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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鹰隼哨

    定亲这日, 不仅是明真瑜吃到了姐夫的小?灶,严观还拿了银子给禁苑的公厨,让他们备了很多一些酒菜给手下吃, 不过不是一起吃的, 而是轮着吃的, 并不许他们在当?值的时候饮酒误事。所以笼统吃了快三天, 明真瑜都替严观觉得?心疼。

    他知道严观和明宝清还要在靠近官署的几个?坊里买小?宅院,小?宅院是严观出?钱,他其实很有些积攒, 从前严九兴留下的钱财他都没有怎么?动过, 吴叔拿了一些出?去买田产、铺面,这几年下来也打?理得?井井有条,非但没少, 还略有增值。

    除了王阿活成亲时, 严观给了一笔很丰厚的贺礼, 算是替他还了一笔置宅的欠账, 而明宝清买兰陵坊的宅院时,并没有花他几个?钱,所以现银还算充裕。

    严观和明宝清定亲, 吴叔再欢喜不过了, 只是对送上门的聘礼有些哭笑不得?,攒着劲备了一份更大的送回去了。

    严观有天夜里回家, 同吴叔提了自己是真要入赘明家的事,也是就说?明家的族谱自明宝清这开始写, 严观这两?个?字得?跟在明宝清后边。

    吴叔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他看自家小?郎一表人才,什么?都好, 怎么?就要入赘了呢?

    但严观真是一点都不勉强,甚至还是他主动提的,他说?不是严这个?姓不好,而是他身上的血脉不好。

    他们谈到这里的时候,吴叔已经吃醉了,所以第二天他隐隐预约记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这段记忆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这话里潜藏的可能太多了,吴叔没有多想,只是紧紧闭上自己的嘴,决定小?郎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他替严观算了家里的现银,买大宅子不够,但一座小?小?宅院还是可以的,余钱再办婚礼的话,可能局促了一些,但乡上有些个?铺面吴叔本来就有卖掉的打?算,把这些东西都拾掇一下,齐齐整整交给明宝清,正?好趁这个?时候可以去办。

    于?是,吴叔生辰这日,明宝清和严观来陪他吃饭时,吴叔又催了催,问?什么?时候成亲?

    严观答不上来,可明宝清却很自然地用筷尖剔着鱼骨,道:“明年四月廿五,日子很好。”

    吴叔就看见严观脸上浮现出?那个?惊讶又动容的表情,跟着他小?时候有一回闷在被子里干烧了一天,被吴叔挖出?来喂了一杯清凉凉的梨子水时的那个?表情一模一样。

    ‘明小?娘子是小?郎的甘泉呢。’吴叔想着。

    年年冬节狩礼前后那几日,严观都会忙得?不见人踪。

    明宝清的差事反而闲了下来,但也做不了闲人,她要去紫薇书苑和务本书苑上课。

    今年的最后一堂课,明宝清带着务本书苑的小?女?娘们做了一只硕大的风筝,那风筝不是燕,不是蝶,而是由棱形和方形交错而成的,笼统由九个?面组成的,每个?面上的花纹都由小?女?娘们自己描画,而且每个?面上都缀着许多哨口。

    这个?风筝太大,在寻常的地方飞不起来,李素带他们去大明宫附近的一块闲地放风筝,那里风很大,而且因为离大明宫近,所以不许寻常百姓太过靠近,也没有树木遮挡视线。

    可李素没有想到明宝清那个?风筝能放得?那么?高,她在明宝清带着学生们打?地钉扎轱辘的时候就有种说?不上的感觉,但她那时只担心明宝清的风筝太大,绳索太粗,会不会飞不起来,她实在低估了风的威力。

    明宝清整理绳索,调整方向花了很久,但风筝飞起来只需要一股恰到好处的风,李素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听到明宝清说?:“放手,放手!”

    那个?巨大的风筝就飞了起来,那地上一圈圈堆盘如蛇的绳索飞快减少着,小?女?娘们完全不敢用手去拽,划伤事小?,被带着飞起来了怎么?办?

    ‘被带着飞起来?’

