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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71

    奉云哀登时好似池面露尖的荷, 被掠过的蜓鸟一碰,便颤得找不着北,心乱如麻。

    可她哪里辩解得了半句, 只能将眼瞪圆些许,哼不出半个声调。

    肯定又是曲解她!

    果不其然,桑沉草侧卧在边上笑, 摇头道:“不解, 你是不痛不痒,但我如若解开, 你便不肯给我喂药了。”

    这可不正是奉云哀心中所愿么,偏被桑沉草揣摩得明明白白。

    桑沉草两眼一闭,当着奉云哀的面歇了起来, 合紧眼后,那戏弄的神色掩去,少了半分鬼魅,倒显得有些恬静。

    奉云哀侧不了身, 只能斜着眼看, 看得双眼有些僵,才跟着闭目休息。

    洞穴中不知天日, 呆在其中,连一日从何起又从何止都不知道。

    奉云哀惯常觉少,她睁眼时, 边上人还睡得正香。

    许是此地到处是水, 又是在地下, 本就比别处阴凉, 她竟觉得有些冷。

    好在,她身边卧着个热乎乎的人, 两人靠得虽不算太近,却也能为她减去几分寒意。

    她多想往旁边再贴近些许,可惜蜷不了身,她的手脚仍是麻痹着的,她忽然便艳羡起身边这人。

    有这样的体质,既不怕烫,又不惧严寒,想必冬时连厚衫也不必穿,夏日炎炎时,亦不会热汗淋漓。

    她当即一愣,前些天她冷暖不知,如今身上刚起寒意,竟就能有所察觉。

    想来……是身上伤比前些天痊愈得更多了,丹田无需滋泽伤处,内息徐徐回复,体内麻素自然也被压制了几分。

    只是在这地方躺太久,其实无需麻素作辅,她也会周身发麻,如今她连身下起伏的山石也不觉得硌了。

    奉云哀心中暗喜,当即朝桑沉草看去,喉头冷不丁挤出一声“我”。

    话音逸出唇齿,惊得她微怔,她这才意识到,呛哑且麻痹的喉头也好了许多,没前些天那么紧绷了。

    唇舌能动,只是咬字还有些含糊。

    想起前两日说话时被调侃的样子,奉云哀哪还愿意多说,干脆唇齿一闭,瞪眼盯起山洞。

    她眼前还如蒙薄纱,看得不够真切,喝进胃里的药果真全补在了肺腑发肤上,尚轮不到这一双眼。

    罢了,奉云哀本也不急于恢复双目,索性又看向身边那人。

    也不知桑沉草是何时醒的,竟睁着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她,见她看过来,哂道:“看来又好了一些,方才秀秀想说什么?”

    奉云哀才不出声。

    桑沉草坐起身,径自挽起奉云哀的袖管和下裙,五指轻悠悠按在她身上,以查看恢复情况。

    当真又好了不少,不像彼时如虫蚁爬身,奉云哀甚至能在心中描摹出桑沉草指腹的肌理,能感受得清指腹划过时的轻重缓急。

    “又掉了些痂,摸着倒是平整,没有留疤。”桑沉草将奉云哀的裙角捋好,转而又去拉她衣襟。

    奉云哀直勾勾看着桑沉草,欲言而止,满腹的话抵在喉头,想出声制止,但又觉得,要不……就随她。

    桑沉草看得那般仔细,肩头、胸口和腰腹无一遗漏,她又凑得那般近,半盘的头发从肩头滑落,发梢扫在奉云哀脐边。

    好似清风打散一汪春水,奉云哀腰腹微缩。

    怎这么亲昵,怎看得如此之近。

    偏新生的皮肉极其细腻敏感,好似薄如蝉翼,任何不轻不重的碰触,都能轻易渗入深处,在她心尖上落下浓浓一笔。

    她从未如此自相抵牾,说不清是享乐,还是极刑。

    良久,桑沉草两眼一抬,噙笑看着她道:“秀秀,当真要好全了,我此前从未想过,这药竟还真有肉白骨的奇效。”

