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张大娘,劳烦你了。”
“都是邻居,哪用得着说这些,当初我孙子生了病没银子看大夫都是荷娘帮的忙啊”
张大娘还在说,卫凌已经往灵堂走去。
人们看着他走上前,看着他在灵牌前跪下,看着他叩了三叩首,又看着他走到棺木前,伸手推开了棺盖。
张大娘想上前阻止,被白泽拦下。
他大概只看了一眼,合上棺盖,又到灵牌前叩了三叩首。
卫凌叩完出了灵堂,走出小院,在门口站了许久。
今日依旧寒风肆虐,没有太阳,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似要下雨又下不下来。
白泽抬头看了看天,想着今天若是要回去还是得早些出发才好,可他一看到郎君的背影就什么都不说了。
郎君什么时候这样过?整个人丢了魂魄般,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也许别人不知,连白亦都不知道他来芩城是为了什么,可找荷娘这件事是他一人经手的,起初知晓缘由时他已是震惊得不行,端容郡主竟不是郎君生母,而郎君生母只是小小芩城里一个独居妇人。
可惜他们还是来得太迟了,郎君没能再见荷娘一面。
白泽正独自出神,前面的人突然出声:“屋子都看过吗?”
“还未来得及。”
卫凌点了点头,吩咐,“你留下来,等丧仪结束再回去。”
“是。”
卫凌约莫酉时回府,一下马白亦便迎了过来,脸色不大好,“郎,郎君。”
卫凌将缰绳递给他,语气凌厉,“有事说事。”
“这”白亦更不敢说了,“那银安堂那边找您。”
卫凌蹙眉,神情已是十分不耐,“何事。”
“说是夫人给郡主递了和离书。”
第24章 和离(三)
那一瞬间, 白亦瞧见卫凌握紧了拳头,虽不说话,但其周身已散发出戾气, 让人不寒而栗,白亦牵着马儿后退两步, 生怕伤及无辜。
其实到现在白亦也不明白,郎君对夫人的态度比起以前可好了太多了,怎么夫人好好的还想要和离?
不过不止他,怕是知道这事的将军府众人都惊掉下巴去, 往常温温柔柔的夫人从不对下人说重话, 对郎君、对郡主、甚至对三姑娘一直都是和颜悦色, 哪会像如今,直接上来就要和郎君和离。
这可不是说出去的话, 送出去的礼, 还能收回来, 夫人这一动作, 就算最后没成,那也是夫妻离心的事啊。
撇开其他不说,白亦实在是佩服夫人这份勇气。
卫凌已往里走,白亦连忙跟上。
银安堂里卫海奉,端容郡主与陈箬皆在, 人人面色凝重。
右侧首位坐着个人,目光落在对面花瓶上,一动不动, 卫凌进来时她淡淡扫过一眼即转回去。
卫凌没喊人,也没说话,只是盯着宋奾看。
他竟不知道她居然做到了这一步, 那一晚的事他本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胡言乱语他就当没听过。
他不过离开一日,她连和离书都写好了?
她就这么想离开?
她知不知道和离意味着什么?
卫海奉与端容郡主中间的茶几上放着张纸,卫凌走过去,拿起看了一眼。
“但愿郎君得遇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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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良人!
卫凌气得笑出了声,那张和离书在他手心瞬间皱成一团。
端容郡主惊呼:“域川,你做什么!”
卫凌转向端容郡主,“母亲,你可满意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端容郡主眼神慌乱。
实质上屋内几人都不知如何处理这件事,事发突然,宋奾态度果决,三人拖着拖着终于才拖到卫凌回府。
那夜长公主叫了秦公与秦隆几人商讨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几人一致认为将域川与奕娴强行凑在一起十分不可取,那夜的事说起来奕娴声名并没有受损,就算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他们也站得住脚。
秦公甚至狠狠斥责,让端容郡主十分没脸。
端容郡主恼恨得紧,她做错了什么?她不过让奕娴出去一趟,后面的事是她按着俩人的头做的吗?
