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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命轮2.0(6)
早起又是个大晴天, 阳光炙热,地面干爽,愁云惨雾一扫而空, 完全不见昨夜雪飘的痕迹。
休息一晚, 昆妲高反症状缓解很多,在卫生间用温水洗过脸,扎好头发, 添一件江饮从背包底层翻出的薄羊绒衫, 脸埋到领口去闻, 还有淡淡铃兰洗衣液香味。
这感觉很不错,似噩梦中醒来, 发现自己并未置身危险和恐慌,身下是柔软的床垫,手边是尚在沉睡的爱人, 拥抱她、亲吻她, 所触所感,踏实安心。
昨夜那场近乎窒息的痛哭, 只是一场梦。
“你别跟昆姝生气。”昆妲套上毛衣, 外套拉链拉到顶,坐床边架起一只脚开始穿袜子, “昨晚我睡下以后, 你又出去了, 你没跟她生气吧。”
江饮去卫生间收拾起牙刷和洗面奶, “我生什么气, 她身边几个壮汉, 我能打得过谁。”
话虽这么说,江饮真没什么好生气的,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纠结和埋怨毫无意义,她向来务实,很清楚“当下”的重要性。
“你们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一路讲那么多,不过是求你原谅。我跟你是一队的,我生气是因为向着你,不生气也是因为向着你,我个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资格置喙。”
“小江总大气。”昆妲冲她勾勾手指,“过来。”
江饮弯腰,脸蛋凑近。
伸出手,昆妲捏住她下巴,扬起脸蛋轻吮一口她嘴唇。
柔软冰凉,还有淡淡清新薄荷味道。
“谢谢你的体谅。”昆妲揽住她腰肢,脸颊舒舒服服贴在她肩膀,“你真好。”
江饮笑,拍拍她后背,“不客气,应该的。”
收拾起背包出门,她们在酒店大堂和昆姝汇合,办理退房后在附近找了家早餐店,等开车去加油的老K他们回来一起吃。
早餐店老板是四川人,店里招牌是抄手和燃面。昆妲昨晚没吃饭,饿坏了,两碗抄手下肚还不够,咂咂嘴,总觉得还欠点滋味,江饮从兜里摸出条软糖,剥开一颗塞她嘴里。
她满意了,眼睛笑眯起来,“甜。”
“也给你一颗。”江饮把糖粒推到对桌昆姝面前。
甜蜜的牛奶水果香滋润苦涩的唇舌,昆姝默默把糖纸收进衣兜,抬起头冲她们笑,“确实很甜。”
“也给咱兄弟发几个呗。”老K嬉皮笑脸凑过来。
江饮把剩下半管糖扔给他。
饱餐后上路,今天换老K开车,路况很好,也不着急赶时间,晚上到波密住下就行。
过邦达镇,翻越四千六百多米的业拉山垭口,之后就是著名的怒江七十二道拐。
站在山顶往下看,远处山坡,公路像画笔随意在纸上画下的“Z”字线条,一道连一道,一拐接一拐,其间海拔落差近一千五百米,辉煌壮阔之极。
难以想象,崇山峻岭间,修筑这样一条公路所需要花费的辛苦和代价。
这伟大而磅礴的自然之力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盘绕于心的爱恨嗔痴是如此不值一提。
活着,又是多么不易。
昆妲抱膝坐在路边一块还算平整的山石,“我很自责,我是她的女儿,她生下我,养大我,疼爱我,我没有成为她活下去的指望,反倒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变得好憔悴,好苍老,她以前明明那么漂亮,她一辈子没吃过苦。我们只顾着发泄自己,忽略了妈妈,忘记是妈妈我们凝聚在一起,让我们还能有家。”
高原地区,天气莫测,在县城里还能看到太阳,山顶垭口,气温零下,有碎絮状的稀疏雪片随风翻卷,落在发梢和睫毛。
江饮给昆妲戴上防风外套的兜帽,领口护住下半张脸。
本能往上抬了抬下巴,呵出口白雾,昆妲说:“反正从那之后,我跟姐姐就不吵架了。”
受到死亡、鲜血和失去至亲的恐吓。
白芙裳昏迷后醒来,精神状况很不稳定,流泪控诉,病房内激烈打砸,被医生打了一针镇定剂,再次醒来,人倒是安静了,却半句话也不愿同她们讲,喂饭到嘴边也不吃。
