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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目送殷初旭的小轿远去,回过头来时故意只淡淡‘哦’了声。

    孟容川手?里那本公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脚边,明宝盈弯腰拾起时略瞥见了几个字,将?其折起时的动作?便有一丝迟滞。

    明宝盈直起身,将?那公文攥在手?里,孟容川摊开掌心索取,她用公文硬皮的封壳尖角在他掌心敲了敲,说:“想叫我看,还是不?想叫我看?”

    孟容川温声反问:“那盈娘是想叫我听,还是不?想叫我听。”

    “我说了,以为你还没回来,便是你回来了,在外头说上?几句话而已。”明宝盈看着?孟容川,轻声说:“又不?是在这小小车厢里。”

    这话音一落,孟容川握住了她的腕子?,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来,将?她这支纤柳拥在怀中,当着?她的面,展开那本公文。

    这并非什么?涉密的公文,只是陇右传来的一封记录下等军官功绩的尺籍而已,收了也只是暂录进档房罢了。

    只不?过这上?头的人明宝盈很?在意,是方时敏,上?面写着?她是先击营,斩落敌军人头六颗。

    “吐蕃国主九月过身,权臣掌权,四外扩张,零零散散已经打了好几场战了。”孟容川说。

    明宝盈才知?道?这消息喃喃道?:“怪不?得信都少了,阿兄呢,有他的尺籍吗?”

    “领队不?能以人头数目领功,下属若身亡,还需翻倍用敌军人头来抵偿。”孟容川解释道?:“否则将?论罪。”

    明宝盈蹙着?眉头轻叹了一口气,将?这份公文收了起来,仔仔细细放回孟容川的书箱里。

    “今晚上?大姐姐有两桩烦心事了。”明宝盈说着?,靠在孟容川肩头闭了闭眼。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归家,一路行过闹市人家,光影闪烁,忽明忽暗。

    明宝盈似睡非睡间,只觉额上?有温软的触觉,她下意识仰了仰脸,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了,她只听见孟容川温柔的笑?声,有一个吻落在她唇上?,舌尖轻轻舔开她的唇缝,探进她齿间,缓缓游了一圈,一点点尝尽她唇里的每一寸。

    “盈娘。”

    孟容川能把这两个字叫得千回百转,可明宝盈不?喜欢他在亲吻时这样唤她,因为这声呼唤好像能顺着?他的吻钻进她心里去,甚至往下,更往下一些,叫她心生警惕与欲望。

    第184章 冷冬

    这个冬天真被文无尽料中了, 是个冷冬,年下几乎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雪里?度过。

    别说明宝清想去明家祖坟看一看,就是青槐乡上?的炭甚至都进不?来。

    不?过文无尽和蓝盼晓早做打算, 已?经给家里?屯了不?少的炭, 柴火也摞了整整一面墙。

    明宝珊前些?日子扔了老苗姨好几件旧棉袄, 老苗姨因此跟她闹了一阵气, 只是明宝珊捧着两件新棉袄的回来的时候,老苗姨心?里?更难受了。

    “那些?袄子都好还好好的呢。”她红着眼说。

    “好什么呀,棉都成团了, 弹都弹不?开?!不?扔留着干嘛?”明宝珊服侍老苗姨穿新袄, 说:“新袄子一件,比旧袄子裹三?件都暖和,还好动弹, 抻抻手我看看, 嗯, 衣幅留够了, 舒坦吧?”

    老苗姨这年岁了,弄件大红袄回来给她穿,必定讨骂, 但明宝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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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想她穿得灰扑扑的, 所以这一身牛角灰袄裙的衣襟、袖口、裙摆上?有团团祥云的黑金纹路,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体面人家的老阿婆。

    老苗姨自觉是很有福气的, 所以瞧着别人就觉得分外可怜一些?。

    天寒地?冻的年景,街坊四邻有上?门?吃口茶的, 取取暖的, 老苗姨都招呼着他们,只这样就滋生了几分贪欲, 那面皮厚的携家带口登门?,在外院的堂屋一坐就是一整日,花生瓜子吃了个干净也不?走,老苗姨心?里?记挂着到了时辰要做饭了,那婶子居然说帮着她打打下手,烧烧灶,竟是要留下一起吃饭的架势。

