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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70(第2页/共2页)

r />     半晌,伴着萧瑟秋风,一声“好”在宋令枝耳边轻轻落下。

    宋令枝如释重负.

    夜里下了几滴雨,如今土苔润青,苍苔浓淡。

    白芷撑着油纸伞,穿过湿漉长街,踏进客栈,自有婆子上前,接过白芷手中的油纸伞。

    满身的水雾拿丝帕拂开,白芷提着攒盒,轻推开槅扇木门。

    画案前,宋令枝伏首垂眸,拢着的眉心似染上一层化不开的烟雾。

    白芷笑着上前:“姑娘且歇歇罢,便是考状元,也没有这样不分昼夜的理。”

    自那日说要给沈砚送手镯,宋令枝不知废了多少张稿子。繁琐的沈砚嫌弃笨重,轻巧的沈砚嫌弃敷衍。

    宋令枝连着两夜睡觉做梦,梦里都在为沈砚作画。

    她一手揉着眉心,余光瞥见白芷手上提着的漆木攒盒,好奇笑道:“今日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莫掌柜说的那家蜜饯铺子果真生意红火,往日白芷去,都得在门口等上半个多时辰。

    白芷亦是不解,她笑笑:“奴婢也不知,那掌柜说姑娘那份早早备下了,直接取走便可。”

    宋令枝指尖一顿:“前几日岳统领也去了,想来应是他交待的。”

    白芷唇角抿平,忽然觉得手上的攒盒看着碍眼:“若真是如此,那奴婢宁可在铺子前等上一个时辰,也不要它。书上不是常说,不食、不食……”

    她皱眉思忖。

    宋令枝笑着补上:“不食嗟来之食。”(选自《礼记》)

    白芷笑着连连点头:“是这个理没错了。”她低声嘟囔,“奴婢本来还想着,这几日总算见不到那个人,没想到竟在这碰上了,真是晦气。”

    宋令枝这两日足不出户,她好奇:“岳统领这两日不在?”

    白芷颔首,又压低声,轻凑到宋令枝耳边:“奴婢听说,他们在寻玉寒草,这两日楼下只有一个婆子,其他人都不在。”

    玉寒草难求,且长在深海之中,寻常人自然不识得,想来岳栩是为着这事,所以这两日都不在。

    白芷掩唇:“奴婢还听人说,陛下悬赏了十万两赏金,因这事,街上这两日都冷清许多,渔夫都忙着出海寻玉寒草了。”

    可惜玉寒草只有画像,寻常百姓认不得,更不懂它的习性,只能靠运气。

    白芷低眉:“若早知那玉寒草这般金贵,奴婢先前煎药,定当沐浴焚香,在佛前求菩萨庇佑姑娘……”

    宋令枝笑睨她一眼:“何时和秋雁一样,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白芷笑笑:“奴婢说的可都是真话,哪里敢骗姑娘。”

    眼角瞥见案上的茯苓八宝糕,白芷唇角笑意稍敛,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眼不见为净,白芷捧着攒盒,拿出去赏给奴仆婆子:“罢了,奴婢再出去一趟,谁要领他的情,不过是多等一个时辰罢了。”

    宋令枝粲然一笑,无可奈何:“我也不是非要吃那茯苓八宝糕,明日再吃也无妨。”

    白芷:“那也不行,若是陛下明日回京,姑娘岂不是再也吃不到了。”

    话落,惊觉自己说错话,白芷连声告罪。

    宋令枝摇摇头:“无碍,你说的也在理,去罢。”

    白芷满脸愧疚,讪讪:“姑娘……”

    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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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不以为然,弯唇笑道:“去罢,若是晚了,可是买不到的。”

    白芷再不敢耽搁,匆匆领命而去。

    ……

    雨丝摇曳的长街,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朝海边行去。

    墨绿车帘挽起,入目先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沈砚俯首。

    一身金丝滚边象牙白暗纹长袍,他自岳栩手中接过油纸伞,眉目冷峻。

    “那渔夫说的,就是这一处?”

