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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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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遂的检查是韩老亲自做的。
六个小时后,韩老拿着很厚一叠检验表出来,穿着淡蓝色病服的男人紧随其后。
周念就在检查室门外等着。
韩老冲她点头示意:“回病房说吧。”
周念:“嗯。”
东济的走廊宽敞明亮,随处可见绿植盆栽。
鹤遂一直走在周念的身后,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他看着她垂在身侧纤细苍白的手指,伸出手去,想要拉她的手一起走。
偏偏又在马上要触碰到时,倏地缩回了手。
他怕她嫌弃,也怕她生气,只能极度地克己,把眼里的隐忍潜藏。
对此,周念并无察觉。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只要她回头就能看见,她却始终没有回头。
到病房的会议室后。
韩老说的第一句话时:“通过人格真伪鉴定,他的多重人格是真的,不是装的。”
周念没坐下,站在桌前问:“多重人格还能装吗?”
韩老温和笑笑,给周念科普:“有人这样干过,犯罪后装疯卖傻,质控凶手是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而不是自己。当然,成功的几l率基本上是0,因为在专业的检查下,结果不会说谎。”
鹤遂来到周念身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眉眼间有着浓重倦色。
似乎今天的这场检查,已经耗干他全部的力气,他松懒地靠在椅子上,头往后仰着,喉结高高凸着,闭上眼时微微滚动了一下。
周身都散发着盖不住的阴郁气质。
周念看了他一眼,问:“那他今天都做了什么检查?”
韩老把检查表放在桌子上,单手撑在上面:“我说复杂怕你听不懂,简单点说,做了心理测试和生理检查。——每个人格的智商和思维模式都不同,做催眠询问时,他们的EEG脑电波都是有区别的,还有啥其他皮肤电阻差异啥的就不细说,反正他目前是被确证为多重人格,也就是分离性身份障碍。”
“……”
男人闭着眼,双手的手指交叉落在小腹处。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周念缓缓坐下去:“那他身体里有多少人?我的意思是有多少别的人格?我见过了其他三个,沈拂南,老墨,还有……一只蝴蝶。”
韩老摆摆手:“那你一半儿都没见到呢。”
周念:“?”
一半都没见到?
那鹤遂的身体里起码有十个以上的其他人格。
周念敛住眼里的惊讶:“那到底是有多少个。”
“他没和你说过吗?”韩老把目光看向闭着眼的男人,“他身体里有十一个副人格,加他的主人格,总的有十三个人格。”
“十三个?”周念承认,她被这个数字吓到。
旁边男人呼吸平缓,眼动的频率也慢,像真的睡过去似的。
但周念知道,他是醒着的。
韩老苦笑了下:“而且副人格里,有的人格是真的很棘手。”
周念眨眨眼:“棘手?”
“可不。”韩老又笑笑,“有一个刚出来没说两句就冒火发脾气,差点把我电脑显示屏给砸地上,还有一个出来后跳到我桌子上蹲着,盯着我看,搞了半天我才知道那个人格是一只猫。”
猫?
前面还有蝴蝶。
真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人格。
韩老啧一声:“最难聊的还是沈拂南那个人格,他特傲,你知道吧?”
