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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 第六十一章

    ◎“我喊你韩自中的时候,记得要答应。”◎

    云霁闻言望了一眼陆康, 凭他多年征战经验,不可能想不到这样简单的战术。

    韩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云霁的想法不错, 你们都没意见吧?”

    王峰、蔡赫等人没什么意见, 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喝茶。

    云霁恍然大悟, 这群老狐狸,谁都不想担责任, 拿她当枪使。特别是陆康, 既让她看到了军内现状,又很轻松地把她推出去做靶子, 当真是……老奸巨猾。

    在回鹰眼营的路上, 云霁与周敬谦齐头并进, 她侧过脸问他:“周副将, 您为何不让我提起阿辰。”

    周敬谦又变成了一副好老人的模样,仿佛议事营帐里的那一瞬, 是云霁的错觉。

    “看来云侍卫是误会了,阿辰还是一个小孩子, 提他做什么。”他乐呵呵地回道。

    一阵风刮过, 云霁微微眯起眼睛, 开始说一些关于阿辰的事。

    “或许是身世艰难的缘故,自然格外的眷顾他。他可以抓住风,能够感知水流, 敏锐地察觉四季流转。周副将, 这样的孩子如果默默无闻, 是一种极大的损失。”

    周敬谦笑着说:“有云侍卫慧眼识珠, 他怎么会默默无闻呢?不过啊, 有些明珠可以嵌在华冠上,有些只能藏在盒子里,世道如此,莫强求啊。”

    他两腿一夹马肚,身下骏马飞快地往前奔去。

    红日将落,远处一团火烧云。橘黄色的暖光笼罩在身上,云霁却感受不到暖意,世道如此,人心难测,明珠暗投。

    云霁骑着流星回到逍遥小院。

    这名字还是韩自中起的,他说,“咱们五个人安居一隅,不拘于军中规矩,最是逍遥。”

    她跳下马,樊忠牵着流星去马棚,一面说:“还没吃呢吧?大林去开会了,他给你留了饭,在厨房里。”

    樊忠一颗赤诚心,爱马如命,做人也很实在。

    “好,我一会就去。”云霁笑着回话。

    阿辰蹲在石磨旁,专心看蚂蚁搬家,云霁蹲在他边上,“这我知道,蚂蚁搬家要下雨。”

    阿辰仰起头看她,虽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说的不错。

    “云侍卫,雨很大。”阿辰拿着小树枝比划着,“水会变大,是假的。雨一过,就断流。”

    云霁点点头:“好,我会告诉陆康他们的。”

    她歪头看了一会阿辰,鬼使神差道:“你往后就叫我阿姐吧。”

    云霁想到自己同他一般大的时候,也总是跟在张殊南身后,喋喋不休地叫着“殊南哥哥。”

    仿佛只要她一直喊,人就不会走散。

    阿辰愣了一下,小树枝拦住蚁群的去路。为首的大蚂蚁们手忙脚乱,但很快就找到了新路,绕过树枝继续前进。

    “哦……”阿辰的声音有点发颤,“阿姐。”

    云霁满意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韩自中。”

    韩自中悠闲地躺在床上,他用了治愈术,屁股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在云霁走进来的那一瞬,他飞快地翻了个身,趴在那小声地哼哼。

    云霁站在榻边看他,“你爹知道你伤了,他说你活该,过两日再来找你算账。”

    韩自中哭丧着脸,痛心疾首道:“老的没良心,小的也没良心。”

    云霁靠在床架子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韩自中拧过头看她,然后就忘了要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他不是没见过她笑,但来了漠北后,头一回见她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笑的如此轻松。平时总是飞扬着的凤眼,也弯垂下来,就好像凤凰落在弯月上。没涂胭脂的嘴唇泛着淡淡的粉色,左脸颊上有一个极小的梨涡。

    韩自中觉得,这十几棍挨的不亏。

    “韩自中。”云霁忽然喊他。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自然地摸了摸头,“怎么突然喊我。”

    云霁笑眯眯道:“我喊你韩自中的时候,记得要答应。”

    方才迎着红日时,她想明白一件事。就算韩自中不是韩自中又如何,如今的世道,好不容易碰到志同道合者,合该抱团取暖才是。

    韩自中还溺在刚才的笑容里,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又把头埋回枕头里,闷闷地说:“你快去吃饭吧,一会凉了没人给你热。”