    岳栩躬身:“是。”

    悬赏十万,确实有渔夫寻得玉寒草,岳栩先前也曾查验过。

    岳栩抱拳:“属下照着书上所说,又找了弗洛安宫的旧宫人,那确实是玉寒草无疑。只是那渔夫实在古怪,说是要亲眼见着主子,才肯交出那玉寒草。”

    海浪翻滚,波涛汹涌。咸湿的海水不住拍打着礁石,海风迎面,侵肌入骨。

    阴雨连绵,乌云密布。

    海滩上落满沙子,岳栩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主子,前方那个茅草屋就是了。上回属下来,那渔夫也是约在这见面。”

    沈砚忽的驻足,手中的沉香木珠留在客栈,如今留在手上的,只剩那一方青玉扳指。

    他面色渐沉,青玉扳指在指尖拨动,沈砚一双剑眉稍拢,黑眸冷若冰霜。

    “那渔夫……为何会知你不是玉寒草的买主?”

    岳栩低声:“他说属□□中并无寒症,定不是玉寒草所需之人。特意挑在此处,也是那十万两惹眼,他担心有人眼红,会对他不利。”

    岳栩嗓音压低,“主子,属下查过他的身份,他确实历代都靠捕鱼为生,也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想来是为人谨慎,做事周密,所以才故意挑这处偏僻地。”

    茅草屋在雨中晃动,摇摇欲坠。

    抬眸远望,果真见一个渔夫,佝偻着身子,一张脸常年风吹日晒,满脸皱纹。

    嗓音沙哑,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

    瞥见沈砚等人,渔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高扬。声音顺着海风飘至沈砚耳边:“都进来罢。”

    沈砚岿然不动,只握着青玉扳指,定定望着渔夫的背影。

    岳栩小声提醒:“……陛下?”

    沈砚面色淡淡,唇齿忽而溢出一声笑:“……这处离客栈多远?”

    岳栩不明所以:“约莫是半个多时辰。”他忽的皱紧眉,“陛下,可是有何不妥?”

    乌云遮天蔽日,天上不见一点亮光。

    阴影笼罩在沈砚身上,少顷,他方抬脚往前走去:“无事,走罢。”

    ……

    雨声淅沥,偶有雨珠顺着窗子滚落,冷风灌入暖阁,霎时,画案上的雪浪纸被吹得七零八乱,散落一地。

    蟹爪笔搁在白玉笔架上,广袖轻拂过画案,宋令枝款步提裙,朝窗前走去,想着将窗棂取下。

    秋雨脉脉,不绝于耳。

    指尖刚碰上窗棂的一瞬间,倏然阴风掠过,案上红烛熄灭,刹那,暖阁落入一片昏暗之中。

    一只手抓住窗棂,纵身一跃,跃入暖阁之中,锦袍淅沥雨珠落下,沾湿地上铺着的狼皮褥子。

    宋令枝差点惊呼出声,捂着心口连连后退。

    “是我。”

    一身玄色锦袍,魏子渊手脚麻利,身影轻巧,挽着宋令枝往窗口走去,“枝枝,此处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

    窗棂支起,朔朔冷风扑面而来。

    宋令枝还未从震惊中回神,猝不及防听见这话,唬了一跳。

    “你要带我去哪?白芷还没回来,且沈砚也在秦安岛,若是他发现你……”

    魏子渊抹开额角的雨珠,他手指冷冽,指尖的雨珠沾湿了宋令枝的手腕。

    “你放心,白芷姑娘那自有人接应,沈砚如今分身乏术,回不来客栈。”

    玉寒草是真的,渔夫也是真的,为的就是今日这出调虎离山之计。

    魏子渊沉着一张脸,目光在楼下逡巡一周:“楼下无人,我们现下出去,定然能赶在沈砚回来前离开。”

    宋令枝一怔:“你说什么,后院也无人?”