周念点点头:“这我知道。”
韩老摇摇头又苦笑道:“他愣是不说话,我和他大眼瞪小眼耗了一个小时,才撬开他的嘴。”
说着,韩老递过来一张检查记录表。
一张A4纸,上面记录着鹤遂的分身人格详情,也包括每个人格的特质。
“你可以看看。”韩老对周念说。
周念把表接在手里。
记录表上是密密麻麻的字。
患者:鹤遂
病症: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副人格数量:12
详情如下:
【1】黑猫(公)六月龄
常年在大街上流浪,被人类欺负,身上有着烟头的烫伤,还被开水泼过,因此对人类的戒备心非常重,却非常喜欢一个人类女孩子来投喂它,会风雨无阻地在一个小巷子等人类女孩,它能分辨的颜色不多,黑白灰黄绿蓝,它分得清,人类女孩子每次来投喂它都穿白裙子。
【2】克莱因蓝色蝴蝶存活时间15天
喜欢在下雨天的浓浓雾气里出现,最终都会被一个少年抓住杀死,掉进泥土里腐烂,等待下一次的破茧。
【3】小智6岁
一个不会笑的小男孩,很讨厌和人接触,也不喜欢说话,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发呆,手里捏着一支画画用的铅笔,铅笔是全新的,甚至都没削过的痕迹。
【4】宋莱和宋榭17岁
这个人格是一对孪生兄弟,宋莱是哥哥,宋榭是弟弟,哥哥是街头混混,成天打架,脾气特别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只是他从不打女生,喜欢吃苹果味的跳跳糖,包装上有一只绿毛怪。宋莱和哥哥截然不同,是一个好学生书呆子,成绩很好情商很低,眼里时常透出一种清澈的愚蠢,他认为不读书学习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做人就是要活到老学到老。
【5】许惠柔43岁
家庭主妇,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与女儿相处的非常轻松愉快,她从来不会强迫女儿做任何不喜欢的事情,和女儿相处起来就像是朋友一般。
【6】夏尔澈27岁
开朗,话多,好客热情,开了一家宠物店,喜欢成天和猫猫狗狗待在一起,空闲的时间都花在宠物救助上面。
【7】顾无白32岁
理智成熟,英俊绅士,是很有名的牙科医生,尤其相当受年轻小女生的喜欢。小女生们觉得他拔牙时特别温柔,有的要求他拔牙时讲故事听,他也会耐心地讲。
【8】老墨41岁
力气大,喜欢穿白色背心。在闹市区开着水果铺,招牌水果是橘子,每次进橘子的货都是老墨亲自去果园看着采摘,这样才肯放心。他每次出现都会挑最甜最大的橘子送给大家吃,大家吃腻了就让他带点别的水果,老墨不愿意,要是大家一直劝反而还会非常生气,会把橘子抱走:“你们不吃就算了!下次不带了!”
【9】游暗28岁
明星御用营养师,身材完美,八块腹肌。对于减脂增重等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性格随和,很受其他人格喜欢。
【10】桑遣23岁
血站的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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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九晚五准时下班,下班后喜欢看看书,再去清吧坐坐喝点小酒,爱发牢骚,经常抱怨,比如说哪个傻逼头天刚来抽了300cc,第一天又来抽,说了不能抽还一直死缠着。
这时候其他人格会问:“那你最后给他抽了没。”
桑遣:“抽了。”
其他人格:“那你也挺傻逼。”
……
桑遣这个人格出来的次数很少。
【11】阿烈30岁
爱国好青年,一个小城某区的基层民警,工作就是解决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调节邻里纠纷,近段时间在忙着抓扒手小偷。
【12】沈拂南22岁
目前为止最新分裂出的人格,一个没有过去的空白人物,年轻,英俊,性格相当傲气,为人十分冷漠。相当有演戏天赋,属于被老天爷哭着求着喂饭吃那种。其他人格都怕他,会主动把身体使用权让给他,心甘情愿被这个人格压制,除了主人格。
……
……
周念看完所有的人格详情,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一颗心七上八落地晃着。
冥冥中她有一种感觉,这些分裂出来的人格或多或少和她脱不了关系——比如说那只黑猫,永远都在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人类女孩。
而她最常穿的就是白裙子。
她拿着记录表的手指微微颤抖。
韩老在这时开口:“按常理说,多重人格如果发现得早,及时治疗,是可以很好控制病情的,他现在已经有12个副人格,说明患病的时间不短,起码也得好几l年了。”
周念呐呐道:“四年。”
韩老:“不是四年,就是这点很奇怪,通过和鹤遂的谈话,他告诉我,他是在短短6个月的时间里就分裂出了其他12个人格。”
时间线完整地对上。
沈拂南在14年的1月进组,鹤遂则是在13年的6月消失一直持续到12月。
这六个月的时间里他患上了多重人格。
他在这六个月,人在哪里,经历过什么?