    这个?念头所带来的新奇比恐惧更多,小?女?娘们欢笑着,甚至尖叫着,风筝上的哨口发?出?一阵阵近似于?狂风过狭道时的呜呜声。

    “这哨口的声音放大了怎么?有些像禁苑里收鹰隼的哨声?”明宝清收起了笑容皱了皱眉,转首问?李素,“先生,我不会把鹰隼给招过来吧。”

    李素故意吓她,道:“今年狩礼简单,只在禁苑后的龙首原上,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

    眼见明宝清真有些紧张了,李素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抬头看着那只高高飞起的风筝,又瞧了眼地上的绳索,发?现绳索已经到头了,被风力拉扯着,绷得?直直的。

    “这绳子是你从匠房带来的?”李素问?。

    “这绳索是军用的,我从军器坊要来的,探深谷、峭壁时吊人用的,不过少绞了两?股,我怕太重飞不起来。”明宝清道。

    明宝清和李素说?话时候,学生们都仰脸看着那只风筝,也有人如明宝锦和小?莲般带来了自己做的小?风筝,她们就在边上一只只放起了自己的小风筝,像星星围着月亮。

    岑贞秀今天是硬要从家里出来的,岑贞善自从那日从袁府出?来后,先是称病了几日,在陈县令与周束香传出?定亲的消息后,就彻底不去务本书苑了。

    而岑贞秀还要去,不但是制物课,她还主课、算术课都去上了,尽管非常吃力,座位永远在旁听席上,院内分发?的书册她只能自己花银子买,或者找同学抄录,但不管怎么?说?,岑贞秀都去得?越来越勤快了。

    家里的马车被王氏、岑贞善占着,她就自己坐轿子去。

    岑贞善对这事很不解,她觉得?上课实在没什么?意思,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但岑贞秀和她的看法却是越来越不同了,她还陆陆续续做了好几个?风筝,一眼看过去,一个?比一个?板正?。

    岑贞善是再也不想看见风筝这东西了,有一日岑贞秀在院里放自己做的最好的一只风筝时,被岑贞善阳怪气了几句。

    岑贞秀回了句,“我觉得?明姐姐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好。”

    岑贞善几乎就疯掉了,拿着剪子过来就把风筝线给绞断了,争抢时岑贞秀的手指还被绞了一下,少了一小?块肉。

    岑贞秀受了伤,风筝还飞走了,找也找不回来,这事儿?闹到王氏跟前去,结果挨骂的还是岑贞秀。

    所以眼下的岑贞秀没有风筝可以放,她偷眼去看明宝清,看着她被臂鞲束紧的小?臂,被风扬起的蓝衫墨裙,看她乌黑发?髻上斜簪着的一对银钗。

    她的视线落在明宝清面上时,对上了明宝清漫不经心撇过来的一眼,岑贞秀做贼一样避开了,只听见明宝锦欢欢喜喜的声音响起,“姐姐,你看我的风筝!”

    明宝清笑着对明宝锦点了点头,垂眼看向地上绕空了的轱辘,只忽然,绷紧的绳索一下软掉了,淌在明宝清脚边。

    明宝清想过会断,只是真断了,脑子也一阵发?懵,喃喃道:“贪心了,绳子放得?太长了,风力拉扯太大,唉,风力这东西没办法算出?来。”

    李素眼见那个?风筝往大明宫的方向飘去,连忙对身边的仆从道:“去,去说?一声,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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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书苑的课业,叫他们拿回来,别毁了。”

    传话的女?官一路从大明宫外追着那只风筝走,但那只风筝飞

    了很远,甚至飞出?了大明宫,往东内苑的方向,东内苑里除了离宫别馆和球场以供圣人打?球行猎之外,再有的就是六尚宫的官署,这间官署是太极宫中六尚宫的分部。

    女?官改骑了马儿?也没能追上那只硕大的风筝,幸好那风筝做得?很漂亮吉祥,越落越低的时候,依稀能看明白这是个?大风筝,虽然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哨声,但的确是风筝,而不是什么?从天上掉下来的凶禽。

    可内苑毕竟是内苑,不能容许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掉进?来,而且那风筝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往龙首原上去,所以等传话的女?官追过来的时候,大风筝已经被内苑的护卫们射得?破破烂烂,凄凄惨惨掉在地上。

