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笑容稍稍淡了些。
“我……”她皱一皱眉,“我也没想好。”
刘黎“哦”了一声,转而说起别的话题。
可是,陈兰君却一直沉浸在那个问题里,没有释怀。
细想一想,她好像确实没有那种热血沸腾的理想,像是要成为一位成功的外交官、一位优秀的工程师。
在第一次不太长久的人生轨迹里,她打过许多工,积累了一定的资源,开了一家厂子,给人做代工。虽然说起来算是事业有成,但真要说多喜欢这个行业,也未必。
现在,迄今为止的第二人生,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要坚持的理想,想的只是要赚点钱、让家人轻松点、自己也轻松点、顺便弥补一下过去的遗憾。
和曹红药、刘黎她们那样的远大理想比起来,感觉有点太没有热血了。
这样的认知,让陈兰君觉得有些沮丧。
她越想,越有些钻牛角尖,思绪纷飞,觉得自己有点浪费了这宝贵的第二人生。
情绪不好,晚自习复习不大顺利,陈兰君略有些烦躁地将手中笔放下,借口上厕所,从教室走了出去。
满天星辰,她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坐下,台阶有些凉。
静静发了一会儿呆,有人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转过头,是刚查完晚自习的秦老师。
“啊,没什么,就是学累了,出来透口气。”
秦老师点点头,问:“不介意我在这里也坐着歇一歇吧?”
“没事,老师你坐。”
秦老师挨着陈兰君坐下,并不说话。
树叶随风而动,一片簌簌声。
陈兰君犹豫一会儿,轻轻开口:“其实,我是有一点迷茫。”
她将内心所想说了出来。
秦老师听得很认真。
“所以,你是觉得自己没有那种听起来很热血的目标和理想?”
“是。”
“那就没有呗!”秦老师很痛快地说。
这个回答出乎陈兰君意料之外。
秦老师说:“有的人比较幸运,很早就能确定自己的理想,有的人就要慢一点。你还年轻,‘路漫漫其修远兮’,慢慢求索就是。”
“就是真找不到,也没什么,能把这一辈子好好过完,就已经很厉害了。”
陈兰君笑起来:“老师倒是豁达。”
“什么豁达,难道不是么?”秦老师也笑起来,“一辈子长着呢。”
一辈子虽然长,但距离高考的日子,却是越来越短了。
天气一热,毕业班的教室里,弥漫着清凉油的气味,一是为蚊子,二是为使自己保持清醒,毕竟早上七点第一堂课到晚上十二点下晚自习,实在太磨人了,虽然有意志力强撑着,但眼皮子还是打架。
陈兰君也养成了随身携带清凉油的习惯,两分钱一个的小小铁皮圆罐,教室放一个,口袋放一个,寝室放一个,一旦学到要睁不开眼睛,她就拧开清凉油,抹一点涂在太阳穴上,这么一刺激,又能背几页书。
在高考之前,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添志愿。
没错,这年头的志愿,得在考试之前就填好,全凭自己的估计和预期,非常考验人的心态。要是填的院校太好,自己的分数达不到,那就没有然后了。可是若是填的院校没那么好,自己最终的高考分数比该院校的录取分数高上几十分,那也是能让人记一辈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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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一定要根据自己模拟考试的成绩,对自己有一个正确的预估,来填报志愿学校。”
秦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遍注意事项,这才把填志愿的资料发放到同学们的手中。
陈兰君收到那一张志愿填报单,下意识看了看左右。曹红药和刘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提笔写字,毫无迟疑。
她慢吞吞打开笔帽,先写下了“明德大学”四个字。
可是到专业那一栏,却久久不能落笔。
上一回填这张单子,她写的是中文系。乡下孩子,连大学的门都不知道往哪边开,对于其中的生活全凭想象,更别说详细的专业计划了。陈兰君从前知道的专业,也就语文、数学、政治等几科,基本局限在高中课程范围之内。填中文系是因为她语文好,觉得比较有把握。
那么现在,该写什么呢?
犹豫良久,一直拖到秦老师催着上交志愿填报单,陈兰君方才飞快在纸张上落笔,匆匆写了几个字,交了上去。
秦老师瞧见她写的,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个专业……你确定?”