她没有求生意志,沉默抵抗,昆姝找来医生对她进行心理干预,也不知是如何开导,几日后她状况好转,开始正常饮食,与周围人简短对话。
伤口痊愈后,在女人手腕留下一条微微凸起的丑陋疤痕,后来昆姝买了只翡翠镯子给她戴上,稍遮挡一二。
出院后,她开始给赵鸣雁写信,却并不寄出,写完后压在枕头底下,睡前翻出来读,最后收进抽屉,盼望有朝一日,可以亲手把信交给对方。
后来确诊脑瘤,她花费整夜时间,将多年积攒的信件全部焚毁。
“这些你都没有告诉我妈。”江饮说。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吗?”昆妲反问:“告诉她,妈妈患上精神疾病,在浴缸里割腕,还是确诊脑瘤,烧毁信件后打算去跳楼?最后死在手术台上。”
江饮沉默。
她想起不久前中秋节聚餐,昆妲哭晕在楼顶天台,原来还藏了那么多没讲。
风雪穿掠,暴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寒冷的刺痛。
上车,继续走,过七十二道拐,悬崖下便是怒江,江水浑浊,颜色土黄,它一直往南,穿过云南和缅甸,最终汇入印度洋。
过八宿县,雪大起来,下一个垭口在安久拉山,是怒江与雅鲁藏布江的分水岭。
山顶地势奇异平坦,下雪的缘故,放眼望四周白茫茫一片,能见度很低,车速放缓。黑色的山峦之间,沟谷处,峰顶的白雪像瀑布自上而下流淌,堆蓄在山麓。
在然乌镇吃了一顿石锅鸡,驱散周身寒意,手脚都热乎乎,下午继续赶路,傍晚到达波密,天还没黑,雪已停。
爬到酒店楼顶远眺,帕隆藏布河滚滚向前,远处雪山顶白云缭绕,空气湿冷,繁重的心绪被重重刮除,变得清透。
背身躲避寒风,昆姝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斜倚靠在围墙。
“其实我后来也在想,假如当时没有回国,或者没有求助达布,结局会不会好?又假如没有进公司,找个体面的干净的工作。”
“没有假如。”昆妲打断她,“已经发生的事,就别翻来覆去想了。”
昆姝承认,那时她太过自负、狂妄。对白芙裳,那个年轻貌美的后妈,她心里始终拗着股狠劲儿。
“其实在决定离开俪川前,我找她谈过一次。”
昆妲回头。
她夹烟的那只手在高纬度的低温天气中迅速变得冰冷僵硬,在唇边隐隐颤抖,“我跟她说,我放弃学业,为了你回来,你是选赵鸣雁还是选我。”
“我不跟她讲关系讲厉害,只让她选,是走是留,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还是选择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
这对母女之间彼此都拗着股劲儿,结果自不必说。
“她选了我,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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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才想拼了命证明自己,可以照顾好你们。”
“我妈死得早,没几年外婆和爷爷奶奶也陆续走了,昆志鹏嘛,活着跟死了没差,我那时候除了你们,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真正的,从出生那一刻,命运选择的亲人。
烟还剩大半截,昆姝踩灭,拾起揣衣兜,“出发前,我没想过你会来,也没想跟你说这些。”
突然接到昆妲电话,听她神神秘秘说“我弄到钱来救你”的时候,心脏瞬间被攥紧,拧出汩汩的酸汁。
她本以为昆妲回国后不会再联系她。
明天一早,她们便要启程前往墨脱,那是本次旅途的终点站。
话说到这里,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昆姝决定在出发前,将她和昆妲之间的所有恩怨做个了解。
尽管已经很清楚昆妲和江饮对她的态度,昆姝还是想亲耳听到回答。
“恨我吗?”
