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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 番外
◎前世单独放了一章◎-
晚间, 虞秋烟又梦到了前世。
那一年中秋,她被启言带着出了府,在泠水河的画舫上远远见过了虞家的人。那时候正好瞧见虞满宵同虞衡还有柳姨娘三人一道出府。
自那日之后, 虞秋烟回去别院后再未提起过虞府,甚至再未提起过想要去京中看一眼。
正如她所说, 她已经不再是虞秋烟了。
只是她精神愈发不济, 虽然尚有一口气在, 但好像又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连最后一丝念想都没有了。
那阵子,启言仍旧带着她听戏,可虞秋烟却有些气力不支, 满心苦涩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摇头。
启言还一如既往,精心照料着, 每一日晚间会替她擦发,还会拿着梳子一下下的,替她沾香露梳着头发。
许多小事,只要他得空都不经旁人之手, 谁能想到这样一双指骨分明,提刀握剑的手照料起人来也这样妥帖。
他似乎没察觉任何异样,对她愈发有耐心,将一切都妥帖谨慎安排好。
而虞秋烟却因为这病体残躯, 时常自暴自弃,脾气也越发不好。
有一日,虞秋烟看着桌上放置的汤药,突然生了烦躁, 在启言转身后便用力将汤碗全挥到了地面上。
“当啷”一声, 青釉陶碗与一旁熬制好的陶药罐全都碎成了一片一片, 药罐子里满置的汤药像四周倾洒出来。
屋内溢满着浓郁的药味。
那时虞秋烟看着破碎的碗有一瞬的畅快。
手腕被药汁烫到发红,可短暂的疼痛也给了她一种快感,因为自火灾后她的痛感便不如先前灵敏了。
启言看着她的模样一句话也没多说,只是沉默地着人替她换了衣衫,转头,他便走了出去。
他再回来时,桌上又多了一罐药。
他任由药罐放在窗下晾着。
启言放下药后便转身从博物架上拿了一个瓷瓶,走过来,拉过虞秋烟的手给她上药。
微热的指尖蘸取了药膏,一点点抹过发红的区域。
两个人始终保持缄默。
抹完药,窗边的汤药也该凉了些,启言才将药碗端过来。
那时,虞秋烟觉得启言应是有一些生气的,可他的一举一动却丝毫不露端倪,在药匙伸向虞秋烟嘴边前还不忘将糕点蜜饯的碟子推到她手边,温柔道:“喝完,再吃块蜜饯,不苦的。”
喝完药后,又哄着她上床休息。
原本一片狼藉的碎碗残渣俱被清扫干净,地面上的水渍也被擦去,就连云幄锦被都着人悉数更换。
无一不妥帖。
“可要听书?”
虞秋烟始终没搭话。
他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随意拿了一本书念给她听。
自从先前有一阵子心情不好,他不知怎的想了这么一出,一开始是与虞秋烟闲话家常一般聊起这些,后来就改成了念书,经史子集,山川游记俱有涉猎。
“南海出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宛如清风过境。
等虞秋烟有了倦意,他便放下了书,缓声道:“睡吧,我陪你。”
他说的陪,便是坐在床边守着她睡。
那阵子启言对她细心照料,更甚先前。
无数次夜半惊醒,她都能瞧见他伏在床侧的影子,他的手指伸进了被子下,热热的掌心虚握着她的手。
冷暖他都知道。
她却不敢稍稍动弹一下,因为她知道哪怕自己轻轻动一下,这人也会惊醒。
她甚至怀疑他根本没睡着过。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虞秋烟那阵子思虑过重,晚间时常一宿无眠。
可启言守着,她只能强迫自己睡。
连照料的丫鬟映霜都偷偷冒着险劝她:“小姐,奴婢知你心中难过,但你体谅体谅公子吧。”
虞秋烟没有理映霜。她清楚看见了映霜眼中的失望,她知道,映霜一直觉得她自私。
从虞秋烟进别院以来,映霜便有意无意在撮合她与启言,时常提点她偶尔也关心关心启言。
但其实虞秋烟只是心虚。
虞秋烟初时被救后,看着启言不露面的样子也有过诸多猜想。
其中之一便是启言或许是与宋成毓有仇之人,所以才会如此行事,因为他这样温柔的人,却频频在自己面前展露出对宋成毓出乎异常的仇恨。
可后来一切猜测都随着启言所作所为而逐一瓦解。
这个人似乎是真的喜欢她。对她的好与纵容都只是出于喜欢她。
