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云霁眨巴了一下眼睛,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韩自中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发涩,他飞快地把眼睛挪开,专注地去搓已经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额头,恶狠狠地反问:“你洗脸还睁着眼睛?”
“我看看你洗到哪里了。”云霁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催促道,“好了吗?”
“啪嗒”一声,脸帕被韩自中丢进盆里,溅起不小的水花。
“好了好了,有人伺候还挑三拣四。”他虚张声势,不自然地摸了摸发红的耳垂,若无其事地往外走,“你抓紧收拾,咱们还能赶上大营的午饭。”
云霁颇费力地换了一套衣服,坐在镜子前梳头时,她才发觉自己的皮肤已被风沙研磨粗糙,摸上去皱巴巴的。唯独一双眼睛还算亮,在小麦色皮肤的衬托下,倒还真有点沧海遗珠的味道。
原来他是在看这个。
云霁沉默着将头发盘好,墙上挂着的长弓反射在镜中,她忽然从抽屉里摸出纸笔,倒水研墨,飞快地写下一封家书。
她走进院子,韩自中立刻嚷嚷了起来:“姐姐,您也忒慢了一些,饭都吃不上热乎的了!”
樊忠将马牵出来,大林关切地问她:“你这手能骑马不?”
云霁笑道:“那是自然。”
她翻身上马,环顾四周后,突然问道:“阿辰怎么不去?”
樊忠和韩自中没说话,大林笑了笑,若无其事道:“阿辰在周副将那,你放心吧。”
她听明白了。
云霁默了一默,旋即勒紧缰绳,“咱们走吧。”
一行四人往宁武大营去。
宁武大营内,将士们各个面带喜色,在看见云霁等人时纷纷驻足,并投以示好的目光。
城北边墙一战,眼前这位小娘子巾帼不让须眉,竟然射死了耶律奇正与四名随行将领,最令人惊讶的是,她一共只射了六支箭。
将军营帐里,常统制和王、蔡两位正将都在,韩武一见云霁和韩自中就笑开了花,连忙招呼他们坐下。
陆康没来,听大林说,他身体抱恙不便前来。
韩武道:“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你们六十六伍有功。”
除了云霁和韩自中的功劳,还有樊忠和大林。
大林的“收放战术”让契丹人摸不着规律,心烦焦虑,忙中出错。而樊忠则游走于战场之中,只要契丹人一落马,他乘乱上前牵马,一场仗打下来,竟然顺走了十二匹战马,还有四匹受伤的在马厩治疗。
王峰笑道:“老蔡得好好犒劳樊忠,上回还说战马不够用,这回凭白多了十几匹,我羡慕你哟。”
蔡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干笑笑。这个王峰哪里是羡慕,分明是故意膈应他。
樊忠和蔡赫可是老熟人,樊忠原来是骑兵营的兵马使,不过他脾气古怪,见不得底下人拿战马当畜生待,骑兵营里的人没几个看他顺眼的,蔡赫只好革了樊忠的职。
樊忠听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拱手道:“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蔡赫借坡下驴,当机立断道:“本将怜惜人才,你还是回骑兵营领职吧。”
樊忠怔了怔,抬眼看了看大林,又看了看云霁,摇头道:“卑职还是想呆在六十六伍。”
他看大林,是真舍不得。看云霁,是舍不得流星。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还是常统制出来打圆场,他说:“这几个人在一起才有大用处,分开了恐怕就不行了。”
韩武看向云霁,道:“你射死了耶律奇正,这是大功劳。上报朝廷,替你请军功是不必说的,在我这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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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要什么奖赏?”
众人都在等云霁的回答。
云霁缓缓道:“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如果要赏,就请韩将军犒劳全军吧。”
赏赐都是身外之物,她不是为了赏赐才来到这里的。
韩自中适时笑道:“那就全军上下,杀羊吃肉喝酒!”