    老苗姨是知道自家几个小?娘子的,她们聪慧而敏锐,所以与人交心?并不?容易,亲朋故交都是彼此性子相合,一日日慢慢相处出来的。

    一家子在兰陵坊中虽也住了这么久,可小?娘子各自有事要忙,只明宝清、游飞同几家的孩子玩得好,又与公主府的护卫常有来往,再?就是边上?住着的几位婶子叔伯,他们都是在官园里?讨生活的勤快人,平日里?同老苗姨处得很不?错。

    但上?门?来这些?人只是点头之交,莫说明宝清她们不?喜欢,连老苗姨都觉得没有留饭的必要。

    老苗姨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性子,赶客就赶客了,可人家眼睛一眨,泪就下来了,诉了一大堆的苦水,只叫老苗姨受不?了,舍了她半篓子的炭。

    这头一开?可不?得了,每天有人上?门?讨炭,隔壁的婶子见着好几回,偷偷来劝老苗姨,说兰陵坊官园子多,柴火是不?缺的,只是没暖炭使得那么舒服。

    炭火舒服,谁不?知道?更何况那是多好的炭!老苗姨跟吃了口馊肉似得难受,眼瞧着炭少下去,又听见蓝盼晓和明宝清说炭火有些?不?够用,她心?里?慌乱又愧疚,扶着门?愣愣看着明宝清披着斗篷,冒雪出去了。

    “今岁天太冷了,本来就不?够用的。”明宝锦宽慰她,老苗姨心?里?还是不?舒服,闷闷的,像是堵了口气在那。

    城郊炭窑里?的炭火运不?进来,城中的炭窑都在外城,其中从属官坊的有两间,其余都是私商的。

    私炭价涨得非常厉害,官坊的炭价格未变,只是供不?应求。

    明宝清同严观去官坊拉了炭回来,路边还有许多百姓追在他们后头盼着能拣马车上?掉下来的碎炭。

    “去东禁苑。”

    那些?人没想到马车会停,看到车上?下来的一个身影高大挎着刀的黑衣郎君时,他们一众老弱都吓得直往后退,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去东禁苑。”严观又重复了一遍,“大安国寺知道吗?禁苑就在那附近,禁苑的中门?口有炭卖,没有银子的话也可以去领碎炭。”

    明宝清坐在车上?等着严观回来,看着他轻轻一甩鞭,马车驶动,问:“窦中郎将准了你的意思了?”

    严观点点头,说:“反正火药监这几日不?开?工,那些?炭堆着也是堆着,不?如卖了。”

    只是禁苑那些?炭是烧炼炉所用的,烧时烈烈如日,但阴燃时烟很大,可总比没有好。

    明宝清觉得他说得有理,道:“安王妃这几日都在施粥,城中百姓尚能度日,不?知城外又有多少人熬不?过这个冬。”

    “反正青槐乡上?有你留下来的小?炭窑,黑大他们入秋就在烧了,定有足量的存炭。”严观握了握她的手,道:“力?所不?能及之事,不?想。”

    严观份例里?的炭火除了给吴叔之外,余下都给了陆大夫,她是大夫,屋里?有病人更不?能冻着。

    明宝清和明宝盈两个人份例里的炭火加起来是不少,但也不?够全家人用,若非明宝清同官坊炭窑的司匠有交情,这官坊的平价炭怕也不能这样拉走一大车,势必要用贵价银子买贵炭。

    老苗姨支了个暖锅等明宝清和严观回来,明宝锦一直陪着她坐在门?边上?,看着早上?刚扫过的庭院被雪花覆了一层又一层。

    “我的儿?,冻坏了吧。”

    老苗姨一个热乎乎的帕子盖到严观脸上?去,烫得他一哆嗦,还没办法躲,一张脸抹下来,红扑扑像打了胭脂。

    明宝清坐在榻边慢条斯理地?洗脸洗手擦面脂,忍笑看他。

    暖锅里?热着的是鸡骨汤底,泛着一层香浓的黄油,软甜

    的晚菘,吸饱了汤汁的油豆腐,酥嫩的炸肉丸子,还有五六个鹌鹑蛋,都随着炭火的热度在锅子里?扑扑腾腾的。

    “您就别想了,就是曦姐去招呼人家,被哭到那份上?,抹不?开?脸也正常,少不?得要给一些?的。今拉回来那么大一车,都是耐烧的炭,足足够用了,您可别再?埋怨自己?了。”