“嗯,就这样吧。”
陈兰君将笔帽合上,重新找出一份复习资料,开始看起来。
高考那日,学校外拉起了一条警戒线,好些带着红袖箍的联防队员在校门口走来走去,谢绝家长和看热闹的人的靠近。
陈兰君他们的考场就在本校,按理说可以不必早起。然而高考这一日,寝室里每一个人,在起床铃响起之前就睁开了眼。
小年哭丧着一张脸,抱怨:“我太紧张了,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
陈兰君安慰她:“没关系,我们年轻人,少睡一点反而精神。”
大家互相打气,纷纷踏上自己的考场。
陈兰君的考场在二楼,靠窗的后排角落,可以看见每一个考生。
除了年轻的应届生之外,还有些年长的,有胡子拉碴的大叔,也有比较成熟的妇女,这些是因为种种缘故被耽误的往届生。
监考老师有两位,一前一后站着,反复强调高考的重要性和严谨性。“有违纪的,当场取消考试资格。”
楼道里还坐着一个卫生院来的大夫,以防有考生过于激动而发病的。
“叮铃铃”考试铃响起,陈兰君抓起笔,将所有杂乱的思绪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开始答题。
第35章
平心而论, 刚恢复高考头几年的试卷题目难度,比起之后的是要简单一些的。
第一门是语文考试,第一类题型是填词, 有部分词语给了拼音提示,比如“海上出现的虚无缥——(miao)的——(huan)景……”然后是改病句、文言文注音两类题型, 没有阅读理解,最后是写作题, 给了一段小故事, 写读后感。
陈兰君提起笔,“刷刷刷”就写,这些对她来说难度不大。等作文写完,她检查了两遍前面的题目, 提示铃却还没响。这时候的教室里没有挂钟, 全凭铃声提醒,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结束, 她索性又检查了一遍。
等到终考铃响起,卷子交上去,原本寂静的考生立刻迸发出各种声音。
有人抱怨作文题给的小故事看不懂, 也有人烦恼考试时间没把握好, 作文没结好尾的。
“都怪我家不肯给我买块手表,”那个同学大声抱怨,“弄得我都不知道时间。”
陈兰君瞥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心想有块手表确实方便些,不然连时间都无法准确掌控。只是现在一只手表太贵了, 最便宜的少说也要一百六七, 重生之前陈兰君自己就倒腾过手表,看现在的手表价格, 就跟后来拿着千把块小灵通的人回望上万块的大哥大一样,觉得有些不值,所以一直没买。
接下来的考试科目,她都答得很顺利,几乎每一门答完了还有剩余时间。难度比较大的还是数学,卷子一发下来,就有考生叹气。
第一题超出了当时许多学生的学习范围,要按照要求,做因式分解。
陈兰君一看倒是乐了,她原本卖的那个复习资料,专门讲了这类题型。后来学校发了笔“财”,印出复习大纲时,也“借鉴”了这一点,所以县一中的同学大多做过类似题型。
果然,考场中几个县一中的同学微微笑,和其他学生的神情迥异。
考试一共持续了三天,将最后一门考卷交上,陈兰君松了一口气。
就凭她的答题情况,考上明德大学应该是稳了。
考生们或兴奋或落寞,纷纷收拾好纸笔,走出考室。一些中年考生动作更快,想来是家里有事要做。
坐在陈兰君前面的就是一个中年大姐,一考完试,立刻把东西收拾好,因动作急,一支笔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陈兰君脚边。
陈兰君弯腰捡起笔,递给大姐:“着急回去?”
“谢谢,确实着急。”大姐无奈地微笑,“我带小女儿来高考的,孩子暂时放在学校食堂工作人员那里,我得赶过去看看。”
食堂工作人员?陈兰君问:“是葛大伯那里?”
“是,就是那里。”
陈兰君好奇,跟着大姐一路往葛大伯那里去,进门一看,果然有两三个孩子在。葛大伯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哭得正厉害。
大姐心疼道:“别哭,妈来了。”说着就把孩子接过来哄。
葛大伯如释重负,“幸亏考完了。”
陈兰君笑着说:“大伯今天兼职保育员?”
