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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答应他上船再看, 阿宝便把那本册子,锁在她那只雕石榴花的小匣中。
戥子一看她要把匣子也带上,悄声问她:“不吵了?”
别人不知道, 戥子知道, 那匣子里放着姑爷给姑娘写的信,未嫁前写的, 攒了一盒子。她掩口笑着打趣:“要走这么久, 姑爷是不是又要给你写信了?”
所以才带着匣子嘛, 好用来装新的信。
阿宝闻言怔住, 成婚之后,两人日日都在一块, 哪还会互相写信。
他这一年中只给她写过一封信,就是那封和离书,压在石榴花匣的最底下。
拿到那封信时,阿宝恨不得当场拆开, 如今拿这本册子, 哪怕知道这上面满是裴观不可对人言的隐秘。
她此时也没有当场打开看个究竟的冲动。
戥子一看她神色,就知道有别情,叹口气,用小时候的称呼叫她:“阿宝, 该忍的时候你就忍了罢, 姑爷再陪小心,又能陪到几时?”
男人的伏低作小,三五天也就最多了,再怕老婆的男人, 也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何况姑爷并不真的惧怕阿宝。
“要是我, 不想忍呢?”
戥子刚要说话, 听见这一句,被口水呛着,咳得惊天动地。阿宝不得不替她拍背倒水,好容易才把戥子的咳嗽压下去。
戥子满脸通红,伏在桌上又咳两声:“不想忍,那你还想干嘛?你还想休夫啊!”
第二日,裴观请了半天假,将母亲妻子送到渡头。
此时岸边春草丛生,柳丝轻拂,裴三夫人还未登上官船,就见两岸花开灼灼,顿时轻叹一声。
“夫人真是,回家省亲是天大的喜事了,怎么还叹。”
“我来时还是小姑娘家,再回去,这头上不知多少根白发,怎么不叹?”裴三夫人叹过又笑,到底是好事,这许多年,终于能见到娘亲。
裴观送她们到船上,母亲的船舱与阿宝的互相挨着,船里地方是浅窄,但也算有应尽有,他四处看过,这才道:“船上多有不便,母亲暂且忍耐。”
是走了关系,才坐上的官船,官船已经是比民间用船要宽敞得多了。
裴三夫人道:“当日我来京城,坐的船比这还小,有什么苦的。”能回家去,便怎么都不算苦。
“成啦,你也别老在我屋里转,快去看看阿宝。”到底是要分别四五个月的,夫妻俩岂会没话说。
裴观绕去阿宝的屋子,戥子几个赶紧到外头去。
“还请你一路上多照拂母亲,晕船的药和膏药贴都在药箱里,就接在船窗妆台前……”
“这屏风是你画的?”
阿宝打断他,指了指她船舱中央摆的那架隔断屏风,这回画的不是喜上梅梢,而是两匹奔马,恰与昨日出城一模一样。
“是我请人画的。”早早就定下的画,一共画了四幅不同的,让她能在船上换着看。
怕她一路上寂寞:“那边那只箱子里,是我买来给你解闷用的。”说着走过去掀开盒盖,露出里头的围棋,象棋,狮子象斗和双陆。
“这些母亲也都会,你们正可一道解闷。”
他说了许多话,就是迟迟不与阿宝作别。
隔着舱房,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到裴三夫人耳中:“这孩子,怎么这么唠叨。”
“人家小夫妻俩要分开这么久,还不许人唠叨两句?”