    “务本书苑的课业?这么?大个?风筝怎么?叫她们放起来的?怎么?还有声音呢?”崔四是眼见着风筝落下来的,正?是满腹狐疑的时候。

    “说?是课上先生说?起楚汉时萧何用牛皮做了个?能发?声的风筝,发?出?声音似楚曲,以此?乱了楚军军心而得?胜的故事。学生有疑,不知这风筝该如何做,明先生就带他们做了一个?来验证。”

    “明先生?明大娘子吗?”崔四见女?官颔首,笑道:“这风筝声音也不似楚曲啊,更似鬼鸮。不过,做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女?官近看了那风筝,因湿烂而更显出?原本的精细了,她叹了口气,对崔四道:“李先生吩咐我拿回去呢。”

    闻言,崔四的脸色也尴尬起来,她在宫中有些时日了,知道李先生、温先生这两?人虽没有任何的官位,但却丝毫怠慢不得?,因为她们是圣人的好友。

    只这时,天边飞来七八只鹰隼,有一只脚上甚至还抓着一只兔子,它们远远盘旋了几周,就又飞走了。

    “天!狩礼所用的鹰隼怎么?飞回来了?仪仗回来了?不可能啊!”

    司闱司的几个?女?官连忙去东内苑门外察看情况,崔四迟疑地跟着走了几步,又转身看着那只风筝,心道,‘鬼鸮叫,鹰隼哨,怎么?弄出?这么?个?声音来?’

    学生们在大明宫外的闲地上放着风筝,虽然等了很久,但因为和同窗在一处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烦闷。

    “什么??被护卫射落了?”李素道:“掉下来时没有伤到人吧?”

    “没有。”女?官说?罢,明宝清走上前来,问?:“主骨架还好吗?若是骨架俱全的话,修补也不麻烦的。”

    “下官还未细看,但毕竟是在内苑动了箭,所以这事需要录下呈报,等上面核过之后,这风筝若能拿得?回来,我立即遣人送回务本书苑。”女?官有些紧张地看向李素。

    李素也不为难她,转首对明宝清叹道:“早知听你的,去曲江池放就算了。”

    “您说?的也在理,这时节曲江池景色虽美?,但毕竟在外城,而且风大的那几处地方都冷僻阴寒,学生太多只怕有个?疏漏,看顾不过来。”明宝清笑了笑道:“是我没估量对,绳索放得?太长了才会断。”

    李素笑道:“咱们也别争相揽错处了,这风筝我看着很有意思,军中有不少术士可以掐算风向,届时用这风筝如神兵天降,也未可知。这风筝的尺寸、用料、扎法你可有记录?”

    明宝清扶着李素上了马车,侧眸瞧着明宝锦和小?莲也上了马车,于?是宽下心来,道:“只有一些草稿,先生要的话,我理成一份给您就是了。”

    第182章 小鹰奴

    今岁的狩礼虽然简单, 但还是出了一点岔子。

    几位郡主、县主的鹰隼半道突然飞离了猎场,过了好一阵子又飞了回来。

    萧奇兰的那只灰鹰悬在半空看着它们飞走,似乎也犹豫了一下, 但还是在萧奇兰的哨声中稳稳降落在她的臂鞲上?。

    这?件事自然算是鹰坊的仆役办事不力, 明真瑜人微言轻, 根本?都还不够资格担责, 只是不忍他?师傅一把年纪了还要?挨杖刑,所以替他?分担了五杖。

    行刑之人是严观手底下的,不用?他?知会也知道要?留力, 但即便这?样, 这?屁股不烂也要?肿上?几日,否则就没有?办法交差了。

    明宝清怎能想到自己放了只风筝,就害得?明真瑜一干人等没了好屁股。

    “是你提出来去大明宫外放这?只风筝的?”