    明宝清在锅边坐下,接过严观递给她的碗,夹起一块油豆腐吹了又吹,还是被烫了一下。

    “拉回来好多?我瞧瞧去。”老苗姨坐不?住又站了起来,明宝锦赶紧陪她一起去瞧。

    炭果然是堆得高高的,严观得了几日歇,在外院住着,晨起他开?门?,没人敢再?耍这一套了。

    孟家秋时跟着明家屯炭也屯了不?少,再?以孟容川的官位而言,他份例里?的炭火也养得住着一家子。孟老夫人虽是善心?人,孟家开?门?的是仆役,没个什么正经事,觍着脸也进不?去。

    正月里?连着落雪那几日,什么上?工、上?学、上?值的人都出不?去了,都在家里?猫着,各屋里?的炭盆都暖洋洋地?烧着。

    老苗姨那屋里?就半敞着,游飞和严观不?方便往小?娘子屋里?进,坐在她屋里?喝茶总是无妨的。

    明宝清倚窗看着明宝锦和游飞在庭院里?堆雪人,这个年于她而言过得也还算安乐,只是心?里?添了那样一桩子事,总有些?提不?起劲来。

    岑石信劝她宽心?,说一旦尚宫局落实这道圣意,他即刻就去林家,只是迁坟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敲锣打鼓选日子是少不?了的,若是要把明家祖祖辈辈都移出来,只怕要上?一大笔银子,更别论还要另外选坟地?呢。

    岑石信私心?想着把姐姐的棺椁起出来,另外选一个风水宝地?也就是了,反正她姓岑,同里?边那一帮姓明的真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但这话说出来太不?近人情,且也伤了明宝清的心?。

    如果明宝清要动整个明家祖坟,岑石信也是能出钱的,只不?过届时留给她和严观成亲时那份舅家的大礼就要薄一些?了。

    毕竟岑石信也是兢兢业业为官挣俸禄,要养住自己?这一房人,不?好什么都掏给外甥女了,做得过分了,姜氏也会不?喜。

    “你是平日里?瞧着左仆射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怕他这人冷口冷面冷心?肠,不?屑处置此事吧?”岑石信其实心?里?也打鼓,但见明宝清忧心?忡忡地?,便道:“我少时曾见他来过咱们家里?,不?知是为的什么事情来见父亲的,倒也谦恭有礼。”

    “外祖父与左仆射有交情吗?”明宝清问。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与林家同辈的几位人物有些?交情。”

    岑石信那时候还太小?,记不?得了,但很肯定的是岑老家主去世后,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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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家在官场上?没了拔尖人物,二则是岑老家主除了岑嫣柔外再?没有亲生子女,所以岑、林两家的晚辈们之间渐渐也没办法延续上?一辈的交情了。

    不?过岑老家主与林家的那份交情也不?是从无体现?,起码明宝清和林千衡的婚事就是这样得来的。

    “六舅舅既然这样说了,姐姐也就别担心?了。”明宝盈在明宝清身侧坐下,两人一道望向窗外正在庭院里?笑闹着堆雪人的场景。

    院里?的积雪都被铲到雪人身上?了,雪人比明宝锦还要高,带着一顶游飞的皮帽,花狸狸蹲在上?面,睥睨众人。

    明宝锦还堆了几个非常小?的雪人,整整齐齐码在一个小?托盘里?,用一根细细的树枝在雪人脸上?戳来戳去,还时不?时跑进明宝珊房里?要胭脂,要眉黛。

    明宝清搭上?明宝盈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欢欢喜喜捧着胭脂盒出来的明宝锦,轻声说道:“等接了阿娘出来,将林姨和小?妹的生母也迁一迁,林姨那次生怕有什么波折,是匆匆葬了的,如今想来那位置的风水也说不?上?好,请个风水先生,咱们建一个墓园吧。以后到了咱们要落叶归根的那一日,也葬在一处。”

    “我听孟郎中提过,与他交好的那位刘保章正精通观星之术,于风水之事上?也是大才,可以请教他一番。”明宝盈眼睛酸酸的,问:“阿姐还记得小?妹生母的坟地?在哪里?吗?”