江饮和昆妲并肩靠在楼顶围墙,逆风方向,额角碎发凌乱,遮挡脸庞,情绪难辨。
她们对视一眼,又齐齐扭头望向前方,昆妲调侃的语气,“要开始矫情了吗。”
昆姝失笑,揉揉冻僵的鼻头,“你要是没来,这一趟起码还得等半个月。你在出租车上给我打电话,说带钱来救我的时候,车辆和装备刚置办好,我花了几分钟时间思考,重新制定计划,决定带你进藏。”
只是没想到江饮也来了。
倒也不坏,多个伴,至少返程时,路上她不会太过孤单。
江饮想起来了,“那时你说,进藏是为送一个朋友。”她扭头张望,“你朋友今天会出现,明天跟我们一起去墨脱吗?”
昆姝没有正面对答,“明天早上告诉你们。”
“切——”江饮撇嘴,“你就爱故弄玄虚。”
昆姝说事情要一桩一桩地解决,昆妲紧接着问:“那我们的事情解决了吗?”
天快黑了,老K在楼下扯脖喊话,招呼吃饭,昆姝抿唇,“我也怕矫情,或许我可以给你写信。”
“那就写信吧。”昆妲牵起江饮,脚步轻快下楼,“我也给你写信,到时候我们交换。”
“好——”昆姝答应。
尾音高扬,语流欣喜。
晚饭吃的羊肉火锅,还要了几瓶青稞酒,一顿饱餐后,手脚暖融融,后背都微微发了汗。
饭桌上老K不停给昆姝敬酒,模糊的交谈中,昆妲和江饮隐约听他提到一位新人物。
A姐噎埖。
显然,是他们身处体系中,地位远高于昆姝的女性。江饮和昆妲猜测,昆姝要送的那位朋友就是A姐。
可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吃完早餐启程出发,这位姐始终没有出现。
过扎木大桥,到嘎隆拉隧道口,除了小段雪崩和滑坡,整体路况良好。
墨脱是中国最后修通公路的县城,这里靠近喜马拉雅山脉,地形和气候复杂,地质活动频繁,常发生雪崩和山体滑坡,沿途挂满颜色丰富艳丽的风马旗。
这是古象雄时代流传下来的习俗,敬畏神明,祈求庇护,是僧俗信众美好精神愿望的载体。
在车上也能感觉到天气的变化,这里很暖和,路两边植被茂盛,碧色深浓,常常可以看到生长得高大挺拔的树木。
拐过几道弯,在半山腰,近距离看到嘎隆拉雪山,巍峨壮美,山尖沐浴在白亮的日光中,山脚下经过,仰望这只黑白巨兽,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
停车在路边拍照,昆姝从外套内兜里翻出一页纸。
是一本英文杂志上撕下来的旅游宣传图,纸页折痕将图上风景整整齐齐切割成九份,昆姝小心将它展开,举高,图上对应的,正是眼前这座雪山。
昆妲和江饮左右围拢在她身边。
纸页竖折,图上磨损严重失色的雪山和真实的雪山相对接,昆姝扬唇微笑。
“这页纸,是她给我的。”昆姝脸上实在罕见这般少女腼腆的笑,“不瞒你们说,我也是谈过恋爱的。”
第 102 章 命轮2.0(7)
雪崩自山腰向山麓留下一片白色扇形的冲击带, 山脚路段两头分别竖有预警装置,可以监测雪崩,提醒过往车辆小心驾驶。
高原天气莫测, 头顶天空瓦蓝, 远处的雪山之巅在瞬息间被大片的白云遮挡,山顶也许在下雪。
山下树木颜色是厚重的棕红和墨绿,车停在路边, 昆姝跪地, 双手合十抵在额间, 闭上双眼,向神山祈愿。
“我来了。”她轻声说。
江饮和昆妲安静等候在旁, 连一向嬉皮笑脸的老K也难得严肃。
几分钟后,昆姝起身,膝盖长久接触地面, 感觉冷硬疼痛, 她弯腰扶着大腿缓了缓,昆妲小跑奔到她面前, 蹲下身为她按揉。
她低头, 她扬起的脸蛋雪白小巧,恍惚回到小时候。
在江饮住进昆家别墅之前, 昆妲曾试着跟姐姐交好, 某次她膝盖不小心撞了凳子, 昆妲也是这般飞速奔来, 软乎乎的小手贴上, 满脸讨好看着她, 说“姐姐我给你揉。”