“有你什么事。”韩武笑骂一声,随即大手一挥,“就这么办,咱们庆上三天三夜。”
王、蔡两人出去后,韩武对常统制说道:“既然他们四人不肯分开,就一并纳入神威营中。平常在鹰眼营参训,作战时由神威营指挥。”
“不是四人,是五人。”云霁说道。
大林脸上一僵,神情有些无奈。
今天没有周副将劝阻,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是一名叫阿辰的士兵,发现浑河断流的是他,助我射杀耶律奇正的也是他。”
韩武来了兴趣,问道:“那他为何不来?”
大林怕云霁一股脑儿地将阿辰地身世说出来,忙道:“他今日在周副将那做事,所以不曾前来。”
“难怪,那下回带来给我见见。”韩武道。
众人刚走出将军营帐,云霁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了回去。
她从袖中掏出家书,放在陈旧桌案上,笑道:“还是要一份奖赏吧,这是我的家书,请将军替我捎回去。”
“我就猜到你要回头。”韩武抽出一张板凳让她坐下,认真道,“你哥哥云安,今秋的殿试中考取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封八品国子监丞。先前没告诉你,是怕你分心。”
云霁知晓大哥的动向,心中放心不少,笑了笑,“那今日怎么又告诉我了?”
韩武咽下一口浓茶,开门见山道:“我呈与官家的军报,你是用国子监丞舍妹的身份,还是临安云霁?”
“自然是——”
“你听我说完,考虑好再回话。”韩武摆摆手,示意云霁听下去,“重文轻武之风盛极几朝,此前关外虽有女子从军的先例,但大都是城中居民为了自保的无奈之举,不曾上报朝廷。所以云霁,我不知官家会如何看待此事,更无法确定这件事是否会对云安产生影响。这世道啊,对女子确实是难了一些。”
云霁垂着眼睛,无可奈何地一笑:“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上韩武的视线,眼神格外地坚定,“挣军功还分什么男女,将军只说临安云霁就好。时日还长,总有一日,我会让朝廷记住这个名字的。”
韩武欣慰地笑了起来,又问:“韩自中没给你添麻烦吧?”
“他很好,我们相处地很融洽。”云霁回道。
韩武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去吧好孩子,回去好好地歇一歇,等到冬日来临,日子就有些难熬了。”
云霁走出大营,韩自中懒洋洋地靠在木柱子上,一见她就开始絮叨:“还以为你一会就能出来,这时候去吃饭,白面馒头指定是没有了。”
这韩自中哪里都好,就是嘴太碎,云霁默默想着。
俩人并肩走着,云霁问她:“大林和樊忠呢?”
“他们先去吃饭了,是不是觉得我特义气?”韩自中用肩膀顶了顶她。
云霁“哦”了一声,抿着唇,神情有些凝重,“大林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韩自中侧首看了她一会,语气平平:“既然知道大林会生气,为什么还要说?你应该晓得,他们不想让阿辰活在光下,这对他也是一种保护。”
云霁静静地看着天上飘过的云,有些感慨,“我只是想让他堂堂正正的活着,往后没有大林,没有我们,阿辰也能好好活着。”
“他每次看向我的时候,眼里都饱含着期待和崇拜,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辰一辈子生活在阴暗中。你能做到见死不救吗?我做不到。”
韩自中定定地看着云霁,忽然微微一笑: “我骗你的,大林没有生气,我想他只是需要静一静。”
云霁猛地推搡了他一把,从马厩里牵出流星,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韩自中跟在后面喊:“饭都不吃了吗?你这小娘子脾气怎么这么大?!”
65 ? 第六十五章
◎契丹的下一任大巫。◎
乌云浓稠, 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黄沙,席卷着街道,契丹国一片愁云惨淡。
在沙尘中, 十一王子的遗体被运回王城, 放置在英灵殿内。
耶律折德看着儿子的遗体,一时间悲愤交加, 猛地踢翻火盆,命仆人去请大巫师。
生死有命, 战场无情, 他可以忍受儿子的死亡,但绝不容忍, 他们引以为豪、屡战屡胜的突袭战术的失败。
为什么宋人会提前设下埋伏?还是身边有奸细, 泄漏了大巫的预言?