是个莫大的疑问。
在那天长达六小时的检查里,韩老没问出来鹤遂在那六个月里经历过什么,一聊到这个问题,他的面前似乎就有一堵看不见的墙,隔绝所有,只把自己关在里面。
“鹤遂,我想要你对我坦白。”
周念把那张人格表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语气忧伤,“你想要我们回到过去,你又对我保守秘密,这可能吗?”
所有人都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沈拂南不说。
鹤遂同样保持沉默。
……
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人倒有着别样的默契。
鹤遂依旧闭着眼,眼动的频率明显变快。
显然他是听见了周念的话。
周念紧接着追问:“回答我,那六个月你到底在哪里?”
话音落下。
男人的胸膛高高起来,急遽地喘息开始,他骤然睁开双眼,黑眸欲裂般瞪着,浑身开始疯狂哆嗦颤抖。
他想要站起来,却狼狈地滑倒在地上,痛苦至极地蜷着身体。
周念被这阵仗吓得不轻:“韩奶奶,他怎么了?”
韩老绕过长桌走过来:“应激了。”
鹤遂蜷在周念脚边,额头暴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和青筋,脖子上也起了爆根,他大张嘴,像是无法无呼吸般。
饶是这样,他还是颤悠悠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周念的脚踝。
“别、别走……”他终于挤出了两个字。
“我没走。”周念蹲下身,看同样来到面前的韩老,“他怎么突然这样?”
“先让他平静下来再说。”
按铃叫来了护士和护工。
鹤遂被挪到病床上,打了一针安定,他很快就安静地进入睡眠。
后续,周念详细问过韩老,韩老说是她的发问让他产生急性应激,说明他在那六个月里一定有过不愉快的经历,说不定是巨大创伤,才会导致他反应如此激烈。
周念听完后沉默良久。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不愿意告诉她,而是他深有苦衷,有口难开,只要一回想就会感受到莫大痛苦,导致应激。
她来到床边,看着男人熟睡中的脸,静谧英俊,睫毛比女子都要长。
鹤遂。
你究竟了经历了什么?
第92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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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买了新的手机,也办了新的电话卡。
与外界断联已经有两个月整的时间,她时常想到莫奈和霍闯,却很少会想到冉银。
偶尔想到冉银的那天,她的食欲就会特别不好,所有恶性记忆都在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在盛夏的天里变得手脚冰凉。
周念装好卡开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莫奈打电话,她站在阳台,看着远空缓缓下沉的夕阳,眼里被染上一片橘红色。
莫奈接起后很礼貌地问:“你好,哪位?”
周念趴在护栏上面,眼里的泪花比声音更先出来:“莫奈。”
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叫了好朋友的一声名字。
那边陷入一片沉默里。
三秒钟后,听筒里传来一记长长的呜声,莫奈哭起来的前奏像开水烧开了似的。
周念安安静静地听她哭。
莫奈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阵后,抽搭着问:“整整两个月都联系不上你,担心死我了。”
周念的下巴落在手臂上:“我在别的医院接受治疗。”
“那很好啊!”
莫奈连忙追问,“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周念笑笑:“嗯,好多了,现在有72斤了。”
莫奈欣喜道:“谢天谢地,你都不知道你五十多斤的时候有多吓人,一阵风都能吹跑。”
“哪有这么夸张。”
莫奈用更夸张的语气说真的有,然后又说:“那我向公司请两天假,我来看你,你在哪个医院啊?”
周念顿住。
就在她的斜对面,就是东济的门诊楼,大大的医院招聘相当起眼,“我在东济。”
东济名气大,莫奈当然知道:“这医院很好啊,谁陪着你,冉阿姨吗?”