    奉云哀喉头发紧,她不太想听到桑沉草将自己称作是药,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桑沉草慢吞吞将那被自己拨弄开的衣襟捋好,漫不经心道:“可怜问岚心,费尽心思养出药人,却连药人的神力也不曾亲眼见识过。”

    “你……即是你。”奉云哀艰难吞吐,好在咬字比前些天清楚许多,未再闹出笑话。

    桑沉草眉梢一挑,定定看了奉云哀良久,半晌哧地笑出声,应道:“嗯,我即是我。”

    奉云哀微拧的眉头终于松开。

    “这么看,奉容其实将你养得也算好。”桑沉草难得承认奉容之好。

    奉云哀不作声,总觉得此女话后还有话。

    果不其然,桑沉草得意道:“但想必不如我,我能告诉你的,定比奉容多得多。”

    奉云哀微微抿唇,装哑瞪她。

    桑沉草自顾自舀水,从身侧药篓里取出为数不多的草药,又从瓷瓶中倒出些许药汁,悠声说:“明儿就可以走了,这是今日的药。”

    这次桑沉草没有回避,当着奉云哀的面在腿上剜了一下,又从腕上取血。

    看着是利落一剜,不算太深,但想来也该痛彻心扉。

    奉云哀指尖蓦地一弹,唇齿抑制不住地发颤,她看不清,却想要看清。

    对方腿上模模糊糊一片,似乎伤疤累累,与她如今身上的伤,想必相差无几。

    偏偏桑沉草面色不改,话音也不露丝毫破绽,还是悠悠缓缓的,将伤疤一遮便道:“看傻眼了?这点伤在我身上不算什么,我既然能医你,自然也能自愈。”

    痛可不是说自愈便能自愈的,体肤是好了,心上总会留痕。

    奉云哀抿着唇,眸色如初晨的花叶,蒙着水雾。

    桑沉草还是那怡然无忧的清闲姿态,熬起汤药道:“与幼时相比,这点伤不痛不痒,秀秀不必为我担忧,不过……”

    她稍作停顿,两眼一弯,改而道:“担忧也好,你忧心我的模样,比不发一言的时候还讨人喜欢。”

    奉云哀可不觉得自己如今这模样有何讨人喜欢的,半脸烧伤,如今皮肉是长好了,但新长出来的,若如桑沉草所言,必会更白一些,多半是张阴阳脸。

    桑沉草又看向奉云哀,挑眉道:“我痊愈起来,可比你快多了,不信?”

    奉云哀自然不信。

    “看不清,总该摸得明白。”桑沉草冷不丁抓住奉云哀的腕子,随之又撩高自己的下摆,露出一双肤色微深的腿。

    她带着那只冰凉无力的手,触碰到她微微起伏的痂。

    奉云哀下意识收拢手指,可她收不了。

    “莫怕,于我而言,当真是小伤。”桑沉草笑道。

    奉云哀怔了一瞬,指腹和掌心下是一片或深或浅的疤痕。

    结痂当真快,除了方才新剜的那一处,掌心下还算干燥,不见流脓。

    奉云哀舌齿一张,撇不去的冷淡话音发抖着逸出,“会痛,你如何舍得自己痛。”

    “嗯?”桑沉草敛了笑,不咸不淡问:“那你在火里不动时,怎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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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

    自己当然舍得,那百般不舍,全在旁人心。

    良久,奉云哀眸光一垂,淡声道:“我不舍得。”

    有一瞬,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答的是不舍得自己受伤,还是不舍得对方受伤。

    “可烧都已经烧了,秀秀当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是能收的覆水?”桑沉草打趣道。

    奉云哀没再反驳,只是过了很久,才慢腾腾道:“我没有,你喂我吃药就是。”

    她大约,想明白了。

    桑沉草的神色难得平静,平静到毫无表情,却并非漠然,而像是深不见底的苍碧湖心,内里翳藏隐秘无限。

    “知痛了?”奉云哀当她自剜几回,终于清醒了。

    桑沉草却道:“旁人可用不着这么亲昵地喂药,秀秀。”

    奉云哀不过是在听雁峰上待了数年,并非当真不通世事,抿唇片刻后道:“我知。”