    这个云霁,没事笑什么笑,弄得他心烦意乱。

    风驱急雨洒关外,雷过时黑夜如昼。

    巡查的士兵从浑河赶回,禀告浑河情况。这一场暴雨导致浑河水流湍急,先前的断流之相荡然无存。

    陆康、周敬谦、赵恒三人在帐中议事。

    赵恒负手在背,来回踱步,忍了又忍,那一句话还是没忍住。

    “陆大人,这雨下的这样大,是不会断流了。”

    陆康抖开手中的名册,提笔舔墨,一面道:“不着急,耐着性子等等吧。这回伏击,我打算从你都下抽五十骑射兵协助步兵营,敬谦都下抽五十人放在边墙上。”

    周敬谦笑眯眯地问道:“那六十六伍如何安排?”

    陆康手上一顿,“那是你的兵,你看着办。”

    赵恒和周敬谦走出营帐,俩人套上蓑衣斗笠,赵恒是个直肠子,嘴上劈啦啪啦地往外冒话。

    “那个六十六伍,都是些硬骨头,你可别惹祸上身。”

    周敬谦反问他:“如果没有他们,如何能发现浑河断流?”

    赵恒被噎到没话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死鸭子嘴硬:“这不是还没断流吗?况且……咱们打仗靠的是真本事,不是装神弄鬼的假把式。”

    “是不是假把式,战场上见真章。”周敬谦一头扎进急风骤雨之中,身影在雨帘中逐渐模糊。

    天亮时,骤雨亦停歇。雨后天气格外清爽,几人围着院中的石桌吃早饭。

    韩自中深知做戏要做全套的道理,不肯坐下来,靠着石磨站着吃饼。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爬上山丘,走进小院后,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大林。

    大林叼着饼,两只手飞快地在衣服上蹭了两回,才伸手接过。

    樊忠不大在意那纸上写了什么,低头将自己的饼一分为二,递给送信的孩子吃。

    大林看完后,又将纸递给了云霁,韩自中凑上来边看边念:“抽调六十六伍巡查城北边墙,于午时在城北边墙集中。”

    “哎呦,这调令是什么意思?”韩自中明知故问。

    “你照做就是,废话真多。”云霁若无其事地捧起碗喝粥,但韩自中还是从她的神情中窥到了一丝激动。

    吃完饭,众人回屋子收拾行囊。

    云霁解开裹着长弓的布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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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着弓身上的木芙蓉花纹,一时无言。

    韩自中靠在门框上,神情难得正经,问她:“害怕吗?”

    云霁摇摇头,抬头看他,答非所问;“我没有杀过人。”

    韩自中仍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神情格外的认真,有一种陌生的割裂感。

    “在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他口吻很平淡,“放心,有我在,你永远不会输。”

    “韩自中,你是将军的儿子。”

    她好像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

    过了良久,云霁开始将布条裹回去,她低声说:“我只保家卫国,绝不开疆拓土。”

    韩自中轻松地耸耸肩,“随你啊。”

    云霁闻声怔怔地望过去,只看见韩自中的背影,她兀自笑了一声,真奇怪。

    午时刚过,六十六伍出现在城北边墙。

    周敬谦手下大刘队将上前点人,发现少了一人,问道:“韩自中去哪了?”

    大林回道:“韩自中屁股有伤,一会就到。”

    刘队将引他们沿着暗道走进城墙内部,墙内用木头和石砖隔出屋子和通道。墙上不时有人走动,沙沙地往下掉着碎屑。

    云霁用手护住阿辰的脑袋,七拐八拐,终于见到了周敬谦。

    周敬谦坐在石头垒起来的“椅子”上,见到大林时嘴角有一瞬的抽搐,那是激动的表现。但他很快地调整过来,开门见山道:“樊忠和大林在城墙外协助骑射兵,云霁和韩自中在城墙上伏击。至于阿辰……”

    阿辰的手捏着云霁的衣角,不着痕迹地往她身后躲了躲。

    云霁接道:“他跟着我。”

    周敬谦点点头,随即道:“我们无法预知浑河什么时候会断流,所以当你们走进城墙的这一刻,就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随时准备迎战。”

    “是。”