恼恨归恼恨,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母亲说了,她要是再想动奕娴与域川,那今后长公主府她也不必回去了。
那时跟母亲说是说随时可以以七出之罪休了宋奾,可东夏朝律法严明,休妻要过公堂,要明示,届时她将军府的脸面往哪里放,她这个婆母名声又往哪放。
她都没了法子,打算给卫凌找几个合适的小妾,将来大不了有了孩子过继到俩人名下便是。
傍晚时宋奾来寻,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想再见她,直到她拿出那封和离书,那一瞬间她觉得她所做一切都没有白费。
当下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直到看见卫凌有要将那和离书撕碎的趋势她才出声提醒。
此刻卫凌看过来的眼神太吓人了,饶是自己亲儿子也不敢与他对视,端容郡主避开,看向宋奾,“阿奾,这事你当真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和离。”宋奾几乎想也没想。
话音随着卫海奉手中茶盏与茶几碰撞的声音落下,不响,却格外刺耳。
外头好似还有袖礼玩闹的声音传进来,咯咯笑声在银安堂里回荡。
卫凌依旧站在中央,目光不离宋奾。
“肃清侯有无意见?”没人说话,端容郡主则又问。
“东夏律令,‘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并未要求双方父母同意。”宋奾浅浅道出,眼下之意,这事不关肃清侯府的事,也不关你们的事。
平常人寻得两方父母同意不过是维护两家关系,不至于让外人有口舌之快。
她确实没问过父亲,因为父亲不会同意。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是攀附将军府的一个工具,就算出了事他们也不会站在她这边,她的想法与情感并不重要。
活了将近二十年,她是第 一回干这“离经叛道”的事,尽管前路未知,此刻心中却坦荡。
因而陈箬三人皆看向卫凌,这事不论两家如何,首先还是得卫凌表态。
卫凌倒没了刚进门时的神情,似是冷静了下来,双唇紧抿,仍旧不言语。
“阿奾,和离不是小事,你将和离书拿回去,我当这事没发生过。”卫海奉道。
陈箬也劝:“是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来说,非得走到这一步,阿奾你再好好想想。”
俩人轮番上阵,宋奾不为所动,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腿上,交握在一起,虎口处已被她按得通红。
陈箬忍不住,“域川你倒是说句话啊!阿奾冲动你也冲动吗!”
卫凌上前两步,站在宋奾跟前,唇角渗出笑意,“阿奾,我与你说过的,我不同意,你不能走。”
陈箬紧着的心松下来,端容郡主则咬了咬唇,恨铁不成钢般看向卫凌。
“我还有事,这事休要再提。”
卫凌说完转身离开,脚步急促,仿佛真有天大的事等着他去处理。
宋奾望着他离开背影,心里有些烦躁。
他到底想要什么?不爱强行留着有什么意义?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还不明白吗?
和离一事暂且按下,可这天晚上的将军府不会安宁——
后知后觉的挽翠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昨天晚上夫人写的竟是和离书!夫人竟然想要和离!
俩人回到屋子后挽翠又问一句他们已经问过无数遍的话——“你想好了吗?”
早想好了,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宋奾问她:“挽翠,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挽翠立即摇头:“虽然我是震惊了些,不过我知道夫人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那就是对的,我永远支持夫人!”
宋奾终于露出笑容,“你还是第一个说支持我的。”
连小娘都不赞同。
宋奾拉过挽翠的手,“挽翠,今后咱们的日子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过,也不一定会留在盛京,你可还愿跟着我?”
“我不跟着夫人还能跟着谁,挽翠生是夫人的人,死”
“呸呸呸。”宋奾连忙阻止她。
挽翠嘻嘻笑,笑完又担忧:“可是郎君看着不同意啊,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她也正愁呢。
关于那夜,长公主府那边不见动静,端容郡主瞧着也没多开心,宋奾想着她的计划应是没得逞。
想到这宋奾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长公主府到底脑子清醒些,奕娴是个好孩子,不该把一生都葬送在卫凌身上,她应当有更好的归处。
而自己这边实在不行,她只能去找端容郡主了,现在只有她是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的,她的目的也是自己的目的。
宋奾抿唇笑了笑,没成想到最后,帮她的竟会是端容郡主。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宋奾吩咐:“挽翠,你明日去跑一趟,将其余四家铺子的掌柜都叫到布坊去,我有事交代。”
挽翠临出门了,又被叫住:“芷安帮找的两个伙计可入府了?”
