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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春棠欲醉》60-70

    第61章 你是不是有病

    落花满地, 玉兰绕砌。

    庭院落针可闻,徐徐日光落在脚边,沈砚背着手, 听着岳栩轻声道。

    “陛下, 宋姑娘性情温和贤淑, 前儿还给了街上那顽童果子吃,想来也是喜欢孩子的。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 宋姑娘在京中也有了牵挂。”

    不会时时刻刻念着宋府。

    秋风萧瑟, 庭院疮痍满目。树上红叶翩翩,疏林如画。

    沈砚负手而立, 冷峻的面孔寻不到一点裂痕。那双黑眸沉沉, 不见些许波澜起伏。

    良久, 岳栩才听得沈砚低哑的一声笑落下。

    “你是想说,让宋令枝怀个孩子?”

    岳栩拱手, 毕恭毕敬:“是,妇人多为仁慈……”

    一语未了,岳栩倏然品出沈砚言语的不善。

    转念想想, 只当沈砚是担忧储君之母出身商贾。

    他低眉沉吟, “陛下是担忧长子生于商贾之家,若是如此, 陛下也可……”

    “岳栩。”

    手中的沉香木珠轻轻转动,沈砚转首凝视, 逆着光,那双如墨眸子漆黑森寒。

    他唇角勾起几分嘲讽,“你是不是……有病?”

    岳栩一怔, 而后慌不择路双膝跪地, 伏首认罪:“陛下恕罪, 属下只是……”

    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冰冷彻骨,沈砚垂眸,木珠在指尖刻出清晰红痕。

    他不喜欢宋令枝的目光落到他人身上,即便是他二人的孩子,沈砚也不喜欢。

    他只想让宋令枝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日后这种话,别让朕再听到,若再有一次……”

    岳栩忙忙:“属下不敢。”

    长袍拂开满地日光,沈砚抬脚,面无表情穿过乌木长廊。

    身□□院拥着日光,岳栩垂首低眉,直至耳边的脚步声不再,他方长松口气,汗流浃背,扶地站起。

    倏然见白芷遍身纯素,遥遥转过月洞门。定睛望见廊檐下的岳栩,白芷捧着锦匣,目不斜视从岳栩身边越过。

    岳栩拱手:“白姑娘且留步。”

    白芷手上的锦匣岳栩再熟悉不过,正是沈砚命他搜罗的矿石。

    满匣粉钻光彩熠熠,灼目耀眼。

    白芷双眉紧拢,口吻不善:“岳统领还有事?药饵是我们家带来的不错,可这矿石是陛下命人送来的,难不成岳统领也要一一查验?”

    “白姑娘误会了。”岳栩皱眉,“在下只是好奇,这矿石……宋姑娘可是不喜欢?”

    园中无声,只余花光柳影。

    白芷低头,眉心仍是皱着。

    岳栩沉声:“在下听闻,宋姑娘先前想去秦安岛采买矿石,若是不喜欢这些,我可命人再……”

    白芷面无表情打断:“你便是再命一百人、一千人,送来的矿石我们姑娘也不会收下。”

    岳栩一愣:“……为何?”

    白芷冷眼睨岳栩:“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们姑娘采买矿石是为了做头面,好挂在多宝阁做生意,又不是为了自己。”

    岳栩如雷震耳。

    白芷轻瞟他一眼:“罢了,反正如今也去不成秦安岛,我和你提这事作甚,没的惹人心烦。”

    日光幽幽,白芷踩着光影扬长而去。

    ……

    暖阁内,青鹤瓷九转香炉燃着百合宫香,宋令枝听着白芷惟妙惟肖的学舌,忍不住粲然一笑。

    余光譬见铜镜中自己的笑颜,宋令枝蓦地想起那日冷声的一句“丑”。

    笑意僵滞,凝固在脸上。

    她讷讷别过眼睛,目光落在白芷脸上:“你真和他说了?”