    “我是在设法亲你。”桑沉草直言。

    奉云哀目光略微移开,一颗心胡乱跳着,她暗暗数了几下心跳,上下唇恰似磕绊地道:“我……我知。”

    除了前三次,后边的,她都知。

    “你知?”桑沉草似乎不信。

    奉云哀复述:“我知。”

    此番没有嗫嚅。

    桑沉草哪容得身前人偏开目光,她掌心抚上奉云哀的侧颊,迫得对方看回自己,终于又笑,幽幽道:“什么都知,秀秀果然聪明。”

    这突如其来的夸耀,根本就是戏弄。

    奉云哀不出声了。

    桑沉草笑说:“那我要继续喂你喝药了,秀秀。”

    奉云哀敛目,眼睫翕忽一动。

    两唇相贴,汤药渡完未已,转而成蜂蝶摄蜜,浅逗留,深则恋缠难舍。

    一时间目光几近化实,成交织的丝缕,搅作一团。

    几声轻喘,忽然间被洞内清脆的滴水声搅扰。

    “解开。”奉云哀半张白得越发惊人的脸,在露赧后粉得出奇,似是抹了胭脂。

    桑沉草偏不解,凑到她耳边魇魅十足地道:“秀秀,这回你任我,下回我任你,你说好不好。”

    奉云哀思绪空空,好似当真被魇着了。

    洞穴内水滴声声,翌日也不知是哪个时辰,桑沉草醒来便舀水熬煮,这是最后一次药。

    奉云哀睁眼时正巧看见桑沉草拔剑,一愣后想伸手制止,才知身上麻药已解。

    她意外地坐起身,手腕忽被拉过去,边上人垂着头为她号脉。

    肌肤相贴,她倏然一燥,冷不丁想到此前的种种。

    桑沉草却不害臊,还拨开奉云哀颊边的发问:“秀秀还有哪儿不舒服?”

    什么舒服不舒服的,怎问得……和那个时候一样。

    奉云哀随之才反应过来,她体内流转的内息,竟比先前更加浑厚,此刻周身筋骨舒爽,并无哪处不适。

    她忙不叠抬臂查看,手上当真光滑如初,连半寸疤痕也寻不见,摸上侧颊时,脸上亦然。

    难怪古书上,人人都想争夺那稀世之珍,药人。

    她看向桑沉草,摇头低声:“你何时为我解开麻毒的?”

    “两个时辰前为你按揉了手腿,看恢复全在意料之中,便就替你解了麻毒。”桑沉草冷不丁凑近,在奉云哀耳根轻飘飘落下一吻。

    奉云哀一愣,忽然捂上颊边,并非不情愿,只是耳根一瞬发烫,她根本来不及运转内息抑住。

    桑沉草拉下她的手,极骄横地道:“给我看看。”

    “你看。”奉云哀默念孤心心诀,堪堪运起内力,熄下耳边热意。

    桑沉草对体肤接触乐此不疲,轻捏奉云哀耳垂,笑盈盈道:“怎这般好看。”

    这回用药,奉云哀已不肯让桑沉草一口口渡着喂,她喝得干净,锅中半口未剩。

    喝完这药,也该找出路了,几日下来,也不知洞外世事如何。

    桑沉草先行下水,捏着奉云哀的脚踝,容她试探水温,随之才道:“那气旋神出鬼没,我只记得大致方向,却不知它哪个时辰出现,你我只能先去探它一探。”