不过那时的昆姝实在是不识好歹,膝盖弯曲, 朝前一顶再一撇,踢开,并不接受妹妹的好意。
昆妲也够狠,张嘴就咬在姐姐大腿,翻脸比翻书还怪,很难不让人以为她是蓄意。
结果自然是一场激烈的争执收场,昆妲哭着找妈妈告状,昆姝以一敌二,胜仗后扬长而去。
后来昆姝上高中,学校里偶然遇见乞食的流浪猫,它们黏糊糊贴在脚边撒娇时,常让她想起年幼时的昆妲。
出国念书前,昆姝几次尝试和妹妹修复关系,但那时妹妹已经有了她的小丫鬟。
江饮对她无微不至,万分包容,尝到被宠爱的滋味,她不再对人伏低做小,卑微讨好。
时隔多年,她们都各自成长,她的妹妹,这份天真依然为她保留。
“疼不疼啊。”昆妲两只膝盖分别揉过,“你刚才在许愿吗?”
昆姝将她搀扶起,“说是还愿比较准确,愿望已经达成了。”
那张磨损已经非常严重的杂志内页,来自一本财经杂志的插图,右下角几排小字有对取景地的简单描述。
[中国—墨脱—嘎隆拉雪山]
“她告诉我,她第一眼看到杂志上的雪山,就被深深吸引,于是开始在网上查找关于它的资料,翻阅大量的照片和文字,查找攻略……总之收集了很多。”
“她说她此后唯一的心愿,就是亲眼来看看图上的雪山。我们后来约定,如果她不能来,我就替她来。”
昆妲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妙的猜测,却不见昆姝表情有伤痛,一时也难以分辨。
沿扎墨公路继续攀爬,天空云层已变幻得浓厚,色泽铅黑。
到山腰位置,可见雪原上牧民的小屋零星伫立,这里夏季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如今几场大雪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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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被覆上茫茫的霜白。
进隧道前,老K把车停在路边,招呼大家下车玩耍,江饮和昆妲却对昆姝此前中断的话题更感兴趣,赖在车上,央求昆姝再多说一些。
有关A姐,有关她的恋爱史。
昆姝哭笑不得,“着什么急,之后会慢慢讲给你们听的,难得来一次,下车去玩吧,我给你们拍照。”
翻出相机,昆姝拉着她们下车,昆妲搂着姐姐胳膊八卦,“是A姐吧,是不是A姐,她是A,你是C,所以你不会是在下面吧。如果是,我真的会对你失望,我跟江饮打赌你肯定在上面。”
“A姐是上级,先不说A姐是什么脾性,假如A姐就想在上面呢?下级哪儿敢不听。”江饮赌昆姝在下。
想想又补充,“当然也不用分得那么严格,我们说的上下,意思就是看谁更占据主导位置。”
江饮举例说昆妲非常急色,每次都抓着人家手不放,没完没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称之为占据主导的一方。
昆妲说她放屁,朝她飞起一脚,两人争论激烈时,弯腰抓雪互扔。
她们嬉闹着跑远,昆姝举起相机,留下一些美好的瞬间。
老K上前,相机接到手里,难得有点老大哥的靠谱,“也去玩吧,我给你们拍。”
摸出一根香烟,昆姝没有点燃,挂在鼻尖嗅闻,墨镜下眼角眯起来,“她们或许已经察觉到了,在试着挽留,给我揉膝盖,同我开玩笑,之前甚至还问我过年要不要回去吃年夜饭。”
老K明知故问,“要回去吧?”
