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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80(第2页/共2页)

洗漱。阿光把枕头被子翻来倒去, 找了?半天都没?找见自己的汗巾, 有点着恼, 盘在铺上喊了?声:

    “谁拿错我汗巾子了??”

    一屋子都听傻了?。

    “这是……鹃儿?”

    睡在他?旁边一个?铺位的师兄,这几天刚刚接受自己武生转武丑的事实, 一见这神仙似的师弟也倒了?仓,整个?脸色都发青了?。

    “鹃儿!你再说一句?”

    阿光吓得也是一愣:“师哥……这怎么回事……”

    虽然声音也不难听,但他?昨晚睡下时?,明明还是脆生的童音,转过?天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有点吓人。

    “哎哟!真的!”

    “这可怎么办!”

    “师傅快来啊!鹃儿他?倒仓了?!”

    屋里各种喊声连成了?一片。师兄弟们也没?心思洗脸了?,小的怕自己也要经历这一遭,大的想到将来戏班的生计,都慌了?神。

    王雁芙听说这茬,立时?吓得心都快跳出腔子来了?。面上却绷着不敢露,手拿藤条,在门?帘上抽得砰砰响。

    “胡闹!都吵什么!没?见过?倒仓的?还稀罕上了??”

    徒弟们不敢再吱声。灰溜溜收拾起来,赶紧加了?劲地练功,生怕赶在师傅的火气上,又触了?别?的霉头。

    王雁芙全然没?心思教训徒弟们,一边扯着胡琴师傅,另一边扯着阿光到门?口站定?,叫他?试着唱上一嗓子。

    阿光看这阵仗,心里透亮:“今儿算是过?不去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只能试试。”

    决心下定?,难免还是紧张。皱着眉,一脸的局促,张了?几次嘴,期期艾艾地就是跟不上调。

    王雁芙急得眼圈都热了?:“你个?没?用的!唱啊!”

    阿光也急了?,把心一横,等着胡琴拉了?段过?门?儿,一开口就先唱了?句自己最熟的:

    “苏三离了?洪洞县……”

    胡琴声没?等下一句,就止住了?。

    不是这个?味儿。

    王雁芙绷着脸,吩咐:“胡琴的调门?再低点。”

    “哎。”胡琴师傅见多了?倒仓的小戏伶,也算有些经验。应了?一声,又试了?试音,再起调拉出一遍过?门?儿。

    琴要跟上嘴,师傅要听音。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阿光一个?。饶是他?上台这么久了?,戏也学会了?十几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趴在脸前?等他?开口的。

    他?觉得不能行?,索性把心一横,把眼闭上了?。

    胡琴师傅看他?神情,手里又重复了?一段,专门?就为等他?开口。王雁芙在一边,击掌打拍子,模拟着锣鼓点儿。

    眼看阿光闭着眼,眉毛展开了?,两手像在戏台上戴着金鱼枷似的,往胸口一抬。

    俩人心里都有一句:“莫不是成了??”

    再看阿光匀着劲儿,吸了?长长一口气,启开双唇,把起解的开头那段顺顺当当唱了?一遍。

    唱到第三句上,他?眼睛就睁开了?。

    一看王雁芙和胡琴师傅都面有喜色,他?心里彻底不慌了?。缓缓吐息唱着戏词,同时?抻量着自己如今的调门?,神态之间没?有从前?那么楚楚可怜,倒显得沉静雍容了?些,还真像个?大小伙子了?。

    唱完这段,他?才恢复成那个?忐忑的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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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师傅:“师傅,这样式儿的,成吗?”

