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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31
此女行事本就诡谲, 众人又岂会信她的妖言。
拔剑者通通掠上前,劈得拦路的书架轰隆倒地,尘埃掀天而起。
奉云哀怔住, 如此多的人擒上前,而此地又这么逼仄,如若对敌, 怕是根本施展不开, 她与这靛衣人势必要被一网打尽。
明明问岚心之事与她无干,她却成了和对方一条绳上的蚂蚱, 看起来谁也容不得她解释。
桑沉草阴沉沉笑着,蓦地往奉云哀衣袂上一拽,扬声道:“走!”
奉云哀无从抉择, 鞋尖往地上一点,便与靛衣人一同疾疾后掠。
那笑着的人蓦地伸手,探向奉云哀后背,手中气劲一抖, 便将寂胆上缠着的粗布扯碎了。
奉云哀后背上当即一轻, 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谁知桑沉草方拿到手, 便又将寂胆塞到她怀中。
远处剑光如芒,明明不足万剑,但在众人齐齐御剑运气之际, 剑影如有成千上万。
不得已, 奉云哀只得将寂胆搂紧, 省得被那些人瞧见, 越发洗不清。
就在此刻,虫哨声似要穿透双耳, 尖啸着传向四处。
原来靛衣人取走寂胆,不过是想拿虫哨。
这尖鸣声刚刚传出,袭来人等通通一滞,都被这不明所以的古怪动静给震慑住了。
随之不过瞬息,四处窸窸窣窣作响,似有东西在徐徐靠近。
此前不知潜伏在何处的虫蛇,在这刹那纷纷现身,它们密密麻麻一片,近乎爬了遍地,已快要爬上众人足背。
“虫、虫——”
众人扬声大喊,胡乱挥剑劈开虫蛇,哪料虫蛇密到无孔不入。
桑沉草哂了一声,只一屈膝,便从原先的洞口处跃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奉云哀冷声问。
“当然是走。”桑沉草狐疑看她,“留在此地,是想被活捉?”
奉云哀可不想被当成靶子,在冷冷直视此女片刻后,索性道:“那便走。”
洞口下嚎啕声此起彼伏,似有人已被当作虫蛇养料。
桑沉草瞥去一眼,翻身上马道:“死不了,那些东西还未完全入毒,不过是饿久了。”
奉云哀寒毛直竖,眼看着已有人伸手攀住洞沿,不得不坐上马背,气息不稳地问:“去哪?”
“云城。”桑沉草一甩马鞭,“不去了?”
“自然要去。”奉云哀咬牙切齿。
桑沉草笑了一声,轻快地哼起调调。
途中又穿过黑风潭,恰好将那些跟在后边的马蹄声都甩远了。
奉云哀频频看向身后,唯恐有人跟在不远处,冷冷问:“在黄沙崖时,你究竟烧了什么东西?”
“毒经,不是说了么。”桑沉草悠声。
“我岂会信。”奉云哀似要将靛衣人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我单看见名册二字,其余不大清楚,单凭那二字,就万不可能是毒经。”
桑沉草乐呵道:“那我便跟你说,问岚心养了一批肉人,吃了能强身健体,那是肉人名录,我这是善举,救了那些可怜人。”
这话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听雁峰上的书不多,关乎肉人之事,奉云哀还是头一次听说。
“当真有人养肉人……”奉云哀顿住,“来吃?”
“多得去了。”桑沉草说得轻松,语气中不夹半分怜惜,“那肉人得自小就开始养,养得干干净净,肉质才鲜美紧实。”
“你!”奉云哀难以置信。
桑沉草哧地笑了。
听见这声笑,奉云哀反倒松下一口气,心道多半又是胡话。
桑沉草忽然道:“不过倒是你,难不成你真是殷无路之女?”
奉云哀没有应声,在听见这个名字的刹那,颅顶似有寒意灌入,顺着她的奇经八脉,将全身爬了个尽。
似是中了寂胆一剑,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结霜。
“当真是?”桑沉草笑道:“看来传闻无误,而我推断的也没有错。”
奉云哀不出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就连气息也滞着,不似活人。
她有一瞬也当真觉得,自己多半是死了,偏偏身前人周身炽热,硬是烫得她的神思又鲜活了起来。
“殷无路是奉容杀的,连带着他的首级,也是奉容亲自提到中原的。”桑沉草意味深长,“她救你是出于何意?”