昆姝笑,香烟收回纸盒。
老K撞她胳膊,“玩去吧,我给你们拍照片。”
她几番犹豫,最终抬步朝她们走去。
江饮和昆妲有了‘共同敌人’,左右围拢过来,三人混战。
回到车上,昆姝受伤惨重,衣领兜帽一圈都是雪,空调一烘全化了,湿漉漉贴着脖子很不舒服。
她脱下外套,昆妲探身上前,用纸巾为她擦拭,不经意对视,两人笑开。
“你的信写多少了。”昆姝问。
“你的呢?”昆妲反问。
昆姝实话实说,“我还没开始呢,想说的话很多,几次落笔,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那就从头说。”
云层逐渐消散,露出雪原之后雄魄的雪山,圆圆的太阳像水里的一块冰,稀薄的日光照射下来,隔着车窗玻璃,隐约的绒绒暖意。
再往前走一段,在通车纪念碑前合影,准备穿越全长3.3公里的嘎隆拉隧道。
地理环境险恶,隧道没有灯,全靠汽车自身照明,好在路旁反光条齐全,光照程度还算不错。
三公里很快就结束,重见蓝天和雪山,盘山道路两边的岩石全部被坚硬的积雪覆盖,沥青路中断,接下来到墨脱县城全部都是坑洼的土路。
海拔一路降低,山间植被茂盛,气温也逐渐攀升,空气中含氧量充沛,江饮和昆妲脱去了外套里的毛衣。
盘山路半挂在山腰,山下便是乱石间淙淙流淌的雪山水,对崖针叶林茂盛,景色神秘美丽。
昆姝放下车窗,好奇张望,“我们一开始收集关于墨脱的资料时,这里还没有通车,进出都只能步行,山里的物资也都是靠背夫,条件非常恶劣。”
她说起那个人,说她姓陈,单名一个默,\''A\''只是在公司的代号。
“她是中泰混血,母亲祖籍潮州,那边很多潮州人。”
故事其实很简单,一开始,她们只是上下级关系,陈默得知昆姝家庭情况,出于同胞之谊,尽可能为她安排项目,增加她的收入。
感情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昆姝自己也讲不清楚。
“之前你说,我脾气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其实是受她影响。”
陈默比昆姝大整整十岁,是温柔的人,说话轻声慢语,从不跟人脸红争执,唇角含笑,总是耐心聆听。
“温柔的人,总是容易使人误解,我那时候确实也挺自负的……”
说到这里,昆姝不禁笑起来,“我真的以为她喜欢我,才会对我特别照顾,有段时间躲着她。”
开车的老K“哈哈”大笑,憋一路,终于有话题能让他插句嘴,“我刚进公司时候也这么以为。”
昆姝瞟他一眼,“那你确实是多想了。”
“准你自恋,不准人家自恋。”老K小声嘀咕。
昆姝说:“后来我们的团队逐渐扩大,人越来越多,我发现她对谁好像都一样,还独自生了一段时间的闷气。”
她们伪装成职场精英,在宽敞明亮的写字楼工作,和同楼层其他白领一起上下班,中午点外卖,周末聚餐,偶尔组织团建,也自然而然发生办公室恋情。
意识到喜欢上那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女人时,从未有过恋爱经验的昆姝少见地慌乱。
“有一次她生病,需要手术,但没有家人陪伴,主动给我打了电话。我问她为什么是我,不能是‘B’或许‘D’,为什么偏偏是‘C’,她说她最信赖的人就是我。”
“其实她是很虚伪的人,对谁都一样好,对谁都说你是我最信赖的人,但某个瞬间,我觉得她对我应该是不一样的。”
日子久了,人也学会苦中作乐,懂得给自己找些好玩的事干,白芙裳病情靠种菜栽花稳定,昆妲学做饭和烤面包,昆姝则偷偷地谈恋爱。
当然,只是暗恋。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能受暗恋的苦。
“她没有家人,她说把我当家人,我其实不太高兴,但转念一想,也不错,朋友、家人,大多数时候,关系都比恋人能维持得更久。”
白芙裳做的韭菜盒子,昆妲烤的饼干,被她用饭盒装了送到医院,献给上司。
“我说我的饼干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就不见!”昆妲在后座惊叫出声,“原来是被你偷走了!”