    奉云哀跃入水中,半身新生的皮肉被冷水冻得一个激灵。

    第72章 第 72 章

    72

    奉容的尸还真在水下, 从她七窍中爬出来的枝越来越繁密,已要将她织裹在其中。

    她就好像一个茧,只是此茧永无可能预示重生, 只能成为她的不灭坟茔。

    便也是这些枝条,勾到了前人遗落在此地之物,她才好似浮萍那般, 在水中悬着不动。

    寻常人泡在水中那么久, 尸身早该肿胀发白,偏她还跟活人一般, 除了繁茂的枝叶裹遍全身外,看起来竟与死前无异。

    桑沉草游在前边,伸手指着示意, 她的发好像海草那般漂浮着,像足了水中妖魔。

    奉云哀蹬上前,想一掌震碎枝叶,掌还未出, 手臂便被身边之人不轻不重地牵了一下。

    随之剑影忽闪, 团紧的枝叶变作飞絮,在水中荡漾开来。

    水里不比陆地, 在水中可不好出剑,就连挥出剑气,也要多花上成倍的内力, 偏偏桑沉草看似毫不费劲。

    奉云哀不假思索地游过去, 将那浮动的尸身抱住, 随之看向桑沉草, 想问出口何在。

    桑沉草抬臂示意,游到远处带路, 不过多时便在下方寻到另一条截穿山石的水道。

    水道蜿蜒绵长,其间偶有岔路,不经意走错,前路便会被堵死,只得绕回原点。

    这并非故意而为的迷宫,看死路尽头粗糙简陋,便知是施工时挖偏的道。

    大抵预计方向真的不好找,工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才挖出一条活路,将气旋所在处打通。

    幸好两人运气极佳,又有内力傍身,屏息过久也不会气竭。

    而习武多年,两人本就对细微变动极其敏锐,轻易就能辨清水流动向。

    奉云哀如今更加,她这半身新皮,哪怕是被水波轻拂而过,都会有所察觉。

    奉云哀忽然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忙不叠抬臂拦在桑沉草身上,在岔口处略微使了个眼色,便蹬腿游向左侧。

    桑沉草紧随在后,一边将缠身的水草尽数斩断。

    果不其然,前行片刻后,便能看到细白气泡一窜而过,细密一串,似在引路。

    奉云哀看不真切,误以为是玉石珍珠,抬手去捞,捞了个空。

    越是靠近,水中白珠越来越密,漂浮得也越来越急,分明是被卷过去的。

    奉云哀忙不叠仰头,远远瞧见一个旋涡堵在岔口,她顿了一瞬,环紧奉容,蹬腿便穿入其中。

    一阵天旋地转,一时好似又失了神志,迷惘而不知所在。

    耳边原是瓮闷水声,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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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被卷到了何处,被水波猛一下推攘,耳畔竟哗哗吟鸣。

    奉云哀当即睁眼,眼前一片白茫。

    先前在洞中时四处昏黑,如今艳阳当头,她连眼都睁不完全,连周遭是何景象都看不清。

    幸而她未松手,奉容的尸还在怀中,只是如今双臂酸涩,她已有些揽不动了。

    好在已在水面,边上大抵就是岸。

    奉云哀四处张望,依稀能看到远山轮廓,眼前种种成了墨汁泼洒的画,只看得出色浓色淡。

    一只手冷不丁伸上前,擒住她胳膊便将她往远处带,她顺势而游,近了才知泛灰的那一块是岸边的乱石。

    “上岸了,秀秀。”桑沉草仰躺在边上,吃力地喘息说话。

    奉云哀终于能将奉容松开,下意识抬手揉眼,可惜不论如何揉搓,眼前仍如雾里看花,渺渺茫茫。

    湍急河水滚滚东流,不曾想那水道竟就翳藏在底下深处。

    “这是哪里?”奉云哀坐起身,周身湿淋淋的,此时眸光难聚凝,也好似浸水一般。

    桑沉草左右张望,依旧仰躺不动,气息倒是平缓了许多,诧异道:“许是云城的南郊,在这里能望见听雁峰上的书阁,不过我指盖大。”

    奉云哀也想看看听雁峰的书阁,只是苍山糊作一团,连远近都辨不清,她哪还找得到听雁峰所在。

    桑沉草捏起她的食指,朝着听雁峰指过去,悠悠道:“指尖所在,就是书阁。”

    明明看不清也摸不着,奉云哀听这一言,竟好似听雁峰真就在她指腹之下。

    桑沉草驱动内力,烘干周身衣物,又替奉云哀也化去周身冷水,待两人衣裳干燥,才勉强也为奉容化开寒凉。

    奉云哀起身道:“我想将师尊葬在听雁峰上。”

    原先奉容其实就在听雁峰上,只是尸未入土,而那暗室又过于隐蔽,好似见不得光。

    “如今也不知听雁峰由谁看守,还得去一趟叠山盟。”桑沉草冷嗤,改口:“忘了,叠山盟已经分崩离析,可怜,只成立不到一月,心血付诸东流。”

