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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衷肠

    门刚推开里面的手就伸了出来, 把门外的人往里一拉然后迅速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像是练了无数遍。

    李长泽抵着他,目光黑沉沉,打量着他:“风寒好了?”

    贺景泠无奈点了点头。

    “人可好了?”李长泽又问。

    这话问得莫名, 但贺景泠显然知道他的意思。上次走的匆忙, 虽然没细说, 但以李长泽的敏锐,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贺景泠的心思。

    鼻间充斥着熟悉的气息,贺景泠早就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离贺承礼去世的那晚已经过去那么久,明明看起来早就没有所谓。

    可每每午夜梦回他总梦见许氏和贺承礼五官狰狞地朝他伸手,他拼命地跑,好不容易在前面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兴奋地喊着“大哥, 瑶华”, 他们转身的时候却冲他温柔一笑, 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

    他藏着的这个秘密叫他注定惶惶一生, 可是什么时候, 各取所需的话就悄然在他心里变了样。或许就为了这一句“人可好了”吧。

    贺景泠恢复了神色, 懒懒答他:“都好了。”

    李长泽蹭着他的面颊:“我等你许久,去哪儿了?”

    “与人相谈甚欢,回来晚了些。”贺景泠悠哉笑道。

    李长泽抱着他的手慢慢收紧, 语气危险地问:“谁?”

    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骨一路向下, 贺景泠拿眼瞧他,嘴角弯起:“男人。”

    “男人?哪儿的?”

    “你猜。”

    李长泽捉住他作乱的手, 用了劲儿,贺景泠抽不开。他倾身在贺景泠脖颈间嗅了嗅:“好香啊, 扶风楼的男人,三郎,我要醋了。”

    房间里黑灯瞎火的,虽然看不清李长泽的表情,但贺景泠完全能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对应上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他仰脸碰到李长泽的嘴唇,轻轻吻了上去,一触即分,像是诱哄:“别啊,我这不回来了嘛。”

    李长泽声音沙哑,得寸进尺搂住他的腰:“还不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三郎要好好补偿我。”

    “情郎。”贺景泠轻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觉得好玩儿,又叫了一遍,“这个称呼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李长泽手上用力,在他的后腰处摩挲,眼神幽暗,凑近贺景泠亲了一下,说,“我喜欢三郎叫我……夫君。”

    贺景泠戏谑地看着他,黑暗中的人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些轮廓,他抬手捧住李长泽的脸颊,加深了这个吻。

    大氅落地无声,柔软的地毯上就是赤着脚也不会觉得冷,屋中有暖炉,李长泽还是不敢大意,宽大的手掌锢着人的腰,源源不断的热意隔着薄薄的衣料钻进人的皮肤,腰肢软得一塌糊涂。

    他手上使不上劲儿,闭眼受着,呼吸都在后腰致命的酸软中变得绵长浑浊。贺景泠被逼着唤那两个字,极至的欢愉让他浑身都染上了一层粉,不上不下的感觉几乎叫他崩溃。

    他趴在李长泽身上,喊出来的声音透着黏腻,

    从门外带进来的一身冷气被尽数融化,几缕发丝汗涔涔贴着脸,勾住李长泽带皱的衣纹,缠绕不清。

    李长泽心满意足地捏着贺景泠的手,顺着往上,袖管里缠绕的绷带紧贴着皮肤,不给他一丝一探究竟的机会,他小心握着,力道不大,那热度却透过层层纱布烫着了贺景泠的皮肤,让他不由自主蜷曲了手指。

    后半夜雪停了,明月钻出层云,清冷的月辉下雪天幽亮静谧,窗户纸都似乎在发亮。

    沐浴过后的床榻上满是皂角的清香,贺景泠侧着身,跟李长泽头碰头。

    两人都没有睡意,贺景泠伸腿去踢李长泽,然后突然翻身,压在李长泽的身上。

    李长泽不怕他压,只是他这一动被子不可避免往下滑,受了凉却不好,抱着人另一只手将被子提了上来把他唔得严严实实。

    贺景泠笑着磕到了李长泽的下巴上,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磕哪儿了?”李长泽捧着他的脸询问。