裴珠也来给母亲送行,许知远在岸边等她,从窗口就能看见他伸长了脖子,生怕这船把他娘子也一起带走。
“昨儿万医婆来过?”裴三夫人又问。
“来了,仔仔细细摸过脉的。”只说少夫人身子强健,别的没摸出来。
裴三夫人生怕阿宝此时有孕,但又希望阿宝有孕,儿子带不回去,把怀了孕的儿媳妇带回去给老太太拜寿,也算全了这几十年未尽的孝心。
裴观欲言又止,他走到阿宝身边,刚想说什么,裴珠来了。
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同阿宝说一句话,实在忍不住,叩门进来:“阿兄,怎么也得让我同嫂嫂说几句话。”
裴珠拉住阿宝的手:“你回来过生辰,我作东给你办酒。”
“好。”阿宝点头应她。
裴珠当着兄长的面,还有许多私房话未说,她到如今也还未跟许知远洞房。这事除了阿宝谁也不知道。
“别急。”阿宝却像是看出她的难言事,摸摸她的手,“你觉得成才成,心里有一点不舒服,那就不成。”
裴珠满面羞红,怕兄长听出来。
裴观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迷,但他又觉得这一句是阿宝说给他听的,咳嗽一声:“珠儿,我要同你嫂子告别。”
等裴珠下船去,裴观这才又上前一步,他克制着缓缓伸出胳膊,将阿宝搂住。阿宝没有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几乎让他松口气。
握住她的手:“不论如何,给我写信来。”
看了那册上的东西,哪怕是再想打他,也回来打他。
“我写什么,得看你写了什么。”她所希望的,不过是以诚相待,彼此之间再无秘密,可他却一层一层,把真话藏得这么深。
裴观不言语,她看之后,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不敢说。
等船离岸,裴三夫人便把阿宝叫到房中:“你没坐过船,这坐船是最无聊的,除了这巴掌大点的地方,没别的去处。”
她们身份贵重,也不能时常到船头去看风景,再说水景江景看几天,也就看腻了。
要不然裴三夫人怎么想着把阿宝带上,船中总有个人能跟她一块说说话解解闷。
阿宝笑了:“去,把六郎预备的东西拿来。”
裴三夫人好奇道:“六郎预备什么东西了?”
那玩乐盒子一拿过来,裴三夫人看了就笑:“双陆?狮子象斗?他怎么还想着这些!”细翻看过,“那咱们就玩一盘?”
船上用的棋都是特质的,棋子牢牢吸在棋盘上,免得船身晃动,破了棋局。
阿宝从没跟裴三夫人下过棋,也没看过裴三夫人下棋,她学棋很快,薛先生还夸过她。没想到第一局就成了裴三夫人的手下败将,被杀个落花流水。
“娘这样了得!”阿宝瞪圆了眼睛。
裴三夫人笑得欢快:“不是我了得,是你学棋不久,又不时常练习,这些都是有招数的。”
“那可得跟娘好好学一学,等到下船的时候,我的棋艺必定突飞猛进。”
裴三夫人也知道儿媳妇这是在哄着她,带阿宝来真是带对了。
两人下了两盘棋,裴三夫人便困倦起来,陈妈妈道好:“头天上船,不能太耗精神,免得晕船。”
好几个丫头,这会儿已经不成了,吃了晕船药,躺在床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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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和戥子半点事没有,裴三夫人怕晕,中午还只敢喝半碗粥,阿宝吃了整碗饭,半只鸡。
她走在船板上,就似走在平地。
“你这身子,真是强健。”裴三夫人略有些晕,躺到床上去歇午觉,“你也去睡会儿,今儿必要一倒一大片的。”
丫头婆子们都没坐过船,上船先挨三天,才能慢慢好。
阿宝点头,服侍着裴三夫人躺下:“我就在隔壁舱房中,有什么事儿娘就叫我。”
她一离开裴三夫人的船舱,人就沉静下来,方才在屋中又笑又闹,是为了哄着裴三夫人高兴。
裴三夫人,从没有一点对不住她的地方。
戥子进来禀报:“结香倒了,螺儿也在吐,福儿正在照顾她们。”立春和双瑞倒是还好,只是脸色也白,吃不下去东西。
“给我拿纸,磨墨罢。”
“你还要写字啊?”这船虽驶到江心处,已经晃得不厉害了,但到底还是在上下轻摇,怎么这会儿还要写字。
“写一会儿,静静心。”
说是写一会儿的,直写到天黑。
身边几个丫头就只余下戥子了,戥子还道:“连青书都在吐了,真没用。”
“结香螺儿呢?好些了没有?”