虞秋烟活了近二十年,从未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
她无数次口是心非,他似乎都懂得,却并不拆穿。
她所有的无理取闹,他也一一纵容着。
他引得自己一步步放肆,一步步在他面前说着任性的话。
可是虞秋烟深知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每一日都有可能是她所过的最后一日。
如今这一副病体,每日要喝无数的汤药,治嗓子的,治伤口的,治头晕的,安神的……
常常夜间胸肺漫过一阵疼痛,仿佛又置身于那个浓烟密布的地方,她甚至能闻见身体发肤被炙烤的气味。
连她都嫌弃这样的自己。
她有时夜半睁开眼会觉得自己本就不该苟活于世,她也不值得启言这般千金豪掷,拿奇珍汤药续着命。
虞秋烟闹脾气闹了数日,启言都似乎无动于衷。
他总是百般纵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细心照料。
看着他妥帖的备好蜜饯的模样,反倒让虞秋烟的心思变得愈发别扭。
就连吃饭时都要盯着她,直到虞秋烟看着他抬腕摸向粥碗感受温度手指,那指尖内侧有一小圈红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烫出了一圈小水泡。
虞秋烟仿佛被刺到了眼睛,不知怎么,突然伸手一把抢过粥碗,“咕噜”了几下就将一碗粥喝了泰半。
放下碗后,狼狈地擦了擦嘴角。
她低下头:“喝完了。”
却没想到启言竟然生了气,他扔了匙子,捏着她的下巴,看了许久。
“你到底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虞秋烟听出了他语气中克制的怒火,一时百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知道她是为何这般吗?因为心虚呐,因为她觉得她不值得启言这般相待啊。
她莫名有些委屈,又见他发脾气,不由红了眼,泪珠子跟不停地往外滚。
启言无奈地叹气,压着声音道:“我不该发火,别哭。是我不好。”
可他话说的愈克制,虞秋烟眼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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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最终启言只好走出去,着丫鬟进来收拾了碗筷。
那一顿饭,闹得人仰马翻。
虞秋烟被映霜服侍着清洗了一番,又被服侍着躺到了被褥里。
“我手烫伤了。”
映霜替她取了药膏,欲要替她上药。虞秋烟却躺在床上背对着她挥了手:“你退下吧。”
映霜只好依言将药瓶放到了几案上,离去前还不忘叹气道:“姑娘,奴婢知你心中不好过,但姑娘要好好喝药才能早些好起来。你不好过,大人心中也不好过。这些天,姑娘你也瞧见了,大人许是因为太累才发了脾气,姑娘切莫因此生了芥蒂才是。奴婢心疼姑娘,也心疼大人,只希望你们两个都好好的……”
映霜静静地守了片刻,替虞秋烟盖好锦被,检查了一番窗,掩好门便出去复命。
那一晚虞秋烟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放匀了呼吸,让人以为她睡着了。
果不其然,等了夤夜时。门环轻动,有人进来了。
自她病后,她时常做梦,启言也常常守着她睡,如今便和先前一样。
可进来的人站在床侧始终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想写什么,虞秋烟呼吸有些乱了,害怕被发现在装睡,假意翻身嘤咛了一声。
启言抬手想替她掖了掖被角,抬至半空,却停住了。
虞秋烟始终没察觉到任何动静,又抬手虚挥了一下,却没想到直接抓到了他的手。
几乎瞬间,她便明白了。这人的手是凉的。
启言任由她抓着手没动,缓缓地将脑袋轻轻的放在了床侧。
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许久,虞秋烟才清楚地听到启言轻声道:“阿烟,不要离开我。”
52 ? 皇寺
◎红绳◎