    白芷气恼:“那还有假。”白芷声音渐低,“奴婢也没说错,姑娘是为了采买矿石做头面才去的秦安岛,如今去不了,倒还不如……”

    话犹未了,忽然听见园中一阵喧嚣,婆子提裙匆匆朝宋令枝寝屋跑来,隔着槅扇窗子同宋令枝请安,又对白芷道。

    婆子满脸堆笑:“白姑娘怎么还在这站着,快些替姑娘更衣,主子的马车早早在外面等着了。”

    宋令枝唬了一跳:“是要……去哪?”

    手中的香囊攥扁,宋令枝一颗心惴惴不安。

    婆子笑笑:“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哪好多嘴,姑娘快些梳妆,别让主子等急了。”

    宋令枝同白芷相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茫然。

    身上的素白寝衣褪下,宋令枝一身雪青色缎绣月季团锦衣,衣袂翩跹。

    白芷站在宋令枝身后,小心翼翼为宋令枝别上红珊瑚步摇,她轻声抱怨。

    “姑娘这身锦衣还是上月新做的,怎么如今瞧着倒是不合身了,竟是大了些许。”

    白芷絮絮叨叨,扶着宋令枝的手踏出寝屋,“姑娘瞧着又清瘦了,若是再不……陛、陛下。”

    穿过垂花门,甫一抬眸,望见檐下马车内端坐的沈砚,白芷忙收住声,福身请安。

    宋令枝垂首:“陛、陛下。”

    沈砚泰然自若:“上车。”

    落在宋令枝眼前的手指骨匀称,修长白净。

    宋令枝晃神刹那,迎上沈砚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宋令枝身子一滞,颤巍巍将手放在沈砚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沁凉,不带一丝一毫的温热。

    马车缓缓融入长街1銥誮,而后宋令枝又在侍卫的簇拥上,登上海船。

    她心底的不安渐深,直至眼前出现一座小岛。海船泊岸,海滩上渔船众多,空中咸湿水汽弥漫。

    渔夫一手握着竹篙,轻巧从船上跳下,口中嚷嚷:“什么好物我没见过,论起矿石,满大周上下,再没能比得过我们秦安岛的。”

    ……秦安岛。

    宋令枝双目瞪圆,转首望向身侧的沈砚:“陛下,陛下怎会来秦安岛?”

    沈砚面不改色:“不是你想来?”

    他眼眸低垂,萧瑟秋风在沈砚身后轻拂,他低声,嗓音淡漠平静。

    “宋令枝,日后有事,可直接同朕说,不必拐弯抹角同旁人提起。”

    宋令枝眼中怔愣,脑子空白几瞬,而后方记起白芷同岳栩说的话。

    想来沈砚是以为,那番话是自己教白芷说的。

    宋令枝低下头,不曾反驳。

    长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茶肆前彩幡高高悬着,迎风飘扬。再往前,便是格林伊先前同宋令枝搭线的矿石铺子。

    男子大腹便便,满脸和蔼可亲,瞧见宋令枝,莫掌柜先是一怔,而后笑着上前。

    “这位便是……宋姑娘罢?格林伊果真骗我,她赞宋姑娘是天人之姿,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不需画像。”

    莫掌柜连声笑,“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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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怎么比信中说的晚了几日,若非我临时有事出不了海,怕该错过了。”

    言毕,又望向沈砚,“这位是……”莫掌柜拱手作揖,朝宋令枝认罪,“是在下冒犯了,该称一声夫人才是。”

    诚然,莫掌柜以为宋令枝是沈砚的夫人。

    宋令枝:“我……”

    沈砚转眸凝视,黑眸沉沉:“不是要看矿石?”

