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请过安后,都忙不迭回自己宫里,闭门不出。
大冷的天儿,在帐子里秦家练习陈珍教导的柔身术,练得香汗淋漓。
*
回到眼前来,胤禛燥热得实在是待不下去,酒也喝了不少,虽没喝多,却有些坐不住。
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性子,直接带着苏培盛去外头吹风醒神。
若不是太后还没离席,胤禛估计就直接回养心殿就寝了。
这会子只能在偏殿休息片刻,等着元宵节放完了烟花后,伺候太后回宫。
苏培盛刚在外头站定,齐妃李氏就带着红缨过来了,看到苏培盛竟不像过去一样冷脸,笑得非常和善。
“太后娘娘让我来给万岁爷送醒酒汤,劳苏公公禀报一声。”
苏培盛迟疑了下,不敢不给太后和齐妃面子,进去禀报了。
因为弘昀,胤禛也不会不给李氏这个鞭子,淡淡叫了进。
红缨和苏培盛就在门口伺候着。
苏培盛以为这会子主子爷不舒坦,会很快叫李主儿出来,却没想到,是很快……就听到了里头敦伦的动静。
看着红缨脸上格外明显的喜色,苏培盛总觉得不大对劲。
这……万岁爷连就寝都不愿意在乾清宫,为表对太上皇的孝心,特地选了养心殿,怎会在乾清宫偏殿里幸妃嫔?
齐妃可别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吧?
他压着担忧赶紧吩咐人守着附近,生怕叫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随后他冷冷瞥红缨一眼,避开她,偷偷吩咐赵松去请太医。
半个时辰后,里头传来了胤禛低沉的叫水声,似是压着风雨一般。
第43章
二更时分,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胤禛脸色冷淡坐在罗汉榻上,由太医把脉。
常院判觉出皇上身上的冷意深沉,仔细把脉许久,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万岁爷这身子……好得不能再好了,到底让他瞧什么?
胤禛垂着眸子淡淡问:“朕体内可有迷香和催青香的痕迹?”
常院判心下一惊,跪在地上吓得快打摆子了。
“回万岁爷,许是微臣医术不精,没诊出来,可要叫陈太医过来瞧瞧?”
胤禛捏了捏额角,身上冷意更重,语气却依然轻飘飘的。
“不必了,你退下吧。”
待得殿内没了人,苏培盛小心翼翼上前,小声问——
“爷,李主儿那里的人……留还是不留?”
先前在乾清宫洗漱过后,齐妃是被养心殿的人送回去的,没叫人发现,却也围着宫门不叫进出。
苏培盛其实想问,今晚齐妃侍寝,留还是不留。
胤禛好一会儿没吭声,半眯的眸子淡淡看着手中的佛珠。
在偏殿时,其实李氏伺候得比起过去更得他心意。
但她今晚的热情,让他抵不住心里的晃神和燥热,叫他觉得格外腻烦。
像是他被漂了……胤禛思绪猛地一顿,瞬间抬起眸子,眸中冷光大盛。
“不留!”胤禛盯着苏培盛,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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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额角都蹦起了青筋,咬着牙一字一句吩咐——
“叫粘杆处彻查慈宁宫,耿舒宁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朕都要知道!”
苏培盛目瞪口呆:“主子爷的意思是……”今晚齐妃侍寝,又是那小祖宗搞出来的?
不是,这小祖宗难不成真想做尚寝嬷嬷?!
*
耿舒宁神思不属地伺候着太后歇下,蹙着眉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值房,陈嬷嬷已经在等着她。
“姑娘,今晚齐妃侍寝了。”
耿舒宁白嫩的眉心皱得更紧,“我知道。”
她也很惊讶。
她想着,这世道女子都保守委婉,给的法子是细水长流才能见效的,也只是勾搭而已。
真让她教人强那个啥,她也不敢啊,又不是不要命了。
哪知道李氏在乾清宫就敢……比她还莽。
她想榨干这狗东西,别总打她的主意,不是想气死他。
哪料到,齐妃得了太后的吩咐去送醒酒汤,一直没回来,太后和皇后都知道怎么回事。
皇后脸色不好看,太后歇下的时候脸上却带着笑。
陈嬷嬷担忧,“我和陈珍的关系瞒不住御前,若是万岁爷查出什么来,雷霆震怒……”
“怒什么呢?”耿舒宁披上鸭绒毯子,垂着眸子嘴硬。
“是叫宫里子嗣多一些不好,还是娘娘们更会伺候万岁爷不好?”