    那阵儿疼过去,贺景泠抓着李长泽的手往被子里带:“这儿,揉揉。”

    李长泽挑了挑眉,带着薄茧的手刮了下那处细肉,贺景泠趴在他身上,报复地咬他的下巴,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得意地勾唇笑了下。

    白玉似的脖颈间一块红绳穿着的暖玉从衣襟中滑出来。李长泽看着他,语气调笑:“三公子嘴下留情,咬坏了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看的。”

    贺景泠:“没事,李老头那样的都见过,你丑我也不介意。”

    好久没见贺景泠提起这个名字,李长泽说:“敢背后嘀咕,下次见了他我可要告你的状。”

    “别啊,他烦死了。”贺景泠想着李老头喋喋不休的模样就头疼。

    “明明是我师父,你倒是比我还烦。”

    “他喜欢你呗,这会儿怎么叫师父了。”贺景泠打趣他。

    “当面叫得意死他?”

    贺景泠“啧”了一声,评价道:“好个不孝徒弟。”

    李长泽的胸膛前衣裳大开,他流氓地在上面摸了两把,心满意足地躺回去。

    “他哪儿需要我孝顺。”李长泽连同被子一把把人捞过来抱在怀里,又说:“既然三公子不介意,那本太子以后便赖你家替公子洗手作羹汤了。”

    贺景泠忍俊不禁:“太子在哪儿呢?”

    李长泽素来脸皮就厚:“我从生下来就这么叫,一下子还真改不过来,再说了废太子也是太子。”

    “也是这个道理。”贺景泠拖着调子,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李长泽低头,按住他的肩膀和他接了个缠绵的吻,道:“尽情笑吧,别憋着。”他的手钻进贺景泠的衣袖里,摸到了缠满了绷带的左手,他松开手忽地起身来。

    “躺着。”

    贺景泠不明所以,刚坐了起来又被李长泽按回去。

    李长泽找到火折子将屋子里的蜡烛点亮,回来时顺手把架子上的大氅带过来给贺景泠披上,拉过他的左手。

    “李宴?”

    贺景泠看出了他的意图想要缩回手,只是他那力道怎么敌得过李长泽,被他轻松按住:“别动,我看看。”

    贺景泠不愿意。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自傲的,从前自视才高无所顾忌,从来不知道谦虚为何物,便是后来落魄成那样,他也能从泥潭里翻出来,平贤商会笼络天下商贾,大齐第一富商的背后掌舵人,他做事从来只做最好。

    追求极至的完美,不仅仅是在做人做事上,他生来富贵貌美,已是占尽先机,在此一道自然不会再有所图,可这些东西一早朝散尽,不过是流云落花。

    他可以顶着被黥刺过的脸受人指点和白眼,他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现在贺家彻底放弃他,兄姊也不需要他,他孑然一身,只有李长泽。

    谁都可以看,可他就是不想给李长泽看。邺狱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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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没有人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他也不是那个例外。

    梳洗之刑顾名思义,用烧滚了的水反复浇在犯人身上,直至皮肉烫开,再用形似梳子的铁刷从上往下一刷,人.肉便跟粉条似的刷刷往下掉。

    血肉之下可见骨,他这双手早在当年流放的时候就废了,邺狱一遭给贺景泠留下的除了这些不堪入目的疤痕,再无其他。

    “林野手下留情了。”贺景泠的指尖轻轻蹭过李长泽的手背,长长的睫毛半垂着,低声对他道。

    “我知道。”李长泽重新替他包好,没再说话。

    贺景泠:“李珩衍是为我欺他瞒他而泄愤,李叔同是为了打压李珩衍,他们两个无论是谁林野都不能视而不见,如果不对我用刑,此事不好收场……”

    李长泽包扎的手法娴熟,恢复原状后就着这个姿势抬头看着贺景泠,说:“其实我早就看过了。”

