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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0-180(第2页/共2页)

瞻远瞩,迎浪潮头,敢问谁会不敬仰这样一条奔腾的河流……”

    “然而,若我?们?能低下?头看一看,那河床中的泥土,岸堤上的沙砾,甚至浅滩中的石子,她们?所求得真的也是奔流入海吗?滔滔江水之上,浩浩红尘之中,又有谁问过她们?的想法呢?”

    “您说?得一点也没错,学?生的兄长自然也是为了学?生好。可是,学?生还是想要问一问,问一问那泥土……那沙砾……那石子……如果能够选择,她们?想要去哪里?”沈忘垂下?眼帘,温柔地笑了:“而学?生也私心希望,圣上也能存着这么一颗心。”

    海瑞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笑得那般温润,而那种独属于女子的柔软,本是他海刚峰所深恶痛绝的。若要行为国为民的大义?,就必须抛家舍业、断情绝欲,将忠君爱国之道凌驾于儿女情长之上。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认为的,也一直以来就是这般奉行的。

    可也许,海刚峰自有他颠扑不破的道义?,而沈无忧亦有他不容辜负的人心,谁又能轻言对错呢?亦或者,循着那开满花的路径,就未免不能到达他所希冀之地。可是那样一条路,会不会比他所选择的大道还要艰辛呢?

    海瑞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把腹中的浊气?尽数吐出一般。再?抬起?头来,他的脸上也有了慈祥而浅淡的笑意:“既然如此,就做沈御史认为对的事?吧……”

    老?人的目光缓缓上移,看向琼州府万里无云的碧空。此时正?是万历元年,距离海瑞病故尚有十五年的时光。他的一生经历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四朝,其人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从未动摇。在他漫长的七十三年的人生中,所遗留给后人的无非俸银八两、葛布一端、旧衣数件而已。

    万历十七年,万历皇帝朱翊钧派遣行人司行人许子伟亲赴海南,督造海瑞坟茔。海瑞身后并无子嗣,许子伟便在墓旁搭棚栖身,为恩师守孝三年方才回京复命。

    据说?,海瑞死前曾致许子伟手书一封,正?面端正?写着两个大字“忠孝”,而信笺的背面又书“人心”二字。没有人知道“人心”二字所从何来,这封信只是静静地搁在许子伟官皮箱的最底层,陪他度过了与海瑞一样风骨嶙峋的一生。

    梦远(一)

    金秋十月, 沈忘一行终于踏入了京城的地界儿。这?一路上,他们先是去了趟南京,同李时珍与春山短暂相聚。又在李时珍的一力安排下, 坐上了直抵京师的川上船, 顺风顺水,日行两?百里,沿着漕河如箭一般乘风破浪。在临淄,沈忘一行人安抚了一下从济南府赶过来的霍子谦,和清瘦了两?圈儿, 老了数岁,担心得夜不能寐的霍师爷吃了一顿大餐后,又急急忙忙地乘船北上,终于在十月初赶赴京城。

    北京的秋景最为炫目瑰丽, 无论是火红色的枫叶, 亦或是金灿灿的银杏, 还?是草木葳蕤的群山, 都争先恐后地在这?卷秋日的画布之?上留下自己最荣耀的色彩。这?种?气势恢宏、色泽浓郁的北国风光, 一扫众人一路行来的疲惫, 而城门口迎候之人则更是让大家欣喜非常。

    “年时!”

    “沈……沈兄!程兄, 还?有柳姑娘, 易姑娘!”多年未见的蔡年时早已没有了当年惶惑畏缩之?态,京城为官的他胖了些许, 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只是眉眼之间时不时流露出的羞涩与纯善,倒是与当年那寒门出身的状元郎一模一样。

    不知?是不是等候多时被秋风扑了眼睛, 蔡年时的眼眶红红地,他抓着沈忘的手, 许久不肯放开。见到了故人,程彻也是兴奋非常,他大力地拍打着蔡年时的后背,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与思?念,易微蹦跳着在众人身旁窜来窜去,连柳七的脸上也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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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时,久等了吧?”蔡年时的手凉得跟在井水里浸过一般,再加上他因为激动而颤抖个不停的指尖,让沈忘不由得为这?位老友忧心。因为路程遥远,沈忘也说不清究竟何时能够抵达京城,再加上书信往来的耽搁,时间上的误差就?更是难以计量了。看蔡年时的样子,估计不知?等了多少日,也不知?在城门口徘徊了多少遍了。