    “是瀚天盟。”奉云哀摸索着背上奉容的尸,片刻下来,除目光还不甚灵动外,竟已不像半瞎之人。

    “不错,是瀚天盟。”桑沉草揽住奉云哀的手臂,足下一点便踏起轻功,身如游龙,翩若惊鸿。

    盟中恍如废墟,屋舍半数倾塌,残垣上烧痕胜墨。

    奉云哀远远一眺,在那些朦胧不清的灰影中,看到了一座城的凋敝。

    当年奉容留下的盛景,已在顷刻间毁于一旦,奉容泉下有知,也不知会有几分难过。

    “姑娘。”远处有人认出二人身影,匆匆飞奔上前,欣然道:“你们还活着,当真太好了。”

    说话人目光一动,滞在奉云哀面上,看她一双黑眸不改,才继续道:“多亏二位,不然中原武林定要因那归源宗毁于一旦!”

    “归源,口气倒是挺大的。”桑沉草冷笑一声,看向此人身后道:“如今这里话事的人是谁?”

    这侠士朝议事厅望去,应道:“各大宗门的掌门长老已行至疆外,如今云城由秋水斋的岁门主话事。”

    奉云哀淡声:“我要上听雁峰,还请行个方便。”

    跟随前来的众人才看到她背上还有一人,只稍一打量,便能看到奉容半张还未被枝条掩盖的脸。

    “奉、奉盟主……”众人大惊。

    所有人都以为,在大火肆虐、墙倒屋塌之时,奉容的尸也一并被烧毁在其中了。

    “去把岁门主喊来!”一人大喊。

    其中一个小姑娘慌忙踏起轻功,趔趄着朝议事厅奔去。

    余下之人讷讷道:“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先前那什么香菜、折耳根的,一听便是化名,哪能当真。

    桑沉草倒是坦诚,未将手中寂胆藏起,而就这么任之贴在身侧,哂道:“姓桑。”

    问话的人还记得此女在问剑台上的一番言辞,吞吞吐吐道:“也不知问岚心如今……”

    “她死了。”桑沉草甚至未亲眼确认,便已将问岚心打入死牢。

    奉云哀微愣,随之心想,不论问岚心是死是活,桑沉草也算替其省了一桩事。

    众人又吃了一惊,但看桑沉草不像说笑,便也半信半疑,料不到问岚心竟也死了。

    死了,何时死的?

    但既然人已过世,又何必再去穷究过去。

    “那这位姑娘又当如何称呼?”

    奉云哀眼波微斜,隐约能瞧见背上伏着的尸,淡淡道:“我与奉容同姓。”

    “你会孤心心诀?”有人斗胆发问,未能看出此女罹患眼疾。

    “是师尊亲自传授予我。* ”奉云哀眸光微敛,面上无悲无喜,看似冷若冰霜。

    称呼一出,已道尽两人关系。

    听雁峰上的沉沉雾霭,经劲风一卷,隐隐露出真容。

    奉容当真收过徒,就养在听雁峰上,养得那么好,百般像奉容,又百般不像奉容。

    看似出世,实则入世,并非真如奉容那般拒人千里,只是纯粹得好似脱屣世事,不谙人情。

    谁也不知奉容为何要那么做,长达十数年,巅顶除师徒二人外,竟再无人问津,或许只因奉容不亲近常人,所以愿爱徒也如她一般。

    少顷,岁见雪仓皇赶来,她颈侧有烧伤痕迹,结起的痂蔓延至衣襟下,看似也烧得惨重。

    她满脸病容,在看见奉云哀时眸光发愣,难以置信地顿在原地。

    大火卷上奉云哀时,她也看得一清二楚,岂料此女竟好似……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一时间,岁见雪误将当日大火当作大梦一场,只是身上发痛,将她点醒。

    “岁门主。”桑沉草道。

    岁见雪记得问岚心医毒了得,知晓这女子师从问岚心,便当她有回天神力,所以才能将另一位齐齐整整地救回来。

    她眼下无心求医,在一眼看到奉云哀背上之人时,眼纱陡然被泪花洇湿。

    奉云哀平静道:“我想将师尊葬在听雁峰上。”