    众人应声而出,刘队将又将他们带至边墙内侧,十几个幄帐整齐地立在城墙脚下。

    韩自中从幄帐中探出头来,笑道:“你们好慢啊,我都来了有一会了。”

    几人走进帐内,地方不大,但韩自中收拾的很干净。

    他们很自觉的将最里面的位置留给云霁,阿辰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张白布,“挂,给阿姐。”

    云霁还没反应过来,韩自中这回懂的很快。

    这是大林特意叮嘱的,云霁毕竟是女儿家,挂一个帘子总归是好些的。

    韩自中手脚麻利地扯出一条麻绳绕在支撑幄帐的木柱上,再将白布的两头系在绳子上,一个简易的遮挡就成了。

    他掀起白布,对云霁道:“抓紧时间睡觉,我们俩日落后要上城墙守夜。”

    云霁抿着唇,快步往里走,落下一声“谢谢。”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坐在门口的大林恰好能听见。他从地上握起一把沙,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发呆。

    62  ? 第六十二章

    ◎今夜会有一只凰鸟要腾飞。◎

    云霁与韩自中走上城楼时, 西边一轮红日将半边天染的通红,最后的霞光落在冰冷的盔甲上,一阵风沙刮过, 石子打磨金属发出“呲啦”的声响, 莫名悲凉。

    韩自中不知从哪里揪来得狗尾巴草,含在嘴里, 吊儿郎当的模样。

    “咱们先坐一会,蛮人喜欢夜里活动, 这时候不必认真。”

    云霁顺着墙壁坐下来, 拆了束发的巾绩,侧着脑袋, 五指插进头发里, 慢慢地往下捋。

    关外条件艰苦, 赶上少雨的季节, 水都不够人喝,更别提沐发了。发间脏东西不少, 多是石子和沙土,大概是缺水和暴晒的缘故, 头发泛黄, 发尾干枯的像稻草。

    她好不容易捋顺了些, 随口问:“你懂的倒不少,韩将军教你的?”

    过了好一会还没等到韩自中的回答,云霁抬起头望过去, 不料对上韩自中失神的模样。

    韩自中在看到她捋头发的一瞬间, 本体的记忆瞬间充斥在眼前。

    在人潮涌动的街道, 眼前风姿绰约的小娘子扯下蒙眼的白绸, 雪白的绸布穿过乌云一般的头发, 从纤细的指尖滑落。她冷清的声线里掺杂着一线笑意,微红的嘴唇开开合合,催命的低语亦变得动听。

    云霁边盘头边说:“傻了?”

    仇千行默默地将眼睛挪开,他在韩自中的记忆中刚巧看到云霁手拿菜刀,和颜悦色地问“剁哪一只手?”,两张脸重叠,着实有些瘆人。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荒漠,脑海中又开始出现韩自中小时候的事。

    哦,看来是想得越多,记忆就会越清晰。

    “嗯,是我父亲教的。”韩自中咽了口唾沫润嗓子,边回忆边说,“打小他就期望我以后能承接他的衣钵,精通兵法战术,为国效力。”

    云霁以手为梳,使劲往后扒拉着头发,他瞥了一眼,笑道:“你再使劲点,这一束稻草怕是保不住了。”

    “真是讨厌。”云霁用巾绩将头发固定,长叹一息,“等回了逍遥小院,我得让大林再帮我剪短一些。”

    韩自中拿起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继续说啊,后来呢,你是怎么开窍的?”云霁靠着墙壁,似笑非笑的看着韩自中。

    即使知道他没有坏心,但她更很喜欢在迷雾中找寻真相。

    韩自中慢悠悠地将水囊挂回腰间,脑中飞快地想出了一个借口。

    他对上云霁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因为你。”

    不知不觉间红日已坠入黄沙,塞外气温骤降,云霁在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中打了个寒颤。

    韩自中讲话,也忒肉麻了些。

    云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是吗?因为我哪一点?”

    “自从咱们在街上一见,我便立誓要痛改前非,往后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韩自中面不改色道。

    云霁长“哦”了一声,撑着下巴,徐徐道:“原来立誓真的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潜力?你也教教我吧。”

    韩自中这才听出她的话外之意,心道她脑子果然好使,看样子已是不动声色的怀疑他许久了。

    他握拳轻咳两声,不情不愿道:“我先前是不愿意同我爹上战场,故意装纨绔。”韩自中说着就站了起来,背对着云霁,声音轻飘飘地,“后头的事,你还要我如何说呢?”