    “没等多久,今日……今日才刚来!”蔡年时赶忙摇了摇头,拼命挽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谁料笑得太用力,倒是喷出了一个鼻涕泡,笑得易微和程彻差点儿撞在一起?。

    蔡年时又是羞臊又是开心,一边用绢帕擦拭,一边引着众人往城内走去。为了给友人们接风洗尘,他咬咬牙出了重金包下了当年登云客栈的二楼。这?登云客栈是蔡年时与沈忘等人初次会?面之?所,亦是他人生的转折之?地,无论是于蔡年时,还?是于沈忘,登云客栈都是极有纪念意义的地点,这?也是蔡年时不惜花大价钱包下客栈二楼的原因。

    自洪武年间,明朝官员的俸禄就?颇为紧张,即便经过数次增俸,四品以下的中下级官吏依旧俸禄偏低,更何况蔡年时无非一名小小的翰林院侍讲,正六品的官职,十石的月俸,若是不贪墨,实在是捉襟见肘。可偏偏蔡年时打定了主意,他可以苦一苦,但他蔡年时的朋友,必须得吃最好的。是以,为了这?顿接风宴,只怕本就?家贫的蔡年时又要吃糠咽菜一阵子了。

    然而,蔡年时的窘迫,千里迢迢而来的沈忘诸人却是不知?道的,蔡年时也格外欣慰他们并不知?道。众人一路言笑晏晏,沿着长街向?着记忆中的登云客栈行去。路边有许多摊贩,比之?济南府更加热闹新?奇,程彻和易微都看得目不转睛,不多时怀里便多了一大堆物件儿。

    柳七板着脸,将其中无用之?物又一件件挑了回去,二人也不敢反抗,只是当柳七拿起?一本书的时候,程彻方?才出声哀嚎道:“阿姊,那?本不能还?回去!”

    这?一喊,引得正在聊天的沈忘和蔡年时也望了过来,只见柳七两?指间携着的正是一本《沈郎探幽录》。沈忘哑然失笑,劝慰道:“清晏,这?本你不都看过了吗?”

    “何止看过了,他呀,都倒背如流了!”易微嬉笑着从柳七怀里抢回一个拨浪鼓,道:“柳姐姐,把我这?个留下,行吗?”

    程彻慌忙摇头道:“不一样!这?个版本是不一样的!”他一边说,一边也急急惶惶地把书宝贝地揽在怀里,一边翻开书页,意图将区别指点给众人看。岂料,这?不翻不要紧,一翻反倒把程彻骇了一跳。

    “诶……诶!?这?本不对?啊!”程彻指着书中的文字,嚷嚷道:“这?书里还?写了裴姑娘的案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当年施砚之?所著《沈郎探幽录》,书写了沈忘参与的两?起?奇案,分别是嘉兴龙见案与靖江尸魃案。而后,施砚之?死于捧头判官一案,这?本《沈郎探幽录》便就?此?搁笔,成一时绝唱。可如今,程彻无意中拿起?的《沈郎探幽录》中竟然记载了沈忘前往济南府历城县任职后所办理的案件,这?又如何不让人心生惊疑,难道是施砚之?死而复生,续写了遗作吗?

    想及此?,沈忘看向?身旁的蔡年时,只见蔡年时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唇边也泛起?了羞怯的笑意。沈忘一惊,道:“难道是年时兄……”

    蔡年时也不再隐瞒,苦笑道:“让沈兄、程兄见笑了,这?本《沈郎探幽录》的确是年时狗尾续貂之?作。”

    原来,沈忘因捧头判官一案名动京城,当朝的探花郎竟查出了时隔多年的科场舞弊案,更兼之?这?位沈探花面容清秀俊美?,温润如玉,文采斐然,更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因此?,那?本风口浪尖的《沈郎探幽录》便顿时洛阳纸贵,一本难求了,蔡年时也正是这?个时候拜读了施砚之?的遗作。

    他叹惋施砚之?的才华,又祈盼好友的故事被更多人了解熟知?,以正朝风,便私下里联络了施砚之?的遗孀与后人,双方?一拍即合,由蔡年时借用施砚之?“南柯一梦”的笔名继续创作,让沈忘的故事流传至五湖四海,亦让施砚之?的梦想不因死亡而做结。