“结香好些了,螺儿时不时还吐一口,肚里什么都没有,干吐黄水呢。”
“再煎碗药给她,让她吃点粥,哪怕吐了,也比肚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强。”
夜里裴三夫人也有些不舒服,靠岸边停下时,船上诸人才好些。
“让你们少夫人自己用饭罢,我吃不下。”
阿宝便在自己舱中,跟戥子一起吃饭,吃了饭,她便道:“我要歇了。”
“你可总算要歇了,写了大半天字了,眼睛不花呀?”说着戥子收拾碗筷出去,她还得去看看姐妹们好些了没有。
阿宝紧紧阖上舱门,连船窗都关上。
舱中只有一灯如豆,她打开匣子,取出那本小册。
随手翻开,就见那页写着。
“林氏,年二十三,北堂春去。”
第212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船走了两日, 丫头们还没全缓过来。
结香刚能坐起来喝粥汤,立春双瑞又倒下去了。螺儿还未好,福儿一个人要照顾四个人, 阿宝屋里就只有戥子一个丫头半点事没有。
前前后后的事, 全是戥子在跑。
青书吐了两天,白着张脸劝戥子:“你也别前船后舱的跑了, 省得晕船。”晕船这种事儿说不准, 头两天他都没事儿, 第三天起床就发晕。
戥子看他脸白成这样还在替她担心, 塞了包盐津梅子给他:“你要吃不下东西,就嚼嚼这个, 嘴里也能好受些。”
吐久了口中发苦,姐妹们都吃不下东西,全靠带上船来的蜜饯压嘴里苦味。
青书小心翼翼把纸包捧了回去,两根手指头捏出一只塞到口中, 同舱的问他要, 他怎么也不肯给。
“小气,撒了金粉啊?码头上一文钱一大包!”
青书哪理会他们,这个能不能算是那包松仁糖的回礼?
就在每个人都慢慢好起来的时候,戥子开始晕船了, 阿宝让她睡在自己屋里:“她们全都刚好, 都还没好透呢,我来照顾你罢。”
她不想一个人呆着。
结香能走了,立春双瑞吐了两天也慢慢好起来。
只有螺儿还没好,躺在床上虚得下不了床, 光她就得福儿照顾着, 确是分不出人手来再照管戥子。
戥子睡在阿宝屋里:“定是我遭报应了。”
阿宝给她调酸梅饮子喝, 故意道:“可不是嘛,你这两天天天跑来跑去,见个人就显摆自己不晕船,这下好了罢。”
戥子哭丧着脸,那风浪一来,她差点又要吐:“咱们还要再坐几天船呐。”
声音都带着哭腔,阿宝实在不忍笑她,拍着她的背,把酸梅饮子喂到她嘴边:“还得再坐半个月的船才换车。”
半个月!半条命都没了!
结香笑着走进来,看见阿宝,她笑意更盛:“喏,有人送你的。”
一个小纸包,里头一半糖霜桃条,一半盐津梅子。
“谁送的?青书?”阿宝问。
戥子的脸白了又红,跟着一个浪过来,她刚红起来的脸又白了,抱着痰盂一阵呕,刚喝了两口的梅子饮,又全吐了。
“这晕船怎么还一个挨一个来?还知道给咱们留两个干活的?”
阿宝轻拍戥子的背,让结香倒水来给她漱口,让她躺下。
“这蜜饯果子,你收不收?”
戥子紧紧闭着眼不搭话,结香又问:“到底收不收?我还得给人回话呢。”
阿宝看戥子的神色,伸手接过来,放到她枕头边:“你嘴里难受就摸一个吃。”
结香忍笑出去,走到船尾对青书道:“收下啦。”
果然,就得先送她吃的!
青书观察过戥子好久,她不像结香,爱打扮爱做新衣,戥子的衣裳总是半新半旧,府里发了什么,她就穿什么。
小丫头们买个珠钗头油花粉什么的,那再寻常不过了。
可戥子用的依旧是府里发的那些,她只偶尔买点零嘴吃。确该先送她吃的,再送她绒花,然后送香露……
青书怕行船时这些东西不好买,早早备好了带上船来,还买了一把银排梳,梳子上雕了花鸟,也不知道,她见了会不会喜欢。
青书欢欣鼓舞,回身刚跑上两步,又差点犯晕,赶紧扶住舱房木板,老老实实往回走。
戥子脸上有些烧,迟迟都不睁开眼睛。听见阿宝铺开纸笔的声音,她这才掀开一只眼,伸手摸了个盐津梅子含在嘴里:“怎么?又写字?”