    莫掌柜一拍脑门,忙不迭领着宋令枝往库房走去,他抚须,长吁短叹:“若非我急着出手,也不会这般贱卖。”

    莫掌柜侃侃而谈,又开始念起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试图博取宋令枝的同情。

    他伸出手指,“这个数,不能再少了。”

    宋令枝面不改色,只在匣子中翻出几块碎宝石,斑驳裂痕,光泽不再。

    莫掌柜脸上笑容全无。

    宋令枝唇角笑意浅浅:“莫掌柜,你是格林伊的故友,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这矿石,最多五十两。”

    她声音轻轻,却是掷地有声,半点也不肯松口退让。

    沈砚站在缂丝屏风前,抬眸望着案前同莫掌柜说价的宋令枝。女孩眼中不是诚惶诚恐,不是惊惧不安,而是灿若繁星,比匣中宝石更加耀眼。

    沈砚凝眉敛眸,眼中晦暗阴沉。不过是一堆死物罢了,竟也值得宋令枝用那样的眼神看。

    一番讨价还价,莫掌柜笑笑:“罢罢,就依夫人说的办。”

    又道,“夫人先前不曾同公子来过我们秦安岛罢?若是不曾来,可到岛上随处逛逛,前面有家蜜饯铺子,他家的茯苓八宝糕卖得最好,格林伊也喜欢吃。”

    莫掌柜遗憾,“可惜今日太晚了,怕是他家早卖空了,夫人明日早些过去,应该还能买到。”

    宋令枝莞尔一笑,谢过莫掌柜的好意。

    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矿石,方携着白芷离去。

    日落西山,霞映满地,众鸟归林。

    宋令枝款步提裙,衣裙窸窣,扶着白芷的手缓缓踏上马车。

    红霞满天,蓦地,却见一人腰间配着利剑,疾步朝马车走来。

    岳栩手上提着一个漆木翡翠攒盒,他垂首:“姑娘,您要的茯苓八宝糕。”

    宋令枝动作一顿,下意识望向马车中的沈砚。车中昏暗,沈砚一双深色眸子落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宋令枝一时语塞。

    岳栩狐疑,攒盒还递在半空,他困惑:“……宋姑娘?”

    宋令枝惊讶:“莫掌柜不是说他家的茯苓八宝糕早早卖光,怎么现下还有?”

    岳栩实话实说:“确实如此,只是主子说……”

    “不想吃就丢了。”

    马车内忽然传来沈砚冷冽的一声,岳栩低头,不敢再多言。

    宋令枝自他手上接过攒盒:“给我罢,劳烦你跑一趟。”

    周遭寒意渐起,岳栩只觉马车内望来的视线如利刃尖锐森寒,如芒在背。岳栩垂眸,眼皮不曾抬动半分。

    挽起的墨绿车帘松开,那道森冷光线被隔绝在车中,岳栩缓缓松口气。

    转身对上白芷不屑的白眼,岳栩偏过头,佯装自己是个瞎子,瞧不出白芷眼中的嘲讽。

    马车稳稳当当穿过长街,车内铺着狼皮褥子,踩上去悄然无声。

    宋令枝抱着攒盒,小心翼翼坐在沈砚对面,怀中的茯苓八宝糕还冒着腾腾热气,攒盒滚烫。

    糕点小巧精致,掌柜不单在糕点下足了心思,便是这攒盒,也是巧夺天工。

    一支红梅立在攒盒之中,其上所绽放的梅花,皆是糕点所做。

    宋令枝眼睛一亮。

    怪道格林伊对这家糕点念念不忘,原是这攒盒也另有乾坤。

    拿丝帕轻捏起一块,眼前忽的落下一道乌沉视线。

    宋令枝手一抖,覆着纤长睫毛的眼皮轻轻往上抬起,入目是一角松石绿袍角。

    长袍之上,沈砚一双黑眸淡漠阴沉,目光似有若无落在宋令枝手中的茯苓八宝糕上。

    宋令枝面露迟疑:“……陛下,要试试吗?”