    “其实也在龙门?乡上?,与芳池那地?界不?算远,但隔了一处山头,更冷僻陡峻一些?。那山叫枣林山,山的北角有一个被山民叫做水鸭崖的地?方,小?妹的生母就在那里?。阿娘还说,她少时去过水鸭崖,说那里?春夏繁花似锦,秋日枣子成熟,惹得松鼠雀鸟叽喳欢喜,冬雪绵绵密密,落地?无声,融雪滴滴,四季都很美,所以她觉得阿姨会喜欢。”明宝清说到这里?,眼睫眨了眨,悄声道:“想来,咱们的娘亲也会喜欢吧?”

    明宝盈没有回答,她伏在明宝清背上?轻声啜泣起来,直到明宝锦冒到窗前来,她才侧着身子擦了擦泪。

    “姐姐,你们来认一认,瞧瞧哪个是自己??”

    明宝清靠在窗边细细看,那几个小?雪人都是攥紧了的雪,不?像院里?那个大雪人一样软绵绵的,被明宝锦掐得腰是腰,腿是腿,甚至还有衣料的波纹。

    “太简单了,最高个的。”明宝清戳了一下自己?的小?雪人,也是长眉黒眸,分外有神韵。

    明宝盈去擦了一把脸,也凑过来认自己?的小?人。

    明宝锦盯着她擦红的眼皮瞧了瞧,又看了看明宝清,抿了抿嘴,一副想问又不?知道能不?能问的样子。

    明宝清摸了摸她的脸蛋,道:“过些?日子再?同你说。”

    “是坏事?”明宝锦问。

    “不?是。”明宝清想了想,说。

    “那是好事?”明宝锦又问。

    “算好事。”明宝清迟疑着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忽然也轻快了。

    严观从老苗姨屋里?走了出来,立在庭院里?对她做了个拎酒坛子喝酒的动作,明宝清笑了起来,转脸问明宝盈,“你喝不?喝酒?烫一壶来给你?”

    明宝盈嗔怪地?瞧了她一眼,道:“阿姐还想看我出糗?”

    “小?酌几杯总无妨的,淡酒、甜酒也不?喝?”明宝清问。

    明宝盈竖起一本书来挡自己?的脸,道:“不?喝,你俩自己?喝去。”

    “我想喝。”明宝锦瞅准时机小?声说。

    严观已?经走到窗前来了,听见明宝锦这句,笑了一声,道:“放点糖,沸一沸,应该喝不?醉她。”

    “沸一沸?”明宝锦似乎不?情愿,“那跟醪糟有什么分别?唔,烫一烫就行了吧。”

    严观看着明宝锦,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伸手比了下她的个头,又对明宝清挑了挑眉,那意思,‘小?妹个头没长,心?眼倒是长了。’

    明宝清差点没忍住笑,明宝锦狐疑地?转过脑袋看严观,严观已?经收回了手,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整好以暇地?站在那里?。

    “王妃送的那瓶葡萄酒倒是不?怎么醉人,喝起来还甜津津的,不?过,”明宝清想了一想,说:“你还是吃了晚饭,睡前喝一点试试。”

    明宝锦欢喜地?连连点头,忙跑去跟游飞说。

    “阿姐许我喝酒了!阿姐,小?青鸟能不?能也喝一点?”

    其实游飞早就跟着严观喝过酒了,严观还把他彻底灌醉过一次,让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往后出去与人交际,心?里?有个度,不?至于醉在外头。

    游飞有点心?虚地?揉着鼻子,瞧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明宝清。

    明宝清一脚踩过严观的靴子上?,边往厨房去边笑盈盈道:“那好吧。”

    严观低头看了看自己?黑靴上?的灰印子,抬步跟了上?去。

    第185章 命数的转折

    尚宫局那道将芳池田产赏赐给林期诚的旨意是正月廿二?那一日下的, 这日又下起了原本停了四五日的雪,但雪不大,车马行?人来往频密之处积不起雪来, 融雪被人踩得泥泞不堪, 溅得袍角脏湿。