    天梁宫内, 温暖如春, 李素坐在榻边煮茶, 听横卧在雪白绒毯上?的人这?样问, 就道:“是,明娘子本?来提议去曲江池的。”

    “曲江池离得?远,这?时节乍有?狂风时几乎能将?人掀翻, 你肯定会否决的。”萧世颖慵懒地说。

    李素无奈道:“陛下想说我?是个?没脑子没心眼的, 每走一步都被人算得?紧紧的,林氏替我?挡了恶犬是为了让我?对明家娘子心生歉意, 从而多加回护,而明娘子估摸着我?可以让她们来大明宫前?头放这?个?风筝, 故意没算好绳长, 让风筝断掉,还十分全才地算到了风向, 风筝能往龙首原上?飞去,能让猎鹰混乱不知该听谁指挥,从而误了狩礼?陛下,她搞这?么一大通的目的是什么?”

    萧世颖坐起身子,无语地白了李素一眼,道:“跟你说话没劲透了。”

    李素站起身,捧着一盏茶屈膝跪坐在那厚厚的软毯上?,道:“请陛下息怒,陛下请用?茶。”

    萧世颖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往里蜷了一蜷,示意李素躺倒她身边来。

    李素倚着身子,拄着脑袋瞧着萧世颖凝眉出神的样子,道:“桓端王爷回契丹后,公主与他?有?过几次书信往来,但书信的内容都没有?避开窦舍人。”

    萧世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素一眼,道:“她自忙得?很,左一个?兄长右一个?兄长的,总想把人玩弄于股掌间,可那契丹小?子看着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浅池子,但心里憋着的主意多了去了,她有?她的算计,人家难道没有??只怕拿捏不住。”

    “听起来真像某人年少?轻狂时。”李素轻声嘀咕着。

    萧世颖横过来一双分外有?神的眼,李素笑道:“另一个?呢?另一个?简单得?多吧,本?就是臣子。”

    “那小?鹰奴前?些时候还在醴泉坊跟那红衣老鬼见了一面,不知是说了什么,老鬼似乎气得?够呛。”萧世颖默了一会,又道:“你远远瞧着那小?鹰奴的时候,觉不觉得?他?跟我?父皇真是一模一样?”

    “稍微近一点就不像了,陛下若是心里过不去,叫他?多到跟前?走走?”李素摇了摇头,说:“皮相神态是一点都不像,严中侯之所以给人那种?目中无人的感觉,大多是时候是因为走神了,真没瞧见。”

    萧世颖有?些不信,道:“他?总是走神吗?”

    “明娘子在他?身边不走神,但眼睛都黏在她身上?,明娘子不在的话,就是那种?竖起耳朵但魂游天外的样子。”李素用?手指竖起两只兔子耳比在自己脑袋两边。

    萧世颖失笑,李素放下手,道:“不过我?见严中侯的次数不多,都是他?和明娘子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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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小?妹下学的时候偶尔碰见的。”

    萧世颖问:“你也喜欢明家小?女娘吗?”

    “也?”李素挑了下眉,道:“是了,温年肯定是喜欢她们姐妹的,我?多要?明大娘子一节课她都计较,我?么,我?看见漂亮小?女娘心情好,更何况是聪明的漂亮小?女娘,更何况明三娘又是我?的学生。噢,她家那个?小?四娘也很讨喜,每次看见她总叫我?想起你小?时候养的那只雪团团。”

    “有?我?的雪团团那么可爱吗?”萧世颖又不信。

    “眼珠子颜色都是一样的琥珀色。”李素把自己逗笑了,说:“看着你的时候格外认真,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你说什么话都她会点头相信,但要?是真说了什么胡编乱造的瞎话,她就把眼睛一眯,抿起嘴来,也不反驳你,但就是一副‘听你怎么骗骗我?’的样子,这?不跟你那成了精的雪团团是一个?样的?”

    萧世颖微微笑了起来,只忽然说:“雪团团不是老死的。”

    李素一怔,道:

    “狗活十一二岁很长寿了。”

    “我?知道,但它不是寿正?终寝,是被建王踢了一脚,一下就断气了。我去母妃那哭,阿兄知道了,就剖了建王的马。”萧世颖见李素一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样子,便笑了起来,道:“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居然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可他也不全是为了我,他?自己也有?气要?撒。”

    “我?可懒得?劝陛下,反正?我?自觉年轻,势必要?以那老东西为榜样,活得长寿无疾。”李素道。

    萧世颖伸手摸了摸她下颌上?的烧疤,道:“上?次的膏药有?用?吗?”