    先前白芷还说,客栈前只有一个婆子守着,连一个侍卫的踪影也不见。

    即便是为了寻玉寒草,沈砚也不可能做出如此草率之事,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一人……

    宋令枝双眉紧皱,手腕缓缓自魏子渊指尖滑落。

    魏子渊惊诧:“你这是……”

    宋令枝当机立断:“你快走,中计的不是沈砚,是你。”

    他故意调走侍卫,为的就是等魏子渊现身。

    魏子渊半信半疑:“不可能,我亲眼瞧他上了马车,且他去的方向,也是……”

    朦胧雨幕中,马嘶鸣声由远及近,一人策马扬鞭,高高坐在马背上。

    沈砚跃下马背。

    自有奴仆上前,牵着马去了马厩。

    客栈静悄无人耳语,沈砚抬眸,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槅扇木门上。

    光影绰约,看不清楼上的光景。

    白芷恰好也在这时回来,她手上提着一个漆木攒盒,攒盒牢牢抱在怀里,不曾被雨水打湿。

    远远瞧见沈砚,白芷福身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沈砚视线缓缓落在白芷脸上:“你家姑娘呢?”

    白芷不明所以:“姑娘还在暖阁,奴婢刚刚出去一趟,为姑娘买了茯苓八宝糕来。”

    糕点等的人不少,耽搁了功夫。

    沈砚凝眉,不动声色打量着白芷:“朕不是让那掌柜每日留一盒吗,怎么还要等。”

    白芷一惊,忙忙福身请罪:“确实、确实有这事。”她低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后悔不已。

    她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将沈砚的东西赏给下人,白芷声音低低,“只是先前的糕点让奴婢赏给他人了,所以、所以……”

    沈砚拂袖而去,不曾再看白芷一眼。

    暖阁烛光重新点亮,缂丝屏风后,一道倩影落在画案后。

    宋令枝一手握着蟹爪笔,闻得沈砚进门,宋令枝从案后抬起头。

    地上散乱的雪浪纸早让她捡起,她迟疑一瞬,强压住心底浓浓的不安,轻唤一声:“……陛下。”

    烛光跃动在宋令枝眉眼,她手上握着的雪浪纸,正是为沈砚画的迦南手串。

    秋雨骤急,滚滚雨珠砸落在窗上,沈砚慢条斯理踱步至窗前,轻而易举取下窗棂。

    雨幕隔绝在窗外,暖阁沉寂。

    沈砚轻声:“刚怎么不关窗?”

    宋令枝眨眨眼:“……忘了。”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入掌心,宋令枝强维持住脸上的镇静,眼角余光似有若无从角落的橱柜掠过。

    她声音轻轻:“陛下刚淋雨回来,不先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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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吗?”

    沈砚不冷不淡应了一声,闲庭信步似的行至画案前,满满一桌子的画作,皆是宋令枝废弃的稿子。

    他垂眸,敛着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思绪,随手从案上抽出一张:“今日没出门?”

    宋令枝唇角笑意浅淡:“外面还下着雨,自然是没有的。”

    她笑笑,“我若是出门,也定是同白芷一起的。”

    手心的丝帕揉成皱皱的一团,宋令枝缓步走去,瘦弱身影落在烛光下,恰好挡住身后的橱柜。

    宋令枝挽唇:“陛下还是先去更衣罢,这天冷,仔细染上风寒。”

    若是往日,她定然不敢同沈砚说这么多的话。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宋令枝唇角笑意稍僵,视野之内,沈砚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双黑眸如万年深潭,冰冷彻骨。

    乌皮六合靴踩在狼皮褥子上,临窗榻前,有一处褥子还沾着水珠,深浅不一。

    宋令枝眼皮重重一跳。

    心神恍惚之际,沈砚已行至她身前。

    长身玉立,身上的锦袍早被雨水泅湿,染着一身的水汽。

    檀香气息在鼻尖蔓延,沈砚只是低低的一个眼神,当即让宋令枝束手无措。

    她怔怔站在原地,后背冷汗泅出:“陛下……”

