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黎至清就被不堪入耳的谩骂拉回了思绪。
“你小子等着,看老子出去后不捏爆你的脑袋!”离着牢门最近的一个胡旗人开始叫嚣。
“再打断腿!”另一个胡旗人立马接上,言语中皆是狠厉。
“再砍下四肢!”又有一个胡旗人把胳膊从栏杆里伸出来,张牙舞爪,恨不得捉住黎至清的四肢将其扯断。
“把你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丢到沙漠里喂野狼!”
恶毒的话语此起彼伏,寂静的地牢瞬间热闹起来。
乍被打扰,黎至清皱了皱眉,略显不悦。这一皱眉极大取悦了方才谩骂的胡旗人,一个个叫嚣地更厉害了,污言秽语比之方才更甚。
黎至清抱着胸满脸玩味盯着这群困兽,此刻的想法竟然是,这群北蛮子的大成官话说得还不错,看来阿克善没少在突击旗上花功夫。面对谩骂,黎至清沉得住气,黎梨却气炸了肺,拔出随身的匕首,要给骂得最欢的那个来一下子,那人也不是傻的,赶紧撤到墙壁处。
牢房内的喧闹不一会儿就引来了狱卒,狱卒举起手中的鞭子,朝着栏杆上挥去,那些透过栏杆张牙舞爪的胡旗人也终于退到了牢内,地牢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黎至清就这么站着,当了半晌被骂的活靶子,还借着这功夫把牢里的人挨个打量了一遍。
黎至清在观察他们,牢内也有个人在观察黎至清,等到两人眼神交汇,黎至清嘴角瞬间勾起,然后心满意足地扭头走了。黎梨收起匕首,恶狠狠瞪了牢里一眼,赶紧跟上。
黎至清又走片刻,才到地牢最深处。潮湿昏暗的牢房内关着孤零零的徐彪,黎至清走上前隔着木栏杆与徐彪对视。
徐彪被关了快十日,这段时日肖珏重伤未愈,穆谦忙着御敌,无人审讯。周围牢房空无一人,期间偶有与他交好的团练使冒着风险来探望他,虽不知道徐彪犯了什么事,也都非常谨慎地不肯向他透露分毫外头的情况。
关进来后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徐彪又不知道自己暴露多少,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之中,见到来人是黎至清,立马换上不屑的表情,冷哼一声:
“你来做什么,我要见肖都指挥使或者晋王殿下。”
黎至清不徐不疾,“徐团练被关了有些日子了,黎某来看看团练,顺道问几句话。”
“呸!”徐彪色厉内荏地朝外吐了一口口水,正好落在黎至清脚边,“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舞文弄墨的穷酸书生也配来审问我?老子刀头舔血在这北疆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徐彪的话,黎至清并不否认,徐彪年近不惑,十几岁来到北境参军时,黎至清都还没出世。对于这些曾经为国出生入死的壮士,黎至清心怀三分敬意,只不过眼前这人成了叛逆,黎至清轻轻一叹,才道: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言语中尽是惋惜之情。
第045章 灯下黑(下)
徐彪脖子一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们这些读书人,惯会歪曲事实, 把黑的说成白的, 把白的说成黑的, 然后来污蔑我们这些粗人。”
黎至清面上淡淡的, 不喜不怒, 平铺直叙着事实:“黎某近日盘点西门瓮城改建的图纸,发现少了两张, 分别是开角门和扩内城门的。不过,角门是按照图纸开的,而扩内城门那张,是黎某闲时画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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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彪眼皮有一瞬的跳动, 被黎至清敏锐捕捉, 立马笑道:“团练不妨猜猜, 内城门黎某打算怎么改?”