    李素非常干脆地摇头,萧世颖皱了皱眉,道:“朕要?杀了医署那帮废物。”

    “陛下,这?些疤痕早就不疼了,只是季节变化时会一点点不适而已。”李素道。

    萧世颖没再说什么,合着眼好像睡着了,李素随手捡起她扔在地上?的一本?书,看了几页,忽然听她如梦呓般道:“崔机在朝上?被多次弹劾,条条罪状有?理有?据,只是崔家门生众多,一时间拿不下他?,眼下只是卸了职在家中暂待,朝中有?人攒着劲,怕是盯上?你侄儿李真刺史的位置了。扬州富庶,离建州又近,届时再添了建王的兵马,这?就能占地为王,反攻长安了。”

    “可嘉荣郡主还在京城里啊,她都不住您赐下的府邸,而是一直住在苍琅苑,听闻与诸位郡主、县主都相处得?很不错。”

    “建王的儿子那么多,一个?女儿有?什么紧要?的。”萧世颖伸手抽出那书里一张纸,李素一看,见是一首遥望长安的思乡诗,只听她点评道:“建王的诗词水准还是如此堪忧,愚蠢不减当年,我?都疑心是不是他?儿子伪作?的,故意要?逼他?反。”

    李素思忖着,就听萧世颖问:“李真近来有?什么说法?”

    李素道:“他?说崔三接了许多密信,但一封都没有?回过,只她身边的婢女和嬷嬷很是卖力,还分明暗两处行事,他?近来逮住机会收拾了几个?,崔三也没有?任何的意见,说一切由夫君做主,只听闻私下里,她甚至沦落到被那个?嬷嬷训斥的地步。”

    萧世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听李素问:“陛下怎么把崔四弄到东内苑去当差了?离北衙军那样近,一点动静都能掌握。”

    “不好吗?”萧世颖问。

    “不知道崔司记能不能拿捏得?住她,说不准是两边做饵?”李素有?些担忧地说:“温年对于崔四这?个?小?女娘的看法比较模糊,说她是两面人。”

    “崔家女当然是两面人,”萧世颖道:“不是两面人怎么活得?下去?不过她是个?有?欲的,这?就拿住七分了。老东西绝不可能给她什么权力的,若是会给,崔大也是个?不输兄弟的聪明人,即便做不了晋王妃,难道这?辈子就毁了?可你看看她,连面都不露了,成日伺候着那老东西,谁能想到从前?她也是能与温年联诗百首的人?”

    “我?前?些时候倒是见过她外出。”李素道。

    “是去给我?阿兄扫墓了,”萧世颖了如指掌,道:“呵,多可笑,她直到现在还认为如果我?阿兄没死,她的境遇就会截然不同。”

    萧世颖似乎不想说这?个?了,忽然转了话头,道:“小?鹰奴和小?主事定亲,你送礼了吗?”

    “明主事说明年四月成亲,届时再备一份大的吧。”

    “四月成亲?”萧世颖怔了一怔,又笑道:“不知小?鹰奴有?没有?银子办酒席呢?”

    “说是入赘,只请些亲近的亲朋聚一聚。”

    李素说着看向萧世颖,笑容在她脸上?停留地太久了一些。

    “真是入赘?”萧世颖的口吻和神态看不出喜怒。

    李素斟酌道:“明主事倒也没有?刻意强调,只是说她不离家,也不进严家,大抵是这?个?意思。”

    “这?个?小?鹰奴,”萧世颖缓缓道:“怎么连严姓也不要?了?实在做作?。”

    此时,做作?的‘小?鹰奴’正?和小?主事两人坐在肿腚的明真瑜床沿边上?。

    明真瑜的屁股刚刚上?了药,只覆着一层透气的棉纱,每当有?人出入的时候,起一点风,他?就觉得?自己屁股上?的棉纱一撩一撩的,随时有?光腚的危险,所以躺得?非常不自在。

    明宝清心里有?些愧疚,但见他?这?么扭来扭去不安分,又道:“身上?长虫了?”