“说起来,万岁爷先前想叫我去御前,本就是要让我做尚寝嬷嬷的差事。”
陈嬷嬷无奈极了,“姑娘明知主子爷对你的心思,偏总往旁人那里推,万岁爷心里能舒坦吗?”
在宫里,一旦有谁侍寝,其他妃嫔都恨不能拿醋把人淹死。
像姑娘这样,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姑娘对皇上不上心,这是个男人就不能忍。
耿舒宁笑了,“皇上想在哪儿幸人就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思,后宫女子还要感恩戴德,心里就舒坦吗?”
那天去青玉阁,她虽然有了逃离临幸的法子,在黑暗中被压制的恐惧和厌恶不全是假的。
这也叫她坚定了出宫的心思,只要她有用,以四大爷务实的性子定会护着她。
嘴上先敷衍着,这男人身边妃嫔那么多,时候久了,他也许就歇了心思。
那时候,她肯定早在宫外了。
性于她而言,曾是很令人愉快的消遣,如果要成为将她锁起来的牢笼,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陈嬷嬷没办法回答耿舒宁的问题,无声叹了口气劝。
“这世道女子不都是如此?您实在没必要跟万岁爷较这口气儿。”
“起码万岁爷对您上心,金尊玉贵地活着,已经比大多数女子要强了。”
耿舒宁撑着额头,扯了扯唇角。
“我心里有数,明儿就跟万岁爷陈情,嬷嬷放心吧。”
她无法叫陈嬷嬷明白,不管在哪个世道活着,她都少不了这口心气儿。
上辈子她没了亲人,在这里也如浮萍,想好好活着,凭的就是那口气儿。
没了心气儿,也许去地下跟奶奶团聚还更好些。
*
翌日一大早,耿舒宁请陈嬷嬷给御前递了一封信。
苏培盛战战兢兢将信送到主子手里。
胤禛从昨夜起就憋着一股子气,说不上恼火,就是有些厌烦耿舒宁这些小伎俩了。
不过一个女人,愿意伺候就留着,不愿意就关去庄子上,暗卫有千百种法子,能叫她把肚子里的坏水儿吐干净。
面无表情打开信笺,他没有期待,只想知道是谁给她底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敢算计帝王。
然而信打开后,胤禛有些意外。
明明昨夜才刚见过,信纸上扑面而来的却都是思念。
「昨夜听风,恐君凉意入体,夜半对炭火,盼君暖,如我亦,惊觉万语千言无处说」
「炭火千疮百孔,如千百冤枉,尽付窗外,化作盼雪意,蒲柳情丝应如雪,叫天地知,念呀念成了疾」
「爷,你想听雪的声音吗?」
这狗屁不通的酸话叫胤禛看得眼睛疼,眸光却被最后一句话惊得剧烈波动一瞬。
钦天监禀报上来,这几日都没有雪。
但他刚在胸膛升腾起的暴戾,凶狠,却好像被轻飘飘的雪花压住,包裹,不由自主地消散。
良久,形状姣好的薄唇轻轻呵出无声的笑,落雪的冷意从心窝子往上去,蔓在了眸底。
不用查,他也可以确定,昨晚的事儿跟耿舒宁脱不开干系。
她是个会玩弄人心的,却不是他教出来的。
那是谁,教她学会这样狡诈又勾人?
苏培盛从殿外进来,轻声禀报:“万岁爷,赵松问过陈嬷嬷和巧荷了,耿佳福晋替姑娘相中了一门亲事,是做填房……”
他期期艾艾将那人的身份说了,声音更轻,“姑娘这阵子心里不痛快,天天在慈宁宫膳房后头……玩儿泥巴,只有陈嬷嬷伺候着,倒是没跟谁联系。”
胤禛冷笑,“若朕没记错,陈医女是陈嬷嬷的侄女,还是潜邸时候朕帮着送进宫的吧?”