“前日刚入,我与管家说过,现在是记在夫人您的名下。”挽翠答。
“行,那先把人叫过来。”
这两人那日已在府外见过,一个老实些,一个则机灵一点,干事都挺麻溜。
龙邦与龙泰很快到了后院,见到宋奾模样有些局促,站在屋子里眼睛都不敢乱看。
宋奾是靠体型分辨俩人的,瘦高个的是龙邦,壮实的是龙泰,兄弟俩从乡下来,身契如今在宋奾手里。
“我先前问过你们,可愿意跟着我,哪怕离开盛京,你们当时应了下来,如今我再问一遍。”宋奾看着俩人:“如果你们不愿,那身契我归还你们,你们再寻东家。”
“一旦应下来,我不希望再生事变,你们好好考虑清楚。”
俩人对视一眼,龙邦答话:“夫人,我们兄弟既已跟了您,那就是您的人,断不会反悔。”
“那行。”宋奾从衣袖里掏出个钱袋子,“龙泰你明日去购置辆马车,再去马市买匹马,都挑好的,暂且放在卖家那,隐秘些,这事不要声张。”
龙泰接过荷包,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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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事。
“龙邦你明日随我出门。”
“是!”
宋奾见俩人绷着个身子,不由失笑,“好了,我不是那吃人的主子,你们只要好好办事,不会亏待你们的。”
宋奾一笑,俩人也笑了,龙邦道:“是,能跟着夫人是我们的福气。”
“先下去吧,今后要是有何不懂可随时找挽翠。”
“是。”
第二日宋奾跑了一趟布坊,有些事还是她当面说比较好。
几个掌柜听了要将铺子卖出去的消息都十分惊讶,同时也担忧起来,没了铺子他们去哪谋生?这世道找口饭吃不容易的。
不料宋奾接着道:“价钱的话可以商量,我只一个条件,铺子连同人都要买。”
有人问:“夫人这意思是?”
“大家伙都是铺子里的老人了,辛辛苦苦付出这么多我都看在眼里,总要给大家留后路的。”
众人纷纷放下心——
勤政殿。
陈霄与卫凌站在殿外等候圣意。
陈霄见卫凌眼下发青,以为他是担忧今日之事,开口劝慰:“虽说首辅大人是咄咄逼人了些,可圣上也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不用过多担心。”
“邹正出身南阳,当年一路连中三元而被圣上看中,也是熬了十多年才坐到这个位置上,他在朝中的关系已是盘根错节,其中利害关系我一时与你也说不清楚,总之不好惹。”
邹正什么人卫凌当然知道,他原先没将他放在心上,没想他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自己,这里面已不是单纯因着那起“民告官”案了。
卫凌眯了眯眼,心里一下好奇起来,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等着他呢。
“域川,明日你就好好在家里歇息,不必到大理寺上值了,我瞧着你今日有些不对劲。”
陈霄心想,到底是年轻人,一遇着事就找不着北了,今日他一到大理寺就瞧见卷宗室的门开着,问过才知道卫凌不知何时过来了,忙了这个又忙那个,一刻没停歇。
谁知卫凌笑了笑:“陈大人多虑了,我无事,大理寺事多,就不歇了。”
“真行?”
卫凌看他一眼,“行。”
这边魏公公从殿内走出,“陈大人,卫大人,圣上宣。”
宣帝让俩人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邹正逼得太紧,让他十分头疼。
卫凌在大理寺做的事其实并无不妥,只是一个人要是盯着你了,总能找到些细枝末节来大作文章。
比如这次,邹正言卫凌审问犯人时用了重刑,违背律法;卫凌审案时专权决断,证据不足就定案;;卫凌擅自插手顺天府、禁军事务,越权越级。
又言陈霄作为大理寺卿明知少卿行为不端却不阻止,当为连坐。
“陈霄,你对此事有何解释?”宣帝问。
“圣上,臣以为少卿所为符合当朝律法,首辅言过其实。”
“那你就让朕这样答复邹正?”