“原来饼干是你烤的!”老K跟着叫嚷起来,“怪不得全是糊的,我说这种东西怎么还有人好意思拿出来卖。”
“放你的屁!”昆妲立即回怼。
江饮当然是跟昆妲站在一边,“我看你也没少吃!”
老K厚脸皮,“其实我就喜欢吃糊的,糊的香。”
这感觉十分奇妙,两拨看似八杆子打不着的家伙,竟然也会因为一盒饼干产生联系,多年后有机会见面,共同踏上旅途。
“给你们见见她吧。”
昆姝从驾驶证里层翻出一张照片。
很明显能看出是偷拍,女人穿病号服坐在床边,病后初愈身体单薄,乌发盘起,脸庞清瘦,气质如竹。
捕捉到镜头时,她诧异扬眸望来,发现了偷拍的家伙,唇轻抿,眉眼弯起宠溺的弧度,手指虚虚朝前点。
“果然是个很温柔的姐姐。”昆妲喃喃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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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大概已不在人世了。
第 103 章 命轮2.0(8)
中午在自驾营地修整、觅食, 小饭馆四面墙壁写满路人留言和即兴创作的打油诗,颇有雅趣。
昆姝不会写诗,找到一小处空白, 写下‘我替她来过’, 破折号后跟姓名和日期。
这个‘她’自然是陈默。
墨脱真是个神秘又神奇的地方,嘎隆拉雪山一带平均海拔4800米,过隧道开往县城的路上, 最低降至700, 路边甚至看到大片的芭蕉林。
听老K说, 这边很适合种香蕉,只是运输不便, 多在地里烂掉,或拿去喂猪。
公路拦腰被水冲毁,山顶小溪从路中间淌过, 必须涉水而行, 偶尔还能遇见自上而下流泻的小型瀑布。
老K把车开到水下,好好洗了洗挡风玻璃。
过西莫河大桥, 到县城, 先把给小学校带的物资运过去。
生活在世俗边缘太久,昆姝不太擅长与人交际, 跟小学校校长交接物资的流程全部交给老K, 她站边上远远看。
除了一开始昆妲看到的纸笔文具等, 另部车上还有台式电脑和书包。
校长会登记捐献人姓名电话和联络地址, 物资的使用明细, 届时会通过邮寄到达捐献人手中。
整个县城只有一所小学, 硬件设置比想象的更好更全,学生宿舍楼外有个很大的绿坪操场。
学校常常收到自驾游客带来的物资, 但最缺的还是老师,因为条件艰苦,很多人一时冲动来到这里,待不到两年就离开了。
在操场上散步,江饮提议说:“你要是不想跟我们回家,留在这里支教其实也不错,至少让我们知道你在哪儿,能找到你,能来看你。”
昆妲附和,“对啊对啊,你可是我们家学历最高的了,我现在两位数的加减法都得用计算器,你那么聪明,教几个小学生绰绰有余啦!”