    “原来如此?!”易微听得出神,全然忘了自己筷子上还?夹着一块香喷喷的小羊排。而嚷了一路肚子饿的程彻则醉心于书中的世?界,不时为自己的英姿和勇武抚掌叹息。

    柳七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酒菜,温声道:“年时兄,这?便够了,后续的酒菜便不要上了。”

    蔡年时刚想再解释两?句,却触上沈忘微笑的眼神,赶紧敛了口,点头道:“就?依柳姑娘的。”

    见众人都吃得开怀,蔡年时心头大石落了地,不免多饮了几杯,脸上浮起?一层酡红色的云霞。

    “无忧兄弟,当年你我分别之?时,你曾对?我说,山水有相逢。我日日夜夜记着这?句话,只盼终有一日能与诸位再见一面,以酬诸位当年帮扶之?恩。没想到……”蔡年时垂了眼眸,温吞地笑了,“这?一日,终于被我盼来了。”

    若是霍兄也在此?,便好了……

    虽是微醺之?态,可蔡年时也明白在此?刻宾主尽欢之?际,提起?曾经的朝廷要犯季喆是不合适的,他浸淫官场数年,这?点儿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可不知?为何,他依旧私心地企盼着,能再如当年一般,同这?些记忆中的故人们把酒言欢。

    那?时的他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物件无非是母亲亲绣的布鞋;那?时的季喆还?叫霍子谦,他的复仇大业尚未展开,还?是考生们口中待人可亲的“霍菩萨”;而那?时的沈忘,亦还?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曾被推上朝堂的风口浪尖。

    而此?时,他家中老母已逝,世?上再无亲人;季喆人头落地,为兄报仇之?后,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而沈忘,则因查证海瑞家事,被朝堂中的各方?势力紧盯不放,祸福难料。想及此?,蔡年时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年时,你可知?季喆葬在何处?”

    蔡年时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被他避讳的问题竟然被沈忘亲口提了出来:“霍……霍兄葬在……葬在西面的小土丘上。”

    沈忘微微颔首,轻声道:“那?我们吃完这?顿饭,便去祭拜一下吧,我也有些话,想对?季喆说。”

    蔡年时只觉冷冽的秋风又直冲着他的眼眶吹来,鼻子一酸,他慌忙点头掩饰道:“如此?甚好,甚好……”

    梦远(二)

    季喆的墓在城西一处无名的土丘之上, 地处偏僻,无人知晓,可难得的?是风景甚好, 坟茔旁的?一株银杏树树冠巨大, 如?一团金色的祥云盘踞于季喆的墓碑之上,片片金灿灿的?银杏叶飘落而下,在坟堆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季喆的坟茔前竖立着一块无字碑,哪怕有?人无意间路过此地,也断然猜不到这个坟茔中埋葬的?, 就是曾经名震京师的科场舞弊案的凶手之一。众人齐心合力,将季喆墓周的?杂草与折断的?树枝一一清扫,焚香祭拜,而后便远远走开?, 将这片空寂无人的小土丘, 留给沈忘与季喆独处。

    清酒一杯, 缓缓洒在坟前的?草地上, 沈忘俯身坐下, 用手轻轻拂去无字碑上经年的落尘:“季兄, 犹记得我与清晏、停云初到京城之时, 被?捧头判官所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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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魂未定,是你为我们各斟了一杯热茶, 引我们到众人中坐下。而如?今,我能够还馈于你的?,竟然也只是这浊酒一杯, 实在是……”

    沈忘抬眸,如?同与记忆中的季喆相视而笑:“实在是愧对故人……不过, 我此番进京,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季兄。你曾说过,你之为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未曾伤及无辜。唯有一人你对不住,便是那被?你偷去了路引,假借了身份的霍子谦。而如今,霍子谦正在我县衙之中做师爷,他虽因你之故错过了春闱,却难得算学精通,为人忠厚谦和,帮助我屡破奇案,虽比不得中举那般光宗耀祖,但好在子谦是知足常乐之人,并不以为意。想来,你们之间的恩怨也算了结了。”

    沈忘叹了口气,又道:“季兄,无忧曾因兄长之故,厌恶官场,避之唯恐不及。可却在停云的?劝诫之下,踏足仕途,时至今日。期间跌宕凶险,慷慨悲苦,难于人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如?同对着无字墓碑耳语:“可是直到如?今,无忧也不敢说自己究竟做没做得一个季兄心目中的?——真正的?好官,也许这个答案,只能留与后人评说吧……”