    “没。”明真瑜张大了嘴,要?喝明宝清手里的清热百合汤。

    严观一手抄过来给他?灌完了,明真瑜咂咂嘴,有?些不满,“味都没尝出来呢。”

    “等肿退下去些,再给你煨肉吃。”明宝清温声细语地说:“睡一觉吧。”

    明真瑜压根没听过明宝清用?这?种?腔调哄他?,趴在那傻乎乎地笑。

    风大,薄薄的门扉被打得?颤动着,木头发出‘嘚嘚’的声音,这?样喧嚣,却又这?样安静。

    严观在修一扇有?点关不上?的窗,明宝清替明真瑜收起了几件穿不上?的薄衣裳,两人忙好时明真瑜已经睡着了。

    明宝清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房门,严观张着斗篷替她挡风,将?她拢了进来。

    两人一道往外去,绝影和月光在后边溜溜达达跟着,时不时碰碰对方,腻歪一下。

    军器坊和火药监设在禁苑的东南隅,明宝清既来了,就打算去瞧瞧新设的炭窑,火药监的炼炉太废炭了,索性就建个?炭窑来烧炭。

    明宝清沿途瞧见不少?正?在干苦力的左右骁卫,其中不少?她都很眼熟,工部有?些重活累活都是南衙军里最不受圣人重用?的左右骁卫在做。

    “怎么你们禁苑的工事也用?上?左右骁卫了?”明宝清问。

    “他?们是熟手了。”严观这?话的声音不低,而且口吻讥刺,骁卫里有?几人都听见了,明宝清也看见他?们的神情浮现出一丝恼怒,眼神扫过明宝清,又严观身上?刺了一眼。

    明宝清是工部主事,平日里少?不了要?使唤他?们,严观是羽林卫中侯,虽是疏了一层,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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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得?上?圣人亲军,这?可是踩着他?们上?位的。

    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里都被羽林卫渗得?差不多了,只这?左右骁卫自有?一股势力罩着,没有?拆散过,羽林卫很难渗进来,索性就将?一些从监门卫、千牛卫里撤下来的人都塞了进来,这?几卫军同为南衙军,这?样的调度素来是有?的。

    明宝清居然还瞧见了那个?严观在金鳞池刻意挑衅过的千牛卫刘中郎将?,不知他?在宫中犯了什么错处,从千牛卫到了右骁卫,虽说他?在右骁卫里还是中郎将?,一样是从前?的位置,却没了从前?的尊荣。

    严观根本?懒得?搭理,若不是明宝清问起,他?甚至都没瞧刘中郎将?一眼。

    明宝清走时,只听严观手下的校尉正?毫不客气地斥骂驱使这?帮左右骁卫,实在是要?叫人忍不住感慨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第183章 祖坟

    明真?瑜的屁股七八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看着?眼前一排的小瓦罐、小砂锅美得直搓手?。

    砂锅里不?全是煨炖的菜,放在砂锅里是为了保温来的,掀开头一道?就是个炸菜, 老苗姨管这叫炸虾盒, 其实就是把吃不?完的笼饼切成片, 虾肉剁成泥撇在上?头, 再?下油锅炸。

    老苗姨把这种费油又哄嘴的菜叫小孩菜,是有一天她琢磨出来,特意做来给?明宝锦、游飞还有孟小果三个小孩吃的。

    这菜还由明宝盈带过一次给?明真?瑶, 而明真?瑜也是老苗姨眼里的小孩。

    炸食从油锅里抄起来的时候滚烫, 但凉得也快,这炸虾盒其实已经有些凉了,但还是很?好吃,

    方寸大小的饼片上?全是虾肉, 杂着?一点脆脆的芥菜杆, 还有一点胡椒闷闷的辣, 咸香酥脆。

    明真?瑜嚼着?一个虾盒就去掀下一个砂锅,只见到两只肥硕的鸡腿浸在浓稠的酱色汤汁里,还撒了好些白芝麻, 筷尖轻轻一拨, 骨肉

    酥烂。

    但明真?瑜只是用筷子?尖尝了尝味,忍住没有下筷, 又伸手?去掀下一个砂锅,一股极其浓烈的香气冒了出来。

    “朱姨给?我炒的是不?是!?”明真?瑜居然还记得, “这可是她的拿手?好菜,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见她端着?一盘大蒜叶羊肉来找我阿姨喝酒!”

