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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您不要我了吗
在沈元柔眸光落在画卷上时, 裴寂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眸光看去。
随后僵在了原地。
察觉到裴寂的紧张,沈元柔没有说什么,而是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但裴寂好像更慌了。
在帷帐内静谧的一瞬, 沈元柔听到他试探问:“……义母, 我的伤好多了, 明日, 您能带我去林子里吗?”
似乎是怕她责怪一般。
不过,结合裴寂父亲的性子,沈元柔不难想到, 如果他的父亲还在,并瞧见他作为未婚男子, 偷偷画了女人,是少不了一顿责罚的。
“等你好全。”沈元柔道。
被她拒绝, 裴寂没有气馁, 大着胆子走向她:“义母不责罚我吗?”
沈元柔重复道:“责罚你?”
她不是很明白裴寂究竟在想什么。
方才说那些话, 不就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来逃避责怪吗,如今却又主动提起,沈元柔不是很懂他。
“对, 责罚我, ”裴寂严肃地道, “作为未婚的男子,居然画了女子的画像,要受到惩戒的。”
“噢, 是吗,”沈元柔配合地点了点头, 继而注视着他,“那你想要怎样的惩戒呢?”
裴寂再次沉默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举动,沈元柔都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她总是会温和地看着他,包容他。
这让裴寂有些挫败,方才逃避的心思不见了,他甚至想要借此看到沈元柔的不悦。
“但是不能打手心,对吗?”
沈元柔抬手,为他擦去面颊上的颜色。
柔软的指腹擦过裴寂温热细腻的面颊,像母亲关切又无奈地,看着把自己蹭得脏兮兮的幼子。
也不知裴寂究竟是如何作画的,瓷白的面颊上都沾染了,此刻颜色干涸,擦也擦不净,还带着色彩浅淡的痕迹。
裴寂看着怀中的兔子,低低道:“您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
“我没有教养过孩子,你告诉我,还能如何惩戒呢,”沈元柔笑着问他,“用竹板、荆条鞭挞?”
她玩笑地道,但眼前的少年想了一下,面颊便有些泛白。
“这样的惩罚,实在太严重了,”裴寂纠结了一下,随后示弱道,“打得太重,后面如何做功课,是要耽误课业的。”
方才想要被惩戒的是他,现在来耍赖示好,想要逃避惩戒的也是他。
“那还要惩戒吗?”沈元柔拿起还有些潮湿的画,细细端详着。
裴寂小声说:“不要。”
沈元柔颔首,表扬道:“画的不错,这是哪家的女娘,被我们裴寂画得如此好颜色。”
裴寂红着耳尖,声音轻若蚊蚋:“义母又打趣我。”
沈元柔眸光落在画中女人的常服上:“裴寂,你很想嫁人吗?”
她知晓裴寂是在怎样的家中生长起来。
裴君英忙于生意,不可能日日回府陪伴他们父子的。
所以裴寂儿时,应当是同严苛的父亲,还有那个酷爱读书习字的嫡姐一起,在父亲的规训下,做懂事听话的孩子。
他缺少母亲的关爱。
而一个人幼时越是缺少什么,在成长之后,便疯狂地想要补回来。
再加上他初来京城时的不安,对她的畏惧,所以她看得出来,裴寂那段时日几乎是迫切的,想要有一个婚约,想要嫁人。
那为何,他不肯将心悦的女子是谁告知她呢,如果裴寂真的迫切的想要出嫁,便该告知她,从而定下婚约,至少这样,他的心里会安稳些。
沈元柔在他静默的一瞬里,找到了答案。
或许,是她给足了裴寂关爱。
他幼年缺少女性长辈的爱护,成长起来便渴求,认为只要结了婚,一切就都好起来了、顺遂如意了。
前世的裴寂不是如此的。
他向沈元柔求了婚约,只是口头定下,没有交换庚帖,而后来这孩子不知怎的,又毁了约,在她死后,嫁给了原谦。
这一世她尽可能的去关爱他,裴寂想要嫁人的念头,仿佛不那么强烈了。
“……您很想让我嫁出去吗?”裴寂有些担忧的,小心向她求证。
沈元柔注视着他。
这样过分平淡、直接、叫他揣摩不透的眸光投来时,裴寂莫名很难受,他咬着一点唇肉。
“是因为我太笨了,总是受伤,让您担心吗?”