    头顶的?银杏树随着秋风的?鼓荡发?出“哗啦啦”的?鸣响,如?同万千白鸟扇动翅膀急掠过头顶一般,沈忘抬起?头,看向那方被?无数叶片遮蔽着的?秋日晴空。金色的?光束从叶片间的?空隙投射下来,亮得如?同初生的?雪野,沈忘闭起?眼?睛,感受着难得的?温暖与宁静。

    柳七自远处赶来时,便看见了这样一番场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子,静静地坐在一片夺目的?光影里,脸上挂着干净而温和的?笑,如?同一个白瓷铸成?的?影子。柳七心中一叹,她并不想打扰沈忘与季喆

    忆樺

    的?独处,但事出紧急,她也不得不如?此。

    “沈兄——”她轻声唤道。

    沈忘如?梦方醒,缓缓转过头来。

    “沈兄,圣上有?请。”

    就连入朝为官数年的?蔡年时也说不清,为何?沈忘前脚才进了京城,后脚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就得到了消息,又急匆匆地宣他入殿觐见。毕竟,海家的?案子已了,其间的?经过结果?沈忘早已呈了折子,此番来京复命无非是礼数上的?要求,并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而这番小皇帝着急忙慌地宣沈忘入宫,只怕祸福难料。

    众人都替沈忘着急,蔡年时也一连声地规劝着“伴君如?伴虎”,可沈忘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审慎紧张之态,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忧心忡忡的?众人略作安抚,沈忘便随着前来接应的?宫人们入了宫。

    加上曾经的?殿试,这已经是沈忘第二次入宫了。在宫人们的?引领下,沈忘兜兜转转,一路向着文?华殿的?方向行去。

    及至殿前,沈忘便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端坐在宝椅之上,锦衣华服,气质卓然,想来便是刚刚登基为帝的?万历皇帝朱翊钧了。沈忘垂下眼?帘,按照宫仪拜倒在地,朗声道:“臣沈忘参见陛下!”

    只听大殿之上响起?一声略显稚嫩的?嗓音:“大伴,你先退下吧!”

    “是,陛下。”紧接着,一阵细碎而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大殿的?门被?轻轻掩上,想来是始终陪伴万历皇帝身畔的?大太监冯保退出了大殿。沈忘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双手之间的?地面,那地面被?擦拭整理得光可鉴人,隐约照出了沈忘的?面容。

    沈忘有?些?奇怪,也不知圣上要与他说些?什么,连冯保太监都听不得。正在疑惑地当儿?,只听小皇帝轻声唤道:“快起?来吧,沈先生!”

    沈忘一怔,抬头望去,只见案桌后那个十岁的?少年正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一口白牙在幽暗的?大殿中格外明亮。虽然他年长了几岁,可那粉嘟嘟的?小脸儿?依旧可见当年的?影子,竟是那位曾向他讨教书法的?小公子!

    沈忘心中暗叹,自己聪明一世,竟是连真龙天子都没认出来,脸上却浮出了温和的?笑意,他依言站起?身,又拱手而拜,姿态娴雅端方:“陛下,好久不见。”

    见沈忘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朱翊钧也是难掩激动,他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的?瞳仁在眼?眶里咕噜噜转了几圈,方才学着帝王该有?的?气度斥责道:“从琼州到京城,沈先生怎地走了这般久?”

    见朱翊钧还同过去一样,少年老成?,喜怒无常,沈忘也觉得有?趣,言语之间又多了几分亲切:“微臣年老体衰,自是不比圣上年少英才,是以虽是加紧赶路,却还是迟了。”

    朱翊钧乐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同旁人交谈了。自他登基以来,旁人不是怕他便是敬他,要么就是如?冯保、张居正一般,将他当做一个未来明君圣主的?标杆,决不允许他行差踏错。就连自小长起?来的?太监小德子,也被?冯保驱离了身畔,不知道到那个宫室里受苦了。而现在的?沈忘,却恰恰好填补了他心中某个孤独的?空缺。

    那个少年天子在案桌后笑得前仰后合,抚掌道:“沈先生都年老体衰,那张先生岂不是……哈哈哈哈!”