“有什么办法,”葛大伯笑着摇摇头,“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她们这些考生,家里人没空看孩子,只能把孩子带过来了。”
说话间,又匆匆跑过来一个考生,对着葛大伯千恩万谢的。
“实在多谢,孩子爸爸今天也高考,在另一个考场,挺远的,我只能把他带来。多谢你照看。”
“没事,考试要紧。”
葛大伯转头,向陈兰君感慨说:“都不容易,前年刚恢复高考的时候,还有个年轻妈妈抱着没断奶的孩子来考试的,我只得硬着头皮照顾,熬点米汤喂。欸,我炉子上还有米汤呢,你吃点吧!考那么久,肚子早空空的了。”
“不用麻烦,”陈兰君忙说,“和同学约了等下一起吃饭,我就过来看看。”
同葛大伯道别后,她转身向外走去。
考试前就和曹红药她们约好的,考完之后在学校前边的第二国营饭店见面。
因为耽搁了一下,陈兰君是最晚到的,小年一见她就起哄说:“来最晚的请喝汽水。”
“行。”陈兰君很痛快地给每人点了一瓶玻璃瓶汽水,开瓶器一起,噗呲噗呲直冒泡。
“敬高考——干杯——”
“干杯!”
几支橙色玻璃汽水碰撞在一起,很有夏天的感觉。
陈兰君骑车骑得急,猛灌了两口汽水,凉气压过暑气,整个人都很畅快。
刘黎笑着问:“考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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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
“我刚才和曹红药对答案呢,数学最后一题你是什么答案来着?”
“诶诶诶,我不对答案的。”
陈兰君故意堵着两只耳朵,以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这人……”
“行啦,”曹红药笑着说,“那就不对,反正兰姐肯定没问题。你是填的明德大学吗?”
“对!”陈兰君点点头。
刘黎勾住她的肩膀,大笑道:“行啊,我俩肯定继续大学同学没跑了。你和小年就去北方吧。”
“燕京是北方,我填的沪城怎么也成北方了?”小年反驳说。
“无所谓啦,岭南往上都是北方。”
大家一边谈天,一边吃菜喝汽水,走出国营饭店时已是漫天霞光。迎面有暖暖的晚风吹来,刘黎被这风提醒,说:“对了,前些天我又听了一首好歌,正合此情此景,我唱给你们听。”
她清了清嗓子,唱到“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1980年最红的一首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陈兰君也开口唱:“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
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地也新
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
愿我们自豪的举起杯
挺胸膛笑扬眉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八十年后的新一辈在宿舍睡了最后一晚,各自奔东西。
陈兰君踩着自行车,悠悠然然往家的方向。天气很好,云飘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一路都有知了在叫。
“妈,我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在门口守了许久的郑梅探了个脑袋出来,看了看。确认陈兰君脸带笑意,而不是去年这时候的一脸阴沉,郑梅抿了抿唇,说:“回来了就行,老陈,把井里的西瓜拉上来。”
井里吊了一整夜的绿皮西瓜,拉上来,用刀一剖,西瓜的清香与凉意扑面而来。
陈志生拣西瓜中间最红的部分切了一块,递给陈兰君。
陈兰君捧着瓜,咬了一大口,看看左右:“小妹呢?”
“还没放假呢,她学校不是考场,还要一个礼拜才暑假。”
郑梅拿了把大蒲扇,一脸骄傲地看着自己的二女儿:“怎么样,考得还行?”