那双纯澈的眼眸望着她。
沈元柔不应声,裴寂便又问:“那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您别不理我,别赶我走,”他委屈地垂下头,露出那截羊脂玉般的颈子,“我吃的很少,也会听话,可以为您把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
沈元柔出言打断:“好了,你想哪儿去了。”
她不过就问了一句,是否想要嫁人,这孩子便如此曲解她的意思。
“那您要罚我吗?”裴寂追问。
沈元柔望着他的眼眸。
裴寂与绒绒不同,绒绒会卖乖讨好她,来逃避惩罚。
但裴寂仿佛不这么认为,惩罚的确是痛的,他也有些害怕被惩戒,但沈元柔敏锐的发觉,隐藏在裴寂心底极深的恐惧中的,是一丝期待。
会有人期待被惩戒吗?
裴寂的父亲过分严苛,即便裴寂这样的好孩子,也免不了责罚。
或许他便认为,责罚也是关切的一种。
裴寂是个渴爱的人,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露出渴爱的一面。
所以他提出了惩罚。
沈元柔幽幽叹了口气:好孩子,你究竟在担忧什么呢?”
那幅画被她放置在桌案上,沈元柔朝他走来。
裴寂莫名有些慌乱了起来,他有些想要躲避,但自后退了半步,后腰便抵在了桌案的一边,避无可避,只好抱着那只兔子,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
绣着祥云纹样的鞋履朝他而来。
她的脚步声那样沉稳,裴寂觉得,这双云头履并不是踩在地上,而是一下一下地,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一双温热的手,将他的面颊捧起。
他被迫与沈元柔对视。
“有什么是不能同义母说的呢?”
沈元柔平和地端详着他,另一只手则持着浸了水的帕子,温和地为裴寂擦拭着面颊。
裴寂心头一跳,在对上她的眼眸后,便心虚的想要躲避。
他还记得,沈元柔是能看透人心的。
但沈元柔不允许他逃避:“好孩子,为什么不看着我。”
因为怕您看穿我卑劣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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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您厌恶我。
裴寂什么都不敢说,只想着躲。
原本想要得到沈元柔关注,想要被她抱一抱、想要她眼里都是自己的人,此刻便成了兔子,恨不得快一些缩到窝里。
湿冷的帕子轻柔拂过裴寂的面颊。
冰冷、潮湿、带着熟悉的沉香,令人心痒难耐,却又不敢直视。
“你总是这样,”沈元柔细心地为他擦掉面颊上沾染的颜色,“还是很害怕我吗?”
“没有。”裴寂飞快地答。
似乎要证明这一点,裴寂抬眸、严肃地对上沈元柔的眼瞳。
而后匆忙缩回去。
他心跳得好快。
沈元柔指腹拂过他眼尾那片薄薄的肌肤。
少年的皮肤细嫩,她明明用的是最柔软的丝锦,方才又擦得很轻,可他这儿还是红了一点。
她轻笑一声,为裴寂掸了掸肩上细微的尘土:“裴寂,答应我,不要私底下画女娘的画像,好吗?”
裴寂咬着一点唇肉,点了点头。
“也不要瞒着我,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说。”
沈元柔嗓音温和,就这样看着他,摸一摸他,裴寂就甘愿沉溺在短暂的美梦里,不愿醒来。
这是皇帝、太子也要礼让的沈太师。
她站在权力的高处,却用着这样温柔、商量、哄孩子的语气,同裴寂说这些。
“……好。”裴寂道。
没有人会不动容。
沈元柔对他说着这样的话,裴寂根本无法拒绝。
这太犯规了。
她微笑着问:“君子是要讲信誉的,对吗?”
裴寂直觉不大好,但还是点头。
他仿佛被那股幽然的沉香蒙蔽了意识,在沈元柔的面前,裴寂说不出拒绝的话。
紧接着,沈元柔循循善诱:“那你喜欢的是哪家女娘?”