那一日, 章启说,你不必慌张地回避我,若你不想见我便当作没看见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日的缘故, 虞秋烟连着数日没再遇见章启。
他人虽不在,东西倒是没少送。
有时是药膏有时是熏香和经书……每隔数日便有人送些物件来, 内侍也不多言, 只说是奉命行事, 可毫无疑问都是肃王送来的。
这些天,虞秋烟连着数日散步时总是不自觉间就走到了那条溪流旁。
那条小溪是从山顶引出的一道小小的支流,绕着相国寺蜿蜒了半圈,溪水潺潺, 倒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她沿着溪流赏景,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鸟叫声。
虞秋烟顺着声音而去, 在假山后看见了一只羽翼不丰的小鸟,它站在湖石假山下的缝隙口跃跃欲试,露出的一圈鸟脖子,脖子四周白色的毛发被风吹得蓬起一圈。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巢穴中掉了下来, 躲在石块缝隙间一个劲地叫唤着。
她蹲下身,才发现它的翅膀受伤了,正琢磨着如何将它抓出来瞧瞧,忽然听到附近传来一声轻笑。
“虞小姐, 又见面了。”
虞秋烟从石块后探出了半个脑袋,顺着声音源头望去。
在不远处的溪岸边站着个墨绿长衫华服的男子,一脚踏着溪上矮石。
虞秋烟先前却并未注意,许是因为远远瞧着那身绿衣衫几与青山绿水间的苍翠融为一体。
只是她细瞧才发现这人手摇折扇的模样其实颇为醒目。
她想不起来何来“又见面”一说。
拧着眉, 并未接话。
“小姐或还不知, 在下乃康远伯府孔温。”
绿衫子又道:“月前才见过小姐几面, 只是每一次,小姐都行色匆匆。”
她算了算日子,这才惊觉自己已在相国寺住了近一个月了,而这一个月除了先前那几日竟再没有遇到章启。
孔温趁她失神走近了些,从虞秋烟身后看见那石块缝隙底的情形,道:“是山雀,没想到小姐有如此仁心,不过小姐若想要救它,还得将它带进寺庙中,请人医治。”
虞秋烟点点头。不过她看着钻进缝隙中的小鸟有些无奈,它挤成一团,在假山底下的缝隙间缩着,根本没办法抓出来。
“小姐不若让在下试试。”
虞秋烟只好站起身退开,那绿衣衫的公子蹲在石块后,熟练地从袖中抓了一把瞧着像米粒一样东西撒在地面上。
“这是……”虞秋烟不由出声。
“是鱼食。”
“公子是来喂鱼的吗?”虞秋烟问。
孔温的神色滞了一瞬,眼珠转过一圈。
“……是啊。”
待那缝隙的山雀稍稍探出头,孔温立即抓住了它。
“在下倒是认识一名僧人懂些医术。可带小姐前往。”
虞秋烟本想拒绝,可孔温又道:“加入南极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小姐尽可放心,在下所说的那僧人便是相国寺内小僧,法号了空,如今这时辰应当就在佛殿内做晚课。”
虞秋烟本也是要回佛堂的,倒是顺路,她抱着山雀点了点头。
一路上,孔温讲了不少闲话,大多是相国寺附近的风光。
进寺后,孔温领着她见了寺内一位小僧。
说明来由后,那僧人接过山雀检查了一番,随后从屋内取了药铺熟练地为它上了药,便将山雀留下了,双手合十边道:“应是从山崖学飞时不甚掉落下来的,只是小伤并无大碍,明日小僧早课时便可将它放归山林,女檀越有心了。”
虞秋烟点点头,将山雀留在了那僧人的院中。
孔温一直站在远处的树下等着,只是身后多了个小厮跟着,也不知两人在谈些什么。
虞秋烟走近道了声谢,便准备与他告别。
见着虞秋烟走近,孔温收敛了脸上的不耐,道:“在下送虞小姐回去。”
虞秋烟摇了头:“一直未问,公子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孔温手执折扇拍了一下手心,踱了一步道:“在下本不知道,也是那日与小姐见过一面后着人相问才知。那一日,在下本是依据家中长辈之意,与人约定在佛堂前见面。在下错将虞小姐认成了……是在下唐突,惊到了虞小姐。”
孔温并未说全,但虞秋烟却听明白了,接着礼佛或宴会的名头让适婚的公子小姐相看一眼,若是合适,两家便会直接定下亲事。
但被认成了别人,虞秋烟到底有些窘迫,摇头道:“是我扰到了公子。今日多谢公子,不必相送。”
她打断了孔温接下来的话。
孔温手中尚拿着从小厮那接过的一副卷轴,手还没完全伸出去,却见虞秋烟已经转了身。
小厮拍了拍孔温的肩膀,提醒道:“公子?公子?”
