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没打的, 全都补回来。
戥子怀中抱着个黑漆描金山水画小匣, 匣子里头放着一对裴三夫人陪嫁压箱的凤凰金簪, 那凤凰的尾羽根根分明, 眼睛上的红宝石虽不大,但色如鸽血。
她在裴府这一年多, 也见过许多好东西了,这可支簪,还是让戥子瞠目结舌。
裴三夫人这是掏出她压箱底的东西来安慰阿宝了:“金的东西要说贵重,也没多贵重, 就是工艺难得些, 可这是我娘在我出嫁前给我的。”
“我又没个品阶,从没上过头,你戴上,叫你外祖母瞧瞧。”这外祖母说的就是裴三夫人的娘。
虽是赠礼, 但也有说合的意思。
立春手里是一大盒燕窝, 后面的小丫头们,人人都提着点心果子,抱着彩缎料子,一人行浩浩荡荡回了卷山堂。
阿宝知道, 赏下这么些东西, 也是裴三夫人告诉大家, 这事是裴观错了。
戥子方才听到个一句半句,在上房里是咬着舌头不敢出声,一回卷山堂,就指派立春等放下东西出去。
她问阿宝:“姑爷真去花街了?”
她可见过花街里的女人们什么模样,那是连远远经过,大人都得捂着她们的眼睛,多看一眼,红姨就要拿竹条吓唬人的。
阿宝自然知道不是,但是什么,她又不能说。
戥子看她不答,更以为是了:“姑爷怎么真去呀!”枉费她还想替他说好话,竟然真的背着姑娘去那种地方!
戥子转身出门去,到书房门边,冲青书招手。
松烟一看见戥子过来,立时冲青书挤挤眼睛,青书瞪他一眼,缓缓走过去:“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过来。”戥子把他带到留云山房外。
青书心口咚咚直跳,是不是要给他什么东西?他看别的丫头小厮,或是彼此有情的,总会赠些手帕绢子之类的。
少夫人针线活计不行,戥子大约也不行。
青书都已经想好了,不论戥子拿出什么来,他都夸。
谁知道戥子返身瞪住他:“我问你,姑爷是不是去妓馆了?”
青书一怔,跟着急道:“那是绝没有的事儿!我们少爷这是替少夫人担污名!”真是冤枉死他了,少爷要是去了妓馆,那他不也去了妓馆,那戥子……
戥子看看他:“真没去过?”
青书恨不得指天发誓:“绝没有,万万没有,要是有,就叫我出门被雷劈。”
戥子眉头皱起:“劈你干什么,有你什么事儿啊!”这人怎么一惊一乍,想着瞥了他一眼,又回卷山堂去。
青书恹恹回到书房外,松烟问他:“怎么样?那糖,有用没?”
青书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松烟看他这样,赶紧安慰:“哪有送个糖人家就喜欢你的,先是糖,然后啊香包帕子,头油花粉,再就簪子手镯。”
“等她点了头,你再去求少爷给你办亲事。”
青书远没这么乐观:“慢慢来罢。”
他说完探着脑袋看了看书房,少爷都自担了污名,怎么还不去少夫人那儿再赔个不是呢?两人就这么僵着了?
正想要不要去劝一劝,门上捧了礼盒来。
青书看过礼单,送进书房:“少爷,梅家送了礼来。”
“梅家?”裴观微愕,“哪个梅家?”
“梅郎中家。”落款如此,还有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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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观微微皱眉:“是送给我的?不是给少夫人的?”
“是给少爷的。”
裴观更不解,这辈子他与梅家并无交际,甚至还特意避开。要不然上回襄理太子办贪墨案时,便可趁势认识梅郎中。
他是户部郎中,案子里需要户部调派官员查旧档,分管这事的,便是梅大人。
两人既无交际,梅家就算送礼来,也该是送给阿宝。
青书将信奉上,裴观伸手接过,随手撕开,看过信才知不是梅郎中送来的礼物,而是梅郎中的儿子。
裴观记得此人,但他没有见过这人。
梅氏的兄长梅占英,年纪轻轻就卷入了诗案,虽是遭人诬陷的,但翻了案。可惜他身子骨太差,在狱中就染了风寒,出狱时只剩残灯一息,很快就病故了。
若是这人给他说礼,那倒说得通了。
继母不想管事,当亲兄长的预备下谢礼,因是男子自然不能直接送给女眷,得交到裴观手中才算全了礼数。
信上也确实得明白,写他已经从妹妹口中知道了原委,多谢裴夫人跳水相救,裴夫人真乃是女中豪杰。
可梅占英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因这事发生得早了些,所以梅占英涉及的不深,他冤屈便洗刷的更快?这才活下的?