——————————
薛忌将鹿皮完整地剥了下来,下人收拾好后,她亲自送至沈元柔的帷帐。
自那日后,她在官场举步维艰,薛忌不是没有想过往上爬。
可她提出的那些,触动了上头官员的利益,只要高位者一个眼色,随便的一句话,自然有的是人替她来整治薛忌。
武英殿大学士又如何,五品官员又如何?
不得朝堂看中的官员,若是死了,随便找个由头,这事儿便过去了,再不济,找人作伪证,她们有的是办法,上头不会彻查此事的。
皇帝不会为了一个小小武英殿学士,牵动心神。
朝堂不会因为损失这样一个人,而发生改变。
但薛忌家里人不一样,她只是旁支族女,支撑着自己的门户。
“烦请您将东西给太师大人,”她捧着木托盘,将处理好的鹿皮捧给花影,“并告知大人,新鞋子必然是好穿也合脚的,忌不胜受恩感激,无以为报,只好先行谢过。”
今晨官员都瞧见,一向令人捉摸不透的沈太师,将名不见经传的武英殿大学士叫去,一同春猎。
谁人不知太师大人射术惊人,而今满载而归,曾随口与同僚提起,这位大学士射术高超,与她不相上下。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
不过大臣们对此只是感叹,抱有怀疑的态度,实则还是不明白沈元柔此举何意。
无他,这位太师从来不是能叫人揣摩透的。
沈元柔如果想要拉拢一个人,会大庭广众之下,叫所有人瞧见吗?
自然不会,她也不喜官场上拉帮结派,所以沈元柔此举,叫她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观望,想看看薛忌究竟有什么本事。
薛忌的名声,就这样打了出去。
“绝舟啊,那武英殿大学士的射术,当真同你说的那般厉害?”
今晨的事,皇帝听了一耳朵,而今正捧茶笑着问。
沈元柔微笑道:“是啊,那是个可塑之才。”
“能得绝舟如此评价,足以证明此女是个有真本事的。”皇帝颔首,招呼她继续下棋,她今日兴致极高,帐内是落子的脆声。
沈元柔不置可否:“陛下过于信任臣,她究竟是否为有真才实干的女娘,还需陛下考验。”
皇帝朝她摆了摆手,而后笑着落下一子,指着她被围困的黑子大笑道:“哈哈哈,绝舟啊,下棋也不能不专心,你说是不是?”
“分明是陛下同臣提起这些,来分臣的心神。”沈元柔无奈地摇头。
皇帝身子微微后仰:“话可不能这么说,输了就是输了。”
“陛下说的是,”沈元柔捧起清茶,“长皇子可好些?”
“男儿娇养着,皮肉也嫩,哪儿是那么容易好的,”皇帝顿了顿,问她,“这些时日,思凉也不曾问过你。”
言下之意是,她是不是对温思凉说了什么。
因着女嗣稀薄,皇帝同沈元柔一样,是个护短的。
温思凉有个什么错处,她是能惯则惯,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出言训斥,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的后辈想要,温崇明都会给她们摘下来。
“是吗?”沈元柔神情淡淡。
皇帝扬起了眉头:“你不知情?”
她摇头:“陛下说笑了,臣无从得知。”
她方才出言提起长皇子,也不过是出于师长对学生的关切。
毕竟裴寂可是因着同长皇子打赌,才来了春猎场,又做出那样危险的举动。
那日看着不一样的裴寂,沈元柔头一次生出了这样诡异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裴寂从来都不是看上去那样乖巧。
这样年纪的孩子,甚至是叛逆的。
裴寂不认为自己有错,在他看来,这是为她解决不必要的麻烦,一个对她表露着不被世俗认可的心意,过分娇纵的皇子。
所以提起引发裴寂叛逆的人,沈元柔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关切。
“你……唉。”皇帝终究没再说什么。
“先前我只当你不知晓,于是总提起,”
皇帝摇了摇头,“如今看来,绝舟又如何会不知晓呢?”