这船晃得人头晕,阿宝的笔落在纸上却是四平八稳,别个只会惊叹,戥子一看就知,她臂力腕力比原来更强了。
“嗯,写一写,静静心。”
那本小册有一指节厚,她随手翻开就是自己那页。
那一页上写满了林,是阿爹的林,不是她的。
阿爹何时跟着穆王从崇州南下,何时会升迁,升迁之后的官位如何,册子上面写得明明白白。
就连韩征阿兄都有两行字,写他何时立下军功。
只有她,一行小字,二十三岁病逝。
自十五岁到二十三岁,九年间,只有这一行字。
她没指望裴观给她写悼词,但她重病在床时,裴三夫人每见她病症加重,都会哭肿眼睛,裴珠嫁到了许家,可只要回娘家必要到她房中陪她说会话。
她们都念她的好。
裴观的衣食住行,她处处关照,不曾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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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只这一行字。
看完那页,阿宝便将小册阖上,锁到匣里,再不曾打开。
戥子侧身看着阿宝,成天写字静心,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些什么烦心的事。
直写到天色暗下来,这才搁下笔点灯,扭头就见戥子睡得十分香甜,被子卷成长条,她抱着被子睡,这会儿她倒不晕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阿宝去裴三夫人的舱房中。
裴三夫人这两天也是喝白粥,旁的小菜都吃不下去,还是在码头边买的几个咸鸭蛋当了佐粥的小菜。
她见阿宝来了:“到下个渡头,让船靠两天罢,这么折腾怎么成。”
“也好。”她恨不得船能开得慢些,走到桌边坐下,“陈妈妈今日好些没有?”
“还是那样,她年轻的时候也不晕,没想到这次回去倒晕起来了。”
阿宝看桌上又是对切的流油鸭蛋,蹙蹙眉头:“要不要靠了岸找一家驿站客栈住几天?”这么干捱着怎么成。
裴三夫人摇头:“你不懂这些,我嫁到京城的时候,一路比这还晕,我哥哥心疼我。”越说越笑,“也找了家客栈,让我在岸上住两天。”
有个老船夫劝,说万不能这会儿下船去,此时下了船,那又得多挨几天才能不晕。
阿宝笑着,用筷子尖挑起咸蛋黄:“那到了下个渡头,给娘多买些来,说不准丫头们吃了这个胃里也能舒坦些。”
停船靠岸时,阿宝带着几个还能走动的丫头下船去。
阿宝和丫头们都戴着帏帽,青书带着几个力壮的家丁跟在后头,这一处码头停靠的全是官船,是以码头边的小贩摆出来的果子吃食,看着也都洁净可爱。
除了红白灿苹果,还有酒楼伙伴们背着竹篾在卖店里刚蒸好的各色点心。
乌米煮的青精饭盛在碗中,新煎的海棠糕梅花糕,还有刚蒸好的不落夹,各色点心都还冒着热气。
阿宝算了算日子,是快到四月初八了,京城中每到四月初八要在佛前供奉青精饭和用苇叶包裹着蒸出来的不落夹。
阿宝看那些伙伴们衣裳干干净净,背的竹篾上还铺了层白纱蒸笼布,便对结香道:“买几个回去给娘吃。”
还想再挑些新鲜果子,好给裴三夫人尝尝鲜,见个小贩捧个精致竹篓,竹篓中用绿叶衬着,绿叶上托着一棒新鲜樱桃。
这大约是今年头一捧新樱桃,个个红润水灵,结香要去买。
那个小贩道:“有船刚刚订下了,真没了。”都是枝上刚熟的,吃的是鲜也是先。
小贩看她们衣着,还怕她们怪罪,几回道:“是真没有了,明儿,明儿要有好的,再给官人们送来。”
阿宝温声道:“不必,既卖给别人就算了。”
刚带着采买的小吃果子回到船上,没一会儿就有人送了碟樱笋来。
结香托着竹篾竹篮提送到阿宝眼前,阿宝问:“这是那个小贩弄来的?”船靠岸边已经是下午了,这种鲜果卖得极快,从哪再找一箩送来?
除那捧鲜樱桃一篓鲜竹笋,还有一尾鲈鱼。
“是隔壁官船上送来的,说跟咱们姑爷是至交好友,知道这艘是裴家的船,特意给夫人少夫人送来的。”
至交好友?
阿宝吩咐:“把青书叫来。”
“你去问问,隔壁船上的人姓什么。”
没一会儿青书打听了回来,他脸色很不好看:“少夫人,隔壁船上说姓崔,是齐王爷那位小舅子。”
真是冤家路窄。
“这东西,咱们收还是不收?”
“打听打听他去做什么?”