裴观飞快扫过,看到最后一句他眉目凝住。
信的最后一句,写着谢他赠衣活命之恩。
裴观盯着信纸,将赠衣活命四个字,看了又看。
他隔壁关的人是梅占英,竟是梅氏的亲兄长!
这么说来,当日他其实已经快支撑不住,敲墙三下,也许是在求救?
阿宝那件夹皮袍子中,藏得有药,因裴观没用上,药就一直藏着。
其中还有保命的参片,治跌打的治刀伤的,自然也有治风寒的,用纸包着,纸上用小字写着药的名字。
梅占英有了皮袍,又有了救命的药,这才活了下来。
因他活了下来,梅氏也不用年轻轻的就给当填房。
而他能活,全因阿宝。
第205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铺开纸笔, 在屋中给燕草回信。
辽阳此时还未化冻,进了十月天就又冷下来,阿爹本就有个好喝酒的毛病, 到了那里更是随身都带着酒囊, 时不时喝上一口暖身。
阿宝上回接了信,知道阿爹的酒瘾越来越大, 赶紧把酒酿鸡蛋的做法写在信中寄去。
嘱咐燕草让厨房给阿爹做酒酿鸡蛋吃, 又把红姨做辣椒酱的方子也给寄去, 想来那地方少有人会做崇州菜, 早知道该先让燕草学几个。
戥子在阿宝身边剥花生:“放心罢,燕草姐姐这么聪明, 看也看会了,哪还能短了老爷的吃食。”
“那姓萧的,还在找她么?”
戥子把花生衣搓了,摆在干净素帕上, 松鼠似的剥了满满一兜, 这才道:“今儿松烟忙,明儿我再找他打听去。”
阿宝笔尖微顿:“松烟忙着,那你怎么没找青书问一问?”
戥子正往嘴里抛花生呢,听见青书的名字, 差点儿呛着。
“怎么?”
戥子拍干净手上的花生屑, 神色有些扭捏:“青书,他送了包糖给我。”那糖她可一颗都没敢吃,等她想好了怎么办,也好还给人家。
书僮小厮们出门方便, 阿宝与裴观就住在一院中, 小厮丫头之间来往就比别的房头更多。自打阿宝嫁进门, 松烟几个会来事的,时常自掏腰包,买些点心零嘴送给阿宝身边几个丫头。
结香最爱打扮,也时常托几个书僮替她买珠钗花绳之类。一开始是轮着谁就是谁,后来就盯准了卷柏。
戥子还问她:“你是不是看上卷柏了?”
“什么呀!独他眼光最好,回回托他买回来的东西,都最合我意。”结香拿出几件东西比对,“你看,青书就有些呆,恨不得托他买什么都得白纸黑字的写下来。”
“松烟要强些,可要论好看,卷柏挑的最好看。”
戥子看了,一样是绣帕,两张帕子放在一块,确实是卷柏选的配色更好看。
阿宝听过她们几个闲话,一听是青书送糖给戥子,她搁下笔:“青书送你糖?”
梦中青书求娶过戥子。
戥子没应,说要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嗯!”戥子一点脑袋,“这可有点古怪,他可从没单独买这些给咱们。”几个人一起凑份子,请戥子几人吃喝是有的。
单独送可从来都没有,结香还曾说过青书抠门。
戥子心里直赞,反口便道:“你知道什么,这叫会过日子!都像你似的,发了月钱就吃光买光啊?”
结香同她拌嘴:“我这个年纪不吃不穿,甚时候才吃才穿?老得掉光牙时才吃?还是等白了头发才穿花衣?”