    贺景泠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林野心思缜密,却几次三番对着疑点重重的案件视而不见,他那个人不近人情,羽林卫远离党争不好下手,你想要摸清楚他的底细以防后患,还是说你想看我的反应,贺景泠,你成功了,我快被你吓死了,只此一次……只此一次,贺景泠,贺家不要你我要,你是我李长泽看的比命重要的人,我不要你身涉险境,再有一次,你先杀我。

    “在燕阳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便知道你的打算,我拼了命往祈京赶,生怕迟了一步,就像那年在平凉,若我迟了一步我不敢想。贺景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上面还带着李长泽的名字。”李长泽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他自小心智过人,装腔作势活了这许多年,连自己的母亲都被他骗了过去,唯独对他贺景泠,从来没有戒备。

    “这件事是我牵连了你,李珩衍和李叔同,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他的眼神带着狠戾,皇位是他从出生以来就志在必得的东西,贺景泠是他最重要的人,两者从来不是鱼与熊掌的关系。

    他要皇位,代价不是贺景泠,他不需要为贺景泠涉险,贺景泠只需要陪着他,享受最后的胜果。

    贺景泠无声地看着他,手心都是黏腻的汗渍,他试探地给了李长泽一分回馈,李长泽还了他十分。

    李长泽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在他面前他从来都是野心勃勃杀人不眨眼,他是逢场作戏的高手。

    贺景泠“哦”了一声,呐呐说:“难怪那日感觉你生气了。”

    他说的,是李长泽在邺狱找到他那日。

    第082章 威胁

    今日雪依旧未停, 院子里和房顶都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天地一白。雪庐中的炉子上煮着茶,咕咕热气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暖意融融。亭子四周挂着帷幔,丝毫不觉得冷。

    贺景泠穿着大氅, 如墨似的长发随意垂在胸前, 生得一副清贵公子样, 对面的李长泽嘴角噙着散漫的笑意,心不在焉地盯着棋局,不时抬眸看他。

    围炉对弈,倒是少有的闲情逸致。

    “和我下棋还敢分心。”贺景泠落下一枚黑子,原本焦灼难解的局势瞬间瓦解,他得意抬头。

    李长泽捏着白子睨了他一眼:“兵不厌诈,这不是下不赢想找点事儿来转移三郎的注意力嘛。”

    嘴里说着软话,白子落下却是寸土不让。

    贺景泠步步紧逼:“现下说什么都没用。”

    李长泽:“那我给你说个你想听的, 找到贺元晟和贺瑶华了。”

    贺景泠手上一顿, 接着继续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在哪儿呢?”

    “今天一早于殷来报, 他有兄弟在清凉宫当差, 刘盛宁保着他们, 很是隐蔽, 李叔同估计不知道这事儿,贺瑶华已经偷偷潜进了元极殿。”

    贺元晟和贺瑶华当年能从罪臣之子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自然不可能会是多良善无能之辈, 元极殿被重兵把守, 连太后都见不着皇帝,她却进去了。

    再联想到那件事, 李长泽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如今后宫安如意一手遮天, 前朝晋王春风得意,他们卯足了劲打压李珩衍,而李珩衍竟然也没有反抗的意思。恐怕不是晋王掌权心生退意,不过是谋定而后动,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贺景泠自然知道贺元晟他们不会轻易受制于人,其实他至今仍希望贺元晟他们能够出宫,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他并不是他们,不能替他们做决定,也左右不了他们的想法。同理,现在他也不想为了贺元晟他们做任何退步,他本就是个自私凉薄之人。

    如果是在他刚回京那会儿贺元晟将他们的打算告诉贺景泠,那他会毫不犹豫放弃李长泽。纵然知道他们的难处,纵然为了回京他苦心谋划多年,可一旦转身,便不会回头。

    从前看做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后来发现就是没了,他也依旧能好好活着。

    贺景泠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说:“这些日子民间疯传明王和宋景章的事,李珩衍原本和王妃深情厚谊在民间素有美名,如今形象一朝崩塌,这后面少不了李叔同的手笔,他和李珩衍争锋相对这么步步紧逼,恐怕迟早会反噬其身。”