    岑石信后日将要启程去陪都洛阳,

    本该回家?好好歇息的, 陪一陪即将生产的姜氏,但听这道旨意下了,他也觉得刚好, 就令车夫改道去林府拜访林期诚。

    明宝清今日是晚值, 已?经听岑石信遣人来说去了林府拜访,她犹豫着,不知是要去岑府等消息, 还是明日再说。

    正此时, 前头忽然有个家?仆模样的人骑着快马而来, 下马朝着监门卫跑去, 只是半道上与?明宝清对了一眼,那人立刻朝她跑了过来,明宝清也认出了这人, 是岑石信的仆役。

    “明大娘子, 可瞧见我们六郎君了吗?六夫人要生了!”那人急切地说。

    “舅舅去了大业坊的林宅,”明宝清只怕是不妥当, 道:“稳婆、大夫是在府上住着的吧?”

    “是,都在, 但我听内院的口风, 说六夫人不是自己发动的,小郎他在花园里玩, 同三房、四房的几个小郎有了些争执,他们三个对他一个,夫人一听就急了,这才……

    “猫儿受伤了?!”明宝清急急问?,她知道这个孩子生来病弱,养到这么大很艰难,他若是有点什?么差错,真堪比剜了姜氏的心。

    “说是手脱臼了,还有些皮外?伤。”这仆役虽是岑石信的人,但到底是外?院的,他也只能是听说。

    明宝清定一定神,道:“你现下快去告诉舅舅,我去多请一位大夫来。”

    她骑上快马就往陆大夫的医馆去,月光马蹄铁上防滑的锁链在跑动时发出金属的异响,惊得行?人纷纷避让。

    可等明宝清到了陆大夫的医馆一看,她竟是出诊去了,有位老妇因雪地湿滑而摔到,胯骨摔得一塌糊涂,医馆里只有钟娘子还在。

    “带,带上我去吧。”

    来人若不是明宝清,钟娘子绝不做这种请缨的事,她陆陆续续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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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二?十来位夫人接过生了,只不过都是平民?女子,没有什?么官夫人。

    明宝清心里也有许多念头,她当然知道‘多做可能多错,而不做绝不会错’这条道理?,可难道钟娘子就不知道?

    钟娘子紧紧抱着药箱子同明宝清快马一道往岑家?去,到了岑府门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时辰到了,关了大门尚且可以理?解,但角门居然需要拍门才开。

    明宝清闻见这股腥臭的风气就知道这些宅院里屎蛆又在兴风作浪,她一句话也没有,一手牵着钟娘子,大力将门一推,门后的小厮被门拍了个四脚朝天。

    等小厮翻身起来的时候,明宝清已?经快步往院里去了,但也很快被其他的管事小厮围堵住了路。

    明宝清瞧了一圈,盯住其中几个熟面孔格外?看了看,那几人被她一盯就垂了眼,他们从前大多是都是岑老家?主的人。

    “原来还认得我。”明宝清慢慢绕起手上的鞭子,挂到腰间的蹀躞上,“如今是跟着哪房了?瞧我,真是多此一问?,你一向喜欢待高枝,二?舅舅是家?主,当然是二?房。”

    那管事张口欲言,却见明宝清对他招了招手,他硬着头皮上前,只听得明宝清阴恻恻道:“说起来,我本该谢谢你的。”

    管事不可置信,又听明宝清道:“听说,邱嬷嬷的丧事是你办的。可那坟地挑的实在不好,清明前我一定挑个日子替嬷嬷迁坟,你说我要不要顺便捡一捡骨?”

    “大娘子有这份心意自然好。”

    那管事的还不知死?活地说,即便白骨上有什?么可疑之处的,还能分辨出是被人推的,还是自己摔的不成?

    明宝清笑?了起来,打量着那管事的样貌,开口道:“挺像的。”

    那管事不解地看着明宝清,只听她又道:“你同你弟弟。”

    管事面上那种隐约的得意瞬间荡然无存,被惶惑笼罩。

    “他们一家?原本在那间南货铺子里做事吧?体体面面,安安稳稳多好?可惜了,你的新主子太贪心,贪心不足蛇吞象,知道吗?”