奉云哀的思绪乱成一锅粥,冷声道:“与你何干。”
“此番算是我连累你,但你的出身要是被旁人知晓,怕是要反将我连累。”桑沉草不紧不慢地改嘴,“罢了,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奉云哀又不作声了。
策马的人忽然问:“奉容和你提过殷无路吗?”
无人回应。
桑沉草自问自答:“想来不曾,否则你又怎会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那你可有听说过殷无路?”
奉云哀是知道的,她在江湖册上见到过。
江湖万人册分两籍,一籍为着书人认为的“善”,另一籍便是著书人认定的“恶”。
那殷无路便是当初的恶之首,疆外魔头,不光宣扬邪术,还杀人如麻。
当年提起殷无路,饶是远江湖之人,也要颤上一颤,可见此人之可怖。
奉容万般谨慎,会将听雁峰上所有记有“明月门”的书页全部撕去,却偏偏留下了殷无路。
看似是想与过往一刀两断,又偏偏没有彻底断绝。
“奉容冰清玉洁,一心扑在武艺上,被中原武林奉为神人。”桑沉草的语气有些许轻佻,话讲得好听,其实并没有多敬重。
“你想说什么?”奉云哀忍无可忍。
“一边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一边是血淋淋的出身。”桑沉草低语,“奉容将你捧到云巅,却不曾告诉你,你本该沉沦在无间地狱,你啊,当真可怜。”
奉云哀冷声:“你何时能闭上这张嘴。”
“闭嘴?想缝起来了么。”桑沉草嘁一声,快马往朱雨镇赶,已无心再在皓思城中停留。
奉云哀简直不愿理会她。
“我给你一根针,你将我的嘴缝上。”桑沉草转而揶揄,“不过针给了你,你也要成杀害奉容的嫌疑人。”
奉云哀冷冷剜了此女后背一眼。
“不过你跑得当真快,当时你若再迟一些下山,怕是会直接被那周长老逮到。”桑沉草哂笑,“是奉容让你走的?”
“关你什么事。”奉云哀头皮发麻,周身绷紧如弦。
“有人想你尊师死,又想一箭双雕,令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再借机抹黑奉容。”桑沉草气定神闲地推断,“当时周妫上了听雁峰,如若你在场,那你就成了杀害奉容的人,由此,你再如何想平冤和为奉容复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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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空想。”
即便是自言自语,桑沉草也乐在其中,慢声又道:“好在你走了,他们只能怀疑到问岚心身上,问岚心也算为你挡了一剑,不过么……”
“不过什么。”奉云哀问。
“问岚心多半也在他们的局中,他们本就想除掉问岚心。”桑沉草笑道。
策马之人笑得开怀,完全不将问岚心的安危放在眼中,旁人死活,于她而言,都不过是一桩乐子。
“我知道了!”桑沉草冷笑,“瀚天盟里有人早就猜到奉容和问岚心关系匪浅,所以不论如何,他们都会出现在黄沙崖。此番就算奉容不死,她也将名誉扫地,瀚天盟必将被倾覆重组。”
奉云哀怔住,像坠入到寒意逼人的漩涡当中,瞬息间昏头转向。
“问岚心若死,明月门才算彻底消失,这与当年奉容诛灭外疆魔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桑沉草的声音被淹没在风中,变得格外飘忽,“届时,又一人将被捧为神明。”
这分明是想将奉容取而代之,而如今,那幕后之人离目的仅差一步。
“是……”奉云哀迟疑,“周妫?”
桑沉草微微眯眼:“未必,但她必也在局中。”
奉云哀抿唇。
“不如,你和我细说当日之事?”桑沉草意味深长道。
黄沙中白袖迎风而动,白衣人垂头不言,似在沉思。
两人从黑风潭过,省下了不少脚程,只要中途不停留,万不会被后边的人追上。
在过了那古木苍郁的逡逡岭后,一眼就能看见山脚的炊烟,那是朱雨镇。
恰是傍晚时分,朱雨镇上人影稀疏,鸡犬偶见啼吠。
镇上倒是有客栈,只是那客栈老旧,一副几近垮塌的模样,似乎不能住人。
巡了一圈,再找不到其它,两人只得勉勉强强住入其中,踩着那嘎吱乱叫的梯子往楼上走。
奉云哀还未彻底定神,她思绪翻滚着,时不时想到山上旧事,好似踩在云巅,不经意间便会坠地。
她魂不守舍,所幸一双灰瞳被白纱蒙住,轻易暴露不出心绪。
进了客房,她便静坐不动,听见身后人轻飘飘叫一张破旧的竹椅踢开,才堪堪回神。
桑沉草自她身后伸出手,猝不及防地将那白纱揭了,靠近问:“在想些什么,如今你我同命相连,是不是该坦诚一些?”