    橱柜就在自己身后,宋令枝心神紧绷,眼睁睁看着沈砚抬起手,然后——

    他低头,为宋令枝扶正鬓间的宝蓝点翠步摇。

    沈砚嗓音喑哑:“步摇歪了。”

    僵滞的肩颈逐渐舒展,宋令枝无声松口气,一手扶着步摇,借着沈砚一双黑眸端详他眼中的自己。

    “许是方才作画时不小心碰歪的。”

    目光碰上的一瞬间,宋令枝先一步避开,眼神闪躲,挽着沈砚衣袂往画案走去。

    “那迦南手串我又新画了一稿,陛下瞧瞧可还喜欢?”

    雨还在下,淅沥雨声在青石板路上敲打。

    沈砚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

    心口狂跳不止,宋令枝侧目凝视:“……陛下?”

    沈砚低头,半张脸隐在晦暗光影中,忽明忽暗。

    “枝枝今日真的不曾出门?”

    宋令枝一滞,随即笑道:“自然没有,陛下若不信,直管找楼下的婆子问问便是。”

    沈砚泰然自若:“那,可有人来过?”

    窗外“轰隆”一声,许是秋风凛冽,吹断了一截树枝,木枝重重落在地上,树影摇曳,枝叶哗啦作响。

    宋令枝双眉骤紧:“自然没有,倘若真要说,也就白芷来过一回。”

    宋令枝脸上的气恼恰到好处,似是在恼怒沈砚对自己的质疑。

    只身一人回到案后,宋令枝重拾起笔架上的蟹爪笔,在稿上稍加润色:“陛下若是不信,不如……”

    嘎吱一声——

    黄花梨喜鹊雕花橱柜被人拉开,宋令枝后脊生凉,双目一瞬不瞬盯着雪浪纸瞧,眼皮一动不动。

    橱柜空空如也,只堆积着些许画具,底下还有宋令枝废弃的稿子。

    手中的蟹爪笔攥紧,掌心沁出薄薄细汗。

    宋令枝惊魂未定,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让魏子渊藏进橱柜……

    “枝枝。”

    橱柜再次被关紧,沈砚低笑转身,好整以暇望着案后的宋令枝。

    他步步走近,一手落在宋令枝身后的斑竹梳背椅上。

    沈砚声音极轻,似不经意提起。

    薄唇贴在宋令枝耳畔。

    “你说姓魏的,今日能离开秦安岛吗?”

    作者有话说:

    下章会有一个重大转折!

    无人在意的角落,我坚持日六整整一个月啦!我这辈子第一次日六这么久呜呜呜,当初还是听说古言养老才来的。

    我想象中的养老:大家都日二日三,时不时请假休息

    真正的古言:榜上的大家,日六日万卷生卷死

    哪家养老天天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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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握紧点,兴许就能杀了朕