戥子收到青书的糖,可不敢让结香知道,这藏了半天的大心事,终于告诉阿宝。
“那他送你糖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戥子想了想:“让我别生气。”
阿宝笑了,她把写完的信纸叠起来塞进信封里,落上款封上口:“喏,明儿你把这信交给青书,让他替我送出去。”
戥子脸色微红,小声嘟囔:“不都是松烟寄信么,干嘛就找他。”
“这是你自个的事,我也不替你拿主意,你自己想。”
戥子红着脸,不说话。
阿宝想起梦里的戥子,时不时头上会有新东西,或是一小朵绒花,或是银排梳,还有一次抹了香露。
戥子手上是不戴首饰的,因她不时就要替阿宝擦洗身子,拍痱子粉,怕手上戴首饰刮到阿宝。这点福儿也是一样。
只是不知从一天起,再没看见戥子戴那些东西,连香露也不用了。
阿宝那时不明白,这会儿猜测是她本来想过要嫁给青书,后来又断了。
趁着戥子不在,阿宝轻声问过福儿,福儿眼神黯淡,嘴角还挑起抹冷笑来:“男人,哪里等得住,戥子姐姐已经想好,就侍候夫人,哪儿也不去,我往后也一样不嫁。”
再后来有一日,戥子眼圈红着,似是哭过,福儿悄悄告诉阿宝:“今儿院里有办喜事。”
那定是青书办了喜事。
阿宝正想旧事时,戥子忽地道:“我才不想呢,他瞧着不是什么老实样子。”能挑到裴观身边当书僮的,又要生得好,又要聪明。
戥子自打小时候被卫三欺负,就完全不喜欢这样的,她喜欢的都要面貌忠厚,身子健硕,看上去便老实可靠。
譬如卫家老二,卫老二接连纳了通房小妾,戥子气个半死。
“都随你,你想如何就如何,反正有我给你撑腰,谁也别想欺负你!”
阿宝刚说完,戥子便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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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包剥好的花生塞到她里:“知道啦!我跟着你,谁还敢欺负我!”
花生香脆,阿宝嚼着问她:“那要是他给别人送糖呢?”
“那这人更不能要了,果然不是个老实的。”戥子正吃着花生,隔窗看见青书提着灯过来,差点儿把花生散了。
阿宝一回头,见是裴观来了:“你先出去罢。”
戥子“哎”一声,掀开水晶帘儿还又回头,给阿宝出主意:“你要是再打,也别打在旁人能瞧见的地方。”
话音刚落,裴观进屋了。
戥子赶紧溜出去,她站在廊下,青书也站在廊下,两人都关切屋里人能不能和好,竖着耳朵听壁
角。
裴观隔着珠帘停下脚步,低声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阿宝扭过头,并不看他:“什么?”
裴观伸手握住珠帘,轻轻抬起,又轻轻放下,生怕珠帘响动惹得阿宝心烦。
缓步走到阿宝身边,从袖中取出信来,递到她眼前。
阿宝先扫到落款,看见个梅字,梅家来回礼?那怎么会送到裴观那儿去?
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裴观解释道:“这是梅……”他本想说梅氏,又咽了回去,“梅占英写来的信。”
那份回礼还摆在他书房,其实就是四色点心,再加两匹衣料这类寻常回礼而已,并未有任何一点出格的东西。
他怕阿宝不愿看见梅家的东西。
阿宝自然不知梅占英是谁,她接过信去,看到最后一句,抬起头来:“赠衣活命?那件夹皮袍子,你给了莞娘的哥哥?”
裴观先是左右谏司,跟着又进了宫,回来的时候已经从深秋到了初冬天气。
他在宫里时,家里送去好些冬衣斗蓬,隔得十来日回家,阿宝还记得那件皮袍,行李中却没有。
她还曾问过:“那件夹皮袍子呢?”这可是她动手做的第一件皮袍,也是唯一给裴观做过的衣裳。
裴观这才知道这是阿宝亲手做的:“我送给了关在我隔壁的人。”
其实送不送的到他手中,裴观也不确定,说不定就被小吏昧下了。
戥子道:“那可是我们姑……我们少夫人亲手揉的皮子,手都搓红了!就怕少爷挨板子!”急巴巴做出来,竟然白白送了人。
阿宝倒不在意:“这有什么,本来就是做出来保命的东西,给谁都一样。”
就此揭过,再未提起。
直到今日才知那件夹皮袍子是给了梅占英。
从阿宝口中,叫出梅氏的姓名,让裴观浑身都不自在。
“我赠衣之时并不知道是他。”梅占英说的活命之恩,可能是吃了袍子里夹藏的药,也可能是被拖到牢里挨打的时候,那软皮护了他一命。
在梅郎中替他奔波疏通那几日,他就靠那件夹皮袍子撑了下来。
阿宝又将那封信从头看了一遍。
这信既是梅占英亲笔写的,那看他的字迹和落墨,身体正在好转,信写到最末处,笔力也还在。
梅莞娘的亲哥哥没有病故,那梅莞娘的继母便不敢太难为她,她在娘家的日子也就好过得多。
阿宝面色稍霁,可心结未解。
她看裴观一眼:“你跟她,有没有孩子?”