他记性向来很好,掌控欲又强,事无巨细都在他脑子里。
既然能瞒得住,那陈嬷嬷怕是换了主子,她的手段确实叫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苏培盛没敢吭声,他也觉得不用查。
“万岁爷,张廷玉大人和陈廷敬大人求见。”赵松在门口轻声禀报。
“陈氏那里不要再叫她办差事了。”胤禛将信纸放在烛火上方顿了下,却又折了起来,语气格外淡漠吩咐道。
“只管叫人仔细盯着那混账,不管她想做什么,不必插手。”
“宫里也确实该多些喜信儿,若再传出孕信,将那皇庄的地契给她送过去,朕送她一个做姑子的好去处。”
没等苏培盛为‘做姑子’三个字震惊,胤禛就叫张廷玉和陈廷敬进来了,理藩院和户部的事儿还没忙完。
三月底他打算带弘皙下江南,没工夫跟耿舒宁计较这些风月上的小事。
由她去,只要她还有用,他自不会亏待了她。
*
有了准备以后,苏培盛很快就发现,御前起居日常中有些许不对劲。
比如膳房里进上来的膳食里,加了些寻常不会加的东西。
又比如来御前送汤水的妃嫔,汤水里也添了以往不见的佐料。
到龙抬头之前,皇上偶尔召幸妃嫔,也叫苏培盛发现了这些妃嫔们的变化。
连最寡淡的懋嫔身上都多了些柔婉。
端和帝的治丧大典过后,苏培盛将常院判做出的诊断禀报了上来。
“您入口的东西并无不妥,都是孙太医偷偷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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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与过去太后娘娘给您养身子的药膳类似,滋补肾气,温肝养神,对万岁爷没坏处。”
“陈医女奉上的生子方,因着时间短,暂时看不出效果,太医院五日给后宫请一次平安脉,有消息很快就会传出来。”
胤禛眉眼疏淡,“既对朕好,朕也不能不承耿女官的情,将地契这就给她送去吧,叫她亲自来养心殿谢恩。”
这阵子后宫妃嫔往御前送汤水频繁,手段齐出,胤禛身体越是放松,心里那股子火就越燎原。
苏培盛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总觉得这俩祖宗在玩儿一种很新奇的东西。
他这当奴才的不懂,也不想懂。
到了夜里,地契是赵松亲自送到耿舒宁房里。
他笑得格外恭敬,“这庄子在小汤山,那可是太上皇叫人建的庄子,最是清静不过,适合您修行。”
耿舒宁:“……”修行里,包括酒肉不?
赵松又道:“万岁爷请您有空的工夫,去御前谢恩。”
耿舒宁捏着地契,明明得偿所愿,却没跟拿到分红的银子一样高兴,反倒心下打鼓。
这狗东西,不是被妃嫔扑疯了吧?
她有种去了养心殿,可能再也出不来的预感,这庄子……是用来给她收尸的吧?
耿舒宁笑得比赵松还恭敬,扶着脑袋满脸歉疚。
“请小赵谙达帮我在主子爷跟前请个罪,我这阵子身子有些不适,太医叫我仔细养着,夜里太冷了,去一趟御前怕又要起烧。”
“可否请小赵谙达等等,我以书信的形式,向万岁爷谢恩可好?”
不等赵松拒绝,耿舒宁又道:“小赵谙达放心,若是万岁爷怪罪,我都接着,不会叫你为难的。”
赵松听她这么说,实在无法拒绝,干爹又叮嘱他,不管耿舒宁要做什么,都别管。
他只能带着厚厚一封信回到养心殿。
苏培盛看见信,心里纳罕,“这祖宗哪儿来那么多话要跟万岁爷说?”
有这写信的功夫,直接在皇上身边说,也好过总叫皇上这么猫一阵狗一阵的恼,要送她出家啊!
摇摇头,苏培盛捏着信送了进去。
胤禛今儿个正是狗的时候,看见信就冷笑,知道她这是不敢来御前,劈手接过来,想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信一打开,胤禛就愣了下。
这回没有那些酸溜溜的白诗,只有一句话——
「爷,舒宁将心疾变成了惊喜,您就别跟我计较啦!」
底下放着厚厚一叠画,第一张是一个小人儿蹲在地上,拿筷子……玩泥巴。
胤禛:“……”这是尼姑该干的事儿?