    李长泽挑眉笑道:“他被齐王打压了这么多年,一直做小伏低隐藏实力,如今一朝得势,当然想趁机铲除一切威胁。”说着落下一子,原本黑子胜券在握的局势顷刻逆转。

    “厉害呀,”贺景泠赞道。

    李长泽:“听着不真。”

    贺景泠说:“真的,比真金还真,同样的一盘棋,和我对弈的人还没有谁走到过这一步。”他这样说脸上却丝毫不慌,再落一子。

    “拐着弯儿夸你自己是吧。”李长泽道。

    “我说了影响不了我。”

    曹管家走到院门口,见到里面的人,犹豫了一下快速道:“小公子,明王殿下来了。”

    李长泽和贺景泠对视一眼,勾了勾唇:“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李珩衍突然来访,怕是来者不善。李长泽进了屋子,贺景泠敛了笑意,若有所思盯着棋局出神。

    他坐着未动,狄青悄声出现抹掉李长泽留下的痕迹,风雪愈大,帷幔被吹开,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越走越近,漠然孤高,清冷出尘一如从前。

    这还是两人自信王死后第一次见面,贺景泠几次三番擅作主张,早就惹得李珩衍不快,直至最后用李氏敲打贺景泠,贺景泠回赠了他信王一案。

    本就对他疑窦丛生的李珩衍和他的关系彻底破裂,贺景泠也没想再瞒着李珩衍,李珩衍不是齐王晋王,他知道贺景泠太多事,一边知道贺景泠回京的目的,一边从不告诉他贺元晟也为他驱使,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野心勃勃却装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心机之深选不是晋王他们可比。

    他从邺狱活着出来这么久无事发生,不代表李珩衍会放过他,他绝不是不是个就此罢休的人,朝堂之上李叔同的打压之下他忍而不发,不代表他是束手无策。

    “王爷大驾光临,景泠有失远迎。”贺景泠起身行礼,温和从容。

    云坤早在护送明王妃北上的路上殒命,如今他身边的随从贺景泠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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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李珩衍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外面大雪纷飞,这个小亭中却不觉丝毫冷意,每跟柱子下面都生有炉子,可谓温暖如春。

    “不必多礼。”李珩衍的目光落在那盘棋上,只见黑白棋子厮杀正酣,“许久未见,你倒是颇有雅致。”

    “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上次邀你对弈你还不愿,看来是没找对人。”李珩衍兀自坐下,似乎只是在和老友闲话家常,其间龃龉一概不知,“坐吧。”

    贺景泠面不改色坐在他对面:“王爷说笑,景泠自觉技不如人,也只能在这宅中独自消遣一二。”

    棋盘之上大半白子都被黑子吃掉,白子悠哉自若,在黑子步步紧逼的局势下稳如泰山,以无形的柔和之力化解的黑子势不可挡的锋芒,足见下棋之人安定乾坤的气概。

    曹管家为李珩衍送上一杯热茶后默默退到一边。

    李珩衍随手执起一枚白子落到棋盘上:“还记得你回京那日,浮光楼上与君相谈甚欢,依稀能见当年贺家三公子的影子。”

    贺景泠垂眸落子,含笑问:“是吗?”

    李珩衍专心棋局:“当年你为了胞姐大打出手,祈京都道贺家公子霸道蛮横,后来流放平凉,没谁想到你还能活着回到祈京。”

    提起这件事,是在提醒贺景泠不要忘本,是谁救他水火,给他生路。

    “王爷大恩,景泠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李珩衍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意味不明道,“人就是很奇怪,有时候不到绝境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有多狠,如果不是那场贪腐风波,我从来不会想我放弃李崇这种事,原来是因为从前的他没有威胁到我的利益。”

    贺景泠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没有接话,眼睛盯着毫不留情几乎将黑子杀的片甲不留的白子,不动声色地等着李珩衍的下文。