    风中杂糅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这不是仇千行现编出来的借口,而是他消化了“韩自中”的记忆,可以确定的一点:韩自中对云霁一见钟情。

    云霁定定的看着韩自中的背影,忽然想明白了,她尴尬地咳嗽一声,将视线挪开。

    “后头的事,咱们不都知道吗?”云霁装糊涂。

    韩自中的手搭在城砖上,将话题扯开,“天黑了,咱们该干活了。”

    云霁暗暗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目光紧盯着浑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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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负责守夜的是从鹰眼营第一伍中抽调出来的,皆是精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了不使蛮人发现异样,不燃火把,更不许随意走动,发出声响。

    足足守了十日,众人疲惫不堪。昼夜颠倒不说,夜里漆黑一片,没有光线,要想看清楚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能靠耳朵听,听狂风大作、听飞沙走石,从惊弓之鸟到习以为常,每个人的神经都像弓弦,不断地绷紧、放松、再绷紧、再放松……直到士气大衰。

    他们都清楚为什么要守在这里,所以对云霁和韩自中没什么好脸色。

    当然,对云霁格外有仇意。毕竟,韩自中是将军的儿子。

    这夜,守夜的将士们懒懒散散地瘫在地上,云霁拎着弓顺着台阶走上来,地上的人没动静,她默默地捋了一回耳边的碎发,小心翼翼地从横七竖八的腿中穿过去。

    饶是如此,地上还是有人发出了不耐烦的喘息。

    韩自中瞅准了是谁,刚要发作,云霁握着他的胳膊,压着声音说:“算了,大家都很累,不要给大林惹事。”

    月中天时,韩自中的神情陡然紧张起来,他紧抿着唇,瞥了一眼身旁的云霁。

    浑河断流了,大批人马正在河道,直奔边墙而来……但他不能告诉云霁。

    昨日夜里,阿福和墨山现身,特意又叮嘱了他一回:“这是凡人云霁命中一劫,万不可干扰,切记切记!”

    韩自中心中暗骂:她一个凡人,怎么可能知道百里外的情况。等发现敌军的时候,这群烂泥压根没有反手之力。

    云霁亦疲倦,她直勾勾地望着深沉夜幕,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她发觉,今夜的沙喜鹊格外活跃……不,与其说是活跃,不如说更像是在乱窜。

    耳边的鼾声干扰着思绪,云霁不能确定,这是紧张过度,还是蛮人过河的预警?

    她缓缓地蹲了下去,额头抵着墙体,手掌紧紧地贴合在墙上。这是唐延教她的,在犹豫不决时,要绝对的相信自己的本能与天赋。

    她慢慢地沉了下去,好像沉入一片沙海中。

    黄沙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裹挟着几不可察的轻颤,从掌心的纹路渗透进血脉,顺着血管来到心脏……扑通,扑通,随着心脏一起颤抖。

    “呼!”云霁猛地睁开眼睛,伴随着几声急促的深呼吸,她转过头,眼神格外坚定,“韩自中——”

    韩自中的眼睛亮一下,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他已经动了起来。

    云霁看着韩自中以极快的速度奔下城墙,顺脚还踹醒了正在酣睡的几人,在他们压着声音的咒骂中,云霁默默地将视线放回了自己的长弓上。

    好奇怪,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好似什么都懂了。就好像他早已了洞察一切,只等她一声令下。

    韩自中闯入周敬谦营帐时,他刚和衣睡下。

    听完韩自中的回禀,周敬谦披衣站了起来,用浓茶醒神,凝重道:“云霁可有把握?”

    韩自中抱臂看他,道:“话我带到了,信不信由你。”

    周敬谦将茶碗放在木桌上,细想片刻后,把亲兵喊来身边,下令:“全军进入战时状态,速把消息递去步兵营和骑兵营。”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韩自中,“城墙上,我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韩自中撂下两个字,飞快地走出营帐,在城墙下碰到了阿辰。

    “你呆在下面最安全,别上来添麻烦了。”韩自中催促他回去。

    阿辰固执道:“阿姐,我跟着。”

    又是云霁,真是烦人。韩自中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粗布麻衣,随手抓了一个士兵问:“有没有适合他的盔甲?”