“不错。”
郑梅就笑:“你这丫头说不错,那一定是很好了。”
“总是有学校念的。”
“那就好,你也可以歇歇。”
晚饭极其丰盛,陈兰君往桌前一坐,都有些惊着了。一条清蒸鱼、一碗粉蒸肉,一份荷叶鸡,还有一盆莲藕排骨汤外加炒青菜。
“哇,伙食这么好。”
“双喜临门,当然好啦。”陈志生一边倒甜酒,一边笑着说。
“我高考结束算是一喜,还有一喜呢?”陈兰君问。
陈志生指着郑梅说:“喏,本村的村长就坐在你面前。”
郑梅“啧”了一声,难得有些扭捏:“诶呀,说得跟什么样的。”
陈兰君笑着去抱她:“好哦,我现在是村长的女儿,哈哈。”
“什么呀,”郑梅笑着说,“反正有一样好处,你可以不用担心家里了。”
郑梅握握她的手:“这些天你忙着复习,都没休息好!现在好了,舒舒服服在家里睡上半个月,等通知书下来,妈给你摆酒。”
陈兰君但笑不语,去拿了米酒来,说:“来,妈妈、爸爸,我敬你们。”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陈兰君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打算歇两天,到鹏程市去,看看之前和你们说过的那个朋友阿晶。”
陈志生皱一皱眉:“二妹,现在不需要你再努力挣钱了,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了的。”
“倒也不只是为了挣钱,”陈兰君说,“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你还要等放榜呢。”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就是守着也无用。”
陈志生没什么话好讲,只去看老婆。
郑梅拧着眉毛,思考了片刻。
二妹是她生的,她心里清楚,这就是一只关不住的鸟。虽然表面上十分随和,但倘若她真的下定了决心,是一定会排除万难做事的。上一次也是,她试图把人锁住,结果二妹还是跑了,跑得还挺利索。
她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害怕这丫头出点什么事,立刻跑到县里,给沈牡丹拍电报。
一直等到接收到沈牡丹“接到兰,安”的回信,郑梅才算睡了个安稳觉。
要是不答应,鬼知道这小祖宗又会闹出什么名堂。算了算了,这丫头这么聪明、又这么机灵,真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
想到这里,郑梅点了点头:“行,就当去那里旅游。只是要注意安全。”
“这个当然,我打算叫上表哥陪我去。”陈兰君说。
“那就好,也有个照应,”郑梅说,“赵宏长那么高,往那一站能吓住人,不错的。”
陈兰君看爸妈的态度没有特别反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其实,除了阿晶,我去那里还想见一个人。”
郑梅和陈志生彼此对视一眼。
然后,听见他们的二女儿轻飘飘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其实,大姐姐没有死,对不对?”
第36章
很长一段时间内, 这个名字是全家的禁忌。
可在此之前,陈家的大女儿陈凤君,是全家的骄傲。
这一家三个女儿, 模样都不差,兰君清丽、竹君娇憨, 而凤君的美则很大气,睫毛既长又密, 在一双大眼睛上投下阴影, 鹅蛋脸上时时有笑意。
陈兰君记得,小的时候,姐姐带她出去,去前边村头晒谷场看电影。不用提前去, 也可以不带小板凳, 散着一双手慢悠悠走过去,一准遇上许多好心人, 小哥哥贡献占好的前排的座位,奶奶笑着抓一把炒米或南瓜子,硬要塞到姐姐手里, 就是来凑热闹的一只大黄狗, 也会在人群里转来转去,最后卧在姐姐脚边,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裤腿。
可是任谁都有烦心事, 有一年,姐姐陪爸爸去公社粮站上交公粮, 很不凑巧遇上了一个干部家的儿子, 那人的年纪足足比姐姐大了有十岁,人也有她两个宽, 竟然想要上门说亲。
姐姐一听,变了脸色,原本就白皙的一张鹅蛋脸更白了。
瞧见大女儿这般神色,郑梅和陈志生当即就拒绝了,然而这一拒绝,就给家里无端多了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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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去交公粮,工作人员扫了一眼陈志生,说:“没看见我现在忙着呢?到那边等去。”
陈志生就等,一直从上午等到日色变为橙红,工作人员才懒懒出来,说:“下班了,明天再来。”
两担这样重的粮食,在乡间小路上挑来挑去难道好玩吗?陈志生只好在外头随便找了个地方歇一夜,第二天早早地就过来。
“又是你,等等吧,上面忽然有事要处理。”
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轮到了陈志生。
工作人员随意翻了翻,说:“你这米质量不好,有大半是不算数的。”
“怎么会呢?”陈志生急了,“我这空谷壳都没有多少,绝对符合标准的。”
那人一句话给顶了回去:“标准是你说了算?”