七王子耶律奇衡上前扶父王坐下, 他一脸铁青, 视线扫过十一弟的尸体,让耶律奇正的部下如实回禀夜间的情形。
耶律奇正的部下匍匐在地上,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回道:“宋人设下埋伏,十一王子带领我们杀出重围, 距胡杨林还有七八丈, 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一支羽箭, 我们来不及阻拦,那箭就直直地插入王子的后颈。”
耶律奇衡冷笑道:“从宁武城北至小胡杨林之间约百丈,照你的说法, 宋人射出的那一支箭竟能有八、九十丈?无星无月, 狂风大作之下, 他要真有这本事, 还会等你们突出重围后再射箭?满嘴胡言, 来人,把他拖出去,斩首示众。”
那人大喊冤枉,双手奉上羽箭,凄厉道:“有羽箭为证,还有随行的二十三位士兵皆能作证。属下对天神起誓,若有一句隐瞒,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耶律奇衡拿过羽箭,箭尾上刻着‘六十六伍’,确实是宋军的箭。
他冷漠地扫过一眼,啧声:“孤还是那句话,若宋军真有这本事,便不会守着宁武关做缩头乌龟。”
“大巫师到——”
身着神服,手持权杖的神速姑仪态端庄,在信徒的簇拥下走入大殿,随着她的步伐,一条银蟒从神服中缓缓爬出,游向大殿中央的棺材。
众人行跪拜大礼,耶律折德起身相迎。
银蟒在尸身上来回游走,最后又回到神速姑身上,紧贴着她的青铜面具。
蛇头高高地昂起,吐着猩红的信子,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如同低语。
神速姑微微点头,银蟒便顺着脖子游回神服内,没了踪迹。
耶律折德问道:“我儿当真是死于宋人箭下?”
“是的。”神速姑向耶律奇衡伸出手,示意他将羽箭呈上。她垂眼细看,随后走至大殿中央,权杖“哐哐哐”砸地三下,如雷贯耳。
“本座要与祖神交谈。”
大巫的神仆立刻取来神鼓与腰铃,并请大王与其余人等退出大殿等候。
神速姑手左手持鼓,盘腿坐在西北角上,双眼半睁半闭,在三声哈欠后,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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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跳了起来。
鼓声如雷,响铃不息,神速姑又唱又跳,声音时而沉闷时而尖锐,时而缓慢时而急促。
鼓声骤停,她紧闭双眼,浑身震颤不止,状似癫狂,牙关不断的发出“格格格”声。
“你请我来有什么事?”神速姑摇头晃脑,自问自答道,“请祖神指点,这支箭的来路。”
在问完这句话后,她突然僵住,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哐当”,神鼓突然从手中坠落,一路滚到了角落里。神速姑痛苦的跪在地上,四肢朝着空中胡乱扒拉着什么。
青铜面具四分五裂,面具下是一张极为美艳年轻的脸庞。
“祖神恕罪!”她竭力扬起头颅,拉长脖子,试图从濒死中逃离。
凄厉的叫声传到殿外,众人神情突变,耶律折德问神仆:“大巫这是怎么了?是祖神发怒了吗?”
神仆亦是满脸凝重,只摇头道:“请大王稍安勿躁。”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在一阵铃响后,殿门开了。在满地狼藉中,神速姑背对着众人,她佝偻着身躯,不可置信道:“竟然是一位女子。”
“什么女子?”耶律折德看着不同于往日的神速姑,他急忙走上前,“大巫,您这是怎么了?”