从第二张开始,小人儿辛辛苦苦用烤炉试出了干面条、料块、蜂蜜面饼……等许多他已经尝过的吃食。
后面还有方方正正的饼,标注着压缩饼,用到的是些最常见的粗粮甚至还加了些许麦麸,掺上饴糖和参须水,不伦不类。
画一旁有口感和功效解释,“压缩饼在油纸中包裹着不易碎,能保存三个月以上,口感略粗糙。”
“但研磨成粉后炮制,比较容易入口,营养充足,适合急行在外食用,奴婢一点都不辛苦。”
胤禛唇角有点压不住了。
他竟毫不意外她这狗腿模样,这混账造作完了,回回都要拿东西出来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着她。
他随手将这张画递给苏培盛,表情肉眼可见地愉悦,“明儿个一早,叫人送到——”
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手里的画都惊得轻飘飘落地。
苏培盛满头雾水捡起来,“万岁爷?”
送到哪儿您倒是说啊!
但胤禛没出声,死死盯着最后一幅画。
画面里,落寞委屈的小人蹲在炭火盆前,用火钳子拨弄着里头……千疮百孔的圆炭块。
画一旁的解释言简意赅——
“黑炭掺以石灰、黄泥做成千疮百孔炭,那些孔绝对不是奴婢泄愤戳出来的!”
“阴干后燃烧无黑烟,似红罗炭,一筐可做三筐千疮百孔炭,一块可烧三个时辰,就跟奴婢对您的忠心一样持久!”
胤禛:“……”她给了他一份实在无法拒绝的大礼,哪怕有再多气,也都发不出来了。
真正到春末之前,估摸着还得有两场大雪。
若真如她所说,今岁……不,以后冻死的百姓都会少很多。
黑炭在市井间卖得不贵,三十文钱一大框。
这……千疮百孔炭,等于三十文买三筐,还更经烧。
胤禛粗粗算了下,哪怕两文钱一块也有得赚,百姓们用得起。
这样的大礼……是她在思念自己的时候做出来的。
他心里升起一股子叫胤禛格外陌生的酸涩,滚烫划过心肠,叫他不自觉温柔了眉眼,只眸底愈发深沉。
这样一个永远充满惊喜的小混账,他无法用那些严苛手段对付她,亦不愿逆了她的心思强行将人收进后宫。
他该拿这小狐狸怎么办?
第44章
胤禛非常清楚千疮百孔炭的价值,可以说这是比牛痘还要重要的东西,甚至会是他彻底坐稳皇位的契机。
只是老问题仍然存在,他手里可用的人不多。
胤禛想,所以哪怕耿舒宁是个女子,他也依然重视,为了江山社稷,对她再纵容些……又有什么要紧。
一部分朝臣和宗亲仍然忠心康熙,因为按照以往所为,康熙能给他们的荣华和权柄,在新帝这里行不通。
另有一部分朝臣这宗亲处在微妙的中立位置,因为胤禵、胤礽和胤禩没的突然,他们的势力保全得非常完好,隐匿在风雨之下等着搅浑水。
从耿舒宁给的震撼中清醒过来,胤禛的恼火自己就消化掉了,却一时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下意识将复杂情绪压在心底,先思忖该办的正事。
千疮百孔炭不难做,但不能交给内务府。
他们一层一层羊毛薅下去,再便宜的炭也会变成普通百姓买不起的价儿。
顶好是从造办处里提人出来办个场子,以胤禛能信任的人领头,叫托合齐带兵把守,做出足够的炭火,直接卖给百姓。
造办处的师傅好找,只要身契拿捏在手里,从炭场出不来,也不怕方子短时间泄露出去。
往后泄露了,在第一轮朝廷带头限制价格后,有心之人也不敢比朝廷卖得贵。
现在关键是他可以信任的,一个允祥要负责理藩院的差事,半个允禵还没能彻底收拢京郊大营呢。
剩下的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短时间内提不出人来。
*
天儿这么冷,倒春寒里头总会有雪,事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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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没多迟疑,将千疮百孔炭重新画过,带着图纸去了畅春园。
千疮百孔炭……实在难听,胤禛思忖许久,更名为玲珑炭。
清源书屋里,康熙看着图纸,心神大震,甚至不顾胳膊腿儿不便,猛地站起来看向胤禛。
“这可是真的?”