    王雁芙压不下心里那股子痛快劲儿,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再试几段。”

    胡琴师傅就用方才那调门?,拉了?几段常见的皮、黄原板。阿光也不怯了?,开口的同时?,也适应着自己如今的不一样处。

    又试了?几段慢板,依然是板眼分明。

    再试了?流水,快板,用气也通顺畅快。

    这时?候,在场几位才能确信,别?人闻之色变的鬼门?关,就被阿光这么不知不觉,轻轻松松地闯过?去了?。

    倒仓期里,阿光为免多开口,着重练的是刀马。

    这是王雁芙最擅长的。知道?徒弟有盼头,她有了?十足的底气,阿光自己也有了?底气。

    于是,一个?呕心沥血地教,一个?如饥似渴地学。

    成年男子演出旦角,倒是比女子有点优厚条件。只因他?不用模拟男子的声音,带着天生的明朗嗓音,唱出来显得自然。手脚又长,抡起枪棒,舒展开了?,比女子多些疏阔的意思,看着悦目。

    在这年头,各家?皮黄班社里,除了?那位鼎鼎有名?的陶大奶奶,还真没?有旦角挑起整个?戏班的大梁,称得起一声“老板”的。一般的戏码,都是生角为主,旦角、净角贴补。想找一出刀马旦为主角的功夫戏,那就得从新编排。

    王雁芙这戏班子,刚够收支平均,大伙有口饱饭吃,哪有请人写戏本的条件?

    王雁芙找了?师姐妹一合计,干脆将一本《辕门?斩子》拆出前?半段《穆柯寨》来,先演了?试一试。同时?,给附近街坊包了?红包,拜托她们看戏的时?候讲两句好话。

    这招还真是有用,何况阿光的功夫也练得扎实。这拆出来的刀马旦折子戏,非但维持住了?春兴班的票房,还收获了?新的口碑。杜红鹃这名?声,可是越加响亮了?。

    阿光在戏台上顺风顺水,顾影在学校里却郁郁不欢。

    最近阿光这个?王宝钏,也没?什么彩楼抛绣球的机会,忙着练身段和武戏,自然也不缠着顾影来看戏了?。俩人一个?早出晚归,一个?闷头苦练,竟然好久没?有碰过?头。

    直到有天晚上,俩人在开水铺子前?遇上了?。

    阿光先看见顾影的。她穿着学生服,外搭着件毛线衣,把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的,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本来他?排在前?头几位,见到她就心里一动,把位置让给别?人,自家?往后挪了?挪。

    顾影连队伍变了?都没?发觉,手里提着个?新的热水瓶,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阿光歪头看看她,实在没?忍住:“影子,发什么愣呢?”

    顾影听这口气亲昵,声音却是个?陌生小伙子,意外地抬起头。只看见阿光笑?眼弯弯的站在那,叫她有点意外:“你声音……”

    “我倒仓呢,”阿光不忌讳提起这个?,“你换了?个?热水瓶啊?”

    顾影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新水瓶。藤编的外壳上,用红漆写的“程”字,笔划完整,颜色鲜亮,怪精神的。

    “嗯,原先那个?,天冷的时?候倒水太急,就炸了?。”

    “啊?没?伤着人吧?”阿光立刻睁圆了?眼睛。

    顾影这才笑?了?:“没?事,看你吓得。”

    “水火无情,谁不怕啊?”

    “水火无情是这么个?用法?”

    “就你知道?!”

    俩人闲话几句,都高兴起来,互相贫嘴逗趣。等锅炉烧热了?,轮到她俩跟前?了?,又互相推。

    “你先打水吧!”

    “你先吧!”

    “你先!”

    “我不着急,你先!”

    排在后面的大哥大叔们都要跟她俩急眼了?,这才把水打好,俩人找了?个?街角背风的地方闲聊。

    阿光还念着刚见她时?,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你怎么了??看着有心事。”

    “是有心事。”顾影最不愿瞒他?,“我不想上学了?。”

    “啊?是吗?”阿光没?想到有这么大的事,“你可别?犯傻啊!上洋学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将来说不定?可以出国留学的。”

    “出国,去哪?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东瀛吗?去那些在咱们国土上分割土地、搜刮银钱的地方?”