    这个季节的蒜叶也算少有的几个鲜灵菜,实在是好吃绝了, 和着?羊肉在热油里一过,味道?全都彼此浸透了,一点点的辣,非常开胃。

    明真?瑜捧起来使劲闻了闻,忙问:“阿姐,带饭了吗?”

    “一甑子?。”明宝清说。

    余下的罐子?里还有浓浓白白的鱼汤,枸杞鸽蛋甜汤,明真?瑜已经馋得抓心挠肝了,却一下蹦了起来,跑出去大喊,“师父!师父!臭老头你上?哪去了?”

    明真?瑜的师父似乎是说忙好手?头上?一点活就过来,所以他又跑了回来,捏了个炸虾盒塞嘴里了,并没动其他的菜。

    “过几日放年假了,这一阵都不?能来瞧你了,还是年三十早早给?你送些菜,你想吃什么??”明宝清问。

    明真?瑜道?:“阿姐送来的都好吃,你问问阿瑶要吃什么?吧?我跟着?他吃一样的就很?可以了。”

    “那就听阿婆和小妹安排了。”明宝清说。

    今日的时间还有点富余,明宝清和严观打算再?去看看那几间宅院。

    小手?札上?的十来个宅院中,其中有几个被红圈圈的一个地址,都是妹妹们闲时去看过,觉得挺好的。

    严观垂眸瞧着?明宝清的手?札,点了点其中一间,道?:“年前屋主急等着?用钱,这宅院的价钱又降了一成。”

    “胜业坊这宅子?倒是小巧雅致,”明宝清偏首看严观,道?:“可我觉着?你好像不?大喜欢。”

    严观不?意明宝清觉察了他的心思,只得坦诚交代?,“同窦中郎将?家太近了,几乎就是咱们家与孟家的距离。”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明宝清面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来,叹口气道?:“不?过那几棵樱桃树是讨喜,枝干粗粗,倒方便给?小妹扎个秋千。”

    “你若真?介意,咱们可以买别的宅子?。”明宝清收起笑?闹的心思,认真?道?。

    毕竟买宅子?是大事,两个人住着?舒心最要紧。

    “其实也不?打紧,我只是怕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过窦中郎将?大多时候都驻守在军中,也少回家去住,想来也是不?妨的。”

    明宝清听他这样说,反又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来。

    “我又没官高到可以养侍宠。”

    明宝清一句话,就见严观面色不?善地看了过来,极严肃地说:“不?要开这种玩笑?。”

    “没可能吗?”明宝清听见他引线‘呲呲’响,还在笑?盈盈地撩火。

    “没可能。”严观一鞭子?挥月光蹄子?上?了,马儿下意识驮着?明宝清跑了起来。

    她单手?牵着?缰绳,摇摇晃晃还在那喊,“一点点可能都没有?”

    “一点点可能都没有!”严观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杀了人了。

    宅院到底是买下了,小小的,打开门就是院,不?算厨房的话笼统有四间屋子?,只是晚值的时候在这暂住的话,其实也很?够了。

    严观换了锁头,多配了几把钥匙,他俩一人一把,还有一把搁在家里,一把给?明宝盈。

    不?过年里年外这两天新?宅也不?会有人住,明宝清站在每一间屋门口仔仔细细瞧,盘算着?家具的样式,可以趁着?年节里这几日正?好得闲,画了样子?请木匠打。

    年节里,各官署留了宿值官的,明宝盈也不知孟容川是怎么安排的,她和他一定是同日的宿值官。

    今日明宝盈是晚值的宿值官,出了官署天色已然昏沉了。

    孟家的马车总是停在南门口,一个卖醪糟的摊子边上。明宝盈每每走近马车的时候,总会在心里跟自己打个赌,赌孟容川来了没有。

    但今天她刚在心里开了这个赌局,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姐姐!”

    明宝盈一回头,就见是殷初旭。

    “你今日也是晚值?”明宝盈见殷初旭跑得脸蛋红红,额角甚至有汗,这地方风又大,吹得他袍子?都在狂抖,“过来些,过来些。”

    明宝盈招招手?要他走到那醪糟摊子?后边去,只殷初旭被好似是被风沙眯了眼睛,一时间都睁不?开,见明宝盈朝他伸手?,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指尖。

    明宝盈见他眼睫里全是泪,也没抽过来,牵着?他到了棚子?后头,给?他要了一碗热醪糟。

    “摊上?的东西,你不?嫌吧?”