    沈忘也笑了:“张首辅春秋正盛,岂是微臣可比的?。”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孤独的?天子笑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自己招了招手:“沈先生,近前来,朕有?话问你。”

    沈忘依言近前,靠到案桌旁,等待着小皇帝的?金口玉言。朱翊钧身量不高,从御桌探着身子还觉不够,干脆蹬蹬几步跑下殿来,自己扯过两个圆墩,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扯着沈忘坐下,低声道:“沈先生,朕收到了你递上来的?折子,可很多事情朕还是想你亲口讲与朕听。”

    沈忘见小皇帝故意压低声音,又频频向着大殿门口处张望,心知这场谈话他不想外泄,便也放轻了声音,缓缓道:“圣上想问什么,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翊钧微微垂眸,思忖片刻,郑重道:“朕就是想知道,那个名叫甘棠的?小丫头,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呢?是海家对她不好吗?还是说……她就是想坏了海瑞的?仕途?”

    沈忘的?眼?睛倏地睁大,有?些?惊异又带着些?许欣喜地望向对面的?少年,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久居深宫的?少年天子,竟然真的?如?他盼望得一般,纠结于一个籍籍无名的?婢女的?命运,就如?同翱翔九天的?龙垂眸看向土丘下的?蝼蚁。

    沈忘满足而悠长地叹了口气,道:“圣上,此事说来话长,圣上可有?兴趣听?”

    朱翊钧着急道:“朕把你千里迢迢喊回来,不就是听……不就是想要知道其中真相?的?吗?”朱翊钧好容易把“听故事”三个字憋了回去,他手里有?一本小德子从宫外寻来的?《沈郎探幽录》,其中的?故事他倒背如?流,可偏偏没有?沈忘查证海瑞家事一案。想来也是,海瑞家事,那“南柯一梦”如?何?知晓?想来这天底下,知道其间来龙去脉的?,也只有?当事人沈忘一人了。

    可是这话,他不能对沈忘说;他对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沈先生的?思念与期待,也绝不能为外人道也。

    想及此,他又摆起?了帝王的?威仪,轻声命令道:“快讲快讲!”

    沈忘哪里知道朱翊钧心中的?思忖,微笑颔首道:“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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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故事啊,还要从两位豆蔻少女的?友谊讲起?——”

    沈忘从王微时与韩念允幼时的?友情入手,再到王微时嫁入海家,认识甘棠,承受丧子之痛;及至韩念允追随王微时踏入海氏大门,四位女子相?偎相?伴,互相?扶持;再到环儿?饿死,王微时病逝,终致韩念允、寒花、甘棠争相?赴死,皆原原本本地说与朱翊钧听。

    随着故事的?跌宕起?伏,朱翊钧或沉默或叹息,或扼腕或凝重,及至最后长久地无言,沈忘尽数看在眼?里。

    那位少年天子坐在圆墩上,微垂着头,似乎是被?头顶的?冠冕压得抬不起?头来。他想了很久,方才开?口问道:“所以沈先生,你觉得朕究竟该不该……让海瑞重回朝堂?”

    梦远(三)

    沈忘一愣, 他没有想到朱翊钧连这般官员任免之事?都愿意同他商量。海瑞曾是二品大员,而他沈忘无?非一介小小县令,被天?子拔擢才做了这巡按御史?。而如今, 朱翊钧对他丝毫不加掩饰的信任更让沈忘感慨非常。

    沈忘温柔地笑了, 他低声道:“圣上,官员任免这种大事?,您不?该与微臣商讨,微臣也没有资格置喙。”

    朱翊钧瘪了瘪嘴,圆滚滚的脑袋装模作样地晃了晃, 可说出的话却是格外孩子气:“朕知道,可朕就是想同你商量。”

    沈忘没有忍住溢出唇齿的笑声,惹得朱翊钧又懊恼又有些莫名的欣喜:“沈先?生,朕让你说你便说, 案子是你查的, 你合该最是清楚才是!”

    沈忘叹息了一声, 缓缓道:“圣上说得没错, 案子是微臣查得, 其间跌宕辗转微臣再清楚不?过。可是否启用刚峰先?生, 却是圣上的选择。治大国如烹小鲜, 烹小鲜不?可扰, 治大国不?可烦。烦则人劳,扰则鱼溃。加不?加刚峰先?生这味药, 微臣相信圣上能够做出最好的抉择。”

    朱翊钧抬头看着对面的男子,他的眸光干净明澈,不?染杂秽。

    “圣上未来?的人生还将面临许许多多的选择, 或许从心所欲,或许如履薄冰, 但只要圣上始终存着今日这份心,无?论圣上选择什么,微臣都心悦诚服。”

    朱翊钧似是还不?信,轻声反问道:“无?论朕选择什么?”