母亲陪伴女儿是一件寻常事。
周念却并不需要这样的陪伴,抿了抿唇,温吞开口:“鹤遂陪着我。”
莫奈冷不丁被这话惊住,好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周念主动打破沉默:“是不是觉得很离谱?一开始我也这样想。”
莫奈声音变小:“是的……”话音还没落下,莫奈猛地意识到什么,“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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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鹤遂突然隐退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和你在一起吧?”
“嗯。”
莫奈更加沉默,有种当电视剧情节照进现实的感觉。
周念没有过多说什么,云淡风轻地笑笑:“以后有机会慢慢和你说。”
莫奈也跟着笑:“好。”
电话那头传来助理催莫奈开播的消息,说今天吃海鲜烩饭,周念听见便说:“你先去忙,回聊。”
“行,我先去了啊。”
“嗯嗯。”
周念挂断电话,转身时,发现鹤遂正靠在阳台的推拉门上,环手等着,见她转身,他先开口:“我刚到这,没听你打电话。”
“没事。”周念越过他进屋,“反正也没聊什么特殊的。”
男人跟着她转身,跟着进屋。
在擦肩时,周念就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不是病服,而是一件黑t和灰裤,就像以前他最常穿的那样。
她用余光扫过,恍惚间,仿佛17岁的鹤遂就站在她面前。
她始终是个活在过去的人。
周念坐到沙发上,低着头摆弄手机,想要下载软件。
她在搜索框里打出微信两个字,搜索出来,点击下载,屏幕上提示她想要下载需要先注册一个个人账户。
四年时间,足够让手机这种更迭迅速的电子产品有更多门门道道。
它才不管周念一个普通安卓机用四年,它只需要周念在下载软件前注册一个个人账户。
周念选择妥协,她的心是旧的,可手机是新的,也是无辜的。
下载一些常用软件时,周念的余光注意到鹤遂来到她面前站着,但也只是站着,他不说话,脚上穿着一双黑色板鞋。
周念登陆微信时问:“你有话要说吗?”
“我要出去一趟。”他说。
“嗯。”周念没有问他去哪,甚至没有问他还会不会回来,只是说,“今晚可能会下雨,我今早看电视上天气预报说的。”
鹤遂离开病房时,窗外的夜色彻底降临。
周念待在阒静病房里,漫无聊赖地用遥控器换着一个又一个的台。
新手机就在旁边,她却没什么玩的心思。
二十一世纪是个娱乐至死的时代,手机更是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走到任何一处都是雨后春笋般窜起的低头族,小小的屏幕里膨胀着所有,购物,社交等等,其中短视频是膨胀得最剧烈的那一块。
2017年,也是抖音以极短时间爆火的一年。
许多普通人靠着时代红利,做短视频起家,一跃成为日赚斗金的网红,莫奈也是网红大军中的一员。
做这一行,总是对圈内事更多些关注,比如最近拍什么视频容易被平台爸爸眷顾多赏流量。
莫奈留意到最近一个月涨粉迅猛的新博主,发了几条救助受伤流浪猫狗的视频,各个视频点赞超20w。
评论里一水儿地夸博主是善良的大好人。
那个博主有在视频里入镜,莫奈刷到时看得眉头一皱,立马截图一张发到周念的微信上。
周念收到消息时,电视正好被调到一个下午电视剧场档,放着集数冗长的家庭伦理剧,她放下遥控器,拿起手机看消息。
莫奈:【图片】
莫奈:【这不是那谁吗???】
莫奈:【他搞宠物救助?】
截图上清晰地显出男人一张半边疤的脸。
是肖护。
他怎么可能搞宠物救助。
起了求证心,周念也下了个抖音,搜索到肖护的账号。
账号上发表的视频数量不多,只有十五个,时长都偏长,周念花了近一个时间把视频看完。
风格很统一。
内容大致都是他在某个地方,管道旁,垃圾场,阴沟里发现受伤的流浪猫狗,猫狗身上都有着人为造成的伤痕,被开水泼,被烟头烫,被剥皮——他会带着这些猫狗去宠物医院进行治病,然后视频的结尾总是他抱着猫狗善良的笑着。
周念一眼看穿肖护的伪善,怀着一种无比气愤的心情回了莫奈:【那些小猫小狗都是他故意弄伤的,这就是他做的一场戏。】
看似爱猫爱狗,实则背地里虐猫虐狗。
肖护从来没有停止过作恶,且不止做一种恶,伤生害命是一种恶,伪装善良也是一种恶。