胤禛赶紧扶住摇晃的康熙,“儿臣已经叫造办处的人暗中试过了,一小块炭至少可以燃四个时辰,若是放在略封闭些的铁桶内,能燃烧接近五个时辰。”
也就是说,两文钱就能叫屋子暖上一夜。
百姓们一冬再节省,至少也得十几筐炭,才能保证不冻个好歹。
这大几百文的铜子儿,却不是所有百姓都掏得出来。
哪个冬里都会冻死好些穷苦百姓。
如果玲珑炭可用,叫造办处想法子做出能延长燃烧时长的炉子来,也许三分之一的铜子儿都用不了。
康熙哪怕有再多心思,他也是个一心为江山的帝王,这点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而百姓是江山的根基。
“这炭怎么来的?”他问胤禛。
“你来找朕,是想让朕来替你张罗这玲珑炭的买卖?”
胤禛迟疑了下,只回答后头的问题。
“我想问皇阿玛要个人,不想叫您张罗,您手底下那帮子蛀虫儿臣信不过,这事儿臣来办更好些。”
这番大实话把康熙气笑了。
坐下去之后,完好的右腿踹胤禛身上,“信不过朕,你还来问朕要人!”
胤禛没有拂去衣袍上的脚印,随意撩开跪下去,“儿臣想要的是戴名世之堂孙陈宏富。”
康熙脸色一沉,没吭声。
戴名世因为《南山集》讽刺满清,在江南被无数称呼满清为鞑子的遗老们传颂,被康熙亲自判了诛亲外两族的罪。
胤禛说的陈宏富,实则是戴名世之女所生,只是过继给了二族之外的堂伯。
虽幸免一死,却与家人一起,都被发配去了直隶采石场做苦力。
戴名世和当初《南山集》所引用书籍的侍读学士方孝标,两家现在剩下的五服之内的族人,日子都不好过。
康欣心下清明,戴方两家为两朝世家,底蕴颇深,子孙有才能者不少。
胤禛不只是要陈宏富,他要的是戴家和方家后人,这无异于推翻康熙的旨意,打康熙的脸。
康熙没急着回答胤禛的话,淡笑着看了眼玲珑炭的图纸,眼神意味深长。
“叫玲珑炭,莫不是女子做出来的吧?”
“是耿家那个女儿?你到底什么打算?”
胤禛晃了下神,这炭火确实是耿舒宁对他的情意,七窍玲珑心,最是相思,最恨相思。
他不知道该拿耿舒宁怎么办,却下意识想留下她的情意。
只是这话却不能跟老爷子说,胤禛舌尖微微顶着上颚,微微垂眸。
“耿氏该如何安排,儿臣还想看看耿佳德金的能力,左右她一时半刻出不了宫,朕派人盯着她,出不了乱子。”
“这炭……确实是她做出来的,是为额娘张罗吃食的时候,闹着玩儿发现的,名字却是儿臣起的。”
“儿臣愿以比干意,尽忠江山,尽为江山,使得天下俱欢颜。”
胤禛抬头,“皇阿玛,追封二哥,立弘皙为太子,儿臣不后悔,却也盼着皇阿玛多疼儿臣一些,成全儿臣玲珑愿。”
当老子的明旨打儿子的脸,他是新帝,也需要立威。
若戴方两家人被起复,会比任何人对胤禛都忠心,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臣子们看到,一朝天子一朝臣。
康熙哼笑了声,“你打小就不是个心眼大的,当初你能为了条狗剪了老九的鞭子,今儿个来打你老子的脸,朕一点都不意外。”
人老了就容易心软,康熙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还能看顾这江山多少年,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吝啬为新帝立威。
他摆摆手,“行了,别在这儿碍朕的眼,只一点你记住,别叫女人牵着鼻子走。”
“有用的女人可以纵着,却别纵过了头,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胤禛恭敬应下,他知道,老爷子这是答应了。
他并不意外,当儿子的对老子的心态总是更了解些,尤其是这老子还曾经是皇帝的情况下。
想着耿舒宁,胤禛心里有些憋闷。
老爷子只知道他纵着耿舒宁,却不知道他是纵得她把自己往别人那里推。
即便他想,那女人没有心,他们传不出什么狐媚惑主的小话来。
出门时,胤禛没忍住抬头看了眼天,二月天高云阔,空气还格外干燥,有风无雪。
他突然问苏培盛:“雪落是什么声儿?”