    不过是随口一问,糕点垫在手心,宋令枝抬起手,广袖翩跹,自漆木茶案上拂过。

    案上的青花缠枝香炉中燃着熏香,青烟缭绕,氤氲在二人之间。

    枕着轻盈白雾,蓦地,宋令枝纤细手腕让人攥住。

    沈砚低头,就着宋令枝的手,慢条斯理吃完那块茯苓八宝糕。

    糕点甜腻,只剩一点落在宋令枝指尖,隔着一层薄薄丝帕,她只觉指尖被人轻咬动一口,继而又松开。

    稍纵即离,如雁过无痕。

    落在指尖的滚烫怎么也拂不去,宋令枝收回手,飞快垂下眼睛。

    “……好、好吃吗?”

    沈砚淡声:“太甜。”

    宋令枝扬唇,弯弯眉眼:“那三公主定然喜欢,她……”

    一语未了,宋令枝遽然收住声,忐忑不安抬起头。

    隔着袅袅青烟,沈砚那双如墨眸子晦暗不明,他低声一笑,眼中半点笑意也无。

    “你待别人,倒是尽心。”

    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宋令枝双唇嗫嚅:“我……”

    眼神闪躲,纤长睫毛扑簌眨动,手中的丝帕攥紧。

    宋令枝垂首低眉,眼中黯淡无光。

    她其实记得最清楚的,是沈砚的喜好忌口。

    前世为了讨得沈砚的欢心,宋令枝不厌其烦,但凡听闻沈砚喜欢什么,她都费尽心思让人寻了来。

    马车轱辘轱辘穿过长街,最后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

    余下几日,宋令枝都为莫掌柜的矿石奔波劳碌,她先前想着拿矿石做璎珞,后来又觉得若是能做成手镯,想来应该也是好看的。

    皓月当空,月影横窗。

    缂丝屏风下悬着一盏鎏金珐琅翡翠灯笼,光影氤氲,浅浅落在宋令枝眉眼。

    画案前铺着雪浪纸,宋令枝一手握着蟹爪笔,悬腕,伏首在纸上涂抹作画。

    白芷轻手轻脚踱步进来,余光瞥见敞开的槅扇木窗,白芷双眉紧拢,忧心忡忡,疾步行至窗前,抬手掩上窗子。

    又往长条案上的银火壶添了块桂花香饼。

    她无奈叹口气:“姑娘也真是的,明明身子还抱恙,偏偏自己还不看着点,若非奴婢看着,姑娘怕是又得染上风寒了。”

    话落,又亲自取来一身鹤氅,为宋令枝披上。

    那玉寒草宋令枝日日吃着,如今瞧着虽不似之前那般畏寒,可到底身子亏空得厉害,再多的补药也补不了。

    白芷俯身望宋令枝画案上的雪浪纸,厚厚的一沓,旁边还有些是废弃的稿子。

    白芷大吃一惊,惊呼:“姑娘,这些都是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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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她一张张掠过,白芷吃惊,“怎么这么多,您昨儿夜里是不是又没睡了?”

    宋令枝掩唇,轻咳两三声,身影单薄孱弱,掩在松垮锦衣之下。

    她不知道沈砚会在秦安岛待多少时日,不知对方几时启程回京。

    若是自己往后真的会在京城困上大半生,倒不如如今尽力多画几张,省得来日想画也画不了。

    “也没多少。”

    宋令枝清清嗓子,从白芷手中接过热茶,忽而听见楼下一阵嬉笑,宋令枝好奇。

    “街上在做什么,怎的如此热闹?”

    槅扇木窗掩着,隔着纱屉子,隐约可见街上摩肩接踵,细乐声喧。

    白芷侧耳细听:“奴婢听着,像是从海神庙那传来的。”

    宋令枝诧异道:“……海神庙?”