陈霄一噎,半晌后才道:“大理寺乃东夏朝最高律法部属,界限断定自然比首辅大人要权威。”
宣帝挥了挥手,懒得再理,“陈霄,下回你直接去找邹正,等你们辩出个所以然来再来寻朕。”
陈霄:“这……”
这时一直静默的人开口:“首辅所求为何?”
“自是罢了你,还能为何。”宣帝吹了吹胡子,“要不是我护着,你还能站在这?”
“他还说了什么。”
卫凌语气平淡,脸上表情不见变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该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宣帝果然笑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陈霄其实有些懵,刚刚卫凌问那一句他都觉得心里一惊,这年轻人也着实大胆了些,竟敢这样对皇帝说话。
不过更惊奇的是,圣上不生气?
他知道卫凌是圣上亲自安排进大理寺的,外人都知道卫凌是长公主外孙,那圣上关照些也说得过去,不过怎么现在瞧着宣帝哪里是关照,怕是对太子都没这样和颜悦色。
不管如何,陈霄也算放下心来了,卫凌有圣上护着不会出什么事。
陈霄禀了几句后就被请到了外殿等着,皇帝单独召见卫凌。
“域川,你今日怎么回事?”
卫凌静了静,应道:“昨夜没睡好,无事。”
“没事就好。”宣帝点头,“邹正这回来势汹汹,底下好几名大臣都跟着附和,朕不知能保你到何时了。”
“邹正近期与太子关系如何?”
宣帝显然没想到这上头来,立时一怔。
“当初圣上是为压制太子才让臣去的大理寺,如今不过一月,臣就被如此针对,此事说不好另有内情。”卫凌侃侃而言,“邹正此人自诩清正,有文人墨客的风骨,而之前圣上又如此器重,可如今圣上身边有才之士越来越多,也并不是非他不可了。”
“邹正自南阳来,自是比不过世代久居盛京的王公贵族,别人要是想把他拉下来,轻而易举。”
宣帝接连点头,暗自思考一番后道:“我倒不知你想得这样深。”
“圣上,现下有两法,静观其变或引蛇出洞。”
“你想如何?”
“全凭圣上安排。”
宣帝听完伸出手指了指下面的人,“你呀你,尽给我出难题。”
“臣不敢。”
“行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卫凌出门时陈霄还在,俩人结伴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杂事多,卫凌今日一反常态,事事亲为。
临近下值,寺丞王蔚见他还在忙碌,问:“少卿今夜加值?”
“嗯。”
王蔚比他长上三四岁,倒是不怎么怕他,调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回家抱着媳妇躲被窝不比在这吃冷风强?”
卫凌翻卷宗的手僵了僵,瞬间恢复如常。
王蔚并未察觉,“少卿若是不想回府不如同我们一块吃酒去,我约了工部丁大壮。”
他就随口一问,卫凌什么人,怎么可能和他们吃酒,于是等他听到那个“好”字时直接呆了。
小酒馆十分隐秘,外面看不出什么来,里头却是别有洞天,王蔚吹嘘:“这地方可是我找着的,家里婆娘绝对不会发现。”
卫凌踢开倒在他面前的凳子,眉头微皱。
“大壮,这!”王蔚扬了扬手,果然有个小胖子跑过来,名副其实的“大壮”。
王蔚为俩人介绍一番后即进入正题,店家送了几大瓶酒过来,将三个开口酒碗往桌上一扔就离开。
卫凌眉头越皱越深。
王蔚拿过酒,给三人各倒满一碗,举碗:“来,喝了这一碗,咱们就是好兄弟。”见卫凌没动,他又将碗递到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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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喝道:“来。”
卫凌看着眼前还有些浑浊的酒水,又看看已仰头饮尽的俩人,没再说什么,也一口见底。
酒是凉的,灌进温热的喉咙居然让人莫名舒爽起来。
小酒馆的酒自是比不过府里存着的上好佳酿,不过这会卫凌品不出什么味道了,烈酒一下冲击着他,让他瞬间忘了好多事。
男人的酒桌上除了那几个话头也没什么了,王蔚俩人抱怨完各自官务上的烦心事,开始说起朝中各个新鲜事,卫凌静静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被问一句就应一句。
说着说着俩人已是半酣,王蔚开始诉苦,“我家里头那个,比母老虎还要凶,要不是今夜她回娘家去了,我能出来喝酒?”