“哼!老子没空在这里陪你玩这些劳什子猜谜游戏。我要见肖都指挥使和晋王殿下!”徐彪心存侥幸, 没有证据之前, 打算死扛到底。
黎至清踱了几步,自顾说道:“团练若是不想猜, 黎某也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 更不喜欢卖关子, 内城门已经被黎某封了……”
“你说什么?”徐彪听了这话,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内城门大开,突击旗疾冲疾撤将畅通无阻, 若是内城门给封了,那突击旗一入瓮城, 就会被瓮中捉鳖。而两张图纸,连同穆谦要逃的消息,徐彪已经飞鸽传书给了胡旗人。若是因为他给的消息,胡旗人吃了败仗,那他自己就完了。这还不算最糟糕的,若是因为这个,胡旗人误会他与边防军合谋骗他们,那他更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徐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恶狠狠地瞪着黎至清。
黎至清见徐彪心态已乱,继续道:
“说起来,还有件事得向团练告罪一句。我家侍女贪玩,可军中皆是男子,来北境有些日子了,也没个同她玩闹的,一时无聊就截了徐团练放出去的鸽子。黎某还在这鸽子身上找到点好东西。”
黎至清说着,朝黎梨伸出手,黎梨很是乖巧地把一张小纸卷放在了黎至清手心上。黎至清将那小纸卷在徐彪面前展开,轻笑道:“团练瞧瞧,可认识这图?”
徐彪为了自证清白,控制自己不对黎至清手里的东西表现出兴趣,可到底敌不过身体的本能反应,目光一瞥,那图的确是他从黎至清那里盗来的瓮城改造图纸的拓版。
若如黎至清所言,鸽子被黎梨截下,那讯息还未传到胡旗,只要脱困,那他就还有退路,心刚放下来,就被黎至清后话打破了希望。
“不过,团练放心,阿梨虽然心性贪玩,但极有分寸,那只鸽子又原样放出去了,当然鸽子腿上的信和图也没落下。”
黎至清和声细语,语带安慰但字字都是在往徐彪心头插刀。
徐彪不知黎至清抓到多少证据,又见他说了半晌,只拿出一张似是而非的微缩的拓版图,心知此刻肯定证据不足,自忖凭着他在边防军十几年的威信,只要不是肖珏和穆谦亲审。他咬死不认,黎至清也拿他没辙,索性破口大骂道:
“我在榻上被你们抓来此处,着实冤枉,你们当场抓住老徐放鸽子了吗?你们这些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闷头当书呆子,然后削尖了脑袋往京畿挤,去争着当个文官,反而把我们这些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武将踩在脚底下。除了耍嘴皮子屁本事没有!为了抢功劳,恬不知耻的构陷旁人,现在是京畿不够你们祸害,又跑到边塞来落实罪名陷害忠良来了!大成沦落成这样,怕是亡国之兆啊!”
徐彪说着,满脸愤慨的瞪着黎至清,仿佛他是个被奸佞污蔑的忠良,而黎至清才是那个踩着别人性命往上爬的小人。
这话说得八分真两分假,明言当朝时弊,又夹杂了自己的委屈,黎至清相信,若是肖珏或者穆谦在此,在未当场捉住他通敌的情况下,怕是要被徐彪这一番慷慨激昂说动了。
黎至清低头须臾,待要开口,却立马被徐彪抢白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还不如那些读书考功名求官的书生,他们好歹还是十年寒窗熬出来的,也算是凭本事,你不过就是靠着这一身皮肉和一双会勾人的眼睛,流连在肖都指挥使和晋王殿下之间承欢。不是装病窝在晋王怀里,就是床边伺候肖都指挥使,不能献殷勤了,就等人家晋王换衣裳时,在旁边直勾勾盯着勾引——”
徐彪的话恶毒至极,黎至清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胸中微微起伏,显然这话引起了黎至清的情绪波动。
“住口!”徐彪的话被不远处一声呵斥截住,“徐大哥这话过了!”