可人早就走远了。
孔温回过神,望着手中的卷轴,不耐地将卷轴扔进了小厮的怀中:“怎么来这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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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哟,公子,这不是赶着去洗砚斋买这前朝古迹吗?实在是今日那洗砚斋的人太多,多费了些功夫。”小厮辩解完,问,“是虞小姐不喜欢吗?”
孔温摇了摇头。
小厮见他沉默,着急问道:“公子不是说要在那溪旁与虞小姐一边喂鱼,一边畅谈天地吗?难道没问?”
孔温确实提了一嘴,可虞秋烟全程都没甚反应,颇为冷淡。
他其实那日也并不是来与哪家小姐相见的,只是第一次见到虞秋烟时惊在了原地,冒犯到了人,还被当做了登徒子,只好给自己编了这么个理由。
这理由好啊,他与人相见,机缘巧合见到了她,甚为满意。这可不就是缘分天注定么。
孔温觉得他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可人家压根不搭腔。
“不是吧,公子你这都没问?”小厮难以置信。
“不行,再想想别的。”孔温横了一眼。
“有的,有的,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虞家小姐的喜好和行程,保证让爷您在虞家小姐回府前再给她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相国寺有一处极为出名的祈福仙树,相传甚为灵验,且它每年到了秋季花开时缀满满树的紫薇花,生机勃勃,就好像是承载着满树的愿望与祈盼盛放。
许多人会在花开前来相国寺临树祈福,若是所求有应,生活顺遂,来年再来还愿。
虞秋烟想着虞父月前所说的话,准备在回府前一日,去看看寺中的祈福紫薇树。
她到时,仙树旁人头攒动,早已有了不少姑娘在树下驻足观望。
虽然尚未到真正的花期,但无数红色的绸缎在树下垂着,迎风招展,远看倒像是一串串含苞待放的花蕾。
虞秋烟将早就买好的红签用丝线串起来,踮脚,系到了树枝上。
如今重来一生已然是最大的幸运了,更遑论她在元宵之时所许的愿望已实现了一半,因而比起许愿,虞秋烟更像是还愿的。
她的签纸上什么都没写便挂了上去。
难得出门一趟,虞秋烟允了盈香同赏云也往四处逛逛。
赏云爱凑热闹,跟着人往人群中挤,饶有兴致道:“小姐,那边有解签卜卦的,我们也去卜一卦罢。”
相国寺有僧人解签卜算,但需要添不少香油钱。因而寺外也有不少江湖术士,虽说良莠不齐,但确实便宜不少,也有不少人愿意试上一试。
虞秋烟正犹豫着,许是赏云嗓门大被人听见了,路边一个拄着一面旌旗招牌的白胡子老头,吆喝着推开路上的人:“姑娘,我看你就是有缘人!”
说着他摸出一个烧制得呈枯黄的竹筒,竹筒里塞满了被削成一片一片的青色竹签,“抽一个!”
卜卦的生意大概也是需要抢的。虞秋烟无奈,随手抽了一根,上头刻着两个不甚齐整的古字,她认不出是什么,签底下镌刻了一朵花的模样。
那老头快步从她手中抢过了竹签,只是那竹签似乎是新削出来的,边缘不甚齐整。
这老头也像个半路出家的神棍,做派古怪。
这一番抽手而过,粗糙的竹屑划伤了虞秋烟的掌心。
一霎便见了血。
“小姐!”盈香眼疾手快,取了面手帕递给虞秋烟。
“你这老头怎么回事?”赏云不耐。
“抱歉,抱歉,姑娘,老朽这……不拘小节,习惯了,手上没个轻重,不小心划伤小姐实非老朽本意。”那老头拿着竹签地解释道,“老朽这是瞧见了有缘人,所以一个激动,对,就是激动的,姑娘勿怪,勿怪。”
“什么有缘人,谁知道真的假的,真是晦气!”赏云不依不饶。
虞秋烟拿着帕子擦了擦,拧起了眉头:“这签文还是算了吧,想来不是个吉兆……”
她招呼赏云给了银钱。谁知,那老头抓着不放,拍掌连道:“哎呀!是好签啊,是姻缘桃花签。”
赏云:“如何好?”
