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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2-30(第2页/共2页)

元,一把宽椅20元!”

    乖乖,这一张床的价格,抵得上她这一整个月印试卷的忙活了。

    陈兰君听了咋舌,情不自禁在心中感叹,她到底还是小瞧了爸妈。

    她问:“那么这个月究竟赚了多少钱?”

    “我反正是真没想到,竟然有三百多!”

    “三百多?”

    “对,三百多。”

    静了半天,树叶淡淡的清新气息里,自行车链条“哒哒”转动。

    郑梅问:“怎么啦?忽然不说话了?”

    “我在算,你们这一个月,都比我在穗城待的两个月还要强。”陈兰君说,“那岂不是,我可以做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了?”

    郑梅听不懂“富二代”是何意思,但结合语境,也猜中几分,她笑着说:“别的不说,至少,你接下来可以安心念书,不用操心赚钱的事啦!”

    眼前是一个下坡,郑梅高兴,故意逗女儿,说:“二妹,你抱紧了,妈妈带你往前冲!”

    “起飞咯!”

    借山坡之势,郑梅甚至连自行车踏板都不用踩,自行车自然而然地往前俯冲。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应当是东风,浩浩荡荡将母女两个的发丝肆意吹起。

    陈兰君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东风,笑着大喊:

    “我爸妈真厉害!”

    风中回应她的,是郑梅的笑声。

    “我乖女最厉害!”

    ……

    一路有说有笑地骑回了家。

    抵达的时候,太阳已经坠在地平线边,蓝黑色渐变的天幕之下,陈志生正忙着刨木头,一旁站着小妹,好奇地拿着绳、墨比画着玩。

    听见自行车声,小妹抬头,笑着迎上来,喊着:“妈妈和二姐回来啦。”

    今天的晚饭很丰盛,主菜是板栗炖鸡。板栗是从后山的板栗树上摘下来的,刚摘下来的板栗毛茸茸的,还有点扎手,像个小猕猴桃,剥壳后就是常见的淡黄色果肉。鸡是从邻居家买的老母鸡,用柴火在铁锅里炖了一个下午,与板栗煨在一处,炖得酥香软烂,轻轻一扯,鸡肉便与骨头分离,喷香扑鼻。

    两个鸡腿,陈兰君与小妹一人一个。

    郑梅夹了只鸡翅膀,慢慢地吃,还不忘和小妹解释:“小妹,我们之后也会给你买自行车的,只是现在还不太宽裕,只能先紧着你二家姐,她要高考了,但你放心,要不了多久,你也会有的。”

    “没事,”小妹啃鸡腿啃得正香,含糊不清地说,“我都懂啦,我们家有一辆自行车就好了。唔,这鸡腿真香。”

    一家人都笑了。

    陈兰君夹了颗栗子放到小妹碗里:“一口鸡肉一口栗子,更香。”

    她坐在面朝东面的位置,一抬头,远远见着一点影子,从大片大片的深绿之中显现出来。

    陈兰君朝郑梅和陈志生示意:“好像有人来。”

    郑梅侧过身看,放下碗筷站起身,笑着打招呼:“大队长,晚上好,吃了没?老陈,去拿副碗筷。”

    “不忙,我吃过了。”走过来一个矮胖的老年男子,正是陈大队长。他笑吟吟地说:“隔好远在林子里就闻见香味了,吃鸡呢?”

    “哈哈,今天两个女儿都回来了,任性一把。”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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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

    若放在以前,陈兰君估计也会和陈志生和小妹一样呆坐在旁边,只会傻笑。但好歹她现在经历了些事,有了一些自觉,便去搬了把椅子来:“大队长请坐。”

    陈大队长笑着坐了,说:“你们家二妹是真长大了。”

    “可不,我也说是。”郑梅笑道。

    说话间,陈志生后知后觉起来,去倒了点茶。

    “客气了。”陈大队长双手握着搪瓷杯,笑眯眯的,眼神却在陈家屋檐下停着的自行车上打了一个转。

    他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茶烟,说:“你们都坐,继续吃,别紧张,也没什么大事。”

    郑梅笑着说:“过来是有什么事?大队长只管说。”

    “事情嘛,也有一件,算好事。”陈大队长说,“郑梅同志,你之前提议的兴建社队企业的事,获得肯定了,我们打算让芙水大队家具厂正式落地。”

    陈兰君坐在一旁听着,但笑不语,夹了一颗板栗慢慢嚼,心里门清似的——这是摘桃子来了。

    第24章

    这年头的乡下, 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娱乐活动少之又少, 基本上只能盯着自己附近的邻居,看看夫妻吵架、爸妈打小孩, 权当逗趣。

    正因为如此,所以但凡一户人家有点什么动静, 多半瞒不过去。

    郑梅同志弄回来一辆自行车的事情, 她前脚刚进村,后脚消息就跟风一样传开了,都说陈木匠这次一定赚得不少。

    陈兰君一边吃饭,一边竖起耳朵听。

    郑梅笑着说:“真的呀?那是好事!要开厂, 地方选好了没?”