“已经打听过了,是办差,我看船下来了几顶官轿,州府的官员请他下船饮宴,他没去。”这些官员亲自来拜码头了。
阿宝点点头:“既不同路,那就客气些。”
裴家大伯一干人,在崔显的庄园里住了几天,回来就给崔显送去古董珍玩。大家都在作表面文章,她再厌恶此人,也不能当面给他难堪。
“你去城中,就按他送的礼,咱们还礼,置办些吃食,送到他船上去。”
青书有些踌躇,阿宝看出他心底迟疑,笑了:“这一船都是女眷,他再怎么也不会上船来的。”
“少夫人说的是。”
青书这就带人进城去,很快置办了些新鲜吃食,送到崔显的船上。
他还上船去,专替主人致谢,把面子功夫做足了。
崔显坐在船中远远一望,先看见驶来的船上挂着的旗,知道船中是裴府官眷。眉梢微挑,难道竟在此处碰见?
再一瞥,就见阿宝从船上下来。
她虽头戴帏帽,但崔显一眼就知是她。
别的女子踩着舢板俱都小心翼翼,只有她下脚又稳又轻灵,几步就到了船下。那盘她想买的樱桃,恰巧被他的下人买了回来。
崔显隔着船窗,目光牢牢盯住阿宝的身影,她甚至转过身来,戴着帏帽也在搜寻他的视线。
崔显在船窗内,她自然看不见他。
可她越是搜寻,崔显就越是心动,可惜!要有由头,能把她弄来身边,才真是称心如愿。
心痒难耐之下,找了由头把这盘樱笋送到裴府船上。
就在他等着隔船的回信时,珠帘轻响两声,从船中出来个素衣美人,她依旧不笑,连声音都明明白白透出冷淡:“爷送错了。”
“送错了?”
“若隔船的是裴家六少夫人,那爷这礼送错了。”
崔显还当她是醋了,本来这捧樱桃就是买给她尝鲜的,她出身富贵,嘴巴就挑剔些,偏偏这一点,也合了崔显的意。
“哦?那我该送点什么?”
宁姬“伴驾出差”,这天气爱俏的姬妾们都已经换上了春衫,她却裹了素袄,袄上从襟口到袖边滚嵌了一圈白狐毛。
“若是送给她的,那该送只冰糖肘子,再加两壶飞叶白。”
第213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让青书打听崔显确实是为了公务出差的, 目的地也并不一样,还是没有全放下戒备。
“我听说越是靠岸边,越易生事, 让船前船后的人都盯紧了, 轻易也不要放人下船。”
青书打点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让船工和男仆在船头船尾处守夜巡逻。
阿宝这边又吩咐结香让丫头婆子们不要乱跑:“纵少有什么必要用的东西, 也都来告诉我。”
戥子晕在床上, 可不就是结香管事了。
福儿正提着一壶热水回舱房, 她问结香:“隔船是什么人, 怎么给咱们少夫人送了樱桃来?”
“我一时没记住,姓齐?”结香粗枝大叶, 伸手就捏捏福儿的腮帮子,“你是不是想吃樱桃了?少夫人自己没用,全赏下来给咱们了,特意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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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了一把, 你拿回去给你姐姐吃些。”
坐船辛苦, 能有些鲜果子沾沾舌头,高兴都不及。
“诶!”福儿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提着水用帕子捧着樱桃进了舱房。
螺儿躺在床上,除了一把头发散在襟前, 脖子胳膊全盖在被子里。福儿倒水绞了帕子, 给姐姐细细擦汗:“好些没有?夫人赏了新鲜樱桃,要不要尝尝?”
螺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晕得这么厉害,旁的人都好了,只有她头疼到连坐都坐不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都靠岸边了, 她还是头晕目涨。
福儿对姐姐十分有耐性:“不妨事儿, 就是头回坐船身子受不住。”姐姐原来白白胖胖的, 这才几天,脸颊都凹了些。
“我让厨房熬了些鱼粥,你先吃两颗樱桃,等粥来了,喝几口。”
要不是晕船,螺儿还不知道妹妹竟这么会照顾人,递到手上的茶汤,水温从来是正好的,绞过的帕子,上脸前才抖开,热度也是高好。
还有被子衣裳,因她晕船出虚汗,给她垫了大毛巾,还到外头去晾晒。
福儿一个人,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我原还怕你手笨,照顾不好少夫人,如今看来,你竟比燕草姐姐还细致。”纵是燕草也不会像这样,照顾人时几乎不食不水。
不食不水,就不出恭。
螺儿躺在床上,一天都不见妹妹吃饭喝水,问她:“你怎么不吃东西?”