    秋雨萧瑟凄凉, 海岛笼罩在乌云之下,灰蒙晦涩。

    雨打芭蕉,豆大的雨珠淅淅沥沥, 自檐角砸落。

    冷意侵肌入骨, 森寒冷彻。

    蟹爪笔紧紧攥在掌中, 心中似翻江倒海,宋令枝强压住内心剧烈的不安。

    回首望去, 目光不偏不倚和沈砚撞上。

    沈砚一只手笼在自己肩上, 背着光,那双黑眸沉沉, 半点波澜也无。

    清冷嗓音落在自己颈边, 惊起的颤栗数不胜数。沈砚气息温热, 他俯身垂首,漫不经心握住宋令枝的右手。

    指尖沁凉, 似乎还有残留的水汽。

    他握着宋令枝的手,随意在纸上涂抹。

    宋令枝花了好几日的心思前功尽弃,纸上的迦南手串被人随意抹黑。

    再然后, 宋令枝望见纸上浮现一字——魏。

    魏子渊的“魏”。

    长指颤栗, 凝滞的气息寻不到半点缓和。

    黑影覆在宋令枝身后,周身寒气渐长, 丝丝缕缕的恐惧裹挟着她,宋令枝不得动弹半分。

    身子僵硬, 连呼吸都放缓了。

    暖阁昏暗,杳无声息,只余窗外树影摇曳。

    四目相对, 宋令枝眼中的恐慌不安藏无可藏。

    沈砚修长手指轻抬宋令枝下颌, 轻薄眼皮低垂。

    宋令枝眼珠子瞪圆, 红唇嗫嚅:“不,他没有……”

    惊慌失措,若非沈砚还握着自己的右手,蟹爪笔早就让宋令枝丢开。

    不可能的,她亲眼瞧见魏子渊出了客栈。

    秦安岛错综复杂,沈砚不可能这般快就找到人。

    宋令枝努力说服着自己。

    仓皇之际,忽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腰间长剑随着步伐走动发出声响,槅着一扇槅扇木门,岳栩低沉沙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他周身落满雨水,水珠顺着袍角往下滴落,长长细细的一道水渍在木地板上流淌。

    “主子,人抓到了。”

    ——轰隆一声巨响,遥遥天幕滚下一道惊雷,大雨倾盆,滂沱暴雨浇落在客栈。

    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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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线暗淡,微弱的烛光将灭,只撑起一隅的明亮。

    摇曳光影随风而摆,颤巍巍映在缂丝屏风上,似此刻宋令枝颤动不已的身子。

    纤长睫毛扑簌如羽翼,颤颤发抖。

    睁大的瞳孔蕴满焦灼恐慌,宋令枝眼睁睁看着沈砚松开手,松垮的锦袍从案前拂过,迤逦烛光晃动。

    “不要……”

    脑中空白一瞬,宋令枝眼疾手快,伸手攥住那一方金丝滚边的袍角。

    她眼中热泪盈眶,泪眼婆娑,宋令枝嗓音喑哑,“他不过是寻我说几句话,说完他便离开了,陛下……”

    起身得急,宋令枝不小心绊住自己,跌坐在地,她扬起脸,半张脸隐在案后,忽明忽暗。

    如攥住黑夜前的一道光,宋令枝拼命握住那一方袍角,她语速飞快。

    “陛下,你答应过我,你说不会为难他们的,陛下你说过的……”

    嗓音颤栗,在秋风中断断续续。

    宋令枝小声呜咽,哭声伴着雨声,落在沈砚耳边。

    他俯身垂首,黑沉眼眸低低落在宋令枝脸上,指腹轻动。

    “枝枝,他想带你走。”

    沈砚声音极轻极轻,如鸿雁拂水。

    宋令枝抬起脸,泪珠落满沈砚掌心,隔着朦胧水雾,沈砚一双眼眸晦暗不明。

    “他死不足惜。”

    宋令枝双目圆睁,疯了似的摇头:“可我还在这,我没走,陛下,我没跟着他走。”

    沈砚低声一笑,指腹轻抚过宋令枝眼角的泪珠。

    他在替她拭泪。

    “枝枝,你该庆幸自己没走,不然……”

    修长手指顺着鬓角往下滑落,沈砚轻而易举捏住宋令枝的下颌。

    宋令枝眼眸震惊慌乱,她声音哽咽:“可他、他是弗洛安的二王子……”

    沈砚不以为然,眼中燃起几分不屑讥诮:“那又如何?”

    他勾唇轻哂,“枝枝,他不该起这个心思的。”

    沈砚厌恶宋令枝的目光落在他人脸上,更厌恶宵小之辈不知量力,妄图沾染宋令枝。

    宋令枝低声啜泣,杏眸哭得红肿,她指尖缓缓从沈砚的袍角松开,只低声重复道。

    “可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食言了……”

    沈砚眼中淡漠:“是他僭越了。”

    圆润泪珠滚落,宋令枝眼前是团团白雾,她绝望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宋令枝声音轻颤:“你会……杀了他吗?”