这样的事,不仅发生了一次,甚至大队里莫名其妙就要翻旧账,把陈志生地主家儿子的事拿出来,训斥了两回,要陈志生和郑梅额外去做清淤的工作,好好改造改造思想。
姐姐都快要哭了:“实在不行,我……”
郑梅拦着她的嘴,目光很坚定:“不可以。”
外头下着大雨,天阴沉沉的,即使是白日,也如同夜一般的黑,郑梅和陈志生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提着锄头、簸箕就出了门。
小陈兰君目送爸妈走进针织一般的雨幕,转过头,瞧见姐姐俯在床边哭,眼泪落下来,打湿了她莹白如玉的手。
后来,姐姐就不见了。
听说是出去探亲,路上不小心掉到水里,没人。那年月一条河总能淹死几个人,因此听了这消息,大家不过感叹一回,说“红颜命薄”。
陈兰君原本也以为姐姐没了,她心里把这账算在那干部的儿子头上,发誓要好好读书、以后有本事了找他报仇。可是当她上高中的时候,那人素来身体不好,生了场病,没救过来,竟然死了。这让陈兰君很不痛快了几天,一时恨他死晚了,应该赶在姐姐离开前死,一时又恨他死早了,她还没能亲手报仇呢!
重生一回,她懂了许多,譬如姐姐真正的去向。
陈兰君望着眼前一脸惊愕的郑梅和陈志生,说:“其实当年大姐姐不是死了,她是逃到香江去了,对不对?”
静了半晌。
郑梅抽了一口冷气:“谁告诉你的?你沈姑姑?”
陈兰君笑了笑,并不接这个话题。
郑梅也反应过来,他们这是不打自招了。
郑梅叹了口气,承认了:“算了,你既然知道,那就告诉,是,大妹确实没死。”
“现在开放了,要不写封信,请她回来看看。”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前一阵子不是还有香江的大老板回来祭祖么,人家还捐款呢,可知现在没那么忌讳。”
“至少短期内不方便,”郑梅皱着眉,说,“你刚刚高考完,成绩应该不错,那之后要上大学,要政审,她这身份,到底不是很好听,万一带来麻烦,不说你,也不说我们,就是大妹自己都过意不去!”
陈志生也点头附和:“人家大老板是大老板,你姐姐又没到那个地步,谁知道贸然回来会怎样?”他是实实在在吃过身份带来的亏的人,实在不想自己的女儿们又来一次。
说起来也是这个道理。陈兰君想了想,说:“那即使姐姐现在不方便回来,我到葆安县那去,偷偷见她一面,总是可以的吧,不会惹什么麻烦的。”
郑梅不说话。
陈兰君于是凑过去,把手搭在她肩上,柔声柔气地说:“我好想姐姐,就见一面,我保证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知道郑梅跟自己的脾气相近,一向是吃软不吃硬,因此特意放低了态度,像块牛皮糖一样,粘着郑梅。郑梅板着脸朝左,她就嬉皮笑脸挪到左边,郑梅往右,她就往右。
“小祖宗,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没有!”郑梅咬牙说到,“我试一试,虽然未必能行,我试着联络一下,总可以吧?”
“妈妈最好了。”陈兰君欢呼一声,看向陈志生,“爸爸也最好了。”
郑梅“哼”乐一声,又叮嘱她说:“暂时别和小妹说,她那个人,藏不住话的,一旦知道了,别人还不用怎么问,她就说出去了。”
“行,我知道的。”
去葆安县的事情既然在郑梅与陈志生面前过了明路,事情便好办多了,郑梅给陈兰君开了介绍信,好方便她买火车票。现在她又是村长又是村办企业的厂长,开个介绍信跟吃饭一样,很方便。
陈兰君接过来一看,介绍信写的是“探亲访友”的理由,于是说:“再给我开一张吧。”
“你属蜈蚣的,要两封介绍信?”
“有用啦,你就以厂子的名义开一下,我看能不能帮忙拉点订单。”
“麻烦死了。”虽然抱怨了两句,但郑梅还是依着陈兰君的意,另外写了一封介绍信。
在家休息了两日,陈兰君提起行李,出了门。
去穗城去葆安县都是一条铁路,考虑到长时间的火车旅程不舒服,这时买卧铺还等要干部级别,只能坐硬座,陈兰君便先买了去穗城的票,熟门熟路的往沈牡丹家去。
去的路上,发现繁华的路口已经有不少摆着小摊的,天气炎热,她走到一家卖凉茶的小摊前,问:“凉茶怎么卖?”