“姐姐这儿离了人怎么好?我不饿。”
把螺儿心疼坏了:“胡闹!再是照顾我,你也得吃东西!”看着她吃了半碗面条,这才又躺下去。
螺儿吃了两颗樱桃,往妹妹嘴里塞了一颗,这时鲜的果子果然一尝就知是换了节令。
“酸是酸些,真是鲜得很。我也好得多了,你去看看别的姐姐们,再看看姑娘那儿要不要帮手。”
她都听说了,是姑娘在照顾戥子姐姐,真是罪过。
“好,我这就瞧瞧大伙去。”福儿放下碗,往外头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岸边处处点着灯火,前船后船也都挂起灯笼,远远望去接连的船就好似挂灯的长蛇。
岸边夜雾渐起,福儿深吸口夜气,不知从何处传来琴声,“筝筝”两声,隔雾传来。
福儿神色一凛,胸膛不住起伏,几乎就要站不住。
倏地被人扶了一把,结香送完了樱桃,看她摇摇晃晃的还以为她也晕船了:“你怎么了?不会也晕了?”
都靠岸边了,怎么还晕上了。
福儿强撑着笑了笑:“刚刚蹲久了,一时没站住。”
“我姐姐刚才说想喝馄饨,能不能让我下船买一碗?”这会儿码头上摆食摊子的多了起来,有卖馄饨的,炒蛤蜊的,还有煎白肠,炸鹌鹑的,香气扑鼻。
“那不成。”结香这人虽心粗,但她有一点好,就是姑娘吩咐的事儿,她全照办,“姑娘吩咐了,怕岸边人多出事,所有人都不许下船。”
福儿咬着唇,一脸可怜相:“可姐姐好不容易想吃个东西了……”
结香皱眉为难:“那……那要不……”
正当福儿以为结香会答允的时候,结香说:“我替你问问姑娘去!”说着就往主舱房里跑,福儿再想改口已经来不及。
阿宝听说螺儿想喝馄饨,她笑了:“行啊,也别让福儿去买,让青书去,把岸边上看着干净的都买几样来。”
福儿无法,捧着馄饨回去,螺儿看了问:“不是说喝鱼粥么?哪儿来的馄饨呀?”
“我想着你爱吃,特意请结香姐姐帮忙买的。”她问过立春了,隔船送樱桃来的人家姓崔不姓齐。
结香把齐王的小舅子,记成了姓齐。
福儿坐在舱中,喂姐姐一勺一勺吃着馄饨,螺儿吃了半碗:“你也吃,这是鱼肉的,汤头也吊得鲜。”
福儿笑着把另半碗吃了。
跟着便点起蜡烛,对着烛火打起络子来。
每回妹妹打络子的时候,螺儿手里也不得闲,从没细看过妹妹是怎么打络子的,看见她用细绦配色。
“你这两种线拧成一股就一股罢,怎么还长长短短的?”
福儿笑了:“编出来就好看了,这是给结香姐姐的,谢她为我们去买馄饨。”伸手给姐姐掖掖被子,“姐姐睡罢。”
第二日一清早,福儿就在船舱边打水,时不时四处望一眼,见结香醒了,刚挽了头发起床来。
“姐姐,我给你打了水。”
结香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起这么早?”白雾都还没散呢。
“我姐姐今儿大好了!我高兴,就起得早。”螺儿确实好了许多,今天醒来还想洗头,说睡了几天,头上油腻腻,难受得很。
趁着船在岸边,赶紧洗头,等船开起来,热水就难得了,她们当丫头的,也许十来日都没法洗头。
“要不是昨儿那碗馄饨,只怕到今天还吃下去东西。”福儿笑盈盈拿出个精巧漂亮的桃花络子来,“给,这是我打的,正好配姐姐这身新衣。”
结香自来喜欢这些,她一看就笑,福儿伸手把络子给她挂在腰带上。
“姐姐,今儿是不是就要开船了?”
结香点点头:“可不,夫人原来说多停两天,看咱们都好得差不多,又想着赶紧回娘家去,等雾散了就开船了。”
福儿点头:“也好,早到咱们早安生。”
说着状似无意看向岸边,昨天夜里是卖吃的喝的,今天一早趁着码头上船没开,处处都是卖鲜果和鲜花的。
卖花的婆婆们将花串起来,攒成一朵,像是珠花的模样,摆在竹篾上叫卖。
结香一眼便看住了:“这儿胭脂粗糙得很,花倒是攒得新鲜。”
福儿微微一笑:“那趁着船没开,姐姐下去买上几朵,光在船里闻江水腥味,有花也好熏一熏嘛。”
在家时屋里摆花那都是寻常事,花插壁瓶,每日都要换过鲜花,到了船好几天都不见绿色了。
结香被她说动:“那我去求青书。”
“青书哥能应么?”