    捏着宋令枝下颌的手松开力道,沈砚垂眼望着掌心上泣不成声的宋令枝,眸色暗下一瞬。

    他沉声:“不会。”

    宋令枝遽然抬起头,似乎是难以相信沈砚会网开一面。

    沈砚不动声色,挑唇轻笑,一字一顿:“杀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了。”

    宋令枝眼中惊诧。

    沈砚起身弯唇,他轻描淡写丢下一句:“打断他一条腿,枝枝觉得如何?”

    ……

    ……

    阴雨缠绵海岛,暖阁杳然无声。

    槅扇木窗紧紧阖着,层层青纱帐幔后,贵妃榻上拥着一人的身影。

    白芷轻手轻脚,端着漆木茶盘朝贵妃榻走去。

    帐幔挽起,榻上的宋令枝双眸紧闭,眼角泪珠未干。

    三千青丝枕在臂弯,宋令枝睡梦中也不得安稳。一双烟雾般的柳叶眉紧紧皱在一处。

    白芷还不知那日魏子渊来过客栈,只知晓自家姑娘好似同沈砚吵了一架。

    一连数日,宋令枝闷闷不乐,时常倚着贵妃榻发呆,或是望着楼下长街,或是仰头看檐角乌雀。

    她眼神空洞茫然,空无一物。

    有时白芷都觉得,宋令枝并非在看他们,只是随意寻个视线的落脚处罢了。

    她没再继续画画,白芷特地买来的茯苓八宝糕,宋令枝也不曾再尝过一口。

    榻上的宋令枝仍在睡梦中,白芷眼角泛红,无声落泪。看着宋令枝,总觉得像是见到了后院日渐枯萎的芭蕉,行将朽木。

    枝叶由绿变黄,奄奄一息,衰败掉光。

    白芷悄声落泪,偷偷拭去眼角泪花,轻推宋令枝起身:“姑娘,该醒了。”

    她强颜欢笑,抿唇笑道,“如今都未时三刻了,姑娘若是再睡,怕是夜里又该闹着睡不着了。”

    锦衾之下的身影单薄孱弱,宛若不堪一折的杨柳。隔着轻薄锦衾,好像还能碰到宋令枝骨瘦如柴的腕骨。

    白芷红了双目,唇角却还是上扬,耐着性子道:“姑娘,该起了。”

    帐幔后静悄悄,宋令枝缄默不语,眼皮也不曾动过半分。

    青瓷缠枝莲纹瓷枕上的一张脸惨白如纸,像是陷入长久的昏睡一般。

    白芷慌了神,眼中惊惧万分,小声惊呼:“——姑娘、姑娘!”

    药碗轻搁在一旁,白芷曲膝跪在脚凳上,连连推着宋令枝的手臂。

    颤巍巍抬起手,伸至鼻尖一探,温热的气息传来,白芷双足一软,跌坐在地上。

    还好,还好。

    还活着。

    帐幔低垂,层层青纱叠着烛光,榻上的宋令枝终于从噩梦挣脱,入眼瞧见跌坐在地上的白芷,宋令枝猛地一惊。

    “……可是、可是发生何事了?”

    起身得急,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眩晕发黑,宋令枝一手扶着榻,一手揉着眉心。

    噩梦的种种再一次浮现眼前,梦里有魏子渊的凄厉哀嚎,有他血淋淋的双脚。

    还有……沈砚那双冷漠森寒的眼睛。

    头晕眼花。

    眼前青雾弥漫,长长指甲牢牢掐着手心,宋令枝贝齿紧咬住下唇。

    唇角咬破,浓重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理智唤回些许。

    白芷半跪在一边,惊慌失措,扶着宋令枝:“姑娘,奴婢去找郎中来,去找郎中来……”

    “不必。”气息孱弱,宋令枝一双眼睛红肿,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如雪莹白。

    “魏子渊,可是魏子渊出事了?”