“谁与你同命相连。”奉云哀冷声。
“忘了我下的蛊了?”桑沉草笑道:“我说相连,那便是相连。”
奉云哀怎么会忘,若非有蛊虫在身,她早就一走了之了。
她迫切想回云城,以印证此女的说法,还有她自己心中所想。
可惜了,如今这人不放她走。
第32章 第 32 章
32
镇子破旧, 客栈也好似会随时垮塌,好在这夜还算安宁。
奉云哀拿出舆图看了几眼,辨清云城的方向, 便又将之卷起,塞到袖中。
她起初的确没想过要回云城,至少不是这个时候回, 是聆月沙河此行打乱了她的心绪, 也乱了她的计划。
回么?
不回去,如何弄清真相。
她又想起奉容了, 自打从云城出来,她便常常想到奉容,还会想到听雁峰。
听雁峰山脚下就是瀚天盟, 此峰耸入云霄,高不可攀,是真真的高处不胜寒。
在此之前,奉云哀从未下过山, 在山上时, 她只能遥遥望见云雾下隐约可见的城池。
可听雁峰太高,而城池又太远, 一个人影也瞧不见,整个天地间,似乎只有她与奉容。
奉容平日不茍言笑, 她的神色总是很淡, 似乎生来没有喜悲。
在奉云哀的记忆中, 与奉容关系最为紧密的, 除了她便只有剑。
她幼时问过奉容,这山是什么山, 山下又是何种风光,是不是和书里一般,市井中有数不清的玩乐,眼前所见不光是碧水,还有人间咸甜。
奉容答得简略,山是听雁峰,山下人来人往,仅此而已。
得此回答,奉云哀便也不向往山下种种了。
是在后来她又长大了一些后,奉容才偶尔会说起瀚天盟的事,也偶尔会说到心中不平,还有盟中种种烦人的琐事。
如此烦人,如若有人分摊,那是不是会好一些?
奉云哀不懂,但书中人似乎是这么做的,索性她也就照着问了。
那时奉容脸色微变,冷淡道:“无需分担,也不可下山。”
奉云哀素来不是穷追不舍的性子,奉容不说,她便也不追问,只慢腾腾点头,又练剑去了。
最开始的时候,奉容上山是为教她起居识字,后来改教练剑,年年月月,皆是如此。
她没有别的玩乐,而阁中的书她早就看腻了,除开练剑,她根本没别的事可做,来去只能练剑,日日练剑,夜夜练剑。
练剑的时候,心与剑合,无暇去想山下种种,为求心静,心继而更静。
那一日,奉容如平时一般,本是要上山教她练剑的,哪料,坐在苍柏下的人忽然捂住胸口不作声。
一式毕,奉云哀收剑步向前,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奉容吐出血来。
暂不说生死,她在山上多载,何曾见过旁人犯病受伤。
书中有生老病死,可她从未切身体验过,光是看那干巴巴一行字,又如何看得懂。
她亦不知喜怒哀乐,这些她都无从在奉容身上学到,甚至于……
在此以前,她还从未见过奉容皱眉。
没有生死,又没有喜怒,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似能一成不变地安守在听雁峰上。
只是那一成不变的愿景,忽然就被打破了。
奉云哀的心猝然一紧,道不明的心绪涌上胸膛,她弃剑奔向前,错愕问:“血,为什么有血?”
奉容的衣襟上全是血,她无暇说话,立刻盘腿坐正,运气调息。
但越是调息,奉容的脸色就越是苍白,紧闭的唇齿根本憋不住徐徐涌上喉头的血,她嘴边鲜血汩汩而流,已是奄奄一息。
奉云哀怔住,周身被寒意淹没,慌忙将掌心按至奉容后背,方知竟是气血逆转!
不可能,明明只有走火入魔者,才有可能碰上气血逆转的危机。
她连忙分出真气,不料奉容内力强劲,根本容不得她捋顺,反还将她冲撞开来,震得她通体发麻。
奉容抬臂不言,分明是在阻挡。
见状,奉云哀别无它法,着急想去找药,却被拉住了衣袖。她顿在原地,惶惶问:“师尊,我如何救你?”