黎至清转头,走廊尽头站着的正是穆谦,后面寸步不离跟着寒英。
穆谦说罢,迈着稳稳地步子走上前来,周身散发来自昨夜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压迫力,隐隐跳动的眉峰昭示着主人的愤怒。
似是此刻穆谦气场太盛,徐彪适时闭了嘴。
穆谦走到黎至清身侧,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似是在安慰,又是在给他传递力量。
黎至清瞬间从恼怒中回神,惊觉徐彪抗住了方才那一松一紧的心理攻势,并且反客为主,差点把自己绕进去。这是黎至清始料未及的,心中不禁对徐彪生出更多戒备之心。心思一动,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平陵城内,皆是大成子民,久遭兵燹,却与团练同气连枝。团练镇守边塞十几载,也守护他们十几载,团练忍心看他日城破,他们成为胡旗铁骑下的亡魂?团练深知大成之弊,亦怀忧国忧民之心,又何苦明珠暗投呢?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还请团练三思。”
徐彪听后心有戚戚,沉默良久。再加上他与穆谦平日亲厚,如今背叛后再次相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至清的话,也是本王的意思,徐大哥不妨好好想想,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让狱卒来跟本王报一声。”穆谦嘴上虽说得客气,脸上的寒意却未减分毫。
穆谦说罢,放软了语气,转头对黎至清道:“听说你又一夜没睡,惹得阿梨姑娘起了个大早给你熬膏,快回去喝了歇着吧。本王听寒英说,十三四岁小丫头,得多睡觉,还能长个儿呢,你可别糟蹋了人家小姑娘的心意。”
穆谦这话兼哄又劝,还带了点插科打诨,方才被徐彪言语相辱的不快一扫而光,黎至清点了点头,同穆谦一同向外走去。
刚行了几步,黎至清扯住穆谦,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穆谦瞬间喜上眉梢:“此时当真?”
“八九不离十。”黎至清莞尔而笑,而后将目光投向了关押突击旗士兵的牢房。
穆谦把步子放慢,一边沿着回廊向外踱,一边轻咬着下唇,一手抱胸另一只手托在下巴上做思索状,行至那两间热闹的牢房门前。
穆谦于牢门前站定,细看之下,胡旗兵中的确有一人仪态气度与他人有异。穆打量瞧那人,看年龄也就三十上下,眉毛浓黑,眼窝深邃,眼神阴鸷,鼻梁高挺,若不是知道他就是阿克善,穆谦自己也很难将他与战场上那个大胡子联系在一处。
方才与黎至清眼神交汇后,阿克善已然后悔。如今与穆谦目光对视,阿克善知道来者不善,故作胆怯般把目光移向他处。
穆谦见他这般,知道黎至清所料不差,突然心生一计,之前那哑巴亏黎至清肯吃,他可咽不下这口气。面上带着张扬的笑意,朝着阿克善的牢门微微躬身,抱拳一礼:
“本王今日才知,竟然有幸邀了阿克善将军来平陵城做客,荣幸之至,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穆谦说完,不待阿克善回应,丢下满脸震惊的突击旗快步走了。黎至清落后穆谦半个身位,回头远远地朝关押徐彪的那间牢房望了一眼,跟上了穆谦的步子。
甫一出地牢,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明媚,对于刚从昏暗的地牢里出来的人就显得有些刺眼。穆谦不禁伸手放在额前,挡了挡阳光,待黎至清出来,下意识伸手去替他挡。
黎至清不知穆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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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后退了半步。
穆谦伸着手,略显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收回了胳膊。
黎至清也不再矫情,问道:“殿下这是打算断徐彪的退路了?”