“三分钱一碗。”一个女人回答道。
“好,给我来一碗。”
特别普通的凉茶,胜在解渴。陈兰君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笑着问:“姐,你是知青么?”
“是啊。”因这时没什么客人,女知青闲着也是闲着,便和她聊天,“你怎么看出来的?”
“之前好像看过报纸,说有知青摆摊什么的,怎么样,这一项生意还好?”
“马马虎虎吧。”女知青说,“其实也赚不了什么,还要给街道分三分利。”
“啊,现在还要给街道这么多呢?”
“是呀。”
喝完凉茶,陈兰君往沈牡丹家去。
沈牡丹见了她很高兴:“我想着你放假应该会过来转转,还特意晒了新床单,正好来了。”
陈兰君笑着说:“多谢姑姑,只是可能也住不了几天,我还打算去葆安县,唔,现在该叫鹏程市了,去探望一个朋友。想叫表哥一起去逛逛,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应该有空吧,具体的你问问他。”
等到赵宏回来,一听陈兰君的来意,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在穗城住了一天,陈兰君和赵宏坐上了开往鹏程市的列车。
第37章
“不好意思, 麻烦收收脚,让一下。”
赵宏开道,领着陈兰君艰难地在绿皮火车车厢里穿行。从各色简陋的行李袋、化肥袋、桶子、背篓, 还有卧在篮子里嘎嘎叫的很有意见的鸭子之间艰难的穿过去时,陈兰君一直按着腰侧, 衣裳里边绣了个内口袋,里面装着四百元巨款, 一半是自己赚的, 一半是爹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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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可不能有闪失。
若是再往后五年,给陈兰君八个胆子她都不敢揣着这么多钱在火车上,那可真是有拿着刀一节一节车厢去抢的。好在现在仍处于改革开放之初, 大部分人还没完全醒过神, 秩序比较好,
但陈兰君还是不敢松懈, 毕竟这可是她全部身家了。
走了两个车厢,赵宏终于惊喜地叫到:“兰姐,这有个座。”
陈兰君松了口气, 捏着硬纸板火车票挤到窗边的空位坐下, 赵宏立刻跟上。现在的火车票上只写了硬座、连具体的座位编号都没有,全靠抢座位,火车车头还是蒸汽的, 呜呜冒烟的那种,拉着一串绿皮车, 十分复古。
直愣愣的座椅, 靠左有一张小桌椅,对面坐着一个穿黑色中山装、戴眼镜的大叔。大叔身边有个很精壮的男人, 坐姿笔直,一双鹰眼很快速地打量了一遍陈兰君与赵宏。一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小妹,一个长得比较正派的小弟,看着不像危险人物。确认这一点之后,男人紧绷的肌肉方才放松下来。
中山装大叔呵呵一笑:“你看着比这妹妹大一点,怎么叫她姐?”
赵宏一边放行李,一边说:“是,我是她表哥,但她做事厉害,朋友都跟着那么叫,我听惯了,也就一起叫了。”
语气中隐隐有些嘚瑟。
他们说话的同时,陈兰君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那中山装大叔。
这浑身的派头,身边还带了个疑似从军中出来的人,估计是个当干部的,身份还不小。
于是陈兰君换上了她的招牌式营业笑容,攀谈起来:
“我们是到葆安县去探亲,阿伯在哪里下?”
“和你们一样,现在该叫鹏程市了。”
“哇,阿伯是那里的人吗?我们第一次去,能不能请教一下路线?”
她笑起来的时候,一脸纯良乖巧,样子是很能唬人的,尤其是对长辈。
中山装大叔也是长辈,看着这样的小妹妹心里高兴,便说:“我不是本地人,但也去过几回。不过我带了份地图,你们可以研究一下。”
见他真的掏出一份葆安县地图,陈兰君小小惊讶了一下。要知道,为了防止偷渡客,从前葆安县及周边地区的地图都是机密文件,不许外传的。一直到去年,实行了新政策,葆安升级为市,这地图禁令方才取消了。
可这大伯拿出来的地图,分明是1979年以前的版本,不简单啊。
“妹妹,你是要去哪里?”