奉容露出和平日不同的咬牙切齿的神色,那目光深沉寒冷,似要将眼前人死死盯住。
袖口被拽得那么紧,奉云哀根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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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她定定回望,又问:“我该如何做?”
奉容摇头,收回手继续调息,可她周身的气劲竟然越来越稀薄,就好像……
就好像功力在流逝。
“师尊你的真气——”奉云哀不解而惊骇,不顾奉容阻拦,又将掌心按了过去。
此番竟没有被推开,是因为奉容的真气当真在流失!
不对,书中从未有过此等诡谲之伤,万不可能。
奉云哀正想将奉容那逆转的气血旋回原处,输出的真气忽遭到阻滞,她连忙试探起奉容的几处经脉,无一例外都不能破局。
不过一转眼,奉容的周身经脉全被封堵,再这么下去,她必将武功尽失,全身衰竭。
“怎会如此!”奉云哀如坠冰窟,情急之下又试了一次,不料,此举只能令奉容吐出更多的血,“我下山,我下山找人救你!”
“不可。”奉容拉下她的手,踉跄着站起身,朝远处的木屋缓慢靠近,步步惊心动魄。
奉云哀跟在后边,见奉容推开屋门取剑。
剑就挂在墙上,取剑时,奉容抬臂运息,耗尽了全身功力。
那是奉云哀不曾碰过的剑,那把剑在她眼前从未出过鞘,鞘身暗沉繁复,诡谲到似乎不该存在于世。
奉容拿到剑,目光从剑柄,极缓慢地滑至剑尖,眼中裹藏着深深的哀痛和眷念。
“师尊?”奉云哀讷讷出声。
奉容不看剑了,转头看向奉云哀,哑声问:“我从不容你露面,你怨不怨我?”
问得何其认真,比教剑时更要认真。
奉云哀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颤,摇头道:“不怨,能在听雁峰上学剑,是阿云毕生荣幸。”
奉容垂眸笑了,这是她在奉云哀面前头一次露笑,只是笑得太过苦涩。她咽下一口血继续道:“你曾问起你的身世,但我不曾说起,你怨不怨我?”
“不怨。”奉云哀再度摇头,“师尊若想说,自然会说。”
“你愈是乖巧懂事,我愈是不忍。”奉容的唇角徐徐溢出血,皎白衣裙近乎变作红衣。
“师尊何出此言?”奉云哀直觉不对。
奉容无奈苦笑:“好孩子,其实我盼你怨我。”
“为何?”奉云哀心惊胆战。
奉容靠向前,沾血的手碰上奉云哀的眼睑,颤声道:“你可知听雁峰上为何从不置备镜子?”
奉云哀不言。
奉容深深看着那一双灰瞳,眷念从那一柄剑,转移到了此处。她转而冷声道:“个中原因并不复杂,不过,在说清道明之前,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师尊但说无妨。”奉云哀忙不叠应声。
在听雁峰多年,奉容从未嘱咐过她任何事,两人虽然亲密,却也疏远。
奉容一字一顿道:“你代我做一件事,这是第一件,亦是最后一件。”
此话决绝,似乎做完后,两人便要彻底恩断义绝。
奉云哀的胸口像被剜了一块,那一颗极快的心,已要蹦到喉头,她良久才道:“我答应,师尊请讲。”
“其实你是外疆魔头殷无路的孩子,本名殷秀秀。”奉容徐徐出声,“殷无路是我亲手斩杀,他的坟在娥光山山巅,是我带你登上了这听雁峰。”
听雁峰上书册繁多,自然也有江湖录,那殷无路的名字就在当中。
殷无路此人残暴至极,而他相貌中最为惹人注目的,便是一双少见的灰瞳。
那样的灰瞳,即便是在疆外,也少之又少。
奉云哀周身拔凉,双眼已是瞪直。
怎么会,怎么会?
奉容的神色转而又变得很静,将此事道明后,她吊在喉头的一口气,成了飞散的烟。
奉云哀来不及思索其它,惶惶地想擒* 住这缕烟,仓促问:“师尊要我做什么?”