    士兵摇摇头:“没有,他这么小,怎么可能有合适的。”

    韩自中开始解身上的盔甲,有些粗鲁的套在阿辰身上,叮嘱道:“别乱跑,别乱动,老老实实地待在云霁身边,听见了吗?”

    云霁死死地盯着浑河的方向,身后传来一阵哐当声,她拧着眉头,回身去看是谁。

    阿辰被这一眼吓得停住了脚,怪不好意思地朝上拽了拽铠甲。

    云霁看着韩自中,问:“你是上来当活靶子的?赶紧下去再拿一套。”

    韩自中的耳朵动了动,咧嘴一笑:“来不及了,你照顾好这小子就行,不用担心我。”

    他话音刚落,从远处的漆黑中,隐约传来沉闷的声浪。

    众人的神经瞬时绷紧,随即开始隐蔽。

    云霁手里握着弓,贴着阿辰的耳朵说:“你蹲好,只需要告诉我,风口在哪。”

    蹲在她左边的韩自中用气声问道:“没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云霁看着那双笑眼,没好气的回道:“有,你千万漏头,千万别死在我面前,我怕被血溅着,怪骇人的。”

    韩自中晓得她在生气,拍着胸脯保证道:“成,我记下了。”

    城墙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风中的声浪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清晰,这说明蛮人的队伍越来越近。

    这一刻,他们是黑夜中的猎手,耐心的等待着猎物落入圈套,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云霁的目光变得锐利,紧抿着唇。韩自中只悄悄看了一眼,就料定,今夜会有一只凰鸟要腾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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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 第六十三章

    今夜无月无星, 狂风大作。

    宋国喜将关外的异族统称为蛮人,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文明”,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短短数十年间, 契丹人用铁蹄踏平了关外的土地, 宋国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契丹部落中的大巫师神速姑在半月之前便有预言, 浑河将断流。

    此等机会,千载难逢, 首领耶律折德当即便派其十一子, 耶律奇正率兵跨过浑河。

    耶律奇正年轻气盛,擅长夜间作战。剑走偏锋, 突袭战术未尝一败。

    黑夜作披风, 风声为鼓鸣, 一队契丹精锐正以极快地速度朝着凤凰楼来, 另有大军积压在浑河边缘,待前方传来捷报, 立刻攻城,夺取宁武关。

    耶律奇正一路顺畅, 但此人心思缜密, 先派一支五人小队率先靠近边墙, 自己则放慢速度,若前方小队遭遇不测,可以立即撤退。

    五个契丹人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 云霁很敏锐的听见拉弓的声音, 她压着声音道:“别动, 别放箭, 再等等, 大鱼在后面。”

    契丹人骑着马,大摇大摆的在城下晃荡了一会,环顾四周见无异样,便放心的吹了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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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阵马蹄声,大部队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视线中的人越来越多,云霁目不转睛地盯着,心中默念:快了,快了,鱼快进网了。

    “嗖”一支箭自城墙上射了出去,正中前面的小兵。

    云霁脸色刷白,有人破坏了战术。

    契丹人反应极快,立刻便用自己的语言喊着撤退。城下骚动一片,就像渔网破了一个洞,肥鱼争先恐后地往外涌着。

    “点火把!快点火把!”

    韩自中的反应也很快,他像久经沙场的老兵,在云霁愣神的时候,当机立断,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火把一点,墙上的弓箭手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挽弓搭箭,射杀敌军。附近潜伏的步兵营收到消息,迅速地包裹上来,试图把窟窿补上。

    云霁射箭的速度并不快,她的目光不会在小兵小卒上逗留,箭头只会对准敌军中指挥者。

    在周围人已经射完一桶箭的时候,她才堪堪射出四五支。

    墙上的弓箭手少,墙下的步兵对上契丹人的铁骑精锐,渐显颓势。按照道理,骑兵营应该迅速从外围支援,为何援兵还没到?

    韩自中射出一箭,搭弓的间隙喊道:“骑兵营恐怕是被浑河沿岸的契丹人牵制住了,底下的步兵营撑不了多久了!”