    少女咬着牙,眼里闪着一团火。

    阿光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带着凶狠的决绝,似乎那些洋人就在眼前?,她都能扑上去拼命了?一般。

    他?本来不愿想从前?的记忆,被顾影这么一提,倒也回忆着,磕磕绊绊地说起,他?小时?候听过?的,世家?长辈之间的争论。

    “影子,你……你不能这么想。如今这世上,坐轮船就能到各种地方去。洋人会来华夏,华夏人也会出去看看洋人。如今的矛盾,无非是……国家?交往,利益……呃……”

    “你说的我都知道?,”顾影沉着脸打断,“我也和你交个?底。”

    “嗯!”阿光满脸紧张,点了?点头。

    “今天,李大帅手下的将士,来我们学校讲演。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就在咱们平州城外,奉天,春城,都被东瀛占据,只是还没?把仗打进城来。齐鲁大地划给了?德意志,南方又被英法占着……阿光,如今战争随时?可能打响,一触即发!不是戏台上动刀枪,而是真的战争!”

    “影子,你慢点说……”

    阿光不是不明白,而是担心她走了?偏锋。

    可他?心里明白,顾影的神情,分明是下定?了?决心的模样,只怕是劝不回来了?。

    顾影把手指放在唇上,轻轻点了?点。

    “阿光,我和十几个?同学约定?好了?,我们不上学了?。为了?我们关心的人,我们要投笔从戎,加入李大帅的部队。保护平州城!”

    阿光心里慌得不行?:“影子,你还是学生,打仗不是你想得这样!更何况李大帅的部队,也不是什么……”

    “我意已决。阿光,你不要拦我。我今天跟你说了?我的去向,你不许告密。等到家?里人找不着我了?,你才能说。你答应我吗?”

    阿光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翻腾着多少话,对?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却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眼角发湿,满心说不出来的后悔,绕着心头。

    “都是……我的错。”

    顾影暂时?扫去了?心里的热火,温和地笑?了?笑?,问他?:“这是怎么说的?”

    阿光小声地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倾诉:“是我。我不该老是让你去看《彩楼配》的。”

    顾影问:“为什么呀?”

    阿光怔怔地数着:“过?了?《彩楼》,就是《降马》,紧接着,就得《别?窑》。我……我真是不该……”

    嗓子里再也压不住呜咽,顺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他?赶紧埋着头,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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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住眼睛,不想给她看到此时?的模样。

    顾影正奇怪:“这不是应该的吗?戏里就是这么唱的。”

    阿光再不说话了?。原地站了?一会,低头一把抄起热水瓶,急急忙忙转身就走。

    走得可真快。灰黑色长袍,眨眼就没?入夜色,昏昏沉沉里完全看不到了?。

    顾影知道?他?恼了?。

    可她也没?办法。

    她想让家?里人平安,想护着他?,她的心转不回来了?。

    “对?不起……”她站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希望它日,我荣归之时?,你能懂我今天的慷慨之意!”