白衣沾血的人蓦地靠近,紧紧攥住奉云哀的手腕,将剑身冰冷的寂胆交了出去,冷冷道:“此事只能你来做。”
“为、为何?”奉云哀的掌心被冻到失了知觉,却只能将此剑用力握紧。
“离开听雁峰,莫让旁人知道你我的关系,也莫让别人看见你的眼,否则你将寸步难行。你带上此剑去黄沙崖找问岚心,我中了毒,你去查清毒物的来由。”奉容几乎咽气,双眸已布满血丝。
“可封山大阵……”奉云哀慌忙问。
“阵法已被破解,你即刻下山。”奉容道,“可有听清?”
“听清了。”奉云哀眼前好似蒙了雾,不明缘由,“阿云……愿为师尊分忧。”
“此事如若不成,江湖必将腥风血雨。”奉容快要费尽最后一缕气息。
奉云哀看着面前人沉沉下坠,慌忙上前扶住,等脸颊一湿,才知视线模糊竟是因为流了眼泪。
“走,离开听雁峰!”奉容猛地推开奉云哀,躺在地上气喘不定,一双眼死死盯着远处之人,分明是在催促离开。
神色何等决绝。
那潮湿的,阴冷的,带着裂骨疼痛的冷意,将奉云哀死死裹住,她进无可进,又退无可退。
奉云哀不懂生死,此刻惶惶感觉,她与奉容已是生死相隔。
她被推得往后跌坐,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在用力抱紧怀中的剑后,毅然决然踏出木屋。
可惜走迟了,远处已有匆忙脚步声快步靠近。
奉云哀别无选择,只能暂且躲在暗处,只见一身着青衫的女子带人踏上了听雁峰,在木屋内嘶声叫喊。
“盟主,盟主——”
“死……死了?”
“是毒,盟主身上有针伤。”
“断魂针问岚心,一定是她!”
趁着众人到别处搜寻,奉云哀赶紧下山,抱剑想,奉容让她去黄沙崖,莫非是知道,下毒之人便是问岚心?
听雁峰嶙峋陡峭,踏空俯身而下时,扑面的冷风将她眼泪拭干。
奉云哀一路赶往黄沙崖,是在数个难捱的夜晚后,才迫不得已接受奉容已故之实。
朱雨镇夜里寂静,偶有几声犬吠。
奉云哀握剑不动,月光透进窗,恰好洒在她素净的脸上,显得何其冷淡脆弱。
身后冒出一个声音:“秀秀,讲得好动听。”
第33章 第 33 章
33
靛衣人漫不经心地托着下颌, 半倚在床头笑了一声。
她讲话的语速很慢,嚼出的“秀秀”二字,隐约夹杂了两分难以言喻的深情。
奉云哀冷冷投过去一眼, 紧握寂胆道:“那你呢。”
“是你甘愿自己开口的,事前你我可不曾承诺是一换一。”桑沉草悠悠道。
“你!”奉云哀几乎按捺不住心口那股上涌的火。
在听雁峰多年,她跟在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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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身边, 几乎将奉容的脾性学了个十成像, 总也是一副不悲不喜的姿态,此刻在这人面前, 方知自己竟还能有如此多的情绪。
“稍安勿躁,有蛊虫在,你伤不了我。”桑沉草抬指往唇前一抵, “秀秀还请悠着点。”
奉云哀冷眼视之,伸手道:“你拿了虫哨,还未还我。”
“可不是你的,那是问岚心的。”桑沉草道。
奉云哀冷声:“此时寂胆还未归还原主, 既然剑在我手上, 那便是我的。”
“好蛮横啊秀秀。”桑沉草哧地笑了,“跟谁学的。”
奉云哀险些哽住, 一时间无话可说。
桑沉草从腰带里一模,取出那只虫哨,朝对面人抛了过去, 道:“这东西厉害, 即便不是问岚心亲手养大的虫, 也会应声而来, 只是它们听不听话,便不得而知了。”
奉云哀皱眉, 难怪吹哨时,有一些飞扑而来的虫蝎,根本不会避开吹哨人。
“莫要随意吹响,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桑沉草眉梢一挑。
奉云哀可没这胡乱吹奏的兴致,她将虫哨往剑鞘上一按,硬生生按了回去,填补上鞘上的一处缺漏。
料想那几个宗门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们,毕竟靛衣人烧毁书册一举,属实让人安不下心。
奉云哀朝桑沉草睨了过去,她心也不安,她至今还不知道,此女烧的是什么东西。
靛衣人躺回到木床上,明明无甚力道,却还是压得这年迈的木架子嘎吱作响。
奉云哀被惊得蓦地回神。
“早些歇。”桑沉草声音里挟着困意,“观风门不容小觑,他们门下之人遍布五湖四海,对天底下所有人的行踪了如指掌,你我的安稳日子,怕是没多久了。”
观风一门,在江湖册上也有记载,此门消息灵通,似乎对天下事了如指掌。
旁人斗武获胜,是因武技高超,观风门不同,他们靠的是知己知彼。
那蹿上心口的火渐渐隐下,奉云哀垂下眼,看了寂胆一阵后,索性也闭目养神。
过会儿,她皱眉问:“你当真能把针给我?”