当他看到神速姑的正脸后,登时愣在原地,神情中满是恐慌与错愕。
已经辅佐了三位大王的神速姑,传说中芳龄永驻的契丹大巫,竟在须臾间干枯苍老。
耶律奇衡也想上前,耶律折德大手一挥,声音在微微颤抖:“全都退下!”
神速姑以神杖为拐,颤颤巍巍的走向椅子,气息虚弱:“射出这一箭的,是一位女子。”
“大巫,您为何会衰老?”耶律折德此刻只关心大巫的安危,这关系到契丹国运,他追问道,“是祖神发怒了吗?”
神速姑极缓的摇摇头,“此女子非寻常人,祖神不肯告知,是我一意孤行——”
她缓了口气,继续说:“事关契丹国命运,我不得不这样做。”
事已至此,耶律折德只能接受,他还抱有一线希望,“您只是身体上衰老了,并无性命之忧吧?”
神速姑看向耶律折德,她的眼睛浑浊不堪,“我不能再庇佑契丹了。”她淡淡道,“大王,我要去侍奉祖神了。”
饶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耶律折德,一时间也无法接受。他颓然的坐在椅子上,问道:“祖神会再赐予契丹一个大巫吗?”
“祖神不会抛弃他虔诚的信徒,神早已料到今日。”神速姑由衷一笑,神情坦然,“十二年前从祭祀台逃走的汉人女子,她肚中的孩子,是契丹王族血统与东方血脉的融合,他是天生的通灵者。”
耶律折德眼前一亮,又不大确定,犹豫道:“那个女人还活着吗?难道她生下老六的孩子了?!”
“当年在大漠中找寻了七天七夜都不见踪影,您也说过,她可能葬身黄沙之中了。”耶律折德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契丹六王子耶律奇烈,曾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十二年前,也是一场突袭作战,契丹大获全胜,掠夺了许多金银粮草,还有一名宋人女子,名唤春苔。
耶律奇烈执意要将春苔养在府上,为了打消王族上下的顾虑,他向祖神发誓,春苔是他的奴仆,是俘虏,是低贱的废物。
耶律折德时常在想,如果他的六儿子没有欺骗祖神,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耶律奇烈最终还是违背了誓言,他不可自拔的爱上了春苔,冷落了王妃。他甚至带着春苔招摇过市,频繁出席大小宴会,这一举动无疑是一种挑衅,引起了贵族们的强烈不满。
贵族们联名上书,请求大王严惩六王子。他当然不忍心罚自己的儿子,于是将怒火转向了那个蛊惑人心的妖孽。
彼时,春苔已经怀孕三月有余,被囚禁在祭祀台。神速姑占卜,只有用烈火才能断绝肮脏的血脉,彻底消除罪孽。
行刑当日,耶律奇烈带领部下杀入祭祀台,劫走了春苔。耶律折德派人追击,再三警告后,耶律奇烈拒不投降,他无奈狠心下令,命侍卫就地诛杀,不留活口。
耶律奇烈为了保护春苔,被一箭射下马,在地上翻滚了三四圈后没了动静。马背上的春苔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抓住缰绳,朝着宁武关的方向疾驰。
老天爷都在帮她,在一阵沙尘暴后,大漠中彻底没了女人的身影。
“她怎么可以活着?!”耶律折德拍案而起,怒道,“耻辱,这个孩子是契丹族的耻辱,他绝不可能是我们的大巫。”
“大王——”神速姑陡然严肃,她衰老的面容上饱含着无奈,“我是祖神选中的信徒,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神意。祖神告诉我,那个孩子还活着,他就在关外,在射箭之人身边。”
“看着我,大王,请注视着我的双眼。”神速姑凹陷的眼眶看得耶律折德心惊,他将视线转至一旁,试图躲开那张苍老恐怖的面容。
神速姑的声调陡然上扬,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大殿,“您会找到那个孩子,并将他带回契丹。而我会唤醒他体内属于契丹的那一部分,他的信仰和灵魂终将属于契丹。”
耶律折德不得不看向神速姑,注视着她空洞恐怖的双瞳。他虽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在脸面和国运之间,作为大王,他必须也只能选择国家。
即使这个孩子的归来,会让他这一脉颜面扫地,甚至会动摇王权的归属。
神速姑的神权敲在石砖上,“咚”一下,惨白的眼珠穿过耶律折德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殿门,有一道人影印在上面。
她说:“七王子,进来吧。”
人影晃动了一下,殿门旋即被推开,耶律齐衡走了进来。他扶着肩膀行礼,口中说着逾礼、请罪的话,神情却很凝重,眉头拧出川纹。
耶律折德坐在椅子上,沉声道:“既然听到了,本王思来想去,这件事由你去做最合适不过。日后你承袭王位,这孩子便是你的大巫,他也会辅佐你治理契丹。”