“姑娘先前可是有婚事?如今这似乎是……不大好。”他故作玄虚道,“姑娘往日的亲事虽不大顺遂,但退了亲才算是真正的否极泰来,姻缘归于正位啊。”
“退亲?”虞秋烟与赏云对视了一眼,颇有些狐疑。
“你瞧,你瞧,这签文梨花,姑娘最近和梨花有缘呐。”那老头眼睛咕噜转过一圈,信誓旦旦道:“这血,依老朽看,是个好兆头啊,桃花朵朵,可不是好兆头,寓意姑娘的良人近在眼前了。”
那老头手指掐了掐,继续道:“老朽掐指一算,姑娘你近日不若多往梨树下走走,这相国寺寺内便有一处开着梨花哩,如今正值花开,姑娘在相国寺散心这几日不若多去瞧瞧,必有福报,准错不了。”
那老头眼睛往旁边瞟了瞟,拧着眉沉思了一会,忽然盯着虞秋烟衣袖袋口上剩下的半截红色绣线道:“姑娘可否将此物借于老朽一用。”
那半截绣线是方才与赏云她们买红签时剩下的,虞秋烟从袖中抽出递过去。
那老头拿着红绳作了作法,又信手震了震,蓦然之间他的发丝同锦旗随风扬起,颇有几分世外高人之态。
赏云见状,不由惊呼了一声。
白胡子半仙神神叨叨的将红绳震飞出去,道:“姑娘这签,还有另一重意思,是为惜取眼前人呐……”
虞秋烟一时被唬住,顺着那红绳的方向瞧去——
那红绳恰好落到近旁绿衣男子手中,绿衫子非常高兴地抬手,朝虞秋烟打着招呼:“虞小姐!虞小姐!”
虞秋烟想了片刻,却只觉得眼熟,一时也没想出来这人是谁。
倒是那绿衫子扬手扬得太欢,手中的红绳没一会就被风吹走了。
他顿时止了声,蓦然扭头,虞秋烟也跟着转了视线。
一道玄衣身影立于数尺之遥的石阶之上,背对着数人,手上提着一柄长剑,颇有气势地立着。周围人不由自主就往外避开了些。
那红绳堪堪搭到了男子的发上,绳子尾巴垂下来,被风吹得打着卷儿。
男子回转过头,露出了那张虞秋烟近日在梦里常见的脸。
虚虚幻幻,四周的人好像都静止了下来。
“说到惜取眼前人,姑娘可一定要留意近来新认识的公子啊……”
那半仙还在疯狂使眼色,结果一抬眼见那手提长剑的男子走过来,步履间带着煞气,老头同前方的人对视一眼,见状不妙当即扛起锦旗往后跑。
章启转身行过来,将头上的红绳拉了下来递到虞秋烟跟前。
“虞姑娘,别来无恙。这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晚一点再加一更
53 ? 克制
◎有心之人◎
虞秋烟看出了神, 许久才伸出了手。
“手怎么了?”章启盯着她手上覆着的帕子,皱了眉。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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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脸色不大好,不知怎的, 虞秋烟不自觉就将手掌虚握成拳,缩了手。
章启又问了一遍, 这回是对着赏云问的。
赏云只好将方才的事粗略讲了一遍。
“……都怪那臭道士, 可不就是他害得小姐手心见了血, 方才还在这神神叨叨地解签文呢,什么眼前人的,咦人呢?”
赏云再回头去看时,却只看到那个神神叨叨的假半仙早跑了, 破烂的旗子在远处的人群中招摇着。
“算了。小伤而已。”虞秋烟出声。
人潮来往间不免冲撞,章启护着她往外走, 隔开撞过来的行人,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虞秋烟点点头,跟着他进了相国寺。两个丫鬟知趣地在身后远远跟着。
“王爷近日有来过相国寺吗?”虞秋烟问。
章启如实道:“只来过寥寥几次。你寻本王有事?”