“陛下,臣不曾说什么。”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
“思凉的婚事拖得太久,也该定下了。”
沈元柔不曾接话,只默默饮茶。
她如何不知晓温思凉的心意。
但那又如何,她们只是师生,也只会是师生。
而原玉寻常内敛,永远都是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在她面前却一改从前,隐隐带着示好的模样。
沈元柔不可能同他们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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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原玉还是个孩子,他的生父吴真棠早年曾对她许下芳心,生母又为她的政敌,不论那一点,沈元柔都是不可能同他有什么的。
唯有尚风朗和裴寂,相对来说寻常些。
沈元柔有时觉得,好似同孩子们相处,就是这样。
在她教育太子的时候,温景宁也是这样依赖她,后来尚子溪、尚风朗、温思凉、原玉、再到裴寂,他们都是如此。
孩子都是会依赖信任的尊长的。
至于温思凉与原玉,或许是时间久了,变了味,他们的年纪都不大,没有判断情绪的能力,一时误会了也正常。
“绝舟,你那小义子如何还不定亲,可是没有他中意的女娘?”
皇帝撂下茶盏,便有虞人上来收残棋。
提起裴寂的婚事,沈元柔抬手,屈指抵住了额角。
见她这幅模样,皇帝了然:“看来,小裴寂眼光有些高,为难住我们沈太师了……”
颇有些幸灾乐祸。
温崇明实在是没有见过,有谁能叫沈元柔如此这般。
沈元柔没有应声,只一下下按揉着额角,试图缓解突如其来的抽痛。
“哎呀,儿郎家的不都一个样,嫁女人如改命,后半辈子,可都系在女子身上了,绝舟也莫愁,”
皇帝宽慰道,“再者说,你那义子可有着大本事,到时候门槛都要被提亲的踏破,待到那时,叫朕给他赐婚!”
皇帝赐婚,这可是涨足颜面之事。
见沈元柔仍是蹙着眉尖,支着额角阖眸的模样,皇帝默了下来。
温崇明也一筹莫展,为着皇子的婚事,连连叹气。
——————————
裴寂捧着茶盏,坐于案前,久久不言。
氤氲的茶气拢住他的眉眼,叫人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尚风朗见他这幅模样,有些诧异地问:“裴哥哥不知晓这事?”
裴寂缓慢地摇了摇头,放下那杯温度散去许多的茶水。
他不知道沈元柔还有这样的过往。
尚风朗了然,随后道:“我原以为你知晓的。”
“义母不曾提起过,府上人兴许……”
裴寂停顿,默默把后面的“兴许不知”咽了回去。
不知,府上的人如何能不知呢,这是就连尚风朗都知晓。
下人们不说,则是沈元柔不想让他得知而已。
“啊,这件事当时传遍了整个京城,”尚风朗微笑着,好心同他解释,“不过很早之前的事了,后来我曾听家仆说起。”
“是吗,看来这件事,的确很出名。”
裴寂不咸不淡地总结。
他表现的十分淡然,一度让尚风朗怀疑自己的猜测。
只是无人得知,此刻被重新拢在袖中的指尖,此刻掐在了掌心。
细密的疼痛不足以让他清醒。
裴寂稳住声线,冷淡地道:“不过,身为家仆,妄议当年没有影子的事,实在不大好。”
家仆妄议朝堂官员的事,何止不好。
裴寂说得足够委婉。
尚风朗面露无奈,抿下一口茶道:“对呀,这很不好,怎么能妄议柔姨的过往,我狠狠斥责了他们。”
裴寂闭口不言。
究竟是追问下人后续如何,还是狠狠斥责,裴寂不予置评。
“裴公子,陛下传召,”帐外,皇帝身边的大伴唤,“沈太师也在,就等公子了。”
皇帝的大伴不进来,反倒是在外面这般。
尚风朗眨了眨眼,看向一旁怔了一瞬的裴寂。
显然,裴寂也不知情。
心乱如麻。
裴寂打理好自己,很是得体地跟在大伴身后,听她道:“公子骑术卓越,将皇子殿下救下,阖宫上下没有不夸赞的。”
大伴见他不安,看在沈元柔这层关系的份儿上,开口安他的心。
裴寂心绪翻飞:“大伴过誉。”
“嗐,什么过誉不过誉,咱家说得不算,是陛下赏识。”大伴将事带过,便引他朝一处奢华的帷帐走去。
裴寂满心都是尚风朗方才提起的,沈元柔当年同吴真棠之事。
这件事当初真的是人尽皆知吗,为何徐州不曾听闻。
所以沈元柔当初,是心悦过吴真棠的吗,沈元柔真的很叫人琢磨不透,他单听尚风朗的话,根本不能判断,她对吴真棠是何态度。
她究竟喜不喜欢吴真棠?