    第75章 守楼

    从那天后, 阿光再也没看见过顾影。

    他?本来好生伤心了一阵子,从那天两人的话里咂摸出许多变数,许多可能。可是, 这?会再去回想,悔之已晚。

    日子还是过了下去。

    缺了谁,都能过得下去。

    这?一年的?夏夜,窗台下面那一排凤仙花, 依然像往年那样, 绽开了粉白的?花朵。

    去年这?个时节, 大伙还拿着花瓣捣出?汁水来,自?己动手做了几盒胭脂来用。今年这?个时节, 花都开得?老了,花瓣边缘带了层枯焦的?黄边, 可谁也没有心思去摘了。

    屋里头,王雁芙坐在通铺的?边沿上,唱报一个徒弟的?名字,就递过?去一张身契。被叫到的?徒弟就低着头, 红着眼睛接了,其余的?也发出?一阵压抑的?哽咽。

    这?本该是春兴班的?旺年。

    去年底, 春兴班才换了一处更?大的?茶楼, 挂上了水牌。今年来, 刚排了两出?热闹的?大戏,在堂会上露了脸, 留了名。

    谁也想不到, 就在这?一切大好的?当口, 平地?遭了一场飞来横祸。

    原是要从春兴班这?住处说起?。

    王雁芙置办这?小院子,花费可不少。除去先?头交的?四成银钱, 余下的?都还欠着银号的?呢。她便将这?所院子的?房契和戏班的?箱笼行头等,作为欠款的?抵押,每个月按照本利相加的?数目,慢慢还着钱。

    就在去年底,那银号曝出?了账目亏空,眼看可能要破产。银号大掌柜见势不好,竟然趁年关?之前,卷走了账上所有的?现钱,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银号东家报了官,整个正月里都在四处奔走求存。三月时才磕磕绊绊地?转出?了一些债权,换到了一笔周转资金。不料银号危机的?消息不胫而走,储户们为了自?保,在四月里一窝蜂地?涌过?去,把储蓄撤了个干净,让空虚的?银号雪上加霜。

    平京城的?初夏,显出?从未有过?的?潮湿和闷热。

    五月,资金在各家商号里轮转,富者获其利,贫者受其累。春兴班院子的?房契在其中,就像江洋翻覆时,波涛里挽不住的?小舟,完全?无法自?主。

    债权倒了一手又一手,最后落到东昌银号那里。

    王雁芙刚得?了消息时,着实松了口气。

    平州城里有些门路的?人,都知道东昌银号的?秘密。它明面上的?东家,是李大帅的?六位义女之一,手眼通天的?平京名媛,巩季筠。再背后的?掌控者,据说就是“上头”的?人了。

    总之一句话,东昌是不可能像从前那家银号一样,说完蛋就完蛋的?。只要春兴班还能唱戏,就能慢慢还债,日子依然如旧。

    不曾想,东昌完全?没有耐心,根本不愿打理这?些散碎的?烂账,也不曾交接账目,就派人前来通知了一声:“东昌银号现要收回这?处房产,你们限期搬出?去吧。”

    这?怎么能行!

    王雁芙辛苦半辈子,就攒下这?处院子,如今平白无故打了水漂,哪能甘心呢?

    她辗转了关?系,托了人去缓颊,想要维持债务,继续还款保住房产。可巩季筠见多了千百大洋的?生意,还真没把这?小院放在心上,听了有这?事?,只当耳边风。

    王雁芙只得?秉着一纸诉状,告到平京法院。

    这?下,巩季筠终于正眼看了看春兴班。

    这?一眼里,究竟有多少恶毒的?意思,春兴班师徒们在此时还是完全?不懂的?。

    王雁芙这?官司打得?冤,恰似以卵击石一般。法院袒护豪强,审得?不咸不淡,把她的?诉求接连驳回了两次。有热心的?朋友劝她别再打下去了,她只是拿一口硬气撑着,不愿放弃。

    她就是这?么样的?人,总是抱着最好的?希望,预备最坏的?打算。提前把身契还给徒弟们,是为了避免彻底输官司后,连这?一屋子活生生的?人也成了“资产”,就再没有活路可走了。

    身契再多,也总算发完了。

    王雁芙坐在通铺边上,看着徒弟们发红的?眼睛。

    她自?家没有成婚,也没有要孩子。这?些她一手带大的?徒弟,名义上有一纸身契,实则都是她最亲的?儿郎。

    世?情?险恶,小儿郎家被催着长大,谁也没有法子。

    她稳住心神,尽量柔和地?讲着。

    “明儿个又要开庭了。这?是最后一庭,比前两回都要紧。我一早要就出?门,你们好好吃饭,不要闹腾。

    “如今你们年纪还小,拿了身契,别急着给出?去。珍惜自?由身,先?搭班一段时间,观察观察班里的?人。若是从上到下都有信用,好相与,再考虑入科深造。

    “咱们一定要记得?,搭班就是半个外人,可得?谨言慎行。但也得?手眼勤快,遇上干活的?机会,别叉着手旁观。你们对别人实在,别人才会对你们实在……”