“没有。”确实没有,但裴观咬牙,怕她再问下去,当得此时,他又要怎么说出实话来?
裴观目光四顾,落在阿宝挂到墙上的舆图上,那张图上有连成一线的红点绿点,红点绿点之外,又有阿宝用小字写就的风俗地貌。
从这里到辽阳,凡是岳父信中写过的,阿宝都牢记在心,她几乎可以全背下来。
有回夜间读书,裴观说他自读书起便过目成诵,提笔不忘。
阿宝抬起下巴:“这有什么了不起,我能把那张图全画下来,你信不信?”当日听到是玩笑之语,可裴观此时再看这图。
心中悸恐隐生。
阿宝却没有再问下去,有没有孩子,跟记不记得莞娘没关系。
若有,也只是让他更显可恶而已。
“那七八年间,她可曾有过对不住你的地方?她是否一心操持家事?她是否孝敬母亲?你病故之后,她是否要替你养育孩子,奉养母亲?”
裴观默然不语,这些话,是阿宝为莞娘问的,可听在裴观耳中,句句都像是为她自己问的。
“你欠她的。”阿宝如是说。
裴观僵立着:“我知道了。”
青书伸着耳朵听了半晌,戥子也贴着门边,她用口型问青书“在说什么”。
青书摇摇头,声音太低了,两人并不像是在吵嘴,听着像是有商有量的,倒像是在和好,他咧开嘴,做个笑的样子。
生生把戥子吓退了半步,戥子几乎要打他。
门被推开了。
裴观往外走,青书跟在他身后:“少爷,今儿还睡书房?”
“不是。”
戥子一听,大松口气,这下好了,可算是和好了!
裴观说完就往书房去,进了书房门,对松烟道:“让长青去打听打听梅家的事,特别是梅占英。”
他写了封回信让青书明日送去,彼此就算有了交情。
戥子溜进屋中,看阿宝还坐着在吃花生:“这下和好了?就是嘛,七姑娘就要办婚事了,你们还打算再闹多少天呀。”
正因如此,阿宝才留他住下,但他要睡在外间。
第二天陈妈妈又来探问,戥子笑嘻嘻的:“和好了,妈妈回去也告诉夫人,夫人也不用操心了。”
裴三夫人叫来他们俩一起用晚饭:“快尝尝这坛子肉,我让厨房特意做的。”
阿宝最爱吃这个,还特意让厨房给拌了红油猪耳。
她眼睛一扫,就知两人还“夹生”着。
但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肯住在一个屋里,慢慢就又会好了。
裴三夫人是这么想的。
第206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这几日中, 二人也确实是好起来的样子。
裴观下了衙就回来,还似原来一样,时常带些街市上的点心回来给家人, 也少去同僚的聚会。
他本就少去, 闹出“撞到墙”的事儿,同僚们自动将他归于高学士那一类中, 每有人想请他时。
高学士这位愚兄就要开口:“不要害他。”
反是去了好几回高学士家中吃茶, 高学士虽怕老婆, 可他是打崇州跟到京城来的, 也是最早被景元帝亲点入翰林院的。
裴观到他家去吃茶,认识了崇州一系的文人。
高学士说:“你娶了崇州姑娘, 那就是崇州女婿,那边吃的辣,姑娘家的性子也辣,切记小受大走, 小受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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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观哑口无言, 他万没想到能从高学士的嘴里听到这句,事妻子如事父母。
“此乃良言。”高学士问他,“上一个教你的法子,你用了没有?”
一看裴观的模样就知没有, 高学士啧啧两声, 连连摇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大丈夫能屈能伸。”
裴观去了两回,再到殿前翰林议事时,景元帝留下他多问了两句, 最后闲谈:“你去高瞻家里喝茶了?”
裴观虽知道景元帝多疑, 也禁不住心中微凛:“是, 高学士教导我要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
景元帝哈哈大笑,连偏殿中等候的大臣们都听到了。
原来景元帝见着林大有就笑,这会儿见着林大有的女婿怎么也笑,这一家真是圣眷不衰啊。
裴三夫人下了死令,让陈长胜一瞧见六少爷要去那不正经的地方,就回来告诉她。
“要紧的不是那种地方,是同那些人混得久了,他便将这事看轻了。”不把这个当什么大事,那就只会越来越过分。
看儿子果然老老实实,裴三夫人心中气才平,这事要不抹平,她怎么能把阿宝带回家去省亲?