    沈忘郑重颔首:“无?论圣上选择什么。”

    文华殿外,万历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冯保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白。殿内殿外只有一门之隔,虽然万历皇帝和沈忘压低了声音,可二人的交谈却还是被冯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万难料想,朱翊钧竟然会?这般同沈忘讲话,朱翊钧自小性格倔强,喜怒无?常,除了首辅张居正,他何曾认真听过他人的劝诫?更何况,朱翊钧对沈忘自然流露地亲近之意,那是连对张居正都不?曾有过的。这沈忘无?非是隆庆年间点?的探花,人又远在济南,何以圣上会?如此青睐于他呢?

    冯保越想越不?对劲,只觉似乎有暗藏的阴谋呼之欲出,赶紧招呼了身?旁的小太监,悄声嘱咐道:“赶紧去找首辅大人,这沈探花,着实不?简单啊!”

    冯保的忠告在小太监的传递下,迅速投送到了首辅张居正的面前,张居正长眉一扬,心中对沈忘的忌惮不?禁又多了几分。

    其实,不?需要大太监冯保的提醒,他早已?将沈忘的来?龙去脉了解得清清楚楚,无?非是个品学兼优的富家子,京中可依仗之人不?过是兄长沈念。可是连高拱都被自己斗败离京,一个沈念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只是……

    张居正目光冷峻地凝望着文华殿的方向,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连他和冯保都不?能近前的密谈。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沈御史?与戚继光的外甥女交从甚密,身?旁亦有李时珍的高徒,而李时珍背后?之人则是远在应天?的德王,而如今,竟是连圣上也……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何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搅动得整个朝堂都不?得安生,他依靠的是什么,他的欲求又是什么?

    大太监冯保阅人无?数,更兼之极会?察言观色,他若是都对这位沈御史?起了忌惮之心,那自己更是不?得不?防了。

    这位沈御史?……不?,这对儿沈家兄弟定有图谋。张居正的心中暗暗有了定断。

    远在文华殿的朱翊钧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举动,引发了冯保与张居正对沈忘的猜忌,在沈忘走后?,还在默默地思?考着那些言犹在耳的话语,圆润地手指不?断地揪着圆墩上的交界处,他想得入神,连张居正走进门来?都没有注意。

    小太监通报了一遍,张居正也依礼拜见了一遍,却还见朱翊钧呆呆地坐在圆墩上,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瞪视着地面,仿佛能从中看出明朝未来?百年的大势一般。

    见此情形,张居正只得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这声咳嗽倒是比什么通秉都管用,朱翊钧自小最怕地便是这位严师若有似无?的咳嗽声,他全身?轻颤了一下,终于从长久地思?考中回过神来?。

    “张先?生!”朱翊钧惊讶地看着殿前立着的张居正,完全不?知道他何时进入殿中的。

    “臣见圣上思?忖甚深,未敢打扰。不?知圣上正在烦扰些什么?”张居正开?门见山地问道。

    “朕在想……启用海刚峰之事?,就暂且作罢吧……”朱翊钧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方才将这句他思?虑良久的决定缓缓出口。此言一出,即使?是端方肃重如张居正也难掩惊异,微微睁大了眼睛。

    关于重启海瑞一事?,他不?知明里暗里劝了朱翊钧多少次。海瑞其人,刚正不?阿,严苛专断,用好了当是一把砺颓风、扬清气的利刃,用不?好也是一步搅动朝堂,挑起纠纷的坏棋。如今新帝刚刚登基,天?下承平日久,若是骤然加以绳墨,只怕难堪其重。可朱翊钧却是自小听着海瑞的故事?长大的,对海瑞有极深的执念,不?惜安排巡按御史?亲赴琼州,也要替海瑞讨还个公道,可这边厢怎地,又决定作罢了呢?