“放心罢,他不仅得应,还会买一把,你信不信!”
青书听说了,果然意动,结香道:“戥子才刚好了些,买点花来搁在她枕边,叫她闻一闻胸口也舒服些。”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青书立时带着结香下船去了。
福儿借口要给姐姐擦头发,摆手不去:“姐姐给我带几朵就行。”
青书是得过裴观吩咐的,盯紧了福儿,可福儿又没想着下船,他便带结香下去了,这一来一回,连雾都还没全散。
两人买了三竹篾的鲜花,一竹篾分送给各个舱房的丫头婆子们,戴在襟边,闻了散散乏。
结香细心选了两朵,簪在头上,对着妆镜左照右照。
想着姑娘该醒了,才将另一竹篾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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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过的花送到姑娘房中去。
阿宝先问:“娘那里送了没有?”
“早送过去了,夫人今儿还吃了半碗笋子火腿粥。”能吃下荤食,那就快好了。
阿宝捏着花问:“这花是你下去买的?有没有……别人?”
“就我,还有青书。”结香说着,笑起来,“那两朵搁在一边的,是青书特意选给戥子的。”
阿宝闻言点头:“让大家都洗漱用饭,就要开船了。”
结香四处吩咐一圈,回到自己舱中,这才发现桃花络子不见了,一看就是被小刀割断的,她捏着断绳。
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这络子是新打的,里头还没来得及装铜钱。
第214章 掉发
嫁娶不须啼
怀愫
一行人换船转车, 四月末将近五月初时终于到裴三夫人的娘家。
马车还未到门前,裴三夫人便掀开车帘往外望
阿宝问她:“娘,这儿跟你走的时候, 一样么?”
裴三夫人未嫁时养在深闺, 哪里知道外头的街市什么模样,就算偶尔出来一回两回礼佛, 她也不记得外头街市什么样。
她的回家乡, 其实只是回去楼氏宗族那几进的大宅子而已。
阿宝见她不答, 颇为诧异, 明明这一路上裴三夫人每日都要说些她小时候的趣事儿,过年过节家里吃什么, 她与她大姐怎么哄阿兄拿红包钱给她们买吃的。
“其实阿兄是故意的,是他哄着我们玩儿,哪会不知道我们合起伙来骗他的压岁银。”只是姐妹们长大了都要远嫁,在家时, 他这个当兄长的便要对她们好。
这是母亲的教导。
那会儿也只有过年, 姐妹俩能到门前看一看灯。
“我们家宅子后是湖,宅前是田地石桥,年年过年舞灯,就都打我家门前过。”
每到这时, 姑娘们就能到家中高楼上, 临窗看一看龙灯鱼灯游过田野,直到山脚下的祠堂去,那灯是舞给老祖宗们看的。
阿宝听得多了,也常说些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多是些偷吃灶糖, 偷骑大马, 偷阿公的酒喝, 喝醉了还睡在灶边,差点儿把头发燎着,烧成小光头。
裴三夫人听了就笑:“你小时候怎么这么淘气?你娘打不打你?”
“也打过。”就是挨两下,巴掌还没举起来呢,阿爹就护住她了,然后阿公就会说娘亲,说她小时候也这么淘气,坏事没少干。
“阿宝就是像你!”
裴三夫人越听越笑,她小时候做得最淘气的事儿是什么?年岁大了,竟想不起来了。
越是离家近,裴三夫人越是不说话,马车过桥穿巷,停在门前。
裴三夫人掀着帘子,看见外头站了一排人接她下车,她踩着小凳子下车来,抬头细看,面貌上都有些相似处,可她一个也不识得。
为首的那个喊她:“姑姑!”
裴三夫人细看了他半晌:“元哥儿!”出嫁的时候他才几岁大,牵着她的裙角问她几天回来。
“五天回不回来?”
她摇头。
“那十天回不回来?”
五六岁的孩子,觉得五天十天,已经是极漫长的时间了。
裴三夫人握着侄子的手:“我娘呢?”
“祖母在堂前等着您,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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