“这……奴才还真没注意过,没什么声儿吧?”苏培盛没见过耿舒宁的书信,满头雾水,小心翼翼伺候着胤禛上皇撵。
胤禛微讽地勾了勾唇,是没什么动静,就跟龟缩在慈宁宫那混账一个样儿。
*
在正经的朝廷大事上,胤禛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帝王。
一道密旨,将戴方两家被流放的族人从盛京和直隶接到京城,胤禛没急着传出消息去。
陈宏富快马加鞭行至京郊,在托合齐的驻守下,进了被高墙围起的宽阔庄子。
他带着造办处出来的十个师傅不眠不休好几日,设计出了玲珑炭炉。
托合齐令手下可信任的中营副将和汛兵从附近庄子上请了许多劳力过来,送入了庄子里。
二月下旬,外城开了几个铺子,以朝廷的名义售卖玲珑炭和玲珑炉。
炭一块两文,可燃烧三个时辰,每家每户每日限买三块。
铁皮炭炉一个两百文,可供玲珑炭多燃烧两个时辰,每家每户限购一个。
一开始百姓们还不敢上前,毕竟周围驻守着步兵衙门里的兵吏。
还是跟随托合齐出来巡逻的陈宏富看见,他在采石场跟普通苦力待了好几年,最清楚百姓们怕什么。
很快,就有兵吏敲锣打鼓叫喊起来——
“皇上仁慈,怕百姓们冷天难熬,特叫人做了玲珑炭!”
“皇恩浩荡,一块只需要两文钱,一夜不用添炭火啦!”
“想买的只管进屋子里试试看这玲珑炭暖不暖!不暖不要钱!”
百姓们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儿?
要知道,就是黑炭,他们一夜也得烧个五文钱的炭。
因为贵,家里穷的都只有最冷的时候才烧炭,其他时候就是硬熬着。
现在两文钱就可以暖和一夜?
那岂不是不用因为省钱,死熬着不舍得烧炭了?
百姓们想活,无非就是吃饱穿暖的事儿,涉及这方面,再害怕那些兵老爷们,他们也敢往铺子里去。
等发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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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兵老爷们并不拦着人,虽然口气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却只维持秩序不叫人生乱后,三家铺子前都排起了长队。
胤禛下午批完了折子,没歇晌儿,微服出来看。
见着不少百姓穿得破破烂烂,却兴高采烈提着炭往家走,胤禛紧绷的心神稍松了些,脸上见了笑。
苏培盛瞅着主子高兴的时候,小声禀报:“爷,耿大人叫人传信,再有两日就能进京。”
胤禛淡淡嗯了声,“叫高斌出京迎一迎,别出什么乱子。”
三月初就是立太子大典,胤禛已经冷了佟家不短时候。
老爷子给他面子放出戴方两家的人,叫朝中这几日都安分不少,他也得给太上皇面子,不好一直打压佟家。
江南舞弊案已经斩了几个监考,南地学子被安抚下来了,他可以暂时不追究,送回来的证据并不充分,先按下不提。
河南贪污案他却不打算纵容。
弘皙成了太子,佟家绝不会安分。
佟家确实有几个可以用的,胤禛打算在太子入朝之前,将隆科多彻底摁下去。
元宵一过,他就给耿佳德金下了密旨,叫他送回常思臣与隆科多勾结的证据回京。
*
回到宫里,胤禛坐在御案前,拾起川陕那边送过来的密折翻看。
胤禛北巡后,蒙古安分了一阵子。
可私下里,策妄阿拉布坦对西藏那边的动作一直都没停,岳升龙那边一直密切关注着呢。
苏培盛见主子又要忙,叫人奉茶上来,便要安静退到角落里。
但他还没动作,胤禛突然开口。
“耿佳德金许久没见耿舒宁了吧?”
苏培盛:“……是,少说也得有三两年功夫了。”
从万岁爷登基后,耿知府在畅春园,后来又去了河南,自没机会见闺女。
胤禛云淡风轻吩咐:“后日一大早,你亲自去慈宁宫接她过来,就说玲珑炭的功劳朕不会忘,叫他们父女二人见一面吧。”
*
也是巧了,苏培盛过来请人的时候,慈宁宫里请安的妃嫔难得还没散。
前殿里格外热闹。
先前小产的苏常在,还有宁贵人,都被太医诊出了一个月的身孕。
一下子得了两个喜信儿,叫耿舒宁看着,太后就差夸一声儿子好种了,笑得眉不见眼。
听闻苏培盛的来意,太后笑着催促耿舒宁,“正好,舒宁你赶紧去御前,把这好消息告诉皇帝,也好叫他高兴高兴。”
皇后等人都在,连钮祜禄静怡也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来了。
在座的妃嫔当中,除了齐妃面色格外阴郁外,其他人不管怎么想,面上都是喜色。
得知皇上要给耿舒宁见阿玛的恩典,不像太后那般高兴,包括皇后在内,看向耿舒宁的眼神都带着惊疑和打量。
皇后笑着附和太后的话试探,“想必是耿知府差事办得好,万岁爷才给耿知府这个恩典吧?”