“正是!本王帐下,哪容他吃两家饭!”穆谦说完,立马吩咐寒英道:“传令下去,从今日中午开始,徐彪在牢里的伙食全部换上好酒好肉,不必大张旗鼓的送,但也得不经意间让牢里其他人知道徐彪换了伙食,而且是今日中午才换的。”
寒英虽没立马领会穆谦的用意,领命却不含糊:“是,卑职马上去办。”
“另外,再去查查,从本王穿轻铠那日到昨日,有谁见过徐彪,立马以通敌罪拘了,丢进地牢去。”
黎至清一听,知道穆谦这是在替他出头,忙劝道:“殿下,这几日就算有人看过徐彪,大约也只是同袍之情,未必就是徐彪的同伙。更何况,这几日军中部署并未外泄。”
穆谦听罢,冷笑一声。
第046章 心胸
“是不是同伙本王不知, 但嚼舌根,着实可恨!今日是玩笑话,明日就可能泄露战机和部署。军中断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黎至清瞬间明了, 那日中军大帐穆谦试穿轻铠, 自己一时走神, 让众人看了笑话, 被添油加醋, 传到徐彪这里,再由他口中说出, 就变成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此刻穆谦丝毫不提牢中的混账话,以嚼舌根为名整肃,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名声。
黎至清心下一热,心中领情, 但仍理智劝道:“殿下刚在北境站稳脚跟, 此时发作, 在不明内情的人眼中, 会有几分小题大做之嫌, 且沉戟尚未启程返京,此时整顿军纪, 难免落人口实, 不妨按下不发, 留待来日。”
穆谦一想到方才徐彪的话, 心中无名的火就一直往天灵盖窜, 他不理会黎至清的劝慰,直接摆摆手, 示意寒英去传令。
“殿下!”黎至清见状,一时情急扯住穆谦的袖子,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穆谦回头,正对黎至清那双清澈的眸子,面上皆是心底无私的坚定。穆谦与他对视半晌,从他眸中读出了不赞同和坚持,到底没再固执下去,松口对寒英道:
“此事作罢,不必去了。”
见穆谦松口,黎至清放下心来,瞬间松了一口气。
方才在地牢内,黎至清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双手,穆谦现在想起来还心里不痛快。见黎至清此刻面上满是疲乏之色,还出于公心,极力劝慰,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心疼他立身为公还是笑他愚不可及,忍不住轻声问道:
“不难过么。”
这一声虽轻,却重重地落在了黎至清心上,压得他心口泛堵,惹得眼眶发涩。
难过?黎至清眼眸微睁,从四年前兄长上战场开始,他的人生就变了!见弃家族,在黎氏私牢里吃尽苦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为了保命又用尽虎狼之药,伤了底子,年命不永。这一切,从来没人问过他一句,难不难过。
如今,不过是被人恶语相向,就有人会在乎他的心情。
穆谦,若非黎某身上背负了太多,你我当为知己!
这句话黎至清到底没说出来,只是微微垂眸,轻轻摇了摇头,哪能不难过,是没办法难过,也没人纵容和理解那些难过。于黎至清而言,难过不过是软弱的表现罢了。
“徐彪是个粗人,他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穆谦见他眼神有些黯淡,忍不住劝慰起来。
“无妨。”几分自嘲之色爬上黎至清的嘴角,方才软弱的姿态一闪而过,“再难听的话,黎某都听过。”
是了,那封送往京畿和四境诸州的檄文,毁了黎至清的名声,让他如丧家之犬,受尽唾骂。大成各大世家皆重脸面,被家族放逐之人意味着再也无法被其他世家接纳,若要走科举仕途,声名狼藉的考生在报名时便会被拒之门外。黎至清纵然再有才华,也无处施展,只能如现在这般,隐姓埋名做世家豢养的门客,说好点是客卿,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个高级家奴罢了。
于公,黎至清有经世之才,穆谦不忍明珠蒙尘;于私,黎至清对穆谦有半师之谊,两人又在这北境同生共死,黎至清扶他坐上主帅之位,也在一步步扶他坐稳主帅之位。穆谦此刻想给黎至清一份承诺:
“至清,方才进城时本王对你的说的话,都作数。本王可以拜你为军师,名正言顺,晓谕三军。”
黎至清没想到此情此景下,穆谦会再给承诺,“殿下可知黎某出身?”
“本王不在乎!”穆谦当然知道眼前之人就是清誉尽毁的黎氏弃子。
黎至清面色平静,“若是黎某身家并不清白,待他日东窗事发,必会累及殿下。”
“本王不在乎!”
“届时,殿下名声受损,那些本来欲拜入殿下麾下的人必然踌躇。”
“本王不在乎!”
黎至清静默半晌,而后温和一笑,“若做了军师,就不方便饮一盏雪梨膏后大梦一场了。”
黎至清说罢,转头就走。
穆谦见他如此,摸不着头脑,对着离去背影喊道:“话还没说完,你这做什么去?”