    “你不同,为了回京向我递上投名状,为了让自己更有价值笼络各地豪商建立属于你贺景泠的商业版图,你确实没让我失望,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只是不知道贺氏兄妹如今于你而言,是从前你为之奋不顾身的血亲,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声音冰冷淡定,抬眼时的目光越过贺景泠看向远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没有给贺景泠回答的机会,再次道:“晋王除掉了太子不想着怎么稳固朝局,把精力都放在我这里,自以为大权在握,却没想到今晨宫里的李才人被发现失足落井,九皇子无故失踪。”他冷笑一声,没在继续说下去。

    李珩衍这话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这件事贺景泠和李长泽自然也已经知晓, 九皇子无故失踪,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只会联想到晋王身上。

    “京中流言纷纷,王爷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情与我说这些。”与他继续周旋无益,贺景泠说话也不再客气。

    李珩衍也不恼,甚至还笑了一下:“贺景泠,你很聪明,但本王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棋局之上白子掌控全局,胜负已定,“本王不喜欢下棋,本王只做掌控全局的人,黑白二子由我掌控,胜负我来定。一旦有什么东西企图脱离本王的掌控,那便该死。不过你毕竟是本王一手扶持起来的,本王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知道浮光楼的匡严礼,还有何升对你来说很重要,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身后细碎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亭中沉闷的氛围,贺景泠回头望去,祝安站在廊下的角落里,周身都笼罩在暗处,只一双眼睛像被激怒的狼崽,阴鸷地盯着他们这边。

    贺景泠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回过头来,又露出坦然恭敬的神色:“景泠无德,唯有薄财相赠,愿用两百万两白银换他们二人的性命,还望王爷手下留情。”

    李珩衍没有说话,贺景泠温和加价:“三百万。”

    “五百万,王爷,没有更多了。”

    “看来你确实很看重他们。”李珩衍端起茶来呷了一口,“好茶。”

    李珩衍走后,贺景泠一个人站在远处目送着他离开,曹管家没有上前打扰,过了一会儿听见贺景泠背对着他,出声问:“何大哥今日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年底各地的掌柜来京,何老爷最近一直早出晚归。”

    祝安已经消失了,他望着那个地方出神地想,自己和李珩衍利益牵扯太多,李珩衍让他进邺狱是为泄愤,抓走何升他们是为要挟。

    得了这么大笔银子,李珩衍必然是极为满意的。看来,晋王要倒霉了。

    可是,李珩衍怎么知道他能最快到手的现银多寡的呢?

    第083章 套话

    “还是没有李垣的消息?”元极殿中, 李叔同语气不明,只坐在那儿已经让刘盛宁站立不安,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奴才无能……”

    意料之中的大发雷霆没有到来,刘盛宁抬头, 没想到他却很平静:“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九皇子失足落水, 染了寒疾药石枉然,替他准备后事吧。”

    刘盛宁立刻懂了他这话的意思,松了口气,道:“是,奴才这就去通知内廷司准备九皇子的丧仪。”

    李叔同看了眼给屏风内正在照顾齐帝的安如意,道:”三部尚书之位空缺,当务之急要安排我们的人补上。”

    刘盛宁想了想,迟疑地道:“殿下, 太子已废, 张阁老他们那些老臣本就颇有微词, 眼下还是不宜操之过急啊殿下。”

    李叔同目光温润,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 他走到里间看着还在昏睡中的齐帝道:“不过几个顽固不化的老臣, 有什么好顾忌的,再过不久就是除夕了,太子已废, 父皇您久病不起,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立储,以求正位东宫, 安定社稷,儿臣觉得他们说得很对。”

    齐帝没有反应, 李叔同又对着安如意道:“母妃,太后娘娘那边,有劳您费心了。”

    安如意:“琮儿放心,太后娘娘虽然因为过度挂念陛下病倒了,可这些日子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已经见好,她老人家向来喜爱你,除夕夜宴是大事,一定会来的。”