丁大壮说:“我家那个倒是不管我喝不喝酒,只要别碰女人就行,要是被她知道,我得在院子里跪一晚。”
“孬种。”王蔚嘻嘻笑,脸颊通红,“少卿你家呢,你家夫人管不管你?”
卫凌苦笑了声。
她都想跟他和离了怎么还会管他,以前没管过以后也不会管了。
突然心里空荡荡的,许是酒喝多了,心又抽得他一阵一阵疼。
“听说少卿家里的夫人是个美娘子,俩人定恩爱得很,哪会像我们。”王蔚边说边给卫凌倒酒,“来,喝!”
卫凌这回没有犹豫,喝完那又浓又烈的一碗酒。
俩人不再理他,继续说着家宅之事,鸡毛蒜皮的琐事此刻在他听来竟听出几分羡慕的味道。
他未参与,也参与不进去。
酒越喝越没有味道,似白开水。
他本就十分厌恶这会让人失了理智的东西,平常轻易不碰,可没想到现在竟要靠它渡过一晚——
将军府里的人大多歇下,一路上冷风已将卫凌不多酒意吹走大半,白泽在门口等着。
他问:“事情都办好了?”
白泽:“办好了,荷娘已经顺利下葬,不过荷娘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现。”
“知道了。”卫凌捏了捏额头。
书房下的宫灯随风摇曳,不时一阵呼啸声从耳畔经过,格外凄厉。
卫凌慢慢往前走着,直到站在宋奾卧房门口。
白泽跟在身后,看着他站了足足一刻钟,正要提醒时只见他轻轻敲了门,然后推开,又阖上。
宋奾早醒了,此刻正坐在床上看着走进来的男人,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时急蹙起眉。
宋奾系紧了腰间的中衣带子,还没下床他已行至床前。
“二卫凌,你这是做什么?”
卫凌卫凌,她连装都不想装了。
眼前人发髻松散,未施粉黛,冰清玉润的小脸上一双清澈双眸望过来,望进他心底。
他们说他家里藏了个美娘子,谁说不是呢,这天下还有谁比她好看?
可她的眼神跟早上时一样决绝,没有情,没有他,只想离开。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场景,他能想到的方法不过是先把她留下。
他以为,不过一个女人,将她捆在身边又有什么紧要,她能反抗到哪里去。
可今日一整日,那些以往不曾注意的相处时光都跳了出来,似乎在提醒自己,她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宋奾了。
她那冷淡的眼神仿佛刻进了他的骨血,闲时会想起,忙碌时会想起,就连在勤政殿回话他想的都是她。
二十三年,从未有一天像今天。
太不妥了。
他绝不能让任何东西干扰自己,宋奾也不行。
她想走,那就走吧,就当是她乖乖待在他身边三年的回报。
一个两个都走了,不差她一个。
卫凌从衣袖里掏出那已经皱成一团的和离书,在手心铺平,问她:“你,只想要这个?”
宋奾看一眼纸,再看向他眼睛,坚定道:“是。”
卫凌笑了,走到妆奁前,翻遍了上上下下几个匣子,没找到他想要的,又转身去翻衣柜,最后才终于在贵妃榻上找到笔,就着半干的墨,写下他的名字。
宋奾没料到他昨晚还言辞凿凿地说不同意,这会儿居然松口了,可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她又有些不敢相信,“卫凌,你现在清醒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不就是想走,我成全你。”
第25章 万事开头难
一切已成定局。
宋奾第二天早上还是懵的, 不敢相信她从此自由了,那张皱巴巴的和离书现在就放在桌上,“卫凌”两字格外醒目。
宋奾捏了捏自己的脸, 很疼,不过这份疼痛到底比不上心底的喜悦。
挽翠进来时就看见自家夫人抱着被子在床上“咯咯”笑着, 不由惊奇,“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宋奾顾不得地上凉,跳下床, 抱住挽翠, 大声喊:“挽翠, 我自由啦!”