    话音刚落,步兵营好不容易补上的窟窿被一匹黢黑的宝马撞开,健硕的马身高高昂起,两蹄腾空,随着一声长鸣,踏死两名步兵……

    骑马者正是耶律奇正,他手拿弯刀,连续劈死迎在面前的汉人,寒刀饮血,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

    耶律奇正举刀呼唤部下,契丹士兵很快地聚拢到他的身边,队形似尖刀,与汉人士兵缠斗,大有突破重围的趋势。

    与此同时,弓兵们“嗖嗖嗖”地射了十几箭,都如天女散花般的落在耶律奇正的周围。

    云霁也将箭头瞄准黑马上的壮汉,扯弦似月,手肘止不住的颤抖,这样的力度已是她的极限了。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她能感觉到,马背上的人是个威胁。

    “咻”地一声,羽箭追着黑马而去,仅仅擦在马尾巴上,弓兵们惋惜道:“小娘子终归是小娘子,力气不够啊。”

    韩自中亦挽弓搭箭,云霁没什么表情,只用余光去看韩自中的动作。

    她想,如果是韩自中,应当是能射中的。

    羽箭离弦,是往耶律奇正的方向去,却出乎意料的落在了他身旁,射死了一名部将。

    “啧,歪了。”韩自中风轻云淡的解释道。

    他抬眼瞥了一眼半空中的墨山,用神识与他交流,“满意了?”

    墨山回道:“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如果没我阻止,你怕是要遭天罚。”

    仇千行白了一眼墨山,转脸去看云霁。

    云霁冷着脸,好看的额头上拧着三道皱纹,显然是在懊恼。他刚想安慰,就听身后的瞭望台上传来一阵呼喊:“阿姐!风口!这!”

    云霁几乎是听到声音的那一霎那就动了起来。

    “云霁,上瞭望台要走暗道,你来不及的。”韩自中喊道。

    云霁脚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阿辰,他身上没有穿盔甲,显然是爬上去的。

    下一刻她就飞快地将箭筒甩掉,扯下甲胄。长弓背在身后,嘴里衔着一支羽箭,手脚并用地踩着石砖往上攀爬。

    韩自中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异样,随即低声笑了起来,真乃奇女子也。

    瞭望台的外周经风吹雨打,石砖和泥土有所脱落,云霁将手指深深地嵌入这些缝隙中,使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去。

    很快,她就爬到顶端。没时间喘息,云霁顺着阿辰指的方位,将一只手悬在空中,按着唐延教她的方法,感知风速与风向。

    果然不错,这里的风格外猛烈。

    她迅速地将长弓扯下,取下含在嘴里的羽箭,迅速地找寻耶律奇正。

    此时,耶律奇正已经突破步兵的包围,带领着部下,朝着浑河的方向疾驰而去。

    云霁握弓的手微微发颤,她爬上来只带了一支羽箭,只有一次机会。

    风声在耳边怒吼,箭头已经对准了耶律奇正,他的身子随着马匹的奔腾忽上忽下,融在黑夜中,已经很难辨别。

    射他□□黑马,有十成把握。射马上人,只有七成把握。

    韩自中仰头看瞭望台上的云霁,墨山忽然问他:“你觉得,她会射马还是射人?”

    他的指尖划过沾染着血渍的石砖,没有回答。

    她神情凝重,密密麻麻的汗水布满额头。箭头稍稍偏下,千钧一发之际,云霁忽然想起唐师傅的话。

    “机会转瞬即逝,出手即是杀招。”

    血色染红弓弦,血肉模糊的指头忽然变得坚决无比。

    今夜无月,此刻,她的弓就是月。

    “唰”地一声,一支羽箭乘着疾风,直冲耶律奇正的方向而去。

    夜色太沉,距离太远,她不知道这一箭是否能射中,但求问心无愧。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哀嚎,夹杂着破碎的契丹语。阿辰默默地牵住她的衣角,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

    “阿姐射中了。”阿辰很激动。

    云霁问道:“你能听得懂契丹语?”