    她平时教戏,严厉极了。就阿光来的?这?三四个年头里,眼看她手里藤条换了十多根。遇着徒弟偷懒、性子顽劣不服管教,她手下丝毫不会容情?,“啪”一下打过?去,当时就能鼓出?条血印子。

    今晚,她像是把心都掏出?来了。说话的?音调软和极了,憔悴的?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给这?个抹抹泪花,给那个揉揉脑袋,眼神落在每个人面孔上,舍不得?离开。

    第二天一上午,阿光都魂不守舍的?,心里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师傅这?次应官司的?事?有古怪。可究竟有什么古怪,他?又说不上来。

    他?最近总是想起?,在他?尘封的?模糊记忆里,有谁曾经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在操控这?一切……这?世?上之人,都是她的?耳目……”

    说话的?人,声音和面孔都不大真切,可它确实在,一直在。奇怪的?是,他?竟追溯不出?这?话到底是哪来的?,是谁和她讲的?,他?又是怎么听到的?。

    他?原以为,那是自?己小时候偷听了家里长辈谈论政事?,留下的?印象。可他?如今长大了,有些小时候的?事?已不记得?,唯有这?句话,在岁月的?洗练里,越来越清楚。

    尤其是到了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关?口,他?脑海里便有个人在轻声说着:“只要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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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念头,便可以推翻世?间许多因果?……只能迂回智取。”

    奇怪的?是,虽说这?句话没头没尾,却最能让他?冷静。

    一旦想起?这?句话,他?就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那说话的?人对他?怀着唯一的?期待,和他?站在同?一边。

    他?就知道,必须振作起?来了。

    阿光心思纷杂,在家里待不住了,起?身就往胡同?口去,站在楝树的?浓阴下,往街上盼望。

    “戏文里,金玉奴也是这?么盼望他?的?爹爹,可惜在门前遇见了莫稽。那厮心狠手辣,先?拿情?意诳住了玉奴,而后自?己做了官,便要害他?们父子的?性命……”

    他?正觉得?这?个念头不详,却也来不及甩出?去。眼看一辆汽车停在面前,有利落打扮的?女子走下来,替车中人开了门。

    车里下来一个女子,穿一双崭新的?皮鞋,一条颜色一致的?,领口敞到腰线的?真丝裙。

    阿光没看清她的?长相,就被那衣衫吓了一跳,赶紧侧过?身去,挪开眼光。

    不料那女子不肯放过?他?,倒和他?打听:“哎,那小哥!这?胡同?里可有个‘春兴班’?”

    “您找春兴班,有何贵干?”阿光冷着脸不敢看她。

    女子却玩味地?打量着他?,口中悠然说着:“小哥,春兴班的?王师傅伤着了,现在人在洋医院里躺着呢。你若认得?戏班的?人,就过?去捎个信儿吧。”

    阿光听得?头皮发紧:“我就是戏班的?人。我师傅怎么的?了?”

    女子挑挑眉:“被车撞了。”

    “什么车?”

    “就我这?辆车。”

    “什么!”阿光没法冷静了,“敢问小姐贵姓?怎么和我师傅有了这?种交集?我师傅现在什么情?形了?”

    “敝姓巩,在这?平州城里,也算是有这?么一位吧。”

    “你就是巩季筠!”

    巩季筠微微翘一下嘴角:“小哥是……”

    她似乎完全?忘了两人在说什么。

    “我叫杜红鹃。”阿光压着心里的?火,低声又问,“我师傅伤得?怎么样了?您如何撞着她的??还请赐教下来!”