“什么?”
宋奾霎那间想到什么,双手捏着挽翠的肩膀, 极为认真道:“挽翠, 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时候, 你要做好准备。”
“啊?我准备什么?”
她头一个担心的就是小娘, 她违背她的意愿走了这一步,最怕她身子受不住,怕她担心自己,可她多想让她明白,她不难过, 也不受伤,她很开心,开心终于能离开。
从此, 卫凌不是她的丈夫,卫钰君不是她的小姑子,端容郡主也不是她的婆母了。
其次是肃清侯府, 父亲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如何生气,不过她既已走了这一步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最坏的后果不就是断绝关系?她不怕的,肃清侯府除了小娘已经没有她留恋的东西了。
最后便是悠悠众口,她三年前已经经历过一遭,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何况她若是去了扬州,盛京流言与她有何干系。
什么都不怕了,她也就强大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当下最急的便是离开将军府,肃清侯府必是回不去,那便先在外面找间宅子。
宋奾让挽翠去将龙泰找来,将这件事与他说了。
“你记得,我们要一进的房子便可,并且只要一月,能立即住进去的,条件差点没关系。”
龙泰急急出门去。
房子,铺子,马车,人,银子,对银子,宋奾问:“挽翠,我先前让你把库房里的首饰什么的变卖了,库房里还有多少?”
“没多少了,夫人你上个月就让我做这件事,现在剩下的都是可以带在身上的。”
宋奾由衷夸道:“挽翠,你可太让我省心了!”
“所以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这样开心?”
宋奾用眼神示意她去看一边桌子上的和离书,挽翠顿时“啊”一身,止不住的惊讶。
“小声些,让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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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没瞒多久,未到晌午宋恳就派了人过来,让她回家一趟。
宋奾收拾妥当,先到了银安堂。
端容郡主自然不会说什么,倒是陈箬连连惋惜,“阿奾,当真要如此吗?”
“大嫂,这三年多谢你关照,我铭记在心。”
“唉,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我不过回娘家几天,怎么就和离了呢。”
宋奾想,不突然,她早有预谋,不过多番机缘巧合,老天关照,让她得以实现心愿。
“大嫂,又不是什么大事,往后我们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还不是什么大事,陈箬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她了,“域川也是,今天一早的就来说要下江南去,这好好的下什么江南,后来才知道他竟签了那和离书,你说你们两口子哎。”
卫凌下江南了?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出门时前院那样安静,连总会在书房门口守着的白亦也不见了人。
这实在是有些突然,宋奾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因为和离这件事而临时起的意还是本就是安排好的。
虽然明知她没了什么资格问,可她还是道:“他所为何事?”
“他哪会和我们多说,就简单提了一句,说是调任江南三省督察使。”
宋奾了然,是早就定下来的。
“你接下来怎么办,要回肃清侯府吗?”
宋奾摇了摇头,面向默默不说话的端容郡主,“郡主,我许还要在府里叨扰两天,等收拾完即刻离开。”
端容郡主自是答应,宋奾拜别俩人,出发肃清侯府——
站在四梅院前,宋奾犹豫了一下,拐向西边的栖院。
回了栖院才发现出事了,小娘还在睡,青姨说她昨夜一夜未眠,今日清晨才睡过去。
“青姨,到底怎么了?”昨夜那时侯卫凌还没有回来呢,小娘怎么可能为此病倒。
青姨眼眶也红着,说话都有点哽咽:“之前扬州那边不是许久没有消息,后来我们去了信,昨天晚上才收到回信,说是说是老爷没了,老夫人不久后也跟着去了。”
“你娘亲昨日收到信时咳了一帕子的血,我们都吓坏了,二娘,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宋奾僵在原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可找大夫来看过了?”宋奾抓着青姨衣袖,“小娘,小娘她”
“大夫来过了,开了药,若不是吃了药,四娘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宋奾连忙跑进屋内,尤四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角泪痕可见。
她一下慌了,握着尤四娘的手不放,小娘千万千万不能有事。
青姨跟着进门来,“二娘怎么来了,我都还未来得及去寻你。”
现在让她如何去说这件事,宋奾只觉命运捉弄人,若是扬州的信来得早些,她也会犹豫一下的,可偏偏这些事情都撞到了一起,让人不能选择。
宋奾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小娘出了事,而小娘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不能先乱了阵脚。
思虑几瞬,宋奾问:“舅舅可还说了什么?”