    嗓音嘶哑得厉害,只简单的几个字,宋令枝又忍不住连声咳嗽。

    白芷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都什么时候姑娘还管他人作甚?魏……二王子如今定好好在弗洛安,姑娘操心他做什么?”

    宋令枝转眸侧目:“……他在弗洛安?”

    白芷轻抚宋令枝后背顺气,好奇:“自然是在弗洛安了,不然还能去何处?”

    显然,白芷对魏子渊的下落一无所知,只当他一直在弗洛安王宫。

    白芷取来青缎引枕,轻靠在宋令枝身后,竭力拣些好话哄宋令枝高兴。

    “姑娘放宽心,多想想好的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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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就好了。”

    紫檀案上的药碗刚从茶房端来,如今还热腾腾冒着汩汩白雾。

    白芷端来,拿着汤勺轻轻吹一口气:“这药是奴婢亲自盯着他们煎的,姑娘试试。”

    药汁苦涩难咽,混着方才唇齿间的血腥,倏然一阵恶心涌出。

    宋令枝捂着心口,一手拂开白芷,朝外连声咳嗽。许是手上力道无轻无重,竟将白芷手中的药碗推倒在地。

    清脆一声响,碎片落满一地,黑黢黢的药汁洒落,苦涩的气味无孔不入。

    白芷连连后退,又怕碎片扎伤宋令枝,忙着上前:“姑娘,您先别下地,奴婢找人来洒扫干净。”

    言毕,又提裙,匆忙往外跑去。

    暖阁无声,只余窗外秋雨潇潇。

    药碗断开,尖锐的瓷片泡在苦涩药汁中,瓷片尖锐,些许碎瓷落在狼皮褥子上。

    宋令枝垂首敛眸,忽的伸出手。指尖碰上冰冷瓷片的刹那,混身颤栗乍起。

    她猛地收回手,心中惊恐不安。

    白芷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约莫是想找人上楼帮衬。

    宋令枝又低身,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手心握住碎片的那一刻。

    倏地,眼前落下一片黑影。

    她陡然一惊,还未握紧的瓷片又一次无声掉落。

    抬头望去,入目所及,是一双幽深晦暗的眸子。

    沈砚凝眉沉声:“你在做什么?”

    宋令枝别过眼睛,她已许久不曾和沈砚说话,今日也不想。

    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须臾,宋令枝听见地上传来清脆一声响,余光瞥见沈砚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

    宋令枝双眉紧皱,撇过头,背对着身躺下。

    后脑勺尚未沾到枕上,忽的,眼角又瞥见沈砚站起,越过满地药汁,沈砚朝宋令枝缓步走去。

    瓷片冰凉,并未直接递到宋令枝手上。

    沈砚右手握着瓷片,左手攥住宋令枝手腕,强迫她手指搭在右手上。

    “枝枝不是恨朕吗?”

    “握紧点,兴许就能……”

    他俯身,凑至宋令枝耳边轻语,“杀了朕。”

    血珠子汩汩从沈砚掌心落下,殷红的血迹斑驳,明明是沈砚强迫自己握紧,宋令枝却还是忍不住后怕。

    一双柔荑被沈砚握在双手之间,他左手轻一用力,瞬间,越来越多的鲜血从沈砚掌心滑落,流淌满地。

    宋令枝睁大眼睛,强掰开沈砚握着自己的手指:“——松开!”

    撕心裂肺,宋令枝哑声嘶吼,“你疯了!”