他用这类视频赚取大把的流量,利用网友善良号召着所谓的爱心捐款。
愤怒过后,周念迎来一场无休止的平静,她明白她的愤怒取不了任何作用。
无能为力的感觉袭上心头。
身体里那把生锈的刀再次开始挥动,砍出痛楚和悲伤,阳台吹进的吹让裤脚飘了飘。
很像厌厌在蹭她的裤脚。
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直到病房服务按铃来送晚餐,周念困顿地起身,说了声进。
晚餐送的是两人份,她的那一份还是营养餐。
红豆汤,荷兰豆炒肉片,玉米莲藕排骨汤,胡萝卜饭,清炒红苋菜,和对面属于鹤遂的那一份比起来,她这可算是太丰盛。
他的是一份番茄炒蛋盖浇饭,简简单单。
鹤遂是标准的低食欲人类,对食物没什么要求,吃什么都行,不挑。
周念以前听他说过,宋敏桃忙着赚钱照顾宋平安,总有顾不到他的时候,他从小吃东西就随意,有就吃,没有就不吃,两个大馒头就能对付一天。
也难怪他消瘦。
看了肖护的视频后,周念生理性不适,老想吐。
惹得胃口格外欠佳。
她对着几样菜坐了会儿,还是慢吞吞地开始喝汤吃菜。
再不像以前一样,现在的周念总对自己说,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既然在鬼门关闯了一遭没死成,那就说明上天另有安排,她不是信命,而是决定要敬畏生命。
她一口一口吃着,虽然慢,但却稳妥。
催吐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吃完了饭,周念无事可做,下楼到花园里溜达几圈当消食。
花园里有两株石楠开了花,味道不好闻,像腐败海鲜的味道,她放缓呼吸快步绕过去了。
其实恢复五感挺好,能闻见所有味道,包括这样的臭。
花园里散步的病人不算多。
毕竟能入住东济的人是固定那一部分,周念随便见到的一张面孔,都是常年挂在财经头条上的人物。
她慢悠悠走着,经过一株海棠,很像鹤家小巷的那一株。
阔别小镇两月,竟有些想念。
周念运气不错,刚进楼,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她回到病房里,拉上窗帘,把漫天夜雨关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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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预报还是挺准的,雨下得和早上电视女主持口中的一样大。
洗了个澡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
鹤遂还没有回来。
也许沈拂南在半道醒来,掌控着身体主权,让他再也回不来。
周念在床上躺了会儿,睡不着后又起身到客厅,再次窝在沙发上,无聊地用遥控换着台。
始终挑不到一个想要看的。
倏地,门口传来动静,隐约是开门声。
电视声音开得大,周念并不确定。
屏幕停留在云宜电视台的夜间新闻档,男主持陪着身后屏幕上的学校图片,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着:“通过曝光的这些录像图片我们可以看到,善进书院目前处在一个停办状态,此前在这里的学生们——”
鹤遂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屋的。
带着一身的潮湿。
他浑身都被淋得透湿,脸上罩着的黑色口罩已经吸满了水,随着呼吸的一起一伏往下滴水。
没有一根头发是干的。
原本蓬松的黑发被大雨冲得紧贴头皮,让他看上去有着落魄零碎的美感,沾了水的皮肤更白了,冷感翻倍。
周念望过去时,他正朝里走,每走一步都是一个水脚印儿。
空气里浮动着青草泥土被冲翻的味道。
她注意到他肩上两个硕大的黑色帆布口袋,看上去很重。
其中一个口袋的边角被撑出直角轮廓,而周念恰恰最熟悉这样的轮廓,她看得心头咯噔一下。
鹤遂来到他面前,雨意铺面而来,周念闻到属于这一场骤雨的清冷。
他取下肩上两个黑色的帆布口袋,往茶几上放,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两只口袋都扎着结。
就在周念直直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分别解开两只口袋的结,黑色缓缓滑落,露出里面属于木质边框的微黄。