    明宝清将那些包涵奴仆身契的契子都交给李素之后,这一家?子也如马坊的邱有喜一样,都做了官奴。

    “你家新主子替你问过他们的去处了吗?”明宝清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笑?容更盛,“没有吗?还是说,找不到?又或者,懒得替你费情面呢?你啊,怎么挑了个如此站不稳的高枝?”

    那管事面色发白,浑身都绷紧了,压着声音问:“大娘子知道他们一家在哪吗?”

    “你该是知道我的身份吧。”明宝清说这话,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

    那管事有些懂了,颤声道:“是,明主事。”

    “我不妨告诉你,才见过不久。”

    明宝清就是那日在外?城的炭窑里瞧见的,炭窑里烧炭、挖炭、运炭的官奴浑身漆黑,其实根本看不清样貌,只是同炭窑管事在棚里烤火喝茶等着炭火装车的时候,严观发觉有个官奴多看了明宝清两眼,于是提了过来,抹了脸,才发现原来是还是旧人。

    同马坊里备受器重的邱有喜相较,实在是同人不同命。

    “还有原先外?祖父院里二?厨的小儿子一家?也在官园子里,你不妨,代为转告。”

    给脸不要脸,只能威胁,明宝清不喜欢做这种事,不代表她不会。

    钟娘子只瞧见明宝清叫他管事过来说了两句话,对方就恭恭敬敬让开了路。

    她根本就不懂对方拦个什?么劲,生孩子这事说慢也慢,但第二?胎往往要比第一胎快很多。

    明宝清和钟娘子进了岑石信院里时,刚好听见铜盆摔地水花迸溅的响动,昏昏沉沉的天色本来看不清什?么颜色,但那盆热水恰好泼在白雪上,白雪一下就融了,凹成一汪血池。

    “舅母怎么样了?孩子生下来了?”明宝清急急问?。

    那个摔了铜盆的婢女挣扎着起来,满脸惧意地道:“稳婆说,胎位不太正,先瞧见的是孩子的额头。”

    明宝清不懂这生孩子的事,但钟娘子已?经抖开一条干净腰裙,又挽起了袖子,用热水仔仔细细搓着手,然后就往屋里去了。

    猫儿的脱臼已?经让府上的大夫接上了,脸上挂着泪睡在乳母怀里,一看就睡得不安稳。

    三舅母与?四舅母也来过了,但一说生孩子,不知道要生多久,又先回去了,猫儿的伤她们也只含含糊糊说是孩子间的打闹,不肯认。

    “嬷嬷,你也伤着了。”

    明宝清看见那嬷嬷袄裤腿上沁着一点血,掀开来才发现是挺大一个伤口,因为冬日衣料厚,一时间没有发现。

    乳母一直看着怀里的孩子,时不时抹一抹眼泪,道:“我这点伤算什?么,只是扑过去了,还没接着小郎,真是该死?!”

    “嬷嬷离得猫儿很远吗?”明宝清不解地问?。

    “哪敢呢,就在边上站着。”乳母抽泣着说:“只是我扑过去的时候,二?娘子也扑过去,我叫她挤开了,可她也没接着小郎。”

    “岑贞善也在?”明宝清狐疑地问?。

    乳母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轻道:“若不是二?娘子忽然来讨咱们小郎的好,今日哪里会这样?”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细细说来。”明宝清忙道。

    乳母叹了口气,道:“咱们与?三房、四房虽说不算太亲厚,可面上过得去,几个小郎平日里也是一块玩的,只咱们小郎年纪最小,他们有时候嫌小郎,但也只是孩子间的说法。今日在花园里玩时,二?娘子给了小郎一个结彩穗的蹴鞠,其余几个小郎眼瞧着没有自己的份,哪里肯依,越是争抢推搡

    ,二?娘子柔柔弱弱的,小郎们一个十一二?岁,两个七八岁了,冲撞起来她一下也拦不住。”

    明宝清皱了皱眉,正此时见到岑石信提着灯笼匆匆回来,应该是去过了产室,又来看儿子的。

    “把我夫人害成这个样子?居然只是站了站脚就走了?”