耶律奇衡虽排行老七,但在契丹族多年的征战与扩张下,几位哥哥陆续战死沙场,如今他已是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但他更在意的是射箭者。在很多年前,约莫是十七八年,关外确实有一个神射手。
那个神射手与大哥棋逢对手,不相上下,两人交手数次都未分出高低。
不过,自沙岭一战,宋军大败后,他就消失了。好像一阵风沙,来势汹汹,去时了无踪迹。
女人……女人怎么会是弓箭手?
耶律奇衡疑惑地看向神速姑,话还没问出口,神速姑像是读懂了他的内心,缓缓开口道:“殿下,大巫的预言从不出错。不要过分在意那个女人,她自有她的命运。”
耶律奇衡追问道:“我去哪里才能找到……”
他斟酌了一下,目光迅速地划过愁容满面的耶律折德,接着道:“下一任大巫?”
神速姑古怪的笑了笑:“他们在一起,缘分到了,自会相见,不必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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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速姑离去后,耶律折德静静地坐了一会,随后撑着扶手慢慢起身,负手在背,缓缓地往殿外走。
耶律折德在石阶上,仰头看天,身影中满是苍凉与无奈。
耶律奇衡站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他藏在阴暗中,无声一笑。
父王,还是记挂着六哥啊。
可是,一个受贵族唾骂的杂种,凭什么做他的大巫?
66 ? 第六十六章
◎“问张殊南安。”“此身已许国,无意成家。”◎
十一月十日, 宁武关来的驿夫前脚刚进京城,张殊南后脚就得到了消息。
张殊南在枢密院任职三月有余,为人处事谦逊有礼, 张弛有度, 枢密院上下对张郎君赞不绝口。
枢密院事王清正有意培养他,故枢密院的大小事务张殊南都能插上一手, 也没什么事能逃得了他的眼睛。
宁武关战报先送到枢密院河西房,河西房登记入册后便派人呈送给王相公过目, 张殊南提前得了消息, 早早地候在王相公的身边,只等军报送上来。
河西房来送军报时, 张殊南将笔搁下, 看似很识趣地要告退。
王清正摆摆手, 笑道:“你如今管院中事务, 又得官家十分器重,自然是看得了的, 不用避嫌。”
张殊南微微一笑,点头应下。
王清正展开军报, 视线飞快地扫过, 面上神情大变。唯恐自己看错, 又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喜笑颜开,拍案叫绝:“好啊!韩武这回是立了大功, 出其不意, 狠狠地杀了契丹人的威风, 官家知道后定会龙颜大悦。”
张殊南看过军报后, 耐住心中波澜, 神色如常道:“关外来年的军饷,是有着落了。”
“争气,这韩武确实争气。”王清正摸着胡子,喝了半盏茶润嗓子,笑道,“先前没听说过云霁这号人物,莫非是神兵天降?嗯……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我朝又添一员猛将,我心甚慰。”
赵靖在屋里整理物件,侍卫扣了扣门,恭恭敬敬道:“赵小哥,外面有人要见你。”
赵靖正纳闷是谁,走到门房,那人就迎了上来,自报家门:“我是定远将军府上的管家,这是将军要转交给张承旨的信件。”
管家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说:“是从关外来的。”
赵靖点点头,将信件收下。他穿过抄手游廊走回去,远远地就瞧见屋子里有一抹绯红。
他走进去后疑惑道:“郎君要外出办公吗?我去吩咐他们套马车。”
张殊南收拾文书的手顿了一下,他有些焦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坐了下来,神情复杂地望着远处。整整三个月,云霁没有寄一份家书,了无音讯。直到今日看到军报,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为她高兴之余,又多了一份担忧。
赵靖将信件呈上,说道:“方才定远将军府上的管家送来的信件,是关外来的。”
张殊南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又被很快的抑制住,但赵靖还是从他微微扬起的眼角窥探到了不同于寻常的高兴。
泛黄的信封被捏在手中,张殊南想了想,“你去套车吧,我要去寻云安。”
“哎。”赵靖应声而出,跨过门槛时偷偷地拿余光觑了一眼张殊南,心中很是疑惑,郎君盯着信封在傻乐什么?