“这”青姨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告诉她:“你舅舅说给老爷治病花光了尤家积蓄,让你小娘寄些银子回去。”
宋奾深吸口气,才不至于被这个消息气得胸腔疼。
她原以为尤家是真心记挂小娘这个女儿的,她原也以为小娘回去后定会重新快乐起来的,可是现在她也明白了一点,明白小娘为什么阻止她不让她和离,明白她不让自己带着她回扬州,因为扬州早回不去了。
宋奾突然觉得一阵心酸,为了小娘的隐忍,为不知去向的将来。
“青姨,我今日来的事不要让小娘知道,这几天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她,让她安心养病。”宋奾看向青姨,脸上早已没了上午的激动与兴奋。
“二娘,这是为何?”
宋奾没打算也瞒着她,“我与卫凌已和离,现在是回来寻父亲说清楚的,所以这事千万不能让小娘知晓,就算大夫人来找也推掉去。”
突然间,身后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宋奾背部一僵,心里霎时灰暗。
小娘听到了。
宋奾不敢回头,只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阿奾。”
“阿奾,你怎么这么傻啊。”尤四娘声音伴着咳嗽,心疼又无奈。
“娘”宋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都听见了,不用再瞒。”尤四娘想坐起来,宋奾立即去扶,“你既已做了决定,娘亲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你是我女儿,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一滴泪从宋奾眼角滑落,滴到被子上,洇没不见。
“你父亲现在怕是气坏了,你等会顺着他些,别给自己找苦头吃,知道没?”
“嗯。”宋奾不断点着头。
“还是不行,我得和你去一趟。”尤四娘作势就要起身,宋奾连忙按下,“娘,我去就行了,我不怕的。”
“都怪我不好,连累了你。”尤四娘叹道。
“娘,这怎么能怪您,是我执意要这样做的。”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将军府那边可还留你?”
宋奾踌躇了一会,道:“娘,我原本是想带您回扬州的,您现在还想回去吗?”
“不回了,你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在了还回去做什么。”
“那您可愿意跟着我出府?”
尤四娘摸了摸她的头,“娘都听你的。”
经了这一事她才知道,顾虑越多失去的就越多,父母已不在,她不想再失去女儿。
宋奾听完,瞬间又哭又笑,“好,我们走。”——
四梅院里几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宋奾刚迈进一只脚宋恳就骂了起来,宋奾默默忍着,忍到宋恳说尽兴。
说到最后,宋奾只记住一句,“我们宋家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女儿!”
宋奾心里笑笑,果然是这样的。
“父亲,是女儿不孝,污了肃清侯府脸面,也没脸再见列祖列祖,女儿自请离府,从此各不相干。”
在场宋恳夫妇与宋瑜夫妇皆是一惊,宋恳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宋奾静静复述一遍。
“慧之,你听到没,她说要与我们各不相干!”宋恳实在气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父亲,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将军府不会怪罪肃清侯府,亦不会对两家世交产生影响,父亲不必忧虑。”
“你”宋恳刚要说话便被谭慧之截住,“阿奾,你都想好了?”
“是,我会和小娘一同离开,绝不会牵连侯府。”
“你小娘也要走?”
宋恳满脸不敢相信,宋奾看着他,字句清晰道:“对,小娘当年跟着您回来没有行纳妾礼,也并未上宋家名帖,没到官府备案,小娘一直是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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