“回军帐睡觉。”
*
军帐桌案前,黎至清手持汤匙已经发了一会儿呆了,久到连黎梨都看不下去。
“公子,你要么把汤匙送进嘴里,要么放回碗里,你这样端着手臂,我都替你累得慌。”
黎至清回神,赶忙把汤匙放了碗里,敷衍一句,“今天这雪梨膏比上次好喝,手艺有长进。”
“那您就赶紧喝,喝完去睡觉,方才晋王说了,多睡觉能长个儿!”黎梨端着拖盘,就等着黎至清喝完,收拾杯盏。
这话让黎至清听得直皱眉,略显冤枉道:“我也不矮啊。”
“您若平日里少用些脑子,多吃点新鲜瓜果,那肯定比现在高,说不定比晋王还高。”提到穆谦,黎梨咬着下嘴唇,做思索状,“公子,晋王到底知道你身份么?”
“不知。”
“这样啊,难怪他敢给出晓谕三军的承诺!”黎梨撇了撇嘴,满是不屑。
黎至清略显诧异地瞟了黎梨一眼,“我是说,我不知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若说穆谦不知,那离开相府时的那番话和湘满楼的出头就说不过去了,若说知道,黎至清不敢相信,有人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名将他名正言顺地收入麾下。
“公子怎么不把话一次性说全,害我闹了笑话,我都快无聊死了,公子还作弄我!”黎梨不高兴了。
“我的小姑奶奶,我哪里敢作弄你!”黎至清见黎梨恼了,赶忙笑着哄起来,刚说一句,突然脑袋一转,问道:“沉戟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之前军医说二公子的病拖不得,越早越好,是他自己放不下战局,迟迟未动身,如今晋王殿下大捷,他也能安心启程了。”
黎至清起身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笑道:“你若闷得慌,有个有趣的差事安排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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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沉戟启程,你就去把晋王身上那身轻铠借来,你还记得睿王是怎么病的吧?”
黎梨乖巧地点了点头,吓唬人的把戏,她最喜欢玩了。
“我哥,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
彻夜驱敌,穆谦打了个痛快,扬了威名,也着实付出了代价,轻铠被砍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也受了若干刀伤,好在都不致命。回了军营,仍旧亢奋的穆谦唤了军医,将伤处简单一包就去寻黎至清了,又在地牢折腾半晌,到了下午才觉出疲累,加上伤口感染,登时就发起热来。
肖珏已经启程回京,穆谦帐中养伤期间皆由黎至清陪着,或是一同阅览兵书,或是研究军事布防,偶尔累了,便由黎至清陪着下棋,日子倒也不烦闷。
穆谦身体底子好,也比肖珏幸运许多,虽然身上血口子无数,但都没有伤筋动骨,将养了十多日,身上的伤渐渐收口,只要不做大开大合的动作,基本无大碍。
正值穆谦的伤收口之际,胡旗人再次派兵进犯,先头部队是一支两万人的队伍。穆谦与黎至清一合计,并不着急迎战,两人穿着便服一起登上了城楼。
胡旗士兵一路行军,并未遭到任何抵抗,副帅金吉照心里泛起嘀咕,担心会有埋伏,毕竟主帅阿克善被擒至今未归。
未避免军心动摇,阿克善出事的消息一直被瞒着。自打那夜胡旗军受挫,主将被敌方所擒的传言甚嚣尘上,更有甚者,说阿克善当夜被杀红了眼的穆谦斩落马下,一命呜呼了!