    说到底,对萧太后来说谁当皇帝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无论怎样她都是太后,她的地位谁也撼动不了。

    见他们母子这么说刘盛宁知道此事已定再无转寰,他心领神会道:“殿下娘娘放心,皇后病重,废太子又一蹶不振,在皇子府上整日借酒消愁,奴才派人盯着呢。倒是明王……”

    “皇叔怎么了?”李叔同声音平淡。

    “听说明王府的宋公子前些日子前两天掉进了湖里,明王衣不解带照顾在侧。”

    “明皇叔淡泊名利了几十年,如今风流韵事不断,倒也是为他添彩。”他看了刘盛宁一眼,“你做得很好。”

    这时候小太监进来禀报:“殿下,您请的朝臣们都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安如意起身给李叔同正了正衣冠:“去吧。”

    接近年尾,风雪萧索,整个皇宫都围绕在一种肃杀的氛围中,清凉宫的一间暗室里,贺元晟从送来的食盒的碗底摸出一张纸条。

    他快速扫了几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嘴里端起面前的粥一饮而尽。门外传来响动声,他淡定地坐在原处吃着尚可的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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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盛宁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贺元晟,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几分真诚的笑:“这几天忙,你怎么样?”

    贺元晟:“干爹,多谢干爹挂念,贺幸一切都好。”

    “那就好。”刘盛宁笑着打量他,细小的眼睛透出精光,“贺幸,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说干爹对你怎么样?”

    “干爹于贺幸犹如再生父母,贺幸铭感五内,永生难忘。”

    刘盛宁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微笑:“干爹相信你,委屈你呆在这儿也是权宜之计,九皇子失踪了,晋王怀疑是明王暗中所为,急不可耐想要自立为太子,富贵权柄一招得手迷失了眼,干爹没老糊涂,今日我救你,来日你莫忘了。”

    贺元晟对上刘盛宁的视线,恭顺地笑道:“干爹放心,干爹对贺幸恩同再造,贺幸没齿难忘。”

    刘盛宁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干爹方才说,晋王要自立为太子?”贺元晟故作疑惑。

    “太子被废,迟则生变,晋王忍了这么多年,功成之日近在眼前,怎么还忍得住。”刘盛宁言语间似乎对李叔同并没有平日里表面那么恭敬,不过就是不知道是在贺元晟面前故意为之还是下意识的真心话。

    贺元晟没有作答,听见刘盛宁继续道:“除夕夜宴,太后也会到场,陛下病重难行。皇子之中也只有晋王最合适,受封太子也是顺应天意。”

    “明王呢?”

    “晋王这些天找尽各种理由打压明王一党,太子被废之后朝臣贬谪的贬谪,辞官的辞官,晋王趁机端掉了一部分明王的人又毫无顾忌提拔自己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德门一事也和明王所有牵扯,这些日子明王竟然没有任何动作。”

    刘盛宁看着他,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笑眯眯说。

    “明王背后还有世家,他按兵不动,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想要后发制人。”贺元晟却没有和他周旋的意思,一语道破。

    刘盛宁笑道:“是这个理,可你我都知道明王不对劲,晋王却没察觉出来,殊不知一味打压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啊,到底不是做大事的人,我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贺元晟笑了笑,附和道:“还是干爹有先见之明。”

    ***

    李长泽倚着门框抱着双臂,道:“我这个皇叔果然心黑,五百万,三郎真大气,这是要为他们掏光家底了啊。”

    “不至于,”贺景泠看着远处李珩衍消失的地方,“何升他们的命更值钱。”

    李长泽隔的不远,高大的身材得天独厚,哪怕就这么散漫随意地站着,周身依旧压迫感十足。只是瞧着对面的人时每每带着的笑意的眼睛总容易让人忽略掉他本身的戾气。

    “李珩衍这个时候要这一大笔钱,他是早有准备,不给你任何拒绝的机会。”李长泽道。

    贺景泠的头上沾了几片碎雪,他垂着头也没注意,漫不经心道:“除夕夜宴将近,你还是皇长子,怎么都是逃不掉了。”

    “你想看吗?”