解下发圈,干燥潦草的长发披散在后背,风里微微地扬,昆姝笑而不语。
在学校操场旁一棵大树的花坛边坐下,昆姝摸出根香烟挂在唇上方,用力嗅闻。
进藏以后,总担心烟雾会污染这里干净的空气,她突然决定不再抽烟。
嘴嘟起,她的脸看起来有些稚气,不敢闻得太久,怕忍不住,香烟及时收起,她再次说起陈默。
“手术结束,她躺在病床上,跟我说麻醉的感觉,像飘在天上。身体腾空,面对土地河流,伸出手迫不及待想抓住什么,却恍然想起自己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任何亲人。”
“她的父亲死于海难,母亲死于癌症,她十二三岁就独自在社会上打拼。她说自己可能遗传到一些母亲的病症,也到了该发病的年纪,虽然这次切下来的肿瘤很小,但很难保证它们不会继续在体内繁衍。”
灾难、疾病,都是人类无法掌控的。
“她叫我CC,她有南方人的口音,说话嗲嗲的,音调拖得很长。”
——“CC,我在麻醉的时候,想到了你。我想抓住什么,忽然想到,这世上根本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我赚的钱,我留在房子里的东西,那些都不重要,植物和宠物?我都没有,你应该懂得,我们这种人,还是了无牵挂比较好。”
——“CC,你真是很特别,像你这样拖家带口,实在是少见,当然我知道你是没办法。饼干很好吃,你妹妹的照片我见过,很漂亮,你妈妈也很漂亮。”
——“话说回来,我想到父母早早就离开,房间也没有需要我照料的植物和动物,我打算放弃抵抗的时候,莫名的,我想到了你。”
说到这里,昆姝停顿,脸转向蹲在地上玩树叶的昆妲,“我没有恋爱经验,你帮我分析,她当时那样说,是在跟我表白吗?”
昆妲歪头思索,大眼懵懂,“我也没有恋爱经验。”
她随即看向江饮,“你恋爱经验比较多。”
“我哪有!”江饮大声辩驳。
昆妲冷笑,“苏蔚说你一年相八百次亲,身边女人如流水。”
江饮大呼冤枉,“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相亲对象还不是她给我介绍的,我只是去混饭吃。”
“你承认你去相亲了!”昆妲腾地跃起,手指她鼻尖。
江饮握住她手指,“言归正传,就算那时不是表白,多少也有点暧昧成分。”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没有正面表达过爱。”
已经是下午六点,太阳在西边的天还挂得老高,昆姝回想起当时,陈默看向她的眼神,像大团流动的白云,沉静温柔。
如陈默所说,她们这种人,并不适合建立亲密关系,不管对方是身处体系内还是体系外,都是双倍的风险。
没有表白,没有接吻,从来不说爱,甚至都没有牵手,只是在心中默默想念。
近在咫尺的柏拉图。
如同精纯的水晶,一眼就能看穿,找不到丁点杂质。
离开小学校,开车在墨脱大街上逛,县城很小,十分钟就能绕个圈。
去了莲花阁,也是门珞遗产博物馆,已经闭馆下班,但在山顶可以眺望整座县城,可以看到排列整齐的红色低矮建筑,那是门巴族人的村落。
天色渐暗,起伏的青黑山峦间,是奔流不休的雅鲁藏布江,日落时分,天际云层明暗相接,色彩鲜艳,如同瑰丽的梦境。
回到县城,昆姝带她们去买了墨脱石锅,晚饭自然也是当地著名的石锅鸡。
店家养的小狗蹲在地板上眼巴巴看着她们,昆妲跟它打招呼,“嗨,猕猴桃,你坐地上干嘛呀,地上凉,冻屁股,你快快起来。”
江饮托腮,面无表情,“幼稚鬼。”
没有表白、拥抱、接吻,也可以称之为爱情吗?