齐妃嗤笑了声,上下打量耿舒宁,“姐姐说得是,这也是好事儿,耿知府官运亨通,耿女官出了宫,这亲事倒是好说了。”
耿舒宁脸上实在拧不出绯色来,只好装害羞低着头告退。
太后笑着拍拍耿舒宁的手,不想理这些酸话,中用的没几个,倒是有功夫操心她身边的人怎么安排。
她笑着给了后妃们一个钉子,“你先去跟皇帝禀报好消息,本宫舍不得你,想叫你多伺候两年,你的亲事本宫慢慢替你张罗。”
耿舒宁恭敬应下来,跟着苏培盛往养心殿去。
一到养心殿,耿舒宁就发现,御前的气氛格外紧张,好几个守在门口的宫人面色煞白。
赵松看见苏培盛,跟看见菩萨一样往这边颠。
“干……苏总管,万岁爷震怒,打发了宫人出来,好一会子没上茶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苏培盛:“……”这特娘真是他的好儿子,快孝死他了。
旁人不敢进,他苏培盛吃饭的家伙事儿格外硬不成?
赵松偏没发现苏培盛的瞪视,反倒冲着耿舒宁笑,“万岁爷早就吩咐,耿女官若来了,先在偏殿候着,等时候差不多,再叫您出来。”
苏培盛眼珠子一转,对了,还有这祖宗……
耿舒宁可不会再给苏培盛拿她顶刀的机会,反正她不穿花盆底,三两步踏上台阶就往偏殿转。
人都走远了,话才扔过来,“我只是宫女,用不着人伺候,两位谙达先忙差事要紧。”
苏培盛:“……”您要不跑得这么快,我就信了。
没法子,眼下耿舒宁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只怕皇上自个儿都没苏培盛清楚。
那是打不得骂不得,更放不下,活脱脱一个真祖宗。
他也不敢跟过去一样,说把人提到皇上跟前就把人提过去,这祖宗连万岁爷都敢打呢。
苏培盛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伺候。
*
耿舒宁在偏殿里,也隐隐约约听到了皇上发火的声音,应当是气狠了,说起刻薄话来格外不留情面。
“……都叫狗吃了不成?狗都比你们聪明!”
耿舒宁点头,是,狗咬人的时候格外狡猾,闷不吭声说张嘴就张嘴。
“连个人都看不住!常……你们自个儿的脑袋干脆也摘了算了!”
“河南贪污是一天两天了吗?……噶礼算什么东西,叫你们连圣旨都忘了,你们怎么不忘了吃饭!”
“杵着作甚?滚出去!”
……
耿舒宁正听着,没多会儿,苏培盛灰头土脸地捧着茶过来了。
“耿女官,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求姑娘帮个忙,送盏下火的茶进殿吧!”苏培盛没给耿舒宁拒绝的机会。
“再叫万岁爷气下去,气坏了身子不说,耿知府估摸着也要受牵连。”
耿舒宁面色微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那便宜爹的生死她不能不管。
这世道其他德行都好说,一个‘孝’字能压死人。
她今儿个过来,就做好了会跟胤禛见面的准备。
先前做了那么多,这大招也到了该将死的时候。
她没吭声,端起茶盘来,跟着苏培盛,轻手轻脚进了大殿。
进门后,直面胤禛浑身凛冽的冷意和杀气,如乌云压顶,令耿舒宁呼吸一窒。
她这才明白过去他对自己确实多有纵容。
起码这人在她面前喊打喊杀时,没有这样暴戾又惊人的气势。
胤禛得知常思臣叫佟家派去的家奴给灭了口,山西巡抚噶礼和河南巡抚都暗中帮了忙。
耿佳德金只是个知府,许多事儿他也无可奈何。
知道自己差事没办好,好在他还有点小聪明,从常思臣的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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