云安的府邸设在龙津桥南边,就靠着国子监,他上值下值很是方便。
张殊南来的匆匆,官服都没来得及换,看得云安心里一紧,忙问:“出什么事了?”
张殊南把信递过去,笑道:“云霁立了军功,来信了。”
赵靖这时才反应过来,怪不得郎君高兴,原来是二娘子写信回来了。
云安的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见信件完好,边拆边问:“你没打开看?”
“这是你妹妹的信,我怎么好拆?”张殊南坐下来喝茶,忍不住催促,“还不念念?”
崔清桐牵着小孩的手从内院绕过来,云冰洁最黏张殊南,一见到他就沾上去,笑嘻嘻地贴着张殊南地腿站。
放在平时,云安是要教训她的。不过今日云霁来信,他顾不上这么多,等崔清桐落座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家书。
信中云霁说自己一切安好,勿挂勿念。再问家人身体是否康健,生活是否顺心如意,侄子侄女是否乖巧懂事。
云安念到结尾,啧声道:“这丫头当真是野惯了,出去三个月就给我写这几句话,我是白疼她了。”
张殊南端茶的姿势有些僵硬,他将茶盏放下,试探道:“没了?”
云安笃定道:“没了。”
张殊南的脸色眼见着阴沉下来,抿着唇不说话。
云安到底是记仇的,假意安慰他说:“哎呀,这毕竟是我妹妹的家书,没提外人也是情有可原哦?张兄千万别往里去。”
张殊南皱了一下眉头,故作平静道:“无妨,我还有事,先回了。”
云冰洁眼睛尖,瞧见信反面还有一行小字,立刻嚷嚷起来:“反面不是还有字吗,爹爹快念。”
张殊南刚站起身,又坐了回去,淡淡开口:“我也不是很急。”
“问张殊南安。”云安显然有些不大情愿,念着念着又笑出来声,“她还真是记仇。”
张殊南怔了一下,也跟着无奈地笑了起来。从前他给云父寄信,总会在最后添一句“问二妹妹安。”
云冰洁小大人似地安慰张殊南:“舅舅,姨姨一向如此简洁,她是记挂你的。”
张殊南摸了摸她的头,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这头云安板着脸要教训云冰洁口无遮拦,谁料手中的信纸“唰”地一下被张殊南抽走,他一面将信纸折好,一面说:“我先回了,云霁所立军功须得官家看过军报后才能告知你。”
云安急忙道:“你怎么还抢家书?!”
张殊南反问他:“我从前寄回去的家书,是谁收着的?”
云安不接话茬,他难得见张殊南犯浑。
“既然如此,她的信理应由我收着。”张殊南抬脚就走,生怕云安返回。
云安无可奈何地喝了口茶,抬眼正对上崔清桐疑惑地眼神,她问:“你晓得信是云霁拿的?”