桑沉草哂笑说:“又想将我的嘴缝上了?”
奉云哀皱眉道: “当时在杳杳客栈,你的针包不是被撚成齑粉了么,如今的针是哪来的?”
“你傻。”桑沉草笑道:“我不过是给你看到它们化作齑粉的样子,可从未说过,我会将它们通通毁去。”
奉云哀不作声了,果然如奉容从前所言,山下危机四伏,歹人遍地,眼前这不就是?
但也不能完全怪在旁人身上,是她轻信了。
是在临天明的时候,远处狗吠不断,就和昨夜两人初到时一般,似乎镇上又有生人出没。
听见狗吠,奉云哀立刻睁眼,分明未曾熟睡。
“走。”桑沉草也不拖延,起身便支起并不牢固的窗,探头往外打量。
只是这镇子不算小,而客栈又和此前的不同,矮矮平平,视野不好,看不齐全。
奉云哀留意周遭动静,隐约听见一声不同寻常的风声,心陡然提至嗓子眼,走至窗边道:“他们来了。”
桑沉草立刻翻出窗,在这熹微昏暗的天色下,身影恍如鬼魅。
天仍是幽蓝的,犬吠声越来越密,镇民有人被吵醒,扬声大骂了一句。
两人贴着客栈外墙,扶墙运上轻功,如履平地一般,轻易便绕到了客栈的另一面。
但来人还是逮着了她们的身影,只听见一声尖啸,一枚竹片歘地刺入奉云哀耳畔的客栈外墙。
奉云哀堪堪避开,神色不变地扭头,朝竹片袭来处望去。
有杀气萦绕在附近,来人极为分散,似乎想将她们囚困在其中。
奉云哀摩挲着寂胆的剑柄,掌心竟已麻木到习惯,不像最初,还会被冻到缩紧手指。
忽然有百枚竹片如飞剑般袭向前,来势汹汹,杀气蓬勃。
奉云哀几乎忍不住拔剑,不过她手腕一转,剑并未拔,是用剑鞘将那些飞袭而来的竹片一一阻挡。
转腕间,莹白气流转成涡形,卷得竹片乱了方向,那一枚枚的,在半空中一个倒转,齐刷刷刺入地面。
靛衣人不慌不忙,还在边上轻拍掌心,笑道:“好功夫,这是观风门的竹器,这些可并非寻常竹片,上边削出来的痕迹非同小可,一旦扎在人身上,得把肉也一道剜去,才能将竹片取出。”
奉云哀飞快朝地面扫去一眼,果不其然,那些竹片都是精心雕刻过的,枚枚整齐划一。
暗处一群青衣人举止一致地旋剑现身,乍一看,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好像同一人留下的影。
桑沉草就在此时逼近奉云哀耳畔,笑道:“观风门不好对付,他们对天下事可太清楚了,就连奉容也被他们摸了个透,只是奉容的破绽,不是谁都能找得到的。”
“何意。”奉云哀不看身边这人,目不转睛地盯住不远处那一个个青衣剑客。
桑沉草不紧不慢道:“如果你与他们过招,你猜他们会不会猜到,奉容暗地里收过的亲传,就是你?”
白纱下,奉云哀瞳仁骤缩。
桑沉草扬声笑了,笑得格外快活,看在旁人眼里,分明是轻蔑。
那些整齐划一的青衣人接连出剑,当真像极同一人留下的残影,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隔着白纱,奉云哀本就看不真切,如今更加,远处那“残影”一扑近,她竟有些头晕目眩。
所幸这并非真的残影,要打破僵局,只需将这些人的阵脚打乱。
但因为靛衣人的一番话,奉云哀不敢出招了。
桑沉草又笑,蓦地朝身后拍出一掌,却并非要将这摇摇欲坠的客栈震塌,而是借力落到了观风门人的阵中。
她举止诡谲,如同自投罗网。
观风门的人原还胸有成竹,如今不免有些迷糊,也不知此女在作何打算。
桑沉草出招极快,她不拔剑,就单出掌,每一掌都恰好能打在身后疾旋的残影上。
看似打在同一人身上,其实每一人都吃了她的一掌,无一缺漏,无一重复!