    “我亦是这么想的。”岁见雪噙泪颔首,颤声道:“那日我也一同入水,不料水道诸多,一时间便与你们走岔,所幸还是被卷出了河面,我原想回头寻你们二人,只是那旋涡不知所踪。”

    “那水道内另有天地,我们被困在其中。”桑沉草坦言。

    岁见雪露笑,抹泪道:“我等了数日未等到你们,以为你们找到了生路,只是人已远走。我索性备了棺椁,想在听雁峰上为奉容立一个衣冠冢,没想到衣冠冢未立,你们就回来了。”

    她扭头对身边丫头耳语几句,转而道:“如今各大宗门已在疆外寒蝉岭碰面,只是那归源宗在雪顶峰上,山高而陡,登峰不易。归源宗的宗主尚未露面,只知其功夫了得,一柄悲风扇在手,催得各路人近不了一步。”

    “悲风扇?”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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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不屑淡嗤,“不曾听说。”

    “林杳杳西行时被擒捉,她宁愿自焚,也不肯袒露所有,以保全性命。”岁见雪摇头,“死前她亲口道,归源宗宗主的悲风扇无人能敌,能催得人命火复燃,也能在一息间令命火熄灭,生杀予夺,尽在一念。”

    奉云哀心道,林杳杳多半是魔怔了,这般厉害,岂不成了活阎王?

    她眼中无甚波澜,心如止水道:“待师尊下葬,我去雪顶峰会会那悲风扇。”

    岁见雪当即抬手,掌中是一柄剑。

    剑鞘银光耀耀,素而雅淡,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是冰锥一根,死死钉在奉云哀眼中。

    “你师尊的孤心。”岁见雪道。

    第73章 第 73 章

    73

    孤心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便好似百川赴海那般,密匝匝地织了过去。

    剑是奉容的剑,此剑因孤心剑法而闻名天下, 既然心法还未绝迹,剑也万不该殒灭于此地。

    奉云哀怔怔看着,她模糊不清的目光好似雾霾, 在这顷刻间被风雨洗涤。

    凭借近二十载的记忆, 她轻易就能在眼中描摹清孤心的轮廓,就连剑上的细微纹路, 也无一落下。

    当时从听雁峰离开,她只堪堪带上寂胆,而因生怕旁人起疑, 万不敢将孤心也一并带上。

    此番重回云城,她虽得见奉容,却也对孤心耿耿于怀,她不想此剑落入旁人之手, 可惜自始至终, 也探不明孤心的踪迹。

    好在,剑是在岁见雪手中。

    岁见雪淡笑道:“奉容既然将孤心心诀传予你, 此剑也合该是你的,我想奉容在泉下,也当是这么想。”

    良久, 奉云哀才伸手将孤心接到手中, 就这一瞬, 她似得以与奉容阴阳相会。

    她的心是潮涨的海, 胸口已成岸沿,海水每一次拍岸, 都好似能和坤舆共鸣。

    大地承载万物遂称舆,奉容将她托举,无疑就是她的坤舆。

    就这刹那间,奉云哀无声落泪,手已将剑擒得不能更紧,唇一动,淡淡道:“多谢。”

    “何必言谢。”岁见雪摇头,“它合该是你的。”

    不远处,先前奉命离开的那个小丫头,竟以一己之力,将一副棺椁扛了过来。

    丫头气喘吁吁地将棺椁放在地上,随即震出一掌,轻易将棺盖推开,拱手道:“门主,灵棺已至。”

    岁见雪低头抚摸棺椁边沿,回头对奉云哀道:“这是我特地寻来的安灵木,听闻此木能安抚亡者魂灵,助其往生。”

    “多谢岁门主。”奉云哀用目光轻抚棺椁。

    “还请将奉盟主送入棺中,我等一道护送她重登听雁峰。”岁见雪道。

    奉云哀举止轻缓地将奉容放下,只可惜她双眸含雾,如今连奉容的最后一面也看不清晰。

    桑沉草垂眸看了片刻,在奉云哀耳畔道:“她还像初时一般。”