在距离平陵城三十里处,金吉照下令部队就地驻扎,派了先头部队继续前行。
天色已暗,两万人的先头部队一直逼到了平陵城下,平陵城北门紧闭,没有一兵一卒出城迎战,而主帅穆谦正一身便服立于城楼之上。
胡旗士兵对穆谦心怀忌惮,眼见他未着铠甲,皆知道那夜他身受重伤,如今不肯出战,定然伤势未愈。
胡旗士兵与北境守军交手几十载,从不把其他将领放在眼里,如今眼见穆谦无力征战,守城不出,他们又领了攻城的军令,先头部队一个个兴奋起来!首领一声令下,两万人朝着城门发起猛攻。
一时之间,云梯、撞木皆上了阵。城楼之上的守城将士皆以弓箭御敌,但是准头相较于穆谦差了许多,而且有了盾牌抵御,弓箭效果并不明显。
借着云梯,平陵城的外城墙上已经黑压压一片,爬满了胡旗士兵,眼见着就要攀上城楼。
穆谦与黎至清两人相视一笑,而后一声哨声划破长夜。随着这声哨声,原来城墙边的弓箭手快速向后退去,紧接着上百台狼牙拍被推上了外城墙顶。
穆谦一声令下,捆着钢索、钉着铁钉的拍木被丢下城去,随着狼牙拍木落地的还有被钢钉戳得千疮百孔的胡旗士兵。
此等物件胡旗人从未见过,一时之间,云梯上的胡旗士兵纷纷被击落城下。
第047章 开始
胡旗士兵以为狼牙拍也如滚木一般, 早有用完的时候,只要他们坚持道后续部队赶来,那平陵城就是囊中之物了。
可顷刻之间, 胡旗士兵寄于人海战术的希望破灭了, 狼牙拍甫一落地, 立马又升上城墙。待胡旗士兵仔细分辨过后, 发现每个落下的拍板背面皆绑了四条锁链, 拍板正依靠着锁链的力量缓缓上升。
城墙之上,穆谦在每架狼牙拍旁边安排了八名士兵, 拍板自城墙落下时,士兵将锁链全部放开,任其掉落,待狼牙拍落地, 八名士兵一同发力, 再将拍板拉回城墙。如此循环往复, 锁链不断, 榆木不毁, 则守城利器恒在。
攀上城楼的胡旗士兵如置身砧板之上的鱼肉,任由穆谦的狼牙拍宰割, 一时之间, 上千人殒命。
城楼之上, 穆谦与黎至清居中而立, 左右分别是禁军的几个指挥使和边防军的一众团练使,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城墙边这场以守为攻的屠戮。
李守看着血肉横飞的城下, 心中有守住城池的欣喜,更多的则是感慨:
“我军在守城时占了上风, 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还让胡旗士兵伤亡惨重。”
此话一出,一众团练使感慨万千,他们都是从小兵一步步靠军功杀到了团练使的位置,经历了北境十几载风霜,与胡旗人交手,输多赢少。赢了升迁固然是好,可输的代价却是看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一个倒在眼前,看着北境三州被焚、百姓流离失所,看着岁币和和亲的公主从平陵城北门送出。
这次,城门紧闭,攻城的胡旗士兵被他们的守城利器扎成了筛子,然后跌落城墙,恰好祭奠了那些曾经埋骨于此的忠魂!
穆谦冷眼瞧着城下的一切,“这是他们欠北境百姓的!这还是只是个开始!”
穆谦音调不高,却让一众将领感到荡气回肠。他们都隐隐有种预感,北境的天要变了!在新任主帅的带领下,驻守北境的将士被胡旗士兵按着打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在两万人折了一半,后继部队又抵达的情况下,胡旗士兵终于停下了攻势,于城下踌躇起来。
行军最忌犹豫不定,而穆谦和黎至清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两人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战机,就是此刻!
城楼之上战鼓突然擂起,以鼓声为号,早就埋伏在城外的边防军立马冲上前去,将城下的先头部队的后路截住,同时,城门大开,由容修和赵卫率领的骑兵从瓮城中杀出,与城外士兵里应外合,将余下胡旗士兵悉数斩杀。
两万的先头部队,全军覆没!
“先头部队全军覆没,再挫敌方锐气。此时,若是后续的胡旗部队压上来,再将阿克善于三军阵前押上城楼,必能乱其军心。”穆谦话中略显失望,胡旗大部队并没有紧随先头部队而来,让原本的谋划落了空。
黎至清倒是并不沮丧,原本他们就觉得,金吉照孤注一掷举全军之力攻城的可能性很小,见穆谦不悦,温声劝道:
“这倒符合金吉照谨小慎微的作风。咱们来日方长,阿克善终归不是个阿猫阿狗,金吉照若是敢至他的安危于不顾,那他回去也难逃一死。”
虽然差强人意,但全歼敌军先头部队,穆谦也勉强能接受,抱着胸玩笑道:
“啧啧,被汗王看中的乘龙快婿,待遇果然就是不一样,若被公主瞧上的是他那个死鬼大哥,四年前说不定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黎至清垂眸思索须臾,未置可否。
穆谦见黎至清不做声,转头用探寻的目光瞧了他一眼,询问的意味甚浓。
黎至清斟酌着语句开口了,“殿下还记得当年阿克登因何而死?”