他近日确实有要事在身。
虞秋烟见他疑惑,扯了扯嘴:“近日收到了不少王爷的东西, 却没见到王爷的人,还以为王爷不想见我呢。”
她这话有些倒打一耙。
但章启却很喜欢她这样的语气,即便数日未见也透着十分的亲昵。
他心念微动,往前行了两步, 站到虞秋烟的身前,眼底含着几分笑意。
“本王还以为你不想见本王。”
男子双眸含着点点亮光,眼中似有万顷柔情。
虞秋烟滞了一瞬,转开眼睛, 绕开人, 向前行去, 声音却有些不稳:“王爷近日干什么去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章启缓声道:“确有重要之事要忙。”
成亲之事有诸多方面需要准备,章启低下头,到底没明说。
“本王上次说会等你想明白,并非虚话。”他重复。
虞秋烟脱口道:“那要是想不明白,王爷就不来见我吗?”
她踏步走上了一处石亭内,背对着章启,眺望着山寺景色。
饶是章启也听出了这话中暗含着几分不满,章启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好像多日来不上不下的情绪在顷刻间寻到了着落点。
“你转身来。”章启已经撩炮坐到了石凳上,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
虞秋烟本就是可以背对着他的,她似乎还没习惯看着他这张脸讲这些话。
半晌,章启沉吟道:“姜一跬说,你刚刚退亲,应当想要独自散散心,若本王频繁烦扰你会惹你不快。虽不知你是否是因此不愿见本王,但本王可以等到你散完心,想见本王的时候。”
虞秋烟双颊微红,没应声。
章启忽然从怀中拿了一方镌刻着莲华纹的红色的木椟:“打开看看。”
虞秋烟放下手中的红绳,扣着盒,问道:“这是什么?”
她的手上还系着一方素白的手帕,是方才盈香系上去用来擦拭划伤的血痕。
虞秋烟手心贴着木盒,尚未用力,便有一只更为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指节背擦过她的掌心,从她的手下将木椟取了回去。
“王爷怎么拿回去了?”
章启的手指扣着木椟,食指在边缘轻轻一推。
虞秋烟立即便瞧清了盒中的情景,是一只薄如蝉翼的金翅仙鹤栖息在金钗之上。
那仙鹤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短暂地在金钗上驻足片刻。
虞秋烟“噗”的笑了一声:“王爷怎么那么多首饰。”
“嗯。”
有时候首饰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一个见她的借口而已。
金钗上那只仙鹤的模样倒叫虞秋烟想起了手上的金钏,她抬起手,金饰在石桌上“当啷”一声:“这个也是王爷送的吧。”
章启面色有些发红,奈何虞秋烟的语气十分笃定,她笑道:“这仙鹤瞧着都十分相似,先前我还去金饰坊打听过这首饰出自哪家店,可惜没问出来。”
章启无奈点了点头:“那是以梁国公府的名义所赠,这个不是,这个是本王亲自所赠。”
“有什么区别么?”虞秋烟没忍住笑意,她拨了拨那金钗上的飞鹤。
“你以前……”
以前说过,要等他送生辰礼的。
章启的话顿住,他幼年流落远洲,在远洲时遇到过虞秋烟,只是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如实道:“以后本王都能亲自赠送,不必再以旁的名义。”
虞秋烟嗯了一声,面色微红。
“你喜欢金钏子?”章启问。
毕竟若是不喜欢,为何要特意去金饰坊打听。
虞秋烟愣住,她那时候刚重生回来的,也是那时候开始怀疑这个金钏子是启言送的。
可她也一时没办法解释,只是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章启若有所思:“那本王回头命人做一些……”
亭外,倏尔有一人从远处行来,对着章启拱手提醒道:“王爷。时辰不早了。”
显然,章启另有要事在身。
虞秋烟这才惊觉自己因为久未见人,拉着他问了一路。
章启冲亭外之人点了点头,身形却未动,仍旧望着虞秋烟道:“本王尚有事,晚些时候去寻你可好?”