    奉云哀蓦地合了一下眼,亲手将棺盖关拢,转而对岁见雪道:“那便有劳前辈。”

    岁见雪朝身侧丫头使了眼色,随之看向周遭众人,诚邀道:“诸位如若有心,也可一同送奉盟主上山。”

    众人纷纷应和。

    何人自诞世起便是尽善尽美?或许明月门至今仍为江湖不齿,但当今中原武林的安宁,必无奉容而不成。

    “秀秀,你可开心?”桑沉草低低在奉云哀耳畔问。

    奉云哀一顿,良久才微微颔首。

    一行人齐步将棺材送上听雁峰,就在崖边一处,奉云哀蓦然停步。

    昔时奉容常在此地静坐不动,神色冷漠疏远地纵览云城,一坐便是一整日。

    那时奉容的双目好似被云城填得不余零星空缺,可幼年的奉云哀隐约觉得,那双眼里明显缺了一物。

    奉云哀当时不懂,如今站在崖边远眺良久,忽如拨云见日般,抬臂指向云城之外,淡淡道:“那是去黄沙崖的路。”

    她说得极轻,只身边的桑沉草能够听到。

    桑沉草颔首道:“过皓思城,穿朱雨镇,就是聆月沙河,继续前行,便能见黄沙崖。”

    奉云哀转头对岁见雪道:“便将师尊埋在崖边,她在泉下一定欢喜。”

    “那便如她所愿。”岁见雪道。

    铁锹入土,黄泥掀天,往下掘开半寸,似就能近地曹半步。

    半步之遥,其实咫尺天涯。

    棺材落入其中,缓缓被泥填得半点不露,最后每人掬上一抔黄土盖上泥坑,也算送了奉容一行。

    奉云哀不作声地烧了些纸钱,垂头道:“师尊喜静,平日不愿有人打搅。”

    岁见雪颔首道:“这听雁峰寻常时候还是封上为好,但如若那人要来,自然也由她。”

    旁人不懂,但奉云哀与桑沉草二人一听便明了,“那人”分明指的是问岚心。

    想来奉容也曾在岁见雪面前提过问岚心几句,不知提及什么,但总该没有半分嫌厌。

    桑沉草摇头,悠悠道:“她不会来。”

    “为何?”岁见雪有些意外。

    桑沉草还是那番话:“她死了。”

    岁见雪愣住。

    桑沉草淡哧一声,语气如斯平静,“所以她不会来。”

    奉云哀便也觉得,问岚心许是真的死了,如今世上,无人能比桑沉草更了解问岚心。

    岁见雪默了少顷,从袖中取出一物,交出去道:“你们到寒蝉岭后,朝天燃鸣此物,各宗门之人便会赴你们前来。”

    “多谢。”奉云哀伸手接过。

    从云城到寒蝉岭,与到聆月沙河并无交汇,看似都需向西,实则一偏西北,一偏西南。

    迢遰远路,好在是两人两马,连影子都是成对。

    容貌早就暴露,其实无须遮掩,但桑沉草还是硬给奉云哀戴了帷帽,捋好了垂纱道:“这半身新皮可经不起折腾,被日晒个半天,得烫得火辣。”

    奉云哀心道艳阳再烫,如何比得上眼前这只手。

    “怎的还不乐意了?”桑沉草也戴帷帽,垂纱却掀到帽檐上,露出一张肤色虽深,却稠艳惑人的脸。

    “你倒是不觉得自己烫。”奉云哀淡声。

    “烫么,如何烫。”桑沉草还在马上,半个身已歪出去,手作势要往奉云哀的帷帽下探。

    奉云哀忙不叠仰身避开,但攥在缰绳上的手,还是被捏了个正着。

    桑沉草在她手腕上捏了一下,坐正身道:“你倒是凉飕飕的,你我当真登对。”

    奉云哀默不作声,也未运转内息将腕上余温驱散,就那么任之逗留。

    即便快马加鞭,到寒蝉岭也需四日之久,得涉足花香草盛的无人之境,又要迈过浅溪,才依稀能眺见雪岭一角。

    那山尖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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