    “皇城戒严,任何风吹草动能会引起李珩衍的注意,我不能去。”

    若李珩衍真在那晚动手,斩草除根,李珩衍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放心,我能保全自己。”

    李长泽大步走了过来,手指带了些凉意,抬手拂去贺景泠头上的碎雪:“雪越下越大了,进屋去吧,你身体刚好。”

    两人进去,屋中暖意融融,李长泽替他解了大氅搭到旁边的架子上,贺景泠站在原地余光瞥到书案上一个锦盒。书房里的东西陈设他都再清楚不过,曹叔拿东西过来也都会知会他,所以东西显然不是他的。

    “那是什么?”他好奇地问李长泽。

    李长泽:“借花献佛,放我哪儿也没用。”

    贺景泠饶有兴致地打开:“这是松烟墨。”

    “你眼光好,这是上次回京李叔同送的,他倒是大手笔。话说回来也就是他,哪一方都不想得罪。”

    “当时齐王得势,李叔同在其锋芒之下显得平常了些,今时不同往日了,”贺景泠在砚面上滴了几滴清水,开始研磨,“李垣失踪他自然着急,再加上李珩衍迟迟没有动作,他心中纵然疑虑却又没有耐心,总想先下手为强,殊不知李珩衍现在需要的就是他的急不可耐。”

    李长泽侧身看他,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见到贺景泠的动作,顺手给他铺好宣纸,用镇纸压平,打趣道:“五百万给他,我这个皇叔拿这笔银子是想把大齐翻过来吗?这都够五万大军一旬的军饷了。”

    五百万确实不是小数目,几乎比这些年贺景泠给李珩衍的总和还要多,商会拿不出那么多现银,临近州府也凑不齐,要从更远的地方去调。时间紧迫,这么大规模的调取现银,必须要他的印信。

    李长泽接过贺景泠手中的墨给他研磨,贺景泠写得很慢,头也不抬道:“他都上门来了,左右是逃不过。”

    屋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过了一会儿,贺景泠搁下笔笑道:“李叔同送的墨,最后却成了明王送给他的催命符。”

    他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印章盖上,等墨迹干透了,把信纸装在信封里用蜡密封走到门口打开门:“狄青。”

    狄青立刻现身道:“公子。”

    “把这两封信交给锦娘。”

    交代完事,回头就看见李长泽不知拿了他放那儿的笔,不知在低头写些什么。

    他关上门走过去:“临近年关,你倒是因祸得福,免去了许多琐事。”

    “是啊,所以我打算长期赖在你这儿了。”李长泽抬眼看他。

    “刚好,我现在被李珩衍榨的一穷二白,要不殿下交点食宿费,我也好补贴府上下人。”

    “这还不够?”李长泽朝着砚台怒了努嘴。

    “这是吗?”

    “这不是吗?”李长泽盯着他,改了口道,“好,不是,这是我拿来博君一笑的小玩意儿,三公子赏脸收下,只是眼下鄙人身无长物,就是身体还算不错,给三公子做个暖床的可够格?”

    贺景泠:“嗯……”

    “嗯?”

    贺景泠勾了勾唇:“殿下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谁?”

    “萧凌。”

    “萧凌?姓萧啊,”李长泽觑了他一眼,故作疑惑地皱力回忆,然后恍然大悟,“哦,她呀。”

    贺景泠捡起他作的画,寥寥数笔倒是把人画得入木三分,他的嘴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这萧家挑来挑去,最终这等美事还是落到了晋王的头上,这次太后和萧家是真下定决心了,只是我听说那萧凌对废太子情深难以自抑,听了萧太后和国公爷的这个安排死活不愿,闹的阖府上下鸡飞狗跳,只可惜了婚姻大事事关萧家荣辱,半点由不得她。”

    “可惜吗,她已经拥有常人求而不得的富贵了,家族供养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份荣光延续下去,历代以来世家大族莫不如此。三郎可别套我话了,我在乎的至始至终只你一个。”

    第084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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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终, 偌大的祈京城却并没有多少年末岁尾的喜气,天子病重,传闻九皇子薨逝,整座京城比之往常更加戒严,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禁军巡逻的队伍。

    阴郁沉闷的氛围笼罩在都城上空, 百姓惶惶不安, 然而他们也不知道这中不安是为何而来,只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卖弄地说上一句:要变天了!