    岑石信双眼通红,颤着手想?去摸猫儿的脸,又怕手冰弄醒了孩子,只是跌坐到了榻上。

    明宝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舅甥两人苦坐了快两个时辰,产室终于是传来了好消息,姜氏又产下了一个女儿,只眼下她自己气血两虚,钟娘子搭了她的脉开了方子,只是这方子拿去给府上的大夫看过,却被弃之不用,自己另开了一张,要人抓药去。

    明宝清和岑石信赶过来时,正见到钟娘子弯腰捡起自己的药方,对那大夫道:“我是稳婆,也是大夫,难道就不行?吗?大夫就不能去接生,稳婆就不能懂医理?吗?”

    大夫瞧了她一眼,只说两个字,道:“胡闹!”

    岑石信瞧了一眼,往产室去了,问?几个在床边伺候的心腹,钟娘子的本事怎么样?

    姜氏的心腹含着一包泪,说:“天神菩萨送她来的,那稳婆连保大保小都问?了,是那位娘子接了手,她还懂施针呢。几针下去,咱们娘子就有力气生了。”

    两碗药岑石信都让人给煎好了,端到床前的时候,他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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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下,指了指钟娘子那一碗。

    这一夜到天亮的时候,姜氏总算是醒了,钟娘子听到这个消息就长出了口气,撑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却一下没站起来。

    明宝清快步走过去扶她时正要开口道谢,钟娘子却先谢了她。

    “怎么抢我的话?”明宝清失笑?。

    钟娘子不答反问?,“是不是觉得很奇妙?竟是我在这里,给你的舅母接生。”

    明宝清点了点头,她刚才倚在窗边看着天光云彩变化的时候,心底的确有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像是看见了命数的转折和前进。

    “大娘子,是你改了我的命数,今日,也能说你改了她们的命数。”

    “怎么都能归功于我呢?”

    钟娘子笑?了起来,努唇示意岑石信遣人送来的丰厚诊金,她的功劳已?经得到了认可。

    “谢谢你那天载我回娘家?,谢谢你在车上同我说的那些话,也谢谢你和严中侯替我引荐陆大夫。”

    明宝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默了片刻,道:“你要谢谢你自己,每个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

    岑石信派人用马车送了钟娘子回去,明宝清去瞧了瞧姜氏,暂时压下一些事,只叫她好好休息,起身出来时岑石信也跟了出来。

    “左仆射不曾见我,”岑石信这话令明宝清心头一凉,他皱了皱眉,道:“只让随从传话,让我好生准备去陪都的事情。但我的来意他既然已?经清楚了,想?来也会尊重逝者。”

    第186章 鸢尾

    去陪都洛阳做主?考官其实算得上一份美差、肥差, 但偏偏赶在姜氏生产不?顺这事上,令岑石信很焦心,他连夜请了?妻妹来?家中住上些日子?, 可以帮着照看孩子?, 守住宅门, 让姜氏好好休养。

    只是岑石信岳家门第不?高, 妻妹嫁的也只是小小八品官,想着若是另几房人想趁着他不?在家中,而兴风作浪, 妻妹未必能挡得住, 便细细交代了?明家在兰陵坊的住址,留好了?外院跑腿传话的仆役,让她有个什么事情, 务必快些去请明宝清来?。

    明宝清也得了?岑石信的叮咛, 得了?空就会去看姜氏。

    姜氏此番生产颇有些凶险, 钟娘子?次日又跟着陆大夫来?了?一趟, 替她诊脉上药,确保她无虞。

    姜氏与姜小郎是同?姓,这上头?也有一层亲, 钟娘子?同?小姜氏坐下来?闲聊一阵, 才发?现两家姜姓竟是隔了?好几房的亲戚,算起来?也不?是很远的关系。

    姜小郎这么周全的性子?自然忘不?了?这茬, 从青槐乡上收了?好些坐月子?适合吃的山货补品,干干净净给送来?了?。

    自从岑石信离家后, 六房的院门就关得很紧, 仆役出入都走?偏门,小姜氏成日守着她姐姐, 从不?见她出来?,就是三房、四房来?人也不?让进,总说姜氏在歇息。

    只有明宝清来?时会开正门,她有时在院里坐很久,有时候来?了?就把猫儿带走?,在外头?玩上一日再给送回?来?。

    猫儿在明宝清那交了?孟小果这个好朋友,又认得了?游飞这个兄长,再也没听?他提过要去寻三房、四房几个堂兄弟玩了?,只是又换了?说法,天天想明宝清来?接他玩去。

    三房、四房的人也不?是多心要来?探望,只是糊糊面子?而已,既然被拒了?也就不?来?了?。

    姜氏与王氏有颇多积怨,二房更?只打?算派了?个婆子?来?走?过场就罢了?,倒是岑贞秀还愿意?一道来?,虽也没见到姜氏,但岑贞秀留下了?礼物?,是她小时候戴过的一些金银首饰。