“当然是因为肖沉戟给他设套,胡旗的大汗以为阿克登要夺汗位——”话音戛然而止,穆谦瞬间明白了黎至清的意思,若是将领有了谋朝篡位之心,别说是女婿,就算是亲儿子,估计胡旗大汗也容不下了。
黎至清见穆谦也想明白其中关窍,默默站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战局已定,战况惨烈,穆谦和黎至清都无心再在城楼上久待,索性下了城楼。此战还有些首尾要处理,就交代给了苏淮和刘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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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之内,阿克善盘腿坐在枯草上闭目养神,铁青的脸色展露着他内心的焦虑。他们已经被困半月有余,不仅没想到脱困之法,反而身份被识破,现下处境更艰难了。
“将军,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一个突击旗小头目甲已然沉不住气。
小头目乙赶紧推他一把,“别乱叫,当心大哥的身份暴露了。”
小头目甲闻言赶紧闭嘴,然后立马改口:“大哥,咱们怎么办?”
恰逢放饭,一个狱卒拎着两个食盒匆匆从他们牢房门前经过,卤肉的香气立马飘进了牢房内。
自从突击旗被关进牢房,整理日吃糠咽菜,闻到那股香味,一个个恨不得冲出牢门把那食盒抢过来。
小头目乙啐了一口,骂道:“徐彪那狗娘养的怎么就能吃这么好!”
前几日,因着食盒里饭菜味道太香,经过突击旗牢房时,突击旗士兵闹了起来,还跟送饭的小狱卒发生了口角。等吵闹声大了,惊动了牢头,牢头过来一巴掌扇在了狱卒的后脑勺上,骂了一句:“跟这些腌臜货费什么口舌,徐团练使在里头都等急了,还不赶紧去送饭!”
这样,整个牢房的突击旗士兵都知道每日那些盛着美食的食盒,是送给徐彪的。
阿克善睁开眼睛,用阴鸷的眼神环视一周:“你们也不用再忌讳了,我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小头目乙道:“那天那个会射箭的王爷有没有什么证据,大哥只要闭口不认就是,咱们都不会出卖大哥的。”
“对!都不会的!”小头目甲连忙应和。
阿克善冷哼一声,“你当是那个王爷吗?”
“那是谁?”小头目乙大骇。
第一次与黎至清眼神交汇,阿克善就感到一股的危机感,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那种感觉非常不好。他也相信,那个书生在牢外停留的半晌,就是在找自己。
“是那个书生发现的,当时他肯定也拿不准,然后徐彪出卖了我!”阿克善眼中满是怒火,此刻恨不得将看破自己的黎至清剥皮削骨。
小头目乙想到那夜瓮城中差点丢了性命,难掩惊恐,“那天晚上也是徐彪出卖了咱们吗?”
阿克善站起身,摇了摇头,“不是,那晚咱们被设计关进来后,徐彪才被扔进来,说明他给咱们传递消息之事败露了,大成人将计就计引咱们上钩。徐彪关进来后前几日伙食与咱们并无差异,直到那天那个书生去见了徐彪,狱卒才换了食盒,就是那天,徐彪出卖了我!”
*
穆谦身上刀伤刚刚收口,下了城墙便回军帐休息。穆谦半靠在榻上歇着,黎至清则坐在一旁的杌子上陪他下棋。
穆谦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这北境战局就如同棋局一般,奇技诡道,声东击西,道理都是一通百通的。这才光然大悟,难怪初上战场自己就能如鱼得水,原来这些战略布局从前早在棋盘之上领教过了。如今自己北境扬名,黎至清当居首功!