另一只口袋被他从底部抄起,直接掀翻倒出里面的东西。
琳琅缤纷的颜色占据着周念的双眼,赤橙黄绿青蓝紫,朱砂,铅白……多到看不过来。
她错愕抬眼,对上鹤遂黑白分明的眸。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弯腰伸手,越过茶几拿过她手里的遥控器,回身把电视关了以后转过头看着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温声开口:“念念,重新开始画画吧。”
第93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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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夜雨瓢泼,落得那么酣畅淋漓,有种破而后立的势死感。
雷闪的光被窗帘挡住,亮却从鹤遂的眼底悄然跃起,他看向周念的眼神,分明是温柔中带着乞求,他说:“重新开始画画吧,念念。”
那口气,仿佛她不再画画便是人生一大憾事。
琳琅颜色坠在眼里,调不出周念情绪的复杂,她看着摆满整一茶几的画具愣着好半晌,才缓慢开口:
“我很久不画画了。”
较点真讲的话,周念已经四年没有再画过画,期间闹着玩似的教京佛精神病院那个叫小昭的女孩子画过一点,还是用的蜡笔。
从前,她用各种画笔画各种的画,铅笔画,水彩画,油画,国画,经过她手的画纸数不胜数,灵感如不死泉般源源往外冒。
现在呢。
现在她对着这一大堆的画具,只有茫然。
“如果你是因为我的缘故,不再画画。”鹤遂从茶几上拿起一根铅笔,“那没有必要。”
“……”
“为我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值得。”
或许连鹤遂自己都讲不清,他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究竟是她的救赎还是毁灭。
他比谁都清楚,当年那辆本该拉着她和他前往京佛的火车,身体里塞满来自东西南北的人们,风尘仆仆的赶路气息里终究少了两人的身影。
而他正是罪魁祸首。
鹤遂摘掉脸上的黑口罩,露出的脸庞英俊得不像话。
沈拂南就是靠着他的这副皮囊,凭着优越演技,斩获无数少女的芳心,听那些女生尖叫时,周念也经常想起曾经每个心动的瞬间。
得承认,他的确让人难忘。
他绕过茶几来到她身边,把那只铅笔一点点塞进她掌心里。
周念怔怔低眼,看着铅笔没入指间。
一滴水顺着他前额发梢落进他眼里,黑眸是湿漉漉的暗,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手:“本该是拿画笔的手才对。”
周念动了动唇,没说出话来。
怔愣几秒。
她的身体缓缓往后靠,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却始终没有去握那只笔。
鹤遂也顺着她,在旁边坐下,再次把笔往她掌心里一点一点送。
他没有再开口。
也不用他再说什么,周念心里全明白。
接下来长达十多分钟的沉默里,周念的心中似有纸屑在风中旋转,跟随着她的思绪到东到西转。
她回想起将内心的细腻展现在笔触上的种种时刻,也想到背着画板走过花楹镇小巷石桥的光景。
从小到大,周念画过花楹镇的一草一木。
春夏交接的蓝花楹,镇外金灿灿的油菜花,一座需要修葺的石桥,还有石桥尽头绑着蓝白头巾卖钵钵糕的老婆婆。
想到这些,周念眼里难免有着几分动容。
鹤遂观察到她的细微情绪,哑沉开口:“不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冉银,都不值得你再不拿画笔,谁都不值得。”
说着,他温缓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和那只铅笔一起握着。
铅笔在周念的掌心里。
她感受到男人被雨冲过后的手指很凉,但她的心确实在这一瞬间,被鹤遂捂热了。
四年时间过去,他依旧是最懂她的那个人。
他了解她,了解她的过去,了解她内心深处的脆弱和胆怯——知道她不再画画的根本原因是为了不向冉银妥协。
“确实。”周念低声说着,在对自己说,“我不能只是活着,而是要为自己活着。”
为活而活是另一种不光鲜的死。
为自己活着才能看见前路的光。
她悟了。
“不过在我画画前,我还要做一件事。”周念突然开口。
“什么?”