    白芷点头,又怂恿着宋令枝出门:“姑娘这几日都闷在客栈埋头苦画,便是不爱惜身子,也不能这般作弄,倒不如出门瞧瞧。”

    知道宋令枝心软,白芷轻声笑,“就当是陪陪奴婢,也让奴婢长长见识。”

    宋令枝拗不过白芷,只能点头应允。

    马车停在后院,车旁站着的,却是岳栩,他拱手:“宋姑娘。”

    宋令枝脚步稍顿,而后迟疑点点头:“麻烦岳统领了。”

    白芷扶着宋令枝上了马车,飞快松开车帘,牢牢挡住车外岳栩的身影。

    白芷撇撇嘴:“不过是去趟海神庙,怎么还得看见他。”

    宋令枝摇摇头,无奈弯唇:“只当他是寻常车夫便是。”

    她笑笑,温声宽慰白芷,“不是说出来散心?若是坏了兴致,倒还不如待在客栈。”

    不是岳栩,也有其他的暗卫,宋令枝早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白芷只当宋令枝反悔,忙道:“这可不行,姑娘答应奴婢的,可不能出尔反尔。”

    马车穿过长街,融入浓浓夜色。

    宋令枝挽起车帘一角,果真见车外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海神庙建在半山腰,临风而立。

    知晓自己讨人嫌,岳栩并未往人跟前凑,只不远不近跟着宋令枝和白芷。

    夜色朦胧,树影摇曳。

    海神庙香客众多,宋令枝在人群中被簇拥着往前走,忽的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二王子”。

    她混身一颤,瞳孔骤紧,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眼睛瞪圆,入目所及,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许是说书先生出身,老人两鬓斑白,他佝偻着背,一身玄色长袍,手上还拿着一块短木板。

    “话说当年,弗洛安的二王子就是从这一处被歹人丢入海中,海波汹涌,波澜起伏。幸而海神娘娘庇佑,二王子才平安归来。”

    香客听得津津乐道,还有人好奇,大着胆子往那悬崖上张望,当即惹得老人心急。

    他忙忙伸手拦住人:“使不得使不得,这地长着苔藓,滑着呢。倘若一不小心踩上去,这可不是闹着顽的。”

    话音甫落,老人自己就先摔了一跤,众香客忙忙上前扶人。

    悬崖口上寒风阵阵,白芷缩缩脖颈,又将手中的暖手炉塞到宋令枝手上:“姑娘,这处冷,我们还是别在这站着了。”

    悬崖料峭,青松抚石。

    海浪声在耳边翻滚,不绝于耳。夜风呼啸,侵肌入骨。

    白芷搓搓手,总觉得悬崖那地瘆得慌,“姑娘,我们回庙里去罢,这也没什么好瞧的。”

    且当初魏子渊就是在这被丢下海,险些命丧黄泉,白芷总觉得此地不详,“奴婢总觉得心底凉嗖嗖的。”

    宋令枝眉眼弯弯:“这么多人都在,哪里来的瘆人。”

    白芷抿唇,硬着头皮往后瞧:“奴婢也不是胆子小,只是想着姑娘怕水又怕冷,万一不小心……”

    话音未落,白芷猛地抬手,在自己唇上打了两三下,“呸呸呸,瞧奴婢这嘴,该打该打。”

    宋令枝笑睨她一眼,不再同白芷玩笑取乐,只道:“走罢,去庙里瞧瞧。”

    海神庙香火鼎盛,前来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

    宋令枝捻着香烟,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

    转首侧目,入目乌泱泱的香客,无一张面孔是白芷的。

    人流冲散了她二人。

    宋令枝一惊,忙不跌提裙往外走。

    人群汹涌,她连海神庙都不曾走出去,已让人推搡了好几下。

    身旁妇人牵着一个小孩,怒气冲冲:“别挤了别挤了。”

    余光瞥见小孩赤着一只脚,怒气更甚,一巴掌往孩子后脑勺招呼,“鞋呢?怎么又不见了?”