阿宝这几日没空搭理裴观,她忙得脚不沾地,裴珠出阁是大日子,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明日便是吉期,才刚入夜,阿宝就提着食盒去了裴珠院中。
裴府三天前就处处挂灯结彩,裴珠这院落里种的都是各色香藤,虽有香气,但要到冬日才结出红果,春天反而无花。
裴三夫人特意吩咐搬来几株盆栽花树,海棠春杏开得正好。绿藤上又贴上喜字,连窗外芭蕉都挂了红绸。
裴珠不忍:“就饶了芭蕉罢?”
说得王氏直笑:“好,就听七妹妹的,饶了芭蕉。”
阿宝先在房中绕了一圈,看到处处妥当,这才打开食盒子:“把这个喝了。”
“怎么要我喝这个?”裴珠一闻就知是安神汤。
阿宝道:“不光要喝药,还要给你点安神香。你今儿睡足了,明天才有力气,成亲一天,跟上山打虎也没甚分别。”
裴珠玉手掩口,笑得眉目生辉:“什么呀?”
“你可别不信,明儿天不亮你就得起来,梳头娘子要来给你绞面,修眉,上头,涂粉。”光是这几样,就能坐断人的脖子。
换上喜服之后,就是等娘家的亲戚们过来串屋子,说吉利话。
“我那会儿京城里都没亲戚,只有我爹相熟的朋友同僚们,我都看得眼前发花。”阿宝唬她,“你就算算家里多少人?外头相熟的夫人得来多少人?”
这许多亲戚朋友,午膳就在裴家办。
阿宝跟大嫂王氏一起料理的,六妹妹和八妹妹虽能干,可她们俩都是未嫁的姑娘,明天全都要陪裴珠坐在喜房里。
阿宝长叹:“我方损失两员大将!”
王氏直笑:“还有二弟妹三弟妹在呢,她们俩各自管一摊,七妹妹的婚事保管办得热热闹闹的。”
就因要热闹,才请了这许多人,每家的女眷来了,都要看看新娘子。
裴珠这个身子骨,要是里睡不足,怎么支撑得住。
“明儿你想歇是歇不了的,男方家里还不知要请多少亲戚,只有开宴那一会儿你能清净清净。”
裴珠光听就已经累了,她小口小口喝着汤药。
荼白送上清水给她漱口,阿宝陪着裴珠躺到床上,裴珠问她:“那你呢?你成亲前天夜里,睡着了没有?”
阿宝想起自己成亲前一夜,她不仅没喝药,还睡得很香甜。
裴珠听她不答就知她睡得实,轻笑一声:“你可真是,这样的大事,你竟不慌。”裴珠心里还是有些怕,明儿这时辰,她就不在自己家了。
心头止不住翻腾,等药效起了,这才呼息平稳,渐渐睡了过去。
阿宝悄悄下床,对荼白和竹月道:“你们也赶紧睡,明儿要忙的事多着呢!”
裴珠闭上眼睛的时候,阿宝就在身边。
等她醒来,阿宝又在身边。
阿宝给梳头娘子包了个大红封,让她慢点上头:“先让她吃个早饭。”
这一顿可得吃实在了,中午晚上几乎都没东西可吃。
“粥汤少喝些,吃两个糖水元宝蛋罢。”这是厨房特意做了送来的,红枣蜜枣加两颗蛋,出阁的新娘子得吃这一碗。
裴珠连连摇头:“我平日一个都吃不了,怎么能吃下两个,一个成不成?”再怎么说好事成双,她也不能干咽两颗蛋。
一屋人齐齐摇头。
阿宝道:“你这一天,也就这一碗,得撑到夜里呢。”
裴珠实在是吃不下去,就搁在一边慢慢吃着,等整套妆齐了,那两颗元宝蛋总算吃下肚。
跟着便是亲戚们来来往往,裴瑶裴珂在裴珠身边伴着她。裴瑶轻问:“七妹妹若有什么,直管告诉我。”
两姐妹也穿戴齐整,大大方方坐在喜房中,任由亲戚朋友家的夫人们看。
这是家里的长辈安排的,两姐妹到这会儿还没定下亲事。
果然有人问:“那两位姑娘是行几?可曾定下亲事?”