    殷初旭艰难地眨着?眼,抹红了眼尾,又笑?着?看她,“我也吃呢,还给?妹妹也带过两回。只要一碗?姐姐不?喝吗?”

    “我不?饿,”明宝盈接了那碗热醪糟,小心翼翼递给?了殷初旭,瞧着?他啜了两口,才问:“这么?急着?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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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什么??”

    殷初旭捧着?醪糟,道?:“姐姐,明家的祖坟是不?是在东郊的芳池附近?”

    “是。”明宝盈听他这样问,心中已然觉得不?妙。

    “我听闻陛下有意将?芳池附近的一块地赐给?左仆射建别院,那块地总有几百亩,山下是上?等水田,山上?是经年的松柏林了,即便不?把明家的祖坟地圈进去,总也会顾忌,我想着?主动迁坟总好过被……

    明宝盈听着?听着?,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郑重道?:“是,母亲还在里面呢。”

    她的口吻太过情真?意切,殷初旭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明宝清的母亲。

    明家姐妹间亲厚,即便不?是一母所生,也如?同胞手?足。

    这其中除了明宝清这个做长姐的对她们呵护有加以外,也是因为岑嫣柔在世时,对所有的庶出子?女都很?宽和公正?。

    “这事六舅舅知?道?了没有?”明宝盈问。

    殷初旭摇了摇头,道?:“如?果这消息确凿,也得等开了年才会颁旨意。岑侍读即便知?晓,只怕都赶不?及料理这件事。他接了去陪都当考官的差,开年就要启程了,待来年二三月间,要在陪都开明书科、明算科几场试,替陛下选拔人才。”

    眼下若贸贸然去林家去问,叫有心人知?晓,还落得一个窥听圣意的大罪。

    “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回去就同姐姐商量个对策。”明宝盈勉强笑?了一下,问:“你家的马车呢?”

    “在东门口,官署附近不?好高呼,只怕惹来一些不?必要的侧目揣度,”殷初旭将?醪糟喝完,看着?明宝盈伸手?给?小贩铜子?,笑?着?道?谢,又说:“但姐姐又走得太快,我只好先赶上?你再?说了。”

    “今日是晚值,总想着?快些回家。”明宝盈转首望向城门,想瞧瞧孟容川出来没有,可分明没有见到他人,却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三娘。”

    明宝盈惊讶看去,就见孟容川一手?撩开了车帘,正?看着?她,看了殷初旭一眼,微微颔首,道?:“殷典籍。”

    “孟郎中。”殷初旭躬身行礼。

    孟容川的目光又落回明宝盈面上?,轻道?:“在找我?”

    “我以为你还没来呢。”明宝盈道?:“今日差事了了?”

    孟容川扬了下手?里的公文,道?:“带回去看了,事情谈好了吗?上?车吧,外面冷。”

    这话说完,孟容川

    又对车夫道?:“墙角下等活的轿子?,叫一顶来。”

    殷初旭欠了欠身,道?:“走几步也不?妨的,姐姐方才请我喝了热醪糟了。”

    “无妨,也叫人家卖劳力的,今晚上?回家桌上?多一道?菜。”孟容川轻描淡写地说。

    明宝盈直等那轿子?到了殷初旭眼前才上?了马车,孟容川倾身朝她伸出手?,将?她牵进车里来,透过车门的缝隙与站在轿子?前的殷初旭碰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知?道?这小子?藏在袖里的拳头快攥出血了。

    “指尖这样冰?衣裳穿够了没有?”孟容川将?车门牢牢一关,说:“何苦在外头受风?”

    明宝盈的手?已经在孟容川掌心里飞速地暖和起来了,她道?:“殷大郎好心好意给?我递消息,我总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在冷风里等轿子?。”

    “什么?消息?”孟容川问。

    “你方才没听见吗?”明宝盈问。

    “在车里眠着?一会,醒来时风声正?盛,只听他在那‘姐来姐去’的。”

    孟容川的语气里总算漏出了一丝酸味,明宝盈正?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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