虞秋烟将首饰盒扔还给他,忍不住嘀咕:“寻我做什么?王爷还是快去忙吧。”
她瞧起来有些恼羞成怒,章启看着,眸中沾了些暖意,轻声提醒道:“阿烟,你如今没有婚事。”
为何要刻意强调没有婚事?虞秋烟看着章启远去的背影,双颊有些发红-
章启说的晚些时候,竟然晚到了入夜之时。
内侍来传话时,虞秋烟还颇有些不耐,可还是找出了灯笼,换了身衣衫。
准备出去时,赏云还在一旁打趣道:“分明明日就要回府了,小姐今日倒是不困了。”
就连盈香就跟着道:“奴婢看那算命的也没说差,如今正好应了一个月字,刚巧今日月色正好。”
“这么说那老头还真有几分本事了?盈香你记不记得,当时那老头忽然一扬手,那红绳还飞到了王爷的身上呢,这么说倒真是不巧了……”赏云联想道。
虞秋烟眼见两人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瞧我把你们惯得,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在两人的打趣声中走出了禅房。
但不得不说赏云与盈香的话确实是一语成谶了。
被扫帚扫出一条条古旧纹路的砖道上,明月清辉宛如水银一般流泻,一道长长的身影在清辉中轻动。
转过弯,便见着章启就站在月洞门外的菩提树下,半明半暗,月色落到他肩头仿佛沾染了一层薄薄的冷霜。
他的长指之间拿着一截白色的花枝,枝头白色的花瓣轻轻颤动,如雪一般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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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说不想见本王,可晚了。”他含着两分调侃道。
虞秋烟一下就回过神来,她觉得有些不真实,看着他手心的花枝:“王爷从哪折的梨花?”
“抢来的。”
虞秋烟看了他片刻,沉吟道:“王爷,你听见了那个道士的话是不是?”
章启将梨花枝递过去,拖着腔调“嗯?”了一声。
虞秋烟伸手接过时,指尖碰过他的指节中心,握过刀剑的指节上有一层厚茧,一时很难想象他手上拿着的只是一杆梨花枝。
虞秋烟:“和月折梨花。那个道士解的签文,王爷听见了是不是?”
“听见了。”
何止是听见了,来的时候还看到了别人。
章启冷着眸子转开眼。
看着她,目光渐转深沉,他伸手拉起了虞秋烟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虞秋烟还在看着他掌心的茧,有些扭捏,而那双手却已经极为自然地抓起了她的手。
章启的掌心很热,宽大的手掌恰好将她的手包裹其中。
这种感觉于现在的虞秋烟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宅院里的烛光渐渐远去,直到听到溪水的叮咚声,虞秋烟才惊觉过来。
“是去寺外吗?”她疑惑道。
“你害怕?”章启将从她手中拿过去的灯笼又递还给了她。
虞秋烟捏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就连章启都没想过她如此信任他。
周围一片黑暗,林间夜枭嘶鸣,握着他的那只手不觉捏紧了些,她似乎有些害怕。
章启忽然有一丝后悔自己考虑不周,一时兴起将人带到了这。
他捏着她的手,食指摩挲了数下,有些安抚的意味。
“为何来这儿?”虞秋烟道。
章启牵着她一路往前走着,开口道:“本王今日确实听见了,从那人说梨花开始……”
“果然,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巧合。”虞秋烟笑了一声,“那个假道士还说要我多往梨花处走走,相国寺里种着梨树的似乎并不多,王爷你分明是刻意去摘的吧。若我听了那道士的话,只怕还能在梨树下遇见王爷。”
章启答非所问道:“你为何觉得是假道士?”
“自然是假的,他看见王爷就慌不择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虞秋烟抿着唇,言笑晏晏,“你不知道,他还拿着那红绳作法,说是我的姻缘近在眼前……”
“如此,他倒也没说错。”章启道。
虞秋烟唇角笑意滞住了,她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章启,“王爷说什么?”
章启不错神地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终于道:“本王准备去虞府提亲。”
前世的时候启言就说过许多次,诸如此类的话,可那时候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每一次,虞秋烟都不敢直视启言的眼睛。
如今不一样了,胸腔中能清晰地感觉到跳动,是生机勃勃的。
丛林之外有不知名的虫鸟鸣叫,溪水不分昼夜地欢快地响着,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入耳,又仿佛渐渐远去。
虞秋烟看着章启的眼睛,没有答话。
“抬头。”他俯身,轻声道。
一道清溪将山林划成两半,溪水旁的女子依偎着男子缓缓抬头望向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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