昆姝开始也不是很确定,她和陈默并不会像江饮和昆妲这般自然嬉戏打闹,她们始终是安静的。
视线的短暂相交,意外的肢体触碰,风传递来对方身上的淡淡香气,已经足够人沉溺回味。
早晨离开家,像普通白领一样搭乘地铁上班,鱼贯入写字楼,在电梯里与她相视一笑,名正言顺并肩而立。
她们之间的感情藏得很深,唯有彼此才能察觉、分辨其特殊性。
发乎情,止乎礼。
晚上在酒店,昆妲洗完澡散着头发趴在床上给昆姝写信。
信上是江饮曾许诺她的未来,蛋糕店、别墅和花园,现在她把姐姐也规划进未来的蓝图。
[以后的路,你决定怎么走,我都百分百支持,只要你还记得我们,记得凤凰路八号别墅,我们的家。]
[我们会回到原来的家去住,有一只猫,叫包租婆,还可以多养几只,再养只狗,看看哪里可以捡到。你知道猕猴桃很抠的,当然捡狗也不错,这是很讲究缘分的事,比单纯买卖难得多。我好期待,我们将来的小狗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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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活才将将步入正轨,你会不会觉得我说这些话很不靠谱?但别担心,有猕猴桃在,她会安排好一切的,就放心交给她吧。]
[我再跟你说说外婆吧,她是个很好的例子,我见到她,完全被她身上的积极乐观感染。她少女时有一些糟糕的经历,草草结婚,怀孕时被丈夫家暴,仍然没有放弃生活,空闲时间去扫盲班上课,学会识字后带着才半岁的女儿乘火车逃跑,一个人住进大山里,遇见自己的第二任丈夫,组建新的家庭。]
[赵姨在城里买房后把她接来,她去老年大学报名上课,学习自己一切感兴趣的东西,参加腰鼓队,结交很多朋友,每天日程满满,充实快乐。]
[人的一生好短,又好漫长,外婆的经历很特别,对吧?在那个可以称之为蛮荒、愚昧的年代,她的思想和勇气已经超越了大多数同龄人,她是我梦想成为的人,她的乐观和坚强,还有她身上的活力。我们都争取做外婆那样的人吧!]
[苦难固然痛苦,可假若没有苦难,成功也不会有喜悦……只要活着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是鸡汤,哈哈,你别瞧不起,鸡汤很有营养的。]
[总之,不管你走多远,都要记得,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永远在家等你,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吃上一顿热饭。]
太久没有书写文字,昆妲字迹笨拙幼稚如孩童,还有很多认识但想不起具体笔画的错别字,涂黑的煤团。
盖上笔帽,她把信纸叠成一只小船,在船身空白处写字。
翌日晨,在莲花阁看日出,整个县城包括雅鲁藏布江峡谷,都被浓白的云雾所笼罩。
雾气汇聚成一条更为宽阔的大江,云蒸霞蔚,渺渺远奔。
这里是观赏日出和云海的好地好,陆续有人上山,都默契保持安静,唯恐惊扰了晨雾,只不时发出低低赞叹。
日头完全跃出山脊时,光线已非常刺眼,云海渐散,众人下山,启程前往背崩。
沿江峡谷路上的大雾还没有散尽,老K开车,车速放得很慢。
昆妲把小船偷偷塞到昆姝外套兜帽,她察觉,回头看一眼,昆妲假装若无其事瞄窗外,“雾好大,好像在天上喏。”
昆姝反手摸到小船,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怎么现在就给我。”
“想早点让你看到呗。”昆妲大眼咕噜乱转。
昆姝立即假装要拆,昆妲飞扑来拦住,“等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逗你呢。”昆姝笑。
昆妲靠回座椅,替她安排,“今晚睡前看。”
她低“嗯”了声,小船在手里摆弄,看到一侧船身上的黑色小字:
载你回家。
第 104 章 命轮2.0(9)
从派镇到背崩有一条很经典的徒步路线, 在公路通车之前,游客和背夫进出基本都是沿路线,自驾节省了很多时间, 也少了很多趣味。
老K在网上找到的资料显示, 当地旅游部门有专门列出详细的徒步路线和诸多注意事项。
适合徒步的时间、沿途海拔落差、所需物品以及蚂蟥的应对措施等。
昆妲跃跃欲试,两爪搭在昆姝肩膀晃不停,“下次我们试试徒步吧, 好不好, 徒步吧徒步吧徒步吧……”
“头都要被你晃掉了。”昆姝按住她的手, “乖一点嘛。”
昆妲讪讪靠回座椅。
老K让她别着急,马上就有徒步机会。
从墨脱到背崩只需一个小时车程, 到达巴日村停车场,连进山的土路都没有了,昆姝的最终目的是仁钦崩寺, 距此地还有5公里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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