这不光需要极高的洞察力,也需极高武力,二者兼并,世上能做到之人少之又少。
偏巧她还仿若拈花,气定神闲地悬在当中,看似是闲闲散散地震出一掌,其实是在蓄风簇浪,拔山倒海。
她孤身入阵,又能穿阵而出,来去自如,一举一动写满鄙夷不屑。
这诡谲又灵巧的身法在当今武林闻所未闻,惊得穿风门人动作呆滞。
只一刹那,受其一掌之人纷纷口吐鲜血,脸上俱是吃惊。
“这是什么身法,你师承何人!”为首那人扬声发问。
桑沉草优哉游哉地负手而立,眼下两颗痣像是沾了天上陨星,不似世间人。
“说话!”那人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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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沉草挑眉,笑道:“这是岑草身法,师承……阴湿水畔?”
奉云哀还在客栈侧面,听得眉头紧皱。
折耳根花名还挺多,偶有人将之称为狗蝇草,也有人叫之截儿根,好听些的,便叫岑草。
此女分明又是胡说八道,嘴里当真吐不出半句真言。
如此明显的谎话,众人自然也能听出,他们神色各异,在相视一眼后再次结阵。
但见白影飞旋,那些人的身法已不同方才,而变得同样飘忽不定,分明是……在效仿桑沉草!
也难怪观风门这般厉害,竟能仅靠一次对招,便学了个形似。
如若再对上几次,是不是能学到神似?
换作平常人被这般仿效,怕是只觉得深受冒犯。
“有意思!”桑沉草竟然开怀笑了,“你们这拿旁人武艺应敌的姿态,有几分像从前的明月门啊,观风门究竟有多艳羡明月门人的天赋?”
观风门一众人气得七窍生烟。
桑沉草蓦地抽出腰间软剑,软剑宛若蛇魅。
人有身法,她手中剑亦然,她每一剑都出人意料,都捉摸不透。
那剑是飞虹散影,是水中月,看似无形,其实有形,只是无人能将之捉挐。
而观风门的人还在效仿,所以桑沉草是在应对十数人,亦是在同自己比剑。
“拙劣。”桑沉草口吐二字,一剑削断其中一人的头发,只留下短短一截。
明明能一招制敌,偏还要像鹰捉兔子那般将人捉弄,这不是鄙夷,又能是什么。
奉云哀倏然听到别的动静,来人不计可数,似乎不光有其它宗门的人,连瀚天盟人也赶来了。
如此下来,单凭她们二人,哪里应对得了。
“走!”奉云哀冷声。
桑沉草往后瞥去一眼,收剑的瞬息撤身而出。她踏上树顶借力,骤然腾身离远,不慌不忙对着奉云哀招一下手。
奉云哀周身如有蚁爬,想来是蛊虫奏效,不得不跟上前。
“看来是都来了,当真把我当问岚心了啊。”桑沉草嗤笑。
靠近后,蚁爬感逐渐消失,奉云哀额上落下一滴冷汗,不悦道:“找到问岚心,你便不会再被错认。”
“好,找问岚心。”桑沉草欣然答应。
如此爽快,奉云哀反倒迟疑了,皱眉问:“去云城?”
桑沉草捏住奉云哀素白的衣袂,凑近说:“对,我们一起去,不过这次,你得露面。”
“什么?”奉云哀被那猝然靠近的滚烫气息惊着,微微往后仰身。
“你报名寻英会,我要你上台!”桑沉草笑道。
第34章 第 34 章
34
奉云哀心下一惊, 不知此女又在发什么疯,她是要去云城不错,但她绝不可能参加寻英会。
一旦上台, 她势必会暴露所有,连带着奉容留下的嘱咐,也一并付诸东流。
奉云哀皱眉道:“如若你是想引问岚心出面, 大可以自己上台, 何必要我露面。”
“那我便拿着寂胆一走了之。”桑沉草攥着那角衣袂,攥得极紧, 弯着的眼近乎要抵到奉云哀颊边。
凑得这般近,叫人将她眼下的痣看得一清二楚。
奉云哀仰身也避不开,这才得以瞧清, 此女的痣竟不是黑的,而是蓝到近黑,显得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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