可当初作为京城第一才子的吴真棠,定然是一身傲气,这样的人,能不顾大家公子的颜面,对沈元柔剖开自己的心,她真的不会动容吗?
裴寂不知道,他突然也不想知道了。
他害怕这是他不想得到的答案。
沈元柔这样好,男子们喜欢,也正常。
只是他纠结、懊恼。
裴寂不知道,方才他又为什么要听尚风朗说那些话呢,他明明听到就会难受,可又忍不住去听她的过往,想要用这种方式,参与她的经历。
就好像只要逼着自己都听进去,就相当于他也陪着沈元柔走了一程。
“孩子,你当初有几成的胜算?”
皇帝和善地望着下首恭恭敬敬地少年,他果然礼仪极好,叫皇帝是越看越喜欢。
沈元柔神色淡然,却听裴寂道:“七八成。”
不过学了几日,便夸口说有七八成。
那日他都是侥幸保下了自己和温思凉的命。
裴寂自然知晓自己没有胜算的,但沈元柔还在这里,他就将七八成说出了口。
皇帝便笑言:“那你的骑术是极为出众了,是沈太师教的吧?”
裴寂道:“是。”
他不知道皇帝此番召见他所为何事。
在沈元柔收回眸光后,一旁的原谦却仍笑望着他。
那样黏腻冰冷的眸光,叫他坐立难安。
原谦毫不吝啬地夸赞:“不愧是沈太师教养的义子,当真是比寻常儿郎出众。”
皇帝威严端庄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不必拘谨,坐吧。”
裴寂正襟危坐,却不由得想,他是不是被沈元柔惯坏了。
若非如此,在陛下面前怎么还敢走神呢?
裴寂绷紧指骨,迅速调节好自己:“谢陛下。”
被皇帝赐座,还是坐在离九五之尊的女人极近的位置,这是何等的殊荣。
他挺直脊背,垂着眼睫,反倒更为惹眼。
原谦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光频频看去,这样意味不明的眸光,让裴寂整个人都严肃地绷紧了。
沈元柔垂着眼眸,声音不辨喜怒:“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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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原谦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看向她。
原谦眸中的笑意依旧不达眼底,她望向沈元柔,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如何不妥。
帷帐内安静,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但仍旧被一旁的裴寂听得清楚。
沈元柔是在维护他。
裴寂垂着眼睫,思绪翻飞,可是他想起尚风朗同他说的那些话,还是介意极了,又突然不想要沈元柔为他解围。
原玉的父亲是个很好的公子,年轻时想必很受欢迎。
虞人上前为他斟上一盏果酒,皇帝招呼他:“裴寂,这是宫里新酿的果酒,尝尝,看味道如何。”
皇帝记得,那次公子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裴寂像是喜欢喝果酒。
裴寂依言持起酒盏,杯沿刚触到软唇时,便听沈元柔道:
“陛下,臣的义子还小,不宜饮酒。”
第32章 他酸得冒泡泡
沈元柔说出这话后, 在场除裴寂之外的人面色如常。
她们仿佛都默认了此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寂不明白,他如今怎么就还算小。
“不宜饮酒?”温崇明笑着望了裴寂依言,而后摆了摆手。
虞人便上前, 要为他收起酒壶酒盏。
盛着果酒的白玉盏抵在唇瓣, 对上沈元柔平静的眼眸, 裴寂就是带着点儿叛逆, 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对上了她的眼眸。
也仅一点。
原谦和皇帝倒是没有注意到,只是沈元柔一直在看着他, 便瞧见他的动作。
简直和绒绒一模一样。
随后,裴寂将手中白玉酒盏递给虞人, 由着她们收起来。
“既然不宜饮酒,那就为他上一盏牛乳吧。”
这是真的将他当做小孩来看待了。
在场三个女人, 不论谁, 都是他的长辈, 年纪与他生母相差无几,在她们的认知里,裴寂的确是孩子。
他同温思凉、原玉的年纪差不多,所以在他们的母亲面前, 再一次被当做孩子来看待。
沈元柔倒没有说他什么。
裴寂方才偷偷喝酒的行为, 在她看来, 和争宠的绒绒没什么分别,要做些什么引起她的注意,要她多多的留意他才好。
裴寂朝上首道:“谢陛下体恤。”
他这幅乖巧的模样, 叫皇帝想到了躺在榻上养伤的皇子。
皇帝面色不变,只是语气肃杀:“思凉不能白白受伤。”
皇帝这才将叫她们二人来此的目的说出口:“虞人那边, 查到上面就断了?”