    明宝清这一日来?时,姜氏拿给她瞧,有一串金珠链,两串银脚链。

    猫儿的乳母已经与姜氏说了?那日的经过,姜氏心里对?岑贞善犯起了?嘀咕,又听?明宝清缓缓说了?管事在外院拦阻的事情,忍不?住皱眉道:“我便知道她是想我死的!”

    众人都劝她别?动气,姜氏闭了?闭眼,道:“那姐妹俩前些时候起了?龃龉,好像有点分道扬镳的意?思,忙倒都是挺忙的,小的往学堂去,大的跟个老人家似得,总去烧香拜佛的,也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要求神佛。”

    说着她摇了?摇头?,躺了?下去,道:“罢了?,我也不?琢磨她们了?,先把自己的命保住要紧。元娘啊,他们真?是巴不?得我死了?,连给你六舅舅的续弦人选都挑好了?!”

    “什么?”明宝清坐在床边来?,就见姜氏紧紧闭着眼,眼尾滑下一行泪来?。

    “王氏有个孀居的外甥女,三房有门路寻貌美的姬妾,你那四房的舅母看着清心寡欲,可你六舅舅同?你四舅舅有一次吃醉了?酒,一道宿在外院,她遣了?个貌美的婢女去照顾他,外院的小厮莫不?是死绝了??若不?是我让人去看,这怕这院里要又要多一副眼耳。从前他安于现状,没什么上进心,这些年我们苦着、熬着,也算凭父亲的余荫熬出了?头?,他们又想来?拿捏他。”

    嬷嬷在边上劝着,要姜氏别?哭。

    明宝清握著她的手,说:“管他什么牛鬼蛇神的,我只认您。”

    姜氏好像就是要明宝清这一句话,她收了?眼泪,道:“等我出了?月子?,再跟她们好好周旋!”

    明宝清还有公事要办,兼顾着姜氏这头?的情况,直到过去了?半月,才有功夫同?严观一道去明家祖坟察看情况。

    她知道林家的别?院已经在动工了?,明宝清站在山路上,远远可见建别?院的地方?已经砍了?树开了?荒,像是森绿的密林里被抠掉了?一块。

    这么多年没来?,原本明宝清以为去往祖坟的道路会被草植搅乱,但道路居然还很清晰,严观甚至在沿路的树干上找到了?斧子?劈砍过的痕迹。

    “有人去祖坟扫墓吗?”明宝清想不?到会是谁,“不?会是盗墓贼吧?”

    “盗墓贼不?至于把路开得这么干净,他们只要勉强能走?就行了?,可这路,是专门让人细细清出来?的。”严观拍掉手上的泥脏,道:“走?,看看去。”

    从前家中有祠堂可以祭祀,有牌位可以供奉,所以在明宝清记忆里,来?祖坟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一次还是岑嫣柔下葬的时候。

    明宝清当然记得岑嫣柔的坟墓在哪里,她本来?是要与明侯合葬的,所以棺椁被摆进了?明侯的墓穴里。

    那个冰冷而空荡的青石砖的墓穴里现在只睡着岑嫣柔一个人,很清静,也不?错。

    明宝清从远处瞧着就觉得哪里不?对?,其他祖辈的坟墓落满了?枯枝败叶和蛛网,但岑嫣柔坟前洁净清爽,有线香供奉的留痕,甚至还有一把鸢尾。

    眼下才出了?正月,整座山都还将醒未醒,连个花芽都没有。

    可一把鸢尾倚在一只高脚的酒碗里,花瓣柔嫩地蜷着,茎秆微垂着,像是一位略带了?几分倦容的美人。

    这鸢尾是紫嫣鸢尾,温泉庄子?上育出来?的那种名贵花种,就这么被人轻易一折,送到坟前,似乎只是冬日里山花未绽时的代替品。

    “你是不?是以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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