“东方红公社,南风村。”陈兰君回过神来,眼睛在地图上打了个转,用手指着一处:“这里。”
“这里么?那估计没有公共巴士直达,得走一阵子。”
“没事,我是乡里来的,他也当过知青,走路走惯了的。”
“是吗?”中山装大叔惊讶道,“看你的样子,倒不像。”
“哪里不像了,”陈兰君笑起来,“我们乡下姑娘,就是又漂亮又能干的。”
“好,哈哈哈,说得好。”中山装大叔听她这样说,倒对眼前这个女孩子多了一份好感。
赵宏趁机炫耀妹妹:“她还是准大学生呢!就等录取通知书寄过来,九月就去上大学了。”
“呦,那可真优秀。”
闲聊了大半路,见中山装大叔的态度很和蔼,陈兰君打算确认一件事。
“大伯,看你这模样,应该是干部吧?要不就是有文化的人。我能不能请教一件事?”
中山装大叔不置可否,只说:“你先说说看。”
陈兰君抿了抿唇,说:“我有个姐姐,她前些年逃到香江去了——”
赵宏脸色都变了,猛地一扯她胳膊。
陈兰君不理,坚持问下去:“我听说,现在,像我姐姐这样的情况,如果想过来探亲,是允许的,不会被抓起来送到收容所。想问问大伯听说过类似的政策吗?”
中山装大叔沉吟了片刻,说:“原来是这么个情况。”
“不用担心,现在是没问题的。”他扶了扶眼镜,“省里有位领导,对这种情况特意发表过讲话。确实,79年之前,这种会被定义为敌我矛盾,是偷渡犯。但这些人其实是外流,而不是逃,这是人民之间内部的矛盾,是可以调节的。”
“外流的原因,在于我们的建设稍稍落后了些,所以我们现在才要努力加油,把我们的家乡建设好。而不能把外流的人当作敌人。”
中山装大叔微笑着说:“你姐姐这种情况,想回来看看,就回来看看吧。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证,至少在鹏程市,不会发生你担忧的情况。”
“真的,”陈兰君喜笑颜开,“那可太好了。我想着若是有机会,劝姐姐回来投资呢。”
“这个想法不错,”中山装大叔说,“如果正要投资,可以去‘洽谈办’,有专人负责的。”
“大伯你等等,我记一下。”
陈兰君一顿好找,翻出一个小本本,顺带摸了一只笔出来:“能请大伯你写一下具体的信息吗?”
“好的。”
中山装大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字迹很有特色,有点草书的意思。
“洽谈办,也就是对外经济技术联络办公室,地址就在这里。也是刚成立不久,如果有机会,也请你姐姐在那边宣传一下,欢迎各位同胞来投资。”
火车进站,在“呜呜”的声音里,赵宏提前拉着陈兰君留座去车门口。
“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和外人说你姐的事?要是放在以前……”
“你也说了是以前。”
“也是……不对,”赵宏差点被绕进去,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你姐姐是去香江了。”
“我什么都知道。”陈兰君下颌微扬,第一个跨到站台上去。
然而她这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在站在出站口的台阶之时,完全消失了。
两人在台阶上发愣。
赵宏转头问她:“这你也知道?”
好一片汪洋的浊水,间或着慢悠悠飘过一只臭鞋。
乖乖,不像是来了鹏程市,倒像到了威尼斯。
身旁的旅客倒是见怪不怪的拖下鞋子,拎在手里,施施然涉水而去,淌过火车站前这一片洼地。
“欸,倒是可以学一下。”赵宏弯腰就要拖鞋。
陈兰君很想说光脚在水里走,万一踩到尖锐的东西划破脚怎么办?转念一想,哦,现在是鞋比人脚贵重的年代。
她也只好从重地脱下鞋子,将东西举着,艰难地从水里过去。
走了十来分钟,水渐渐无了。
旁边停着两三两单车,坐在单车上的男的猛按铃,“靓女靓仔去哪里?坐单车吗?”
要不说怎么是特区呢,火车站外还有专门的单车仔围着。
陈兰君报了地名,问:“我们两个人,多少钱?”
她说得话和当地的腔调不太一样,那边一听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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