她看向原谦。
此事自然由刑部负责,但因着前些时有虞人偷盗了沈元柔的东西,她也审讯了部分虞人。
而此事主要交由原谦负责,如今线索从她手里断了。
原谦面露惶恐,痛心疾首地道:“陛下,刑部如何,您是知晓的,只是那背后之人不知如何买通了虞人,事关长皇子,刑部哪里能屈打成招?”
皇帝手上没有原谦的证据。
仅仅猜测,不能代表什么。
事关长皇子,皇帝耐着性子等到今日,刑部却给她这样的答复。
沈元柔道:“月朝那边来了信,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先不论赌约,若非月朝王子纳兰弱昧挑衅在先,温思凉也不会如此。
而月朝皇子的挑衅,是否是有人授意,还不得而知。
月朝到底只是属国,若非有人指使,有人配合,偌大的马场怎会连个虞人都没有,是春猎场上,有官员做了月朝的内鬼。
“她们可是差点要了思凉的命。”皇帝面上浮现怒气。
“陛下,这不妥啊。”原谦劝阻,“这会儿还没有证据,您先别气,气大伤身。”
沈元柔平静地看着她:“陛下,司寇大人说得对,此事不妥,如若没有合理的缘由,便打压、攻打属国,不利于大局。”
“是啊陛下。”原谦摇头叹气,“此事是老臣不妥帖,叫人钻了空子,请陛下责罚。”
“那么,裴寂,”皇帝压下怒气,没有理会原谦,只看向了裴寂,“那日,你可听见月朝王子说了什么?”
裴寂垂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帝召见他,而后便叫他旁听官员议政。
姜朝的男子不得干政,他有些不安。
可偏偏就被皇帝注意到。
裴寂恭敬地答:“月朝王子不曾说什么,只是震惊我来此……”
因为马场是不会有人的。
是下面人出了纰漏,抑或是觉得他进去也是送死,将他放了进来。
正因为她们不觉得裴寂有这个本事,才叫温思凉捡回了一条命。
皇帝面色不大好,显然是被气得狠了。
但她顺着沈元柔的眸光看去,落在裴寂身上时,缓声道:“裴寂,你去寻思凉吧,恩赏待会叫人给你送去。”
裴寂起身,朝着上首的皇帝拜别,又依次拜过沈元柔与原谦。
朝堂面上平静,私下多纷扰。
那些党羽因着相同的利益,也还算坚固。
但被利益串联起来的党羽,不会坚如磐石,只要她想,寻找到党羽矛盾的地方,再逐一击破,也为解决之法。
皇帝动了怒,在原谦的保证下,这才为她宽限了半日。
原谦离开后,皇帝面色沉了下来。
“陛下,息怒。”沈元柔上前道。
皇帝下意识地问她:“绝舟,你可有什么法子?”