知道底细的亲戚便道:“原是有亲的,可前头那两家瞧着裴家有那么一点不顺心,就急巴巴的来退亲。”
“还有这样的人家?”
“可不是,谁能想到,如今这样呢?”
“这还不悔青了肠子?”
细细碎碎的话传到裴珂耳中,她想低下头去,裴瑶轻声对妹妹道:“把头抬起来。”她们堂堂正正的,何须怕人闲言碎语。
裴珂这才又抬起头来。
王氏进喜房瞧过一眼,欢欢喜喜回去禀报徐氏:“母亲料得对,果有好些人在问。”以六妹妹八妹妹的品貌,说不准很快就能办喜事了。
等许家来接亲,裴珠已经累得支撑不住了。
上花轿时拜别母亲兄长嫂嫂,得喜娘搀扶她,她才能站得起来。
心里头想,怪道连阿宝都说这是上山打虎,又悄悄同她说,最累的在最后。
裴珠支撑着坐到花轿上,进了许家门,又被人引着往堂前拜天地,到这会儿她已经微喘。两边喜娘是见惯了这场面的,都是闺阁千金,新娘子的脚步一慢,就知道她累。
半扶半搀送进了喜房。
贺妈妈看这样子,悄悄找到白茭:“我看,新娘子累着了。”
白茭再把这话学给少爷听,许知远听了:“那怎么成?好在咱家亲戚少,关上门让她歇一歇。”
裴珠坐在喜帐内,按说得牢牢坐定了才好,可许知远的丫头来道:“婢子银朱给少夫人请安。”
说着请安,结结实实磕了头。
“少爷说,把人都清出去了,少夫人想睡就睡一会儿。”
荼白拉着银朱的手往屋外头去:“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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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当真这么说?”她有些不敢信,哪有这样的?这是不是姑爷的房里人,会不会是来弄舌的?
银朱扑哧笑了:“姐姐,在咱们家,可没人敢说谎话。”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撒这么大的谎。
荼白听了,顿觉十分有理,她心疼裴珠的身子,进去道:“姑娘,外头人真都走了,你要不就躺下来歇一歇?”
裴珠知道该坐着,可她实在是累得受不住了。
闻言点了点头,盖头不能揭开,喜服也不能脱,就这么和衣躺在喜枕上。
这一睡就睡到了宴散,许知远不许人打扰,就真无人来打扰。
贺妈妈还来送过一次饭,荼白刚想进门把裴珠叫起来,贺妈妈赶紧拦她:“让少夫人好好睡,她必是累着了。”
那么娇怯怯的人,受这一天累,哪能撑得住。
“咱们家亲戚不多,前头宴一散,少爷就过来了,到时再挑盖头也成。”
裴珠自来觉轻,她就没有睡得这么实过,耳边明明听到动静,可眼睛就是睁不开,心里还想,难道是昨儿的安神药喝得太多了?
许知远走进喜房,看帐中一团红影,他抬手制止丫头们,声音压得极低:“别吵。”
荼白竹月互换个眼色,这……盖头还没挑开呢!
许知远眼睛直盯着红影,伸出手来,银朱一把将金杆塞到他手上。
就见许知远一步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喜帐前,他几乎是跪在了踏脚上,用金秤杆挑开了裴珠脸上的红盖头。
裴珠终于睁开眼,迷迷蒙蒙间,看不清眼前是谁。她今儿是见人就要笑的,勾着唇角露出个笑意来。
听见耳边轻响一声,也不知是什么响动,裴珠又阖上眼睛睡去。
荼白竹月伸头一看,姑爷结结实实跪下了。
第207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荼白竹月先是互看一眼, 又去看许知远屋里两个大丫头。
一个叫银朱,一个叫胭脂,荼白看她们没一个有伸手想扶一扶的意思, 轻声问:“要不要扶起来?”
还得洞房呢!
这合卺酒还没喝, 同心结也还没解,怎么也得把姑娘叫起来。
荼白壮着胆子上前, 这礼不行完, 绝不能同房, 全了礼才是全了姑娘的体面!