    话落,又气势汹汹,伸手推开眼前挡着的香客,试图在地上寻找掉落的老虎鞋。

    妇人力气极大,连着推搡了好几人,眼看走在自己面前那人就要往自己倒来,宋令枝登时往后退开半步。

    身后都是人,哪里来的地方给宋令枝退让。

    陡地,身前忽然横下一只手臂,沈砚面无表情抬手,将宋令枝拉入怀中。

    他一手揽着宋令枝肩膀,拥着人往外走去。

    出了海神庙,视野逐渐开阔,清新的气流涌入鼻尖。

    宋令枝惊魂未定,蓦地想起白芷还在庙中,她慌张道:“白、白芷还没出来。”

    沈砚声音淡淡:“她同岳栩在一处。”

    宋令枝一颗心稍稍放下。

    四面是赶往海神庙的香客,独他们二人是沿着山路下山。

    山风阴冷彻骨,呼啸掠过耳畔。

    先前上香的时候,抱在怀里的暖手炉交给了白芷,如今宋令枝只觉得指尖沁凉。

    她伸手,拢紧披在肩上的鹤氅。

    耳边忽然落下一句:“……冷?”

    宋令枝侧目,不偏不倚撞上沈砚那双深邃眼睛。她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倏地又听沈砚道,“给我。”

    横在自己眼前的手匀称修长,宋令枝眼皮轻动。

    在秦安岛这些时日,沈砚好似同以前不太一样。若是往日,他定不会来海神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沈砚还在望着自己,清寒透幕,夜色在他身后散漫而开,层层浓雾涌现。

    宋令枝指尖一颤,小心翼翼抬起手,轻放在沈砚手心。

    不同于自己手指的冰冷,沈砚掌心宽厚温热。

    他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宋令枝抵在鹤氅上的手。

    宋令枝迟疑一瞬,缓慢松开鹤氅,递了过去。

    两只手交由在沈砚手心,难得的安宁平静。

    倏地,只听一声巨响,礼炮冲上天,火树银花,半边天幕被照亮。

    香屑满地,金光映照下,宋令枝一张小脸笑靥如花,她眼睛弯如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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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炮又一次冲上天,震耳欲聋。

    宋令枝侧目凝眸,她声音轻轻。

    “陛下,我刚刚向海神娘娘祈愿,求我家人平安。”

    稍顿,她轻声道,“我随你回宫,你别为难……他们,好吗?”

    她口中的他们,不止家人,还有……贺鸣和魏子渊。

    夜色弥漫在二人中间,山风凛冽。

    沈砚一瞬不瞬盯着宋令枝。

    良久,宋令枝终听得沈砚低声的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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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魏子渊:我带你离开

    秋风乍起, 初罢鸟鸣。

    日光流淌在乌木长廊上,金丝藤红竹帘半卷,一众宫人款步提裙, 亦步亦趋跟在公主身后。

    为首的侍女眉开眼笑, 盯着公主手上的金镶玉嵌宝石手镯直笑。

    “公主这手镯当真好看得紧, 奴婢在宫里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镯子。”

    公主手腕皓白如雪, 冰肌莹彻。

    她扬起手, 借着轻薄日光,细细打量自己手上的镯子, 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灿若星辰。

    她下巴高抬, 颇有几分洋洋得意:“你自然是没见过的, 这可是……”

    一语未了,公主眼尖, 瞧见水榭后端坐的王后,提裙飞快奔过去。

    茶案上供着各色茶具,茶炉子烧着热水, 汩汩白汽翻涌而起。高几上设水仙花盆景, 点着宣石,又有一方墨烟冻石鼎立着。

    水榭三面环湖, 伴着水声,乐姬拨弄琴弦, 款弹古筝。

    丝竹悦耳,王后一手拥着公主的美人肩,笑得温和:“怎么跑那么急, 仔细摔了。”

    公主抿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哪里还会摔着。”

    她躺在王后怀里, 扬扬手中的手镯,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沾在她手上。

    “母后瞧瞧,我这手镯如何?”

    王后言简意赅:“好看。”

    公主唇角高扬,又将目光投到下首的魏子渊身上。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魏子渊近日兴致缺缺。

    公主撇撇嘴:“……二哥哥觉得呢?”

    魏子渊手中擎着官窑五彩小盖钟,连眼皮也不曾抬起半分,他面无表情:“……嗯。”

    公主心生不满:“一个‘嗯’就想打发我?哥哥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她挽着王后的手撒娇,“母后,你瞧瞧哥哥,这手镯可是宋姐姐……”

    “哐当”一声脆响,魏子渊手中的小盖钟应声落地,他凝眉:“你说什么?”