“我要见冉银。”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鹤遂的眸光也跟着凝定,他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为一些隐患担忧:“你确定?”
周念眼里满是坚定,点点头:“我确定。”
“行。”
鹤遂不会阻拦她做任何决定,从容地表达支持:“你想什么时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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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想了想。
“明天吧。”她说,“越快越好,我想睡个好觉。”
周念不想旧坑里再炸出雷,不想折断过的骨头再断一次,江水东流,日升又是新的一天,她得往前看。
往前看的前提是得斩断过去,斩断一切曾困住过她的笼。
包括笼子里无休止的控制。
雨下得更大了。
他身上的冷意钻进周念毛孔里,周念微微缩了一下肩膀。
紧跟着,她就注意到他不动声色地坐得离她远了些。
周念扭头,看着他身上那件因为被淋湿而紧粘在皮肤上的黑T。
濡湿勾勒出他胸膛曲线,隐隐可见的八块腹肌线条,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你去洗澡吧。”
鹤遂松开她的手,起身往卧室方向去了。
周念垂眼,看见被他握过的手背残留着几痕水光,又看向茶几上的那些颜料和画笔,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苦心。
全是些她曾经用过的牌子,他一个都没记错。
其中不乏一家用具店凑不齐的小众牌子。
那一晚,鹤遂冒着雨为她跑遍整座云宜城,心里明晰和她的过去无法回还,也心甘情愿地要这么做,只为她的再一次新生。
周念来到窗前,把深棕色窗帘撩开一角,窥视着外面高空状态下低垂的暗云翻卷,看下方被狂淋的半座城。
能看见许多亮着路灯的线路,车辆寥寥。
也不晓得鹤遂今晚出去这一趟,曾在哪一条被雨淋湿的道上淌过。
玻璃上的雨痕密密麻麻,印在周念眼里,成为一条条的水域。
她回到卧室里的时候,卫生间里已经没了水声,估摸着鹤遂也该洗好了。
周念坐在一侧床沿上,手边床头摆着几本书,是鹤遂晚上给她读睡前故事用的,她随意拿起一本,近日国内畅销的悬疑小说。
其中一页有折角。
她翻开折角那一页,看见书上还有备注。
某段揭露案件真相的高潮部分后面,他打括号写了备注。
(念念听得很感兴趣,但不利于哄睡,下次慎讲!)
看着最后那个感叹号,周念莫名被戳中笑点,很浅地弯了一下嘴角,小梨涡隐隐若现。
周念又翻了翻其他几本书,里面都有他的备注。
(无聊,适合睡前讲。)
(适合。)
(√)
看着逐渐简化的备注,周念隐隐觉得,他似乎还是当初那个少年,骨子里的少年心性丝毫未减。
这个时候,卫生间里传来隐约的人声。
周念马上明白,鹤遂又发病了,跟他说话的人八成是沈拂南。
手中的书本缓缓合上,周遭空气安静。
声音不算小,她只要屏息凝神就能听清,刚听头一句,周念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鹤遂,你承认自己是个废物,没一点用很难?”
如此傲慢的语气,不会是第二个人。
怪不得其他人格都讨厌沈拂南,这人骨子里透出的傲慢自负,又带着自从存在起就有的冷漠,真叫人不舒服。
卫生间里。
鹤遂望着被热气蒙上一层白的镜面,久久没有开口。
瞳孔涨缩的一瞬间,人格转换。
沈拂南双手撑在盥洗台上,五指屈出漂亮的起伏,他逼近镜子,与镜子里的另一个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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