    巩季筠“嗤”地?笑了一声:“杜红鹃,这?名儿我仿佛听过?。你们唱戏的?,说话就是有意思,还‘赐教’?呵呵,我看你师傅就挺有意思,教的?徒弟也怪好玩儿的?。”

    “我师傅,她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你师傅在我车前头,我家司机一开车,这?不就撞上啦?”巩季筠依然带着捉弄的?笑意。

    阿光攥紧着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动手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问她:“那我师傅,是如何到了您的?车前头?”

    巩季筠扬扬眉,俩耳坠子随着她一动脑袋,打秋千似的?晃。迎着中午头的?大太阳,亮得?人眼睛刺疼。

    “哎唷,说起?这?事?儿可真冤。我车出?了法院,刚开到街上,你师傅可就窜出?来挡在前头。我这?司机眼前一花,可不就撞上啦?我么,就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到医院去照看照看。”

    她说起?这?事?,止不住地?嬉笑,仿佛看的?不是别人的?苦处,却是什么笑话一般。阿光见过?戏台上多少恶霸,没有一个比眼前这?位更?让人心寒的?。

    他?心里明镜似的?:巩季筠这?一手,只怕是故意为之。

    但他?不能说,不能动,连发火都没资格啊。

    若他?在这?里闹起?来了,事?情?定然会闹大。闹上了报纸,闹到了街头巷尾的?闲人嘴里,不知道要嚼出?多少种味儿来。

    春兴班的?房子要没了,衣箱头面要没了,人不能再没了。

    他?强咽下屈辱,正要问一声是哪家医院,刚巧程萍从街上步履匆匆地?回来。一见他?,就紧赶几步,冲到跟前了。

    “阿……”刚一张嘴,只见有外人在,立刻改了口,“红鹃啊,你家王师傅被车撞了!现如今在我们医院躺着,伤得?可不轻!我听医生说,性命倒是没妨碍,可要保住两条腿,只怕得?要十几块现大洋才行!”

    阿光脸色煞白。

    十几块现大洋,在如今的?平州城里,能买上两三间住房。若春兴班有这?么些钱财,那就不会有这?出?官司,不会有这?出?人祸了!

    他?当然知道,要早些筹措银元来,师傅痊愈的?希望才会更?大。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们这?些做徒弟的?,手里哪有钱?师傅认识的?伶人们,谁家不是捉襟见肘?

    正急得?烈火烹油一般,旁边的?巩季筠又笑出?声来。

    “嘻嘻,十几块钱而已,就难为得?这?个模样?”

    “你……”程萍本来要发作,一抬头,看她眼熟,又见穿戴得?珠光宝气的?,身边跟着司机,巷口停着汽车。这?时想起?,在报纸上见过?这?人相片,可不就是巩季筠吗!

    王雁芙状告巩季筠,如今不但输了官司,还被汽车撞伤。现在王雁芙在医院,巩季筠找上春兴班……

    联系起?来一想,真让人不寒而栗。

    巩季筠笑嘻嘻地?往前两步,把个香喷喷、白生生的?手儿,软软搭在阿光的?肩头。一股子西洋香水的?味道,粘在长褂上面,萦绕得?人心烦意乱。

    “阿光缺钱呐?不如,我养你呀?”

    第76章 能仁寺

    阿光听她这声, 眉头一皱。

    “你叫我什么?”

    巩季筠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僵了一僵,随即掩了去,理所当?然地?反问:“方才, 这位大姐不?是叫你阿光?”

    “不?是!”阿光立刻就反驳出声。

    “怎么不?是?”巩季筠答着话就笑了。

    阿光望了一眼程萍,只?见程萍听她这么说了之后,脸上?先是恍然大悟似的,手?还捂了下嘴, 一转眼带起了些许愧色, 焦急又担心地?看着他。

    这事不?对啊!