穆谦转头,见黎至清目光正锁定在棋盘上,局势劣时不见忧虑,局势优时亦不见欣喜,总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温润模样。
穆谦看着看着,突然就无声地笑了,自己竟然就这样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这笑容里没有自嘲,只是穆谦想笑,便顺从了自己的内心,笑了而已。
穆谦伤着,黎至清不想他劳神,在棋局之上不着痕迹地放水,让穆谦稍费了点力,却赢了个酣畅淋漓。
穆谦打赢了仗,又下赢了棋,心情大好,“听说,你又让阿梨姑娘去装神弄鬼了?”
黎至清也不否认,“自那日殿下做主,换了徐彪的伙食,待他想明白其中缘由,就开始心事重重,茶饭不思了。黎某不过是再推上一把,硬汉早晚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那为啥非要本王的那件轻铠?”穆谦想到那夜冲动杀敌,自己虽然杀了个痛快,也被敌军砍了个重伤,若不是那件轻铠护着,自己不死也得残了。可那件轻铠就遭了秧,那夜过后,被砍得七零八落,破败不堪,满是血污,送到军需司都说补不得了,偏偏黎至清把它当成了宝,还遣了黎梨来借。有了睿王的事在先,穆谦一猜就知道黎梨要玩什么把戏。
黎至清面上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情绪,淡淡道:“徐彪通敌卖国,弃北境军民不顾,用一件带着烈士英魂的旧物吓吓他怎么了?”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穆谦竟然从这话里听出几分任性的味道,赶忙道:
“没怎么,你想怎么着都成!那天寒英告诉本王,说徐彪已经开始精神恍惚了。”
“如此甚好,那黎某就择日再去会会他。”
第048章 再探
“那感情好。”穆谦说着, 从枕边把折扇摸出来晃了两下,自打来了北境,扇子许久未把玩了, 一副悠闲的模样, 仿佛又变成了京畿那个整日里走狗遛鸟的纨绔, “抓住了阿克善, 北境当前又形势大好, 多亏了至清的功劳,本王得好好谢谢你!”
黎至清瞧他惬意的模样, 面上一松,也笑起来,“黎某原本就是为了北境战事来的,何须言谢?”
穆谦把折扇一收, 在掌心拍了一下, 煞有介事道:
“那可不成, 从前在晋王府, 咱们一起读野史杂记, 你还跟本王说,无论治军还是理政事, 都要赏罚分明, 你这拒不受赏, 置本王于何地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 黎至清心念一动, 索性道:“既然殿下执意要赏,黎某却之不恭, 不过赏什么,可否由黎某来选?”
“当然!”穆谦脱口而出, 说完立马后悔,若是黎至清不肯追随自己,又找自己讨个清平盛世,岂不是亏大了。但是一言既出,又不好反悔,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盼,黎至清不要为难自己。
“那殿下把那件破了的轻铠赏给黎某吧。”
“就要这个?”穆谦瞬间瞪大眼眶,“那件轻铠到底跟你是何渊源?怎么如此得你青眼?”
黎至清笑道:“拿回去给阿梨装神弄鬼,多有趣!”
“你要真喜欢这些战场上的劳什子,等回了京畿,本王找禁军给你做一件新的。”穆谦想着,那件轻铠如今已经被洗净,被划破的地方也被针线接在一处了,不过想再穿就难了。
“只要这一件。”黎至清说着,挑眉一笑,“殿下莫非舍不得?”
“笑话!别说是一件已经不能再穿的轻铠,就算是雪貂大氅本王也舍得!”虽然经过一番磨砺,穆谦性子稳重不少,可被黎至清言语一激,还是容易原形毕露,“本王府里有一件,还是前年今上赏的,本王一直没舍得穿,也送你了!”
讨轻铠的目的达成,旁的黎至清也不甚在意,欣然应了。
回去的路上,黎梨一边抱着轻铠,一边同黎至清打趣:“公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使性子呢?”
使性子?黎至清闻言略感诧异,将方才在穆谦军帐中的谈话在脑中过了一遍,聊到吓徐彪时的确有几分不妥!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跟穆谦使性子,黎至清顿觉异常尴尬,同时心中蔓延过一丝焦虑,难道在穆谦面前,自己竟然已经不会自持了吗?
“下次若在发现我有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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