    目光下移至公主手上光彩夺目的金镶玉嵌宝石手镯,魏子渊眸光骤紧。

    手镯在光下泛着晶莹之色,是宋令枝先前想要采买的矿石所镌刻而成。

    魏子渊心中百转千回,只觉不可思议:“她怎么给你的,她在哪?”

    魏子渊激动难耐,案上的白玉缠枝果盘险些挥落在地。

    公主唬了一跳,捂着心口困惑不解:“宋姐姐不是一直在秦安岛吗?说是要去寻矿石,这不……手镯刚做好,宋姐姐就托人给我送了来。”

    公主手指轻轻抚过手镯,爱不释手。

    魏子渊面色凝重,他嗓音低哑:“何时,她何时给你的?”

    公主一头雾水,不知魏子渊为何如此激动:“今儿早上格林伊给我的,想来宋姐姐应是昨日送到多宝阁的。”

    ……昨日。

    魏子渊眉心紧皱,宋令枝昨日竟还在秦安岛。他以为以沈砚的性子,定然会严防死守。

    公主从王后怀里扬起头,睁着一双透亮眼睛望着魏子渊,终将藏在心底深处的疑问抛出。

    “哥哥,你和宋姐姐……是不是闹别扭了?”

    她不再窝在王后怀里,提裙快步蹭到魏子渊案前,公主一手托着腮,笑看兄长。

    “怎么,又被宋姐姐拒绝了?”

    她半扬起脸,目光自下而上,眼睛笑如弓月,“说起来,你倒是和我有几分相像。”

    公主大言不惭,“虽然比不上我,然容貌肯定是不差的。宋姐姐不同你一起,应当还有别的缘由。”

    地上的盖钟碎片早被宫人洒扫干净,魏子渊冷眼睨向公主,沉声:“我不曾和她闹别扭。”

    “那谁知道,或是你无意惹了宋姐姐生气,自己却不知。又或是……”

    魏子渊捏着眉心:“和她无关,是、是别人。”

    公主眼睛亮起,巴巴往前凑去:“是还有别的人心悦宋姐姐?”

    魏子渊:“嗯。”

    公主一时语塞,片刻方道:“这不是常事吗?宋姐姐那般好,哪有男子会不喜欢。先前格林伊的兄长不也喜欢宋姐姐吗,那时哥哥怎么不怕?”

    魏子渊眼眸低垂,光影照不到的地方,一双琥珀眸子昏暗无光。

    王后闻言,提裙坐在魏子渊身边,轻拍他手背,她温声细语:“这事,你问过宋姑娘吗?”

    魏子渊眼睛睁大,摇摇头。

    王后莞尔:“那就去问问,若是她喜欢你,两情相悦,岂不是喜事一桩?若是她……无意,从今往后,你也可绝了这念想,莫再自己一人钻牛角尖。”

    ……

    秦安岛。

    日光洒满长街,白芷提着一个漆木攒盒,衣裙窸窣,提裙赶回客栈。

    眉开眼笑。

    忽而瞧见楼下站着的岳栩,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面无表情从岳栩身前经过。

    槅扇木门推开,房间中间设一方鎏金珐琅铜炉,金丝炭滚烫。

    临窗贵妃榻上铺着青缎褥子,白芷悄声将攒盒放在案几上。

    那是她今早特地去买的茯苓八宝糕。

    白芷轻声:“姑娘,奴婢……”

    声音戛然而止。

    槅扇木门再次被人推开,缂丝屏风后转出一道颀长影子。月白色宝相花纹织金锦长袍若隐若现,白芷当即噤声,福身请安。

    一声“见过陛下”还未出声,沈砚眼皮轻抬,淡淡轻瞥白芷。

    白芷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雅间窗前设一方镂空雕花木板,其上或贮美人瓢,或设炉瓶三事。