    “圣上何以做出此番决定?可是沈御史?对圣上说了些什么?”张居正深深地看了万历一眼,恭谨问道。

    “沈先?……沈御史?倒是没有对朕建议什么,只是朕觉得,海公严端,气象岩岩,诸臣僚多疾恶之,无?与立谈。若是朕骤然用之,只恐讹言沸腾,听者惶惑。但朕亦不?是说对海公永不?叙用,只是暂缓……暂缓……”

    张居正心中苦笑,这“讹言沸腾,听者惶惑”,不?就是直接将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朱翊钧终究是年轻,虽是言语之间极力掩饰,可他对沈忘的维护之意在张居正看来?实在是再清晰不?过了。

    他明白,朱翊钧决定暂缓启用海瑞一事?,绝非他拿来?借用的“讹言沸腾,听者惶惑”这么简单,其后?定然还有不?容为外人道也的深意。但是既然万历不?想说,他也没必要揪着不?放。张居正暗暗叹了口气,拱手拜道:“圣上圣明。”

    风传花信,雨落秋城。待沈忘踏出宫门之时,携着暮色的秋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沈忘没有带伞,只是慢悠悠地在雨中行着,很快发上、肩上便凝了一层细细的雨珠。秋气正浓,雨水也染了寒凉,顺着衣衫侵入肌理,让沈忘不?禁打了个寒战。他停下脚步,抬起头,向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了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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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程彻和易微诸人,他便很少踽踽独行了,他的身?边总是不?缺志同道合的友人。若不?是今日大家不?知道他在宫中会?待到几时,只怕现?在他的身?旁亦会?是叽叽喳喳,热闹不?断吧……想即此,沈忘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他阖上眼帘,眉目舒展开?来?,像是雨夜中缓缓绽放的花。

    然而,预想中的雨水没有滴落在脸上,一层比暮色更深的阴翳遮住了头顶上方的天?空。沈忘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

    “长这么大了,还这般贪凉?”身?后?,响起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干净舒缓的声线。多年未见的兄长沈念手擎一把油纸伞,萧萧谡谡地立在一旁。

    沈念着一身?深色直襟,愈发显得面白如玉,随着年岁既长,沈念脸上的皮肉随之清减,眉眼的骨骼却反而深刻,让他整个人越加清俊萧拓,如浊世浮沉中的一株白梅,迎寒怒放。

    “兄长。”沈忘微微垂下了眼帘,同小时候一样,就算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京城,根本没有知会?沈念一声,他也能轻易地找到他。

    “走吧,去兄长家里用晚膳,你嫂子还未曾见过你呢……”沈念拍了拍沈忘的肩膀,顺手拂去落了一肩的细密水珠。而后?,还不?忘缀上一句:“你的那些小朋友,我已?经遣人知会?了,你大可放心。”

    沈忘叹了口气,他知道没法躲开?沈念的看顾,就像他永远无?法反驳自己的姓氏一般。既然神通广大的兄长连自己一行人住在蔡年时的家里都知道,那还有什么好逃避的呢?他迈步跟上了伞下的身?影,与沈念并肩行在秋雨之中。

    挟刃落花(一)

    为我贞候, 得其声息;为我反间,摧其党羽;为我挟刃,刺之帐中。——邓子龙《约束土司檄》

    兄弟二?人同撑一把伞, 沈念急不可查地将伞面向着沈忘的方向微微倾斜, 随着伞面的晃动,一连串晶莹剔透的雨水顺着伞骨你追我赶地?向着地?面坠落而去,汇聚成一滩浅浅的水洼。

    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快步走过,将?水洼中的雨水漾起,其中几点飞溅入一旁护城河之中。随着这一场不期而遇的秋雨, 护城河的河水借着雨势高涨,卷着河面浮着的落叶顺流而去,汩汩汇入掩盖在青石板下的暗河之中。

    一位仆从将新取到的信件护在?怀里,踩着那漾着水汽的青石小路, 推开了?当朝首辅张居正宅邸的大门?。

    “老爷, 信取来了?。”不多?时?, 那封被保护妥当的信函就端端正正地?放到了?张居正面前的案桌之上?。

    张居正收回凝望着窗外的目光, 垂眸看向桌上?的信函。那粗硬嶙峋的字体, 一看便知是海刚峰的手笔, 张居正不由得蹙了?蹙眉毛。

    海瑞是轻易不会写信之人, 在?他初任首辅之时?, 海瑞曾手书一封,恳请张居正能主持公道, 让闲居在?家的自?己重返朝堂。张居正语气委婉地?复信道:“三尺之法不行于吴久矣。公骤而矫以绳墨,宜其不堪也?,讹言沸腾, 听者惶惑。”彻底断绝了?海瑞借由他之手复官的念头?,自?此之后, 二?人便再无书信往来。

    而如今,海瑞又是因何事寄信于他呢?