    白雪覆红瓦,朱墙掩夜灯。

    宫廷夜宴琼浆玉露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乐师在尽情吹奏,舞者曼妙的舞姿让人沉醉其中。朝臣之间觥筹交错来往不绝,天子皇后两个身份最贵要的人都不在,这也是大齐开国以来头一遭, 酒过三巡渐渐上头, 他们不再拘束高声交谈推杯换盏。

    就连素来不近人情的明王也有了几分醉意, 今夜他一人前来, 明王妃连面都没露, 似坐实了那些民间传闻。

    这些日子晋王一党得势, 弹劾明王的奏本堆积如山,本来还以为李珩衍会有所反击,结果至始至终他都无动于衷, 连分辨也不曾为自己分辨, 于是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废太子坐在角落喝着闷酒,这个时候也没人想要上去搭理他, 都不知道几时醉倒在了桌上。

    萧太后雍容华贵,这个大齐最尊重的女人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尽管容颜已老但仍旧贵气逼人, 让人不敢直视。

    暂代吏部尚书的薛冼年过四十,端方温和,他的目光越过众多同僚拿起酒杯,对着上位之人不疾不徐道:“太后娘娘,今年一年大齐经历良多,幸而得天庇护平安度过,太后娘娘在佛寺为国祈福劳苦功高,天下臣民感激涕零,而今陛下重病,我等也只能盼望陛下保重龙体,主持大局还要靠太后娘娘您,臣在这里敬太后娘娘。”

    众臣工不甘落后,纷纷举起酒杯:“臣等敬太后。”

    萧太后又饮了一杯,她的旁边坐着一个长相出众的姑娘,姑娘在萧太后喝完酒后立刻递上手帕,萧太后看到她,眸子闪了闪,咳嗽几声,似作不经意道:“诸卿才是国之栋梁,大齐有你们才是我大齐之福,哀家不敢居功。说起来皇帝这一病,多亏了有晋王能力出众安定社稷,否则哀家一把老骨头还真不知如何是好,晋王也老大不小了,趁着今儿高兴,哀家做主,把哀家的这个侄女儿赐给你做正妃,晋王觉得怎么样。”

    李叔同闻言上前:“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

    “贵妃呢,还满意哀家为琮儿挑的晋王妃吗?”

    “萧国公府的嫡女,是琮儿高攀了,多谢太后娘娘。”

    朝臣们纷纷附和,说着道喜的话。

    许是周遭太吵,李长泽皱了皱眉,终于舍得离开面前的桌子,撑起身来,打量着面前的情形。

    杨正气不过道:“殿下,你怎么还坐得住,去燕阳的时候明明说好了的回来就娶妻,现在这好好的皇子妃又成了别人的。”

    李长泽撑着头,拿起一旁的酒杯晃了晃,没有要喝的意思:”他们说什么了?”

    杨正:“………”

    旁人只看到废太子完全没了往日形象,只顾着坐在席上借酒消愁。

    此刻也没几个人关心他们这里的状况了,薛冼和一批大臣恭贺晋王和萧国公,上面太后又咳了咳,沉声道:”诸位都是大齐的股肱之臣,今日在此共贺佳节,可我等在此美酒珍馐,只可怜皇帝还缠绵病榻,哀家身为母亲只恨不得以身相替。”说到这里,她的眼眶渐渐湿润。

    见此情景,大臣们不断出言劝谏。

    “太后娘娘保重凤体,不要过度忧思,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很快就会康复。”

    “正是正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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