    他心思飞快地?转了几转:

    “程姨一家都知道我的本名, 方才看外人在场,她刻意改口叫我红鹃, 帮我忌讳。怎么巩季筠又叫我阿光,又说是程姨这么喊?程姨怎么也就?认了?

    “再说了, 程姨一向是个麻利的人,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怎么刚才那几下子……透着股子奇怪的做作?这不?像她能做出来的模样。”

    阿光这么疑虑着,忽然惊觉, 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程萍愧疚的眼神,巩季筠脸上?的笑, 司机毕恭毕敬的等待, 远处街上?偶尔路过的人……似乎觉得她们都在动弹, 仔细看看,却都全?然没动, 凝固在那了。

    只?有巩季筠, 在一切凝固的时候, 眨了眨眼睛,笑得更大了些。

    这笑容奇怪极了。就?好像是, 在这个场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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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正在发生和?以?后要发生的事,所有人说出来的和?没说出的话,她心里都有数。

    这是上?位者的气势?

    却也不?很?像。

    脑海中几句记忆中的话,在电光火石之间飞快地?转着。

    “这神无处不?在,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只?要改动一个念头,便?可以?推翻世间许多因果……”

    “只?能智取。”

    对,这声音说的没错。

    现在他亲身感受到了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氛,不?由自主?地?就?竖起了防卫,只?选择相信他自己。

    反正周围的人都静待着,只?等他自己琢磨,他也不?是客气的人,当?场就?琢磨起来。

    “要是真有什么神仙,且让我再瞧瞧,她究竟是想闹什么!

    “我寻思,古怪的事,就?得拿古怪的法子来应承。好比说眼前这句,明摆着是调戏我。就?照这戏里的意思去想,到了这会儿,戏里的正旦必定要恼,要啐她,要发火。

    “那……我要是偏不?呢?

    “反着她的意思来,可能还是不?太够。仔细想想,她一上?层名流,想要什么样的男孩儿没有,却跑到这背街巷子口,调戏我一戏子?真真可笑得很?!

    “有了,咱们也演过《封神榜》。那戏里头说:但凡神仙,都见不?得污秽。越厉害的法术,就?得用越脏的玩意儿来破。

    “得,今儿就?豁出脸去,反串个丑角,试试她的深浅!”

    定了主?意,阿光把那戏台上?的身段都用上?了,身子略略一歪,朝巩季筠那边微微靠了靠,嘴角带笑,眨着眼睛问:“您说养我啊?怎么个养法儿?”

    他往常在台上?唱戏,行动之间打眼一扫,整个茶楼里的座位都尽收眼底。谁看得入迷,谁漫不?经心,他都能有数。眼下就?对付巩季筠一个,简直是游刃有余。

    他这一放开了,巩季筠手?都僵了,话也说不?明白了。

    “那个……自然是……”

    阿光“嗤”一声笑出声来:“自然怎么,巩小姐?”

    不?等巩季筠回话,他就?拿眼光恋恋不?舍地?盯着巩季筠的手?链,似乎是被那猫儿眼的宝光吸住了,头也不?抬,口气甜腻腻的:

    “您也知道,我们这穷戏班子,是真格的没钱。巩小姐肯提出来养我,那就?肯定是愿意拿钱给医院,救下我师傅。

    “救了她,我就?是您的人了。要听戏,我给您唱个过瘾;要是想要我的身子……”

    他看着巩季筠两眼都睁大了,心里生出一阵爽快,嘴里就?更不?肯饶人,非要把这事说得更腌臜一些。

    “只?要您不?嫌弃,我这下九流的坯子,还在乎个什么?您肯来玩儿,那是您抬举我,您说是不?是?”

    巩季筠霎时就?僵在原地?了,脸色变得铁青。待他连说带笑把他自己辱没完了,才反应过来,抬手?把他推开。

    “你——!”