    张居正叹了?口气,缓缓展开信笺,只看了?初时?的两行,他便端正了?姿势,更为认真地?阅读起来。海瑞寄来的书信中,通篇不提自?己,却竭尽全?力地?为另外一个人斡旋打点,而那人竟是将?他复官之途彻底断绝的沈忘!

    信上?有言:“瑞不幸有荆妇之变,朝廷遣巡按御史?沈忘彻查之。瑞与沈忘相处数日,其人遇事敢言,不为小谨,勇而有义,心?若赤子。然沈忘以身任天下之重,天下亦以天下重责之,瑞恐朝中小人欲行己私,变乱是非,陷害忠良,特手书一封,恳请张公补其偏,救其弊,为此子保驾护航,尽力为之。瑞顿首。”

    “勇而有义,心?若赤子……”张居正低声诵读着海瑞信上?对?沈忘的评语,心?中不免讶然。他从未听过孤高和寡的海瑞对?旁人有这般高的评价。

    一介小小的御史?,若仅仅是圣上?青睐他,戚继光褒奖他,那或许此人尚有做戏的成分。毕竟为官多?年,张居正见过的口蜜腹剑之人若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更何况圣上?年幼,戚少保又是武人,识人不明也?是有的。可是,若连整个大明朝最为古怪嶙峋的海瑞都肯低声下气替他作保,恳求自?己为他保驾护航,那此人要么是手段高明得可怕,要么就真的是——心?若赤子。

    “世情如此,当真还有……这样的人吗?”张居正掩信深思,只觉胸中一股浊气郁结,便站起身,推开了?靠近案几的一扇小窗。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沈念宅邸的大门?也?缓缓打开,沈念同沈忘并肩步入其中。

    这处官邸从外墙看去并不惹眼,白墙灰瓦,连墙围子都被洒扫得干净异常,院中更是风韵极佳。门?庭之前矗立着一尊色黑如黛的奇石,其柄如柱,其冠如伞,石皮光滑细腻,黑到极致反生?出一种宁静剔透之感,宛若一株汇聚了?亿万年山水灵气的仙草悠然而立,让整个庭院也?随之仙气盎然。

    见沈忘一直盯着门?口的奇石观赏,沈念微微一笑,轻声道:“喜欢?”

    沈忘敛了?眉目,叹道:“兄长好风雅,这般奇石,只怕宫中也?难得一见。”

    沈念佯装没有听懂弟弟的话中之意,收了?油纸伞,斜倚在?墙角,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黑石光洁的表面:“若是喜欢,兄长便送与你。”

    沈忘深深地?看了?沈念一眼,勾起一抹怅惘的笑:“愚弟——无福消受。”

    兄弟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如同一阵划过雨帘的微风,随着一位小婢女喜悦明快地?呼唤,瞬时?消散了?:“夫人,老爷回来了?!”

    小婢女的话音才落,小院西面的房门?便打开了?,一位清丽女子捧着浑圆的腹部行出门?来,女子身量高挑,五官有着北方女子的澄净俊俏,眉眼间又藏着南方女子的温柔婉约,袅袅婷婷地?往沈念身旁一站,当真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一对?儿璧人。

    “老爷!”女子轻柔地?唤道,眉眼一转,看向沈忘,更加明媚的笑意便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小叔——”

    想来,这位便是户部侍郎的千金,沈念的新妇——司宁。

    “嫂嫂。”沈忘敛容而拜。

    司宁笑着打量这位自?家夫君天天念叨的小叔,赞道:“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长得这般俊俏。”她一遍说,一遍转头?看向沈念,寻求着来自?夫君的附和,没想到沈念却只是静静望着她不说话。司宁掩了?唇,发出一连串清凌凌的笑声:“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连小叔的醋都吃。”

    这下就连沈忘都看出了?兄长的不同,那曾经的雪中白梅在?嫂嫂司宁面前,如同一涓融化了?的溪流,柔柔地?流淌进花甸的深处。沈忘的心?也?不由得,微微地?软了?一下,他当然希望他能幸福,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幸福……

    沈忘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三人正谈笑着,刚才那位年岁甚轻的小婢女就挤了?过来,冲着沈念告状道:“老爷,夫人非要下厨,婢子怎么劝她都不听!”

    沈念长眉一扬,对?着脸色微赧的娇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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