云安没有正面回复,只说:“那可是状元郎的信件,谁敢弄丢?”
崔清桐后知后觉道:“你的意思是,父亲和母亲也晓得?”
云安将茶盏搁下,慢悠悠地往书房走:“我也要去写封家书,好让他们放心。”
景泰皇帝使诸卿五日一朝,其余时间只见几位相公与要臣。看更多精品温文来企 鹅裙以污贰 二期无儿把以张殊南为枢密都承旨,涉及军政要事时,可侍立于侧,随事陈奏,行领旨、传旨之职。
军报第二日就呈与官家,韩武在军报中浓墨重彩地提了云霁,王清正定是要为云霁请军功的,于是他在大殿上着重提出:“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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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奇功啊。”
官家虽重文轻武,但关外打了胜仗,他心甚悦,当即便说:“射杀契丹王子,确实奇功一件。钱绢并赐,破格迁升为……”
景泰皇帝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军报,有些犯难:“啊,他原先是定远将军的亲卫。”
姚相公岂能坐视不理,放任枢密院在官家面前显摆?他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个云霁可有在兵籍房入册管理?”
言外之意是,若无兵籍,也无档案,如何破格迁升?
王相公冷笑道:“无兵籍便不算军功,姚相公的意思我算是听明白了。”
枢密院和三司又闹了起来,景泰皇帝撑着脑袋,不着痕迹地望了郑相公一眼。
郑肇心领神会,轻轻咳嗽一声,又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出来搅和稀泥。
“无论是亲卫还是官兵,都该算军功。”郑相公笑着说,“只是这位云霁小哥未登记在册,受封升迁难以录档,不如等到定远将军下回进京面圣时,将他带在身边,于大殿之上受封,更能显官家的爱民爱兵之心,也能激励边关将士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张殊南平静地候在一旁,今日之局面,他昨日看到军报时就已料到。
王清正瞥了一眼郑肇,不阴不阳道:“定远将军才离京,下回进京也得是三年后了,郑相公倒是有耐心。”
姚立君是个墙头草,见好就收,附和道:“今日有诸位作证,王相公还怕这军功长脚跑掉?”
景泰皇帝见状,笑道:“郑公言之有理,那便先赐钱绢,至于军中职务,就由枢密院定夺吧。”
王清正怏怏应下,憋着一口怨气,不作他言。
散朝后,皇帝独留了张殊南说话。赐座赐茶后,他开门见山道:“殊南在枢密院任职,有何感想?”
景泰皇帝不勤于国事,好风流雅事,私下里很是偏爱文人墨客,而张殊南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他更是爱不释手,宠爱有加。
张殊南拱手回道:“臣跟随王相公学习,受益匪浅。”
皇帝无奈一笑,眼睛瞥过大殿侧边的四季琉璃屏风,拍了拍扶手:“也罢,既然你心系枢密院,朕也不好勉强。”
张殊南晓得,皇帝意不在此处,垂眼看茶,等着后话。
“若朕没记错,过完今岁,你二十又六了。”皇帝看向他,笑道,“殊南家中无高堂,婚事无人做主。不过,你既做了朕的状元郎,那朕理应替你做主啊。”
张殊南眉梢一颤,当即搁下茶盏,叩谢圣恩。
“劳官家挂怀,臣不胜受恩感激。但入仕六载,未有成绩回报官家,臣惭愧难堪。”
他顿了顿,头深深地埋下去,脊背不松,“此身已许国,无意成家。臣辜负官家厚爱,请官家降罪。”
作者有话说:
更新提示:
1.一个星期更5~6天。
2.12:00或21:00更,其余时间不用来看,都是修文。
67 ? 第六十七章
◎“我确实心有所属。”◎
大殿之上, 一派寂静。
皇帝身边的几位内侍胆战心惊,暗道这位状元郎好大的架子,驸马爷都瞧不上。