沈元柔坐于残棋前,落下一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指尖一下下点在棋盘上,“陛下,凡事都同个‘利’字脱不开关系。”
“陛下还记得与臣一起,清理蛇鼠蛀虫那年吗?”
——————————
温思凉还睡着。
裴寂坐于远处的桌案前,上头摆着那张“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画。
即便沈元柔方才制止了原谦,裴寂还是不舒服极了。
说当时没有任何触动是假的。
沈元柔好像永远都在保护他,唯有站在沈元柔的身边,裴寂才觉得安全,才能暂时放下警惕,可是,沈元柔不会一直保护他。
她会娶心悦的男子为主君,再同他生女育儿,白头偕老。
“公子,天色晚了。”曲水出言提醒。
裴寂微怔,而后侧眸看向帷帐外,果然如曲水所言,天色晚了,一片墨色。
裴寂打起精神,问:“……义母呢?”
曲水:“家主还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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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还在商议政事。
裴寂眸光下意识落在那副丑画上,随后别开了眼眸,轻声道:“再等等,等义母出来。”
已经很晚了,皇帝传召他的时候是申时。
此刻是戌时,温思凉还睡着。
心中存着事,裴寂没有半分饥饿的感觉,只听到曲水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裴寂淡淡地望向他:“……回去了,给你烤小兔子吃。”
“公子真好。”曲水喜笑颜开。
曲水去外头望风,而帐内的极深处,是温思凉匀称的呼吸声,还有他贴身仆从守着,此刻是一片沉寂。
裴寂垂眸看着自己的指骨。
上面的颜料被沈元柔擦得干净。
她温热的指腹持着湿帕,细心地擦过他的眼尾,面颊,为他擦去颜色,属于沈元柔的香气是那样令人迷醉,而指腹的触感仿佛仍在。
裴寂微微屏住呼吸。
她捧起了他的脸,那双眼眸就这样看着他。
柔黑的眼瞳里,只有他的身影。
可他居然躲开了,思及此,裴寂懊恼地趴在了桌案上。
“怎么能这样啊……”裴寂将脸埋在臂弯里,很小声地道。
他怎么这么胆小,若他对上沈元柔的眼睛,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
裴寂后悔极了。
因着小日子要持续三日,裴寂困乏得厉害,就着这个姿势抵抗困意。
“原主君、原主君。”
仆从阻拦吴真棠,不让他再前进。
吴真棠生得恍若谪仙,如今被人拦住,神色淡然地瞭了仆从一眼,晃了人的神儿:“为何不让我进?”
“这,”仆从也犯了难,“太师大人歇下了,您毕竟是外男,进去也不方便。”
“外男?”
裴寂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在听到吴真棠的声音后,裴寂当即警惕起来。
吴真棠是原谦的主君,作为嫁为人夫,已为人父的男子,如今私自来见当朝太师,怎么说都是不合理的。
“是么,那太师大人的义子呢?”吴真棠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裴寂打理着鬓发,争取做到连头发丝儿都一丝不苟。
在最后极快地检查完自己的着装,确认没有不妥后,裴寂端庄地走了出去。
他不清楚吴真棠找他做什么,但裴寂莫名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吴真棠手持着一盏灯笼,他仍旧穿着一袭天水碧青竹褙子,将他整个人衬得那样清冷出尘。
暖黄的火光透过外罩的薄纱,朦朦胧胧罩在吴真棠的面上。
“原主君,”裴寂朝他俯身行了一礼,“可是有什么事?”
吴真棠屏退了下人,同他面对面坐下。
他面无表情道:“我以为,你会知晓我此行的目的。”
裴寂眉头轻不可察地蹙了蹙,还是将新泡好的茶倒好,放置在他的面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原主君,我们好像不熟。”
“不熟?”吴真棠凝着他,冷笑一声,“真的不熟吗,你怕是没少了解过我。”
裴寂很不喜欢他的态度。
看着吴真棠推开面前的茶盏,裴寂抬眼对上了他:“您这又是什么话?”
“裴寂,我以为你是聪明人的,”吴真棠微微凑近他,“一定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聪明人?”
裴寂喉结仓促地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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