“姑娘, 姑娘醒醒……”
荼白就见新姑爷跪在踏脚上,眼睛直定定望着她们姑娘的脸, 姑娘脸上红盖半挑,她还睡着。
因穿着喜服合衣而卧,身上还搭了条薄被,裴珠睡在被中, 双颊生晕, 檀口微张,十分香甜。
“别吵她。”
虽姑爷这么说了,荼白也满面难色:“可礼还没行完呢。”
“不急。”许知远说着话,眼睛还盯住了裴珠, “不要吵她。”
惊了她的梦, 那真是罪该万死。
荼白这下明白了,这个姑爷确实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呆,掉下水,送小儿收惊锁, 还爱送些不知哪个犄角里摘来的花朵、果子、石头。
姑娘每每收到, 或用瓷, 或用陶,或用水晶盆给盛上,还说有野趣。
那些也就罢了,礼总不能不全罢。
就在荼白束手无策之际,贺妈妈来了,贺妈妈一进门,银朱胭脂二人松了口气:“妈妈快去看看,少爷又犯痴劲了。”
声音虽小,竹月却听见了,都说许夫人一板一眼,可这家里的规矩倒好像没那么重。
贺妈妈先往床上瞧了一眼,心里犯难,但还是劝着许知远:“少爷,得把礼行完,那新娘子才算是咱们家的人。”
许知远两头为难,好在裴珠又睁开眼睛,她睡得发懵,一时窝在枕上不动。
荼白竹月扶裴珠起来,送上合卺酒,许知远喝了一盏,裴珠只是沾沾唇。
跟着又解同心结,荼白竹月替裴珠脱下外裳,这喜服一层一层的,脱了外头的,里面还有一件薄的。
到这时,几个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裴珠累得已经不知道饿了,可想到出嫁前看过的那些册子,心头急跳,明明倦得很,可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谁知等门一关上,许知远便小声道:“你累极了罢,你睡罢,我睡脚踏上。”
裴珠懵了,脚踏那是值夜丫头睡的地方,他怎么能睡在脚踏上?
“你……”可她又实在说不出请他上床睡的话,也说不出让他去睡外头的罗汉榻,那倒又似是在赶他。
想了半日,闭口不言,自己往床上卧着,听他果然铺了被子,睡在脚踏上,心底还微微松了口气。
半夜他会不会爬上来?
不等裴珠再往下想,她沾枕便睡了过去。
许知远睡在脚踏上连翻身都艰难,但他听着床上呼吸声渐渐安谧,眼睛瞪得有鹅蛋那么大,整个人轻飘飘好似发梦。
他真成亲了?这半年不会是他呆子作梦罢?
心里么这想,抬手掐了把大腿肉,先是疼得呲牙咧嘴,跟着又笑得呲牙咧嘴。
不是发梦,他真成亲了!
裴珠直睡到第二日丫头敲门,她这才睁开眼。
盯着百子千孙帐,她还愣了愣。此时才想起来,她已经嫁人了,不是在娘家,不是在她自己屋子里。
“你醒了?”
许知远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但还是把裴珠吓了一跳,她半晌才答“嗯”。
“那,我让丫头们进来了?”
“等等!”裴珠蹙着眉尖,手指点了点脚踏上的枕头和被子,要是被婆家人看见新婚第一夜,他就睡在脚踏上,那可怎么好。
许知远咧嘴把被子枕头抱到床上,这才回身:“进来罢。”
荼白竹月先进门,进了门就急急走到喜帐前,一看床上,半边被子窝整整齐齐的,半边堆叠在一处。
再看姑娘的衣裳,连衣带都没散,就知昨儿夜里没事。
两人反倒松了口气,昨儿那情状,要真是成了,姑娘必定不乐。
荼白年纪最长,她趁着竹月倒水侍候洗漱的时候,冲银朱使了个眼色。银朱跟着她到屋外头,荼白道:“姐姐,我方才收拾床铺,少爷少夫人像是累着了。”
银朱一听就明白意思,她笑了:“放心罢,等会儿是贺妈妈过来。”
贺妈妈没一会儿就到了,提着食盒子:“少夫人先喝口粥,垫垫肚子,等会儿要去敬茶。” 只看给女儿的陪房,就知道裴三夫人心好,庶出的女儿,陪房里还有个全灶娘子。
“多谢妈妈。”裴珠知道贺妈妈是婆婆身边得脸的妈妈,还待回个半礼的,贺妈妈按住她。
“少夫人莫要折我寿数,赶紧吃粥罢。”
食盒子里头是只粉彩小盅,盛着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炖的粥,裴珠尝了一口就知是带来的全灶娘子做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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