景泰皇帝垂眼看了他一会, 拇指上的玉扳指转了一圈, 旋即哈哈一笑:“起来吧,殊南。朕不过是同你唠几句家常, 你又是下跪叩头,又是请罚请罪, 倒成了朕的不是。”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张殊南又是一叩首,这才起身告退。
张殊南走出大殿后, 自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位袅窕美人。
美人华服玉冠, 面如桃花, 举手投足间自成风流。
景泰帝将贤妃郑灵均拥入怀中, 啧声:“你方才也听见了,是这张殊南油盐不进, 可不是朕不替蔓露着想。”
两人坐在一起,倒像是父女。
郑灵均低眉垂眼, 保养得宜的脸庞上寻不到多少皱纹, 她轻轻叹一息, 指尖划过袖口上的龙纹,“官家莫不是想替昭宁公主打算?妾身可不答应,咱们蔓露可拖不得。”
景泰皇帝长眉一挑, 道:“越说越没谱, 手心手背都是肉, 朕怎么会偏袒哪一个?再说了, 朕疼不疼香山, 你该是最明白的。”
不提还好,这一提“香山”,郑灵均就气不打一出来。
大公主封号镜山,四公主封号香山也是常理之中,可偏偏桑皇后老来得女,不晓得用什么法子哄骗了官家,赐号六公主“昭宁”,真真是显她是嫡出公主,不同寻常。
贤妃面上不显,往景泰皇帝身上凑了凑,娇声道:“是妾口不择言,大丈夫不与小女子计较。”
景泰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放心,回头朕在让王清正去说他两句,兴许没几日他就想通了。”
大殿上的事没一会就传到了桑皇后的耳中,彼时韦元同在里屋练字,桑皇后牵着韦元同的手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将大殿上的情形说与她听,心情很是愉悦。
韦元同问道:“母亲是在高兴贤妃娘子的如意算盘落空?”
桑皇后摆摆手,笑意浓厚:“不止,你再猜猜。”
韦元同心里记挂着那一副还没写成的字,心不在焉道:“女儿猜不到。”
“你难道就不想找一位温润如玉,轩然霞举的如意郎君?”桑皇后压低了声音,“状元巡街那日,你不也在宫墙上遥遥相望?”
韦元同飞虹了脸颊,急忙道:“我是仰慕张承旨的才华,并未有他想。”
桑皇后继续说道:“可你父皇却想把这样的好事,拱手送给韦蔓露。那丫头,十年都读不完一本书。让她与张郎君相配,你心里就不觉得惋惜?”
“张承旨自请调去枢密院,说明此人心系社稷,清正坦荡,不会贪图虚名富贵。”韦元同走向书桌,拿起笔杆,“做了驸马爷便只能挂虚衔,不能参与朝政,这可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好事。”
桑皇后拿她没辙,只说:“你总是大道理一箩筐,光替别人着想,丝毫不为自己打算。”
桑皇后出了门,身旁的内侍轻声道:“殿下请恕臣多嘴,倘若官家真的赐婚,那张殊南还能抗旨不尊?贤妃娘子不是善罢甘休之人,殿下还是得早做打算啊。”
她点头道:“嗯,这话不错。公主尚不更事,本宫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不管。”
没过两日,一封书信自仁明殿出,于黄昏时分送进了王清正的居所。
王清正看过桑皇后的书信,又忆起皇帝的嘱托,不免头大。他站在窗前看月,负手在背,颇无奈地笑笑:“月有圆缺,人无两全呐。”
翌日上值时,王清正把张殊南喊来喝茶。张殊南正好将宁武关的赏赐数目罗列出来,刚要呈上,就见王清正摆摆手,笑道:“这事不急,我有另一件事要问你,你先坐下。”
“殊南啊,若我没记错,你应该还未成亲吧?”王清正问道。
张殊南微微一笑,反问:“官家找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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