    案上香炉燃着安神香,青烟未尽。

    宋令枝倚在贵妃榻上,三千青丝挽着一根细细的玉簪,眉若山月,唇似胭脂。

    纤细瘦弱的手腕轻垂在榻边,许是睡昏了头,宋令枝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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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人差点从榻上摔下。

    一只手忽的伸出,及时托住了宋令枝半张脸。

    宋令枝纤长睫毛扑簌,落在沈砚掌心。

    温热气息贴着沈砚手心,宋令枝睡得熟,不知今夕何夕。

    长长鸦羽睫毛覆在眼睑下方,美目轻阖。

    沈砚低垂眼眸,如墨眸子沉沉,波澜不起。

    他目不转睛盯着宋令枝。

    日渐西斜,众鸟归林。轻盈薄透日光自窗前移开,霎时,房中陷入一片昏暗。

    案上的安神香只剩丝丝缕缕的青烟,宋令枝鼻翼耸动,一只手抬起,轻揉眼睛。

    入目所及,是一串沉香木珠,淡淡的檀香味萦绕。

    再往上,是沈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遽然惊醒,宋令枝眨眨眼,恍惚间以为自己尚留在梦中。

    她猛地扬起脸:“陛下……”

    昏暗在二人身后蔓延,满头乌发轻垂,青丝从沉香木珠上轻轻掠过。发丝勾住了珠子,宋令枝瞪圆眼珠子,情急之下,竟是怎么也解不开。

    脸颊还贴着沈砚掌心,宋令枝自沈砚手心抬起脸,纤长睫毛颤若与翼。

    气息凝滞,宋令枝怯生生抬起眼,一双宛若秋水眸子惴惴不安。

    暖阁悄无声息,青烟散尽,只余似有若无的熏香残留。

    宋令枝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抚过青丝,指尖碰上沉香木珠的那一瞬,忽听沈砚轻声。

    “枝枝可曾听过西域的藏珠?”

    宋令枝身影稍顿,缓慢抬起眉眼。西域的藏珠,她自是听过的,传闻藏珠是用亲人火葬后的骨灰制成。只是不知沈砚怎的无缘无故……

    呼吸稍僵,宋令枝惊恐万分垂下眼,目光在木珠上多停留一瞬,心中的惧怕便多添一分。

    她嗓音喑哑,似是难以置信:“这、这是……”

    不寒而栗,惊惧遍及四肢。

    宋令枝脑中转得飞快,是何人的骨灰?

    西域人用的是亲人的骨灰做珠,沈砚呢?沈砚的亲人,无非是先皇……

    沉香木珠近在咫尺,珠子圆润光滑,纹理细腻。

    晃神之际,宋令枝以为自己看见了先皇的脸。

    后背寒意渐起,宋令枝眼皮眨动飞快,惊恐往后退去。

    她仓皇失措:“……是、是先帝的?”

    沈砚轻描淡写:“是你的。”

    眼中的不安逐渐褪去,宋令枝面露怔忪,视线再次落到那串沉香木珠上,疑虑渐起。

    沈砚抬手,指腹漫不经心掠过宋令枝眼角,垂首俯身:“枝枝莫不是忘了,当日落在陵园的棺木……”

    宋令枝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陛下说了不追究的。”

    沈砚喉咙溢出一声笑。

    宋令枝敛眸,贝齿咬着下唇,迟疑开口:“这珠子不好,我再送陛下其他好的,可好?”

    沈砚眼中淡漠冷冽,他轻哂:“……和那弗洛安公主一样?”

    宋令枝当即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抬眼,一双忐忑杏眸落在沈砚眼中。

    四目相对,沈砚漆黑瞳仁晦暗不明。日落西山,云影横窗。

    长街上人头攒动,不时传来小孩的嬉笑玩闹。

    暖阁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沈砚的目光似多了分量,沉沉落在宋令枝身上。

    四肢僵硬,宋令枝大气也不敢出,只一瞬不瞬盯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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