    阿辰摇摇头,“听不懂,但他们很伤心、生气。”

    云霁已不在乎到底射没射中了,这一仗使她心力交瘁,她只想好好地歇一歇。

    另一边,韩自中将手枕在脑后,晃晃悠悠地走下城墙,口吻轻松道:“看吧,我说她一定会射人。”

    “胡说,你明明什么都没说。”墨山紧随其后,忍不住反驳道。

    韩自中耸耸肩道:“我肯定说了,是你没听见罢了。行了,你别跟着我了,我很累,要休息了。”

    墨山挠一挠头,笑道:“哎呀,竟忘了你如今是肉体凡胎。你休息归休息,叮嘱你的事一定要记在心上,千万不要做任何干扰她命数的事情。”

    “真啰嗦。”

    韩自中摆摆手,往六十六伍的营帐走。

    营帐内有着轻微的呼吸声,韩自中为了不惊动阿辰和云霁,施了一个昏睡决。

    他掀开白布,只见被子里鼓鼓囊囊的,不见人。

    这是什么睡觉的姿势?韩自中哑然失笑,将人从被子里揪出来。

    托昏睡决的福,云霁在做一场美梦,神情平静且放松。韩自中将被子掖在她下巴那,撑着脑袋静静看了一会,又将她两只手捉了出来——果然不出他所料,十个手指头没一块好皮,手掌上全是细口子。

    韩自中耐着性子替她处理伤口。先用清水反复清理皮肤,取出伤口中残留的石子泥土,再用金创药仔仔细细地铺上一层,最后拿干净的纱布裹起来。

    他没干过这种细致活,前前后后忙碌了快一个时辰,最后看着十个白花花的小萝卜,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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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林和樊忠清理战场回来,见三人睡得昏天黑地,也和衣睡下了。

    —

    云霁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以至于醒来时,思绪的割裂感异常重。

    上一刻她还在大明山上与张殊南说话,下一瞬就被关外干燥的气息打得晕头转向。

    她撑着身体做起来,举着十个萝卜看了很久,又看了看周围的摆设,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逍遥小院了。

    不对啊,不应该在城北边墙吗?

    云霁想揉揉眼睛,但手指被裹的太严实,只能轻轻地蹭两下。

    她掀开被子,发觉身上的衣服还是先前穿的那一件,灰蒙蒙地,脏的很。

    推开房门,韩自中在外面的房间里看书,抬眼看向她,笑道:“呦,终于舍得醒了?”

    云霁嗓子有点干,声音微哑:“我睡了多久?怎么回来的?咱们赢了吗?”

    她一连三问,韩自中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云霁费力地将水杯捧在掌心,问了第四个问题。

    “我的手是谁包的?”她的语气很嫌弃,“这也太丑了吧。”

    韩自中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地回答了第四个问题。

    “正是在下。”

    64  ? 第六十四章

    ◎“不是四人,是五人。”◎

    云霁小心翼翼地抿上两口水, 干笑道:“哦,那还挺有特色的。”

    她坐下来,接着说道:“上面三个问题, 你还没回答我。”

    韩自中低头翻了一页书, “这事说来话长,咱们须得从长计议——”

    “麻烦你长话短说。”云霁用两根萝卜敲敲桌沿, “快点,我道耐心有限。”

    韩自中慢悠悠地将书一合, 迎上她的眼, 说:“你一箭射死了契丹的十一王子耶律奇正,就是昨夜那个骑黑马的男人。”

    驴头不对马嘴, 她问的压根不是这事。

    云霁刚要发作, 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弧度, 追问他:“你是如何得知的?”

    韩自中说:“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是探子传回来的消息, 契丹人已经在准备葬礼了。你睡了两日,抓紧收拾一下, 我爹要见你。”

    “好, 你替我打盆水进来, 我要梳洗。”云霁起身往里屋走,没走两步又转过身来,举起十个小萝卜, 强忍着笑说, “这玩意能拆了吗?怪丢人的。”

    韩自中“嘁”了一声, 揶揄道:“看来你是晓得要论功行赏, 在我面前耍起官威来了。”

    嘴上这样说着, 他还是去厨房端了一盆水。

    云霁临窗坐着,正低头解纱布。韩自中将袖子一卷,往盆里撂了块脸帕,边拧边说:“解开也不能沾水,别费力气了。”

    他拿着湿脸帕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往云霁脸上招呼,坏笑道:“凑合点,小爷没伺候过人。”

    云霁也不扭捏,头向前探了探,好让他擦拭的更方便,声音透过脸帕后有点发闷:“两日没洗脸了,你擦干净点,别糊弄我。”

    韩自中的动作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紧抿着唇,试图让视线只停留在皮肤上,却还是不自主地去寻她的眼,他想,魔君宝座上的黑珍珠,不过尔尔。

    意料之外的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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