    摊开的掌心,血迹斑斑,碎片早就扎在沈砚手心,他脸上却仍是淡漠,泰然自若。

    “……终于肯和朕说话了。”

    兜兜转转一圈,只为这么一件小事。

    宋令枝愕然仓皇:“……你真是疯子。”

    秋风凄冷,宋令枝嗓音落在风中,摇摇欲坠。

    窗外树影婆娑,雨雾蒙蒙。

    烟青的天幕不见一点亮色,沈砚慢条斯理取下巾帕,轻拢在自己掌心。

    蝉翼纱巾帕轻薄,血珠沁出,泅湿殷红一片,惨不忍睹。

    宋令枝气息急促,还未从方才的惊悚回神。

    蓦地,她整个人被沈砚拦腰抱起,那双血迹淋漓的手指贴着自己寝衣。

    宋令枝陡然一颤:“你做什么,你放我下去……”

    秋末天冷,离开暖阁,寒意无孔不入,沈砚随手拎起鹤氅,裹着宋令枝从客栈走出。

    一众奴仆跪在地上,伏首不敢抬头往上瞧一眼。

    秋风灌入,宋令枝身上欠安,叠声咳嗽:“你做什么,我……”

    “宋令枝。”

    清冷声音落下,沈砚面无表情:“你父亲昨日携姜氏出海垂钓,你祖母如今还在平海岛上……”

    宋令枝当即噤声,不再挣扎。

    沈砚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扼住自己的命门。

    她忽然有点……累了。

    马车就在后院备着,岳栩垂首替沈砚挽起车帘,秋雨绵延,马车缓缓朝码头驶去。

    ……

    海浪翻滚,海船雀室内。

    岳栩垂手侍立在下首,案前立着一盏戳灯,光影昏黄。

    岳栩毕恭毕敬端上一个漆木紫檀锦匣:“陛下,那渔夫全都招了,这玉寒草确实是那二王子给他的,弗洛安的二王子只让他拖住陛下半个时辰。

    事成之后,十万两全都给渔夫,二王子分文不取,那渔夫见钱眼开,所以才应下这事。除了知晓这玉寒草金贵,别的他倒是一概不知。“

    玉寒草确实是真的,那渔夫为了活命,什么也不要,什么都往外说。

    沈砚一手揉着眉心,低不可闻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先下去。”

    岳栩不敢不从,余光瞥见沈砚掌心被血珠染红的巾帕,迟疑一瞬。

    “陛下,可要属下找医箱过来……”

    一语未了,沈砚不耐烦,拂袖抚眉。

    岳栩不敢再多话,悄声从雀室离开。

    海浪拍打,波涛汹涌。

    夜已深,沉沉夜色浸润着海水,水天一色。

    黄花梨案上供着炉瓶三事,袅袅青烟自香炉氤氲而出。

    香炉点着安神香,青烟未烬。

    本该回房的岳栩去而复返,脚步声急促,踏破满室的安宁。

    “陛下、陛下不好了!”

    岳栩不复往日的镇定从容,他步履匆忙,直奔雀室。

    眼中诚惶诚恐,“陛下,宋姑娘落水了!”

    沈砚猛地站起,头晕目眩,他一手撑在书案上,眼眸骤紧。

    案上的公文顷刻扫落在地,沈砚旋即转身,阴沉着脸步入雀室。

    甲板上,一众奴仆手持戳灯,垂手侍立,整艘海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羊角灯提在奴仆手中,烛光跃动,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白芷哭软在地上,泪流满面,声音哭得沙哑,她跪着朝沈砚挪去。

    “陛下,求您救救我家姑娘!求您!”

    海面汹涌,波澜起伏,强劲海风掠过,惊起阵阵凉意。

    白芷哀嚎的哭声在黑夜中响起。

    天蒙蒙下着细雨,沈砚双眉紧皱,有点记不清是何时落的雨。

    “陛下,奴婢刚刚起夜,看见姑娘不在榻上,海船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搜遍了,还是寻不到。”

    白芷哐哐哐往地上磕头,血流成河。

    “陛下,奴婢求您了!救救、救救……”

    沈砚冷脸越过白芷,漫无边际的海面上,忽的浮出一抹绯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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