    “我怎么?”阿光笑着反问。

    “不?知羞耻!”巩季筠寒着脸骂了一句。

    阿光更觉得可笑了。

    改动因果,无处不?在的神仙,就?这点出息?

    知道了神仙不?过是外强中干,他自家的气势又长了不?少?,把腰一叉,连珠炮似的犟嘴。

    “呵?怎么的?您刚说了养我,这就?不?算数啦?那您要拿这十几块大洋换我,为的是什么?摆在家里看样儿吗?那我寻思,您买个古董摆件,它不?比我强?若是非要买我这个人,您还没什么企图,我喘喘气儿,眨眨眼儿,这账就?还清了,那我这十几块大洋挣得也忒容易了点吧?怎么的?您是爱我爱得山高海深,拿这法子成?全?我呢?”

    他觉得,今天这一出闹剧,倒像个《能仁寺》。

    只?是,他虽处弱势,却不?想演那娇滴滴的张金凤。要做就?做十三郎,胆大心思活,有智取,有强攻,落得个自家痛痛快快!

    果然,他这一出手?,巩季筠真是耐不?住了。

    “你如今……怎么……也学得像顾影似的!”

    阿光猛然听了这句,心里就?是一震:“你说什么?顾影她——”

    巩季筠看起来没心事解释。她的脸上?浮出气恼和?不?耐烦的神色,戴着猫眼石手?链的胳膊往旁边一挥,阿光眼前就?是一花。

    定睛再看,巩季筠、汽车、司机和?程萍,全?都无影无踪了。他正站在胡同?口那颗大楝树的浓阴下,望着街面上?,街坊们正各忙各的。

    所有的人都不?记得,刚才在这里有一场风波。

    阿光抬起头,透过细碎的枝叶缝隙,看了看太阳。

    太阳白亮亮的,晒在地?面上?,整个像着了火。阿光却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心底里散发出凉意来。

    “方才我和?她口角时是晌午,太阳在正头顶。这会儿太阳偏东,正是我刚从家里出来,盼望师傅的时辰。”

    怪不?得街坊们无知无觉,原来这是退回到刚才,汽车没来的时候了!

    这神仙,连日月星辰都能改!能把时间调回头!

    怪道那心里的声音说“只?能智取”!

    他脸色沉沉,自家想着:

    “刚才冒险试了试,果然是神仙附在巩季筠的身上?。被我发现,逆着她的意思来,她便?恼了,这是想要我重来一遍呢。

    “只?怕是,若这次再不?如了她的意,她还得把时间调回去,非要我按着戏里那么做才行。

    “我说呢,为什么影子上?学上?得好好的,忽然离家出走?只?怕是也和?神仙的挑唆有关。

    “这是怎么说的?这神仙难道也是个唱戏的神仙?一举一动非要按着戏本子来,比师傅教戏还严。”

    这倒是个苦中作乐的念头,他本来满心着急,想到这儿,却抿着嘴笑了。

    “要论?别的,我还不?知道,戏本子是我最熟的了。既然是个戏神仙,我也就?不?慌了,摸着本子的脉门,一步步往下走,且看是一出什么好戏!”

    阿光又在树荫下站了会子,趁机琢磨了一晌戏本。

    “如今这情形,若说是《能仁寺》,我这角儿,只?怕要着落在安大小姐身上?。”

    师傅说过,学戏不?能只?顾着自家的行当?,旁的故事、人物、情节、行当?,都得滚瓜烂熟。是以?他一上?来就?明白了这戏的意思,口中轻声念白:

    “我母书信上?面言道:‘如今被上?司陷害,革职拿问,带罪赔修,需用纹银六千两,方保无事。’这……便?如何是好?”

    随即自家一笑:“如今我这安小姐,又遇不?到十三郎来搭救,只?能自己把两个人并成?一个演。缺钱便?往那能仁寺住宿,管那强盗讨要便?是!看她如何的发落于我,我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见招拆招。”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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