    陈大队长原本以为郑梅一定不愿意, 来之前打好了腹稿,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打动她。谁知郑梅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心里暗自感叹,果然是个有境界的人。

    他原本紧绷着的一双腿放松下来,跷起二郎腿, 说:“村西边那两座房子怎么样?”

    “原本知青住的那两间?”

    “对!现在空着, 收拾一下就可以用。”

    “挺好的,看明天还是后天,我拉着我们家老陈, 去把那屋子打扫打扫。”

    陈大队长的老脸上有了笑容。见郑梅这样积极支持工作,他也投桃报李, 说:“放心, 这个主意本来是你提出来的,到时候去公社, 我举荐你来当芙水大队家具厂厂长!”

    他指着陈志生说:“志生出任总工程师!”

    陈兰君默默捧起碗,遮住她的笑。

    不错,爸妈分别成为两间漏雨缺瓦的土坯房里的厂长和总工。

    郑梅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目光饱含着“你这死丫头别笑出声来”的警告含义,转过头,仍是一副高兴的模样:“真的?大队长真是太照顾我们家了!”

    “组织绝对不会亏待你们这种一心为公的好同志。”

    ……

    一顿商业互吹之后,陈大队长哼着“日落西山红霞飞”的愉快曲调回家了。

    确认陈大队长走远之后,郑梅瞅了瞅陈兰君:“你刚那副怪样子做什么?”

    陈兰君笑盈盈地说:“没有,为郑厂长和陈总工高兴。”

    腔调抑扬顿挫,引得小妹大笑起来,也跟着学,说“郑厂长”和“陈总工”。

    一旁的陈志生想笑,又怕妻子生气,于是默默端起碗,肩膀不停耸动。

    “你们几个!”郑梅本想训斥来着,结果一开口,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陈兰君笑着说:“不过,妈妈,你还真是舍得呀。社队企业,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利润是要上缴的。”

    “舍得,你不‘舍’也就没有‘得’。”郑梅趁机教女,“我们这生意,一开始就是托了队里的福。若一口回绝,人家有的是办法让你不好过。”

    “再说,若是几十块也就算了,这一个月三百块啊!不瞒你们,我睡都睡不安,生怕出事,枪打出头鸟。”郑梅说,“有了社队企业,大家都有钱挣,虽然得的少点吧,但好歹细水长流。做人嘛,想把天下的好事一个人占了,是不行的。”

    陈兰君稍稍有些意外,这个道理,她是后来自己撞了南墙后才懂的。尤其是在大家还没富裕起来的农村,这样的案例更多。

    陈兰君就听说过,在改革开放之初,一户乡里人家凭借自己的勤劳养鱼致富,他家的鱼苗比起村里其他人家的更肥、更大、长得更快。可就在干塘捞鱼的这一天,这户人家满心欢喜地走到鱼塘边,所见的,却是曙光照耀之下,翻满鱼肚白的水面。满满一塘鱼,全死了,因为有人趁着夜色往鱼塘了倒了药。

    妈妈比她想象的,要聪慧得多,陈兰君心想。

    转念一想,也是,重生之前她和妈妈多有争执,都是性子倔的人,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哪里有什么交心的机会,更无从听她说这些经验之谈。纵使说了一两句,她怕也是权当耳旁风,不会往心里去。

    “二妹?怎么发呆了?”

    郑梅的声音将陈兰君拉回来,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扑过去搂住郑梅的脖子。

    “哎呀,干什么!”

    “妈——果真是虎女无犬妈。”

    “陈兰君!你在骂谁呢?”

    一夕之间成为富二代的陈兰君瞬间懒了下来,这个周末,她几乎是睡过去的,但好歹记着之前对同学的承诺,印了足数的学习资料。

    有了自行车,她从家里去学校的耗时缩减了不少。结果时间短了,反而迟到了。

    小年几乎是望穿秋水,瞧见陈兰君就跟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见了薛仁贵一样。

    “你怎么才来呀!”

    “家里有点事。”

    陈兰君将带来的学习资料给她:“你帮忙给他们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批学习资料了,之后没有了。”

    “没了?可是还要同学……”

    “是真没有啦。”

    至少在正经的复印机出来之前,陈兰君是不打算做这门小生意了。

    没有生产资料,她这生产力是真的跟不上来,一双手黑得跟熊爪子一样,也赚不了多少钱。

    更何况,陈兰君之前一直有些担心,在这个知识产权形同虚设的年代,她辛辛苦苦梳理的这些重点,很有可能被别人轻易地拿去抄了,这年头,手抄本的书籍或者学习资料可是多如牛毛。现在全然是因为都是学生,道德感比较高,又是在小圈子里流传,还有藏着学习资料的习惯,她之前定的那些规则才有人遵守。

    可真要想赚钱,这摊子就得铺大;一铺大,陈兰君肯定管不住。别说她了,就是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大作家也管不住。

    再过几年,《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乐颠颠跑来华国,一看,满大街全是他的盗版书,老爷子一气之下发誓:我就是死了,死了100年都不会授权华国出版我的作品!

    想想都糟心。

    如今自己也是有爸妈当靠山的人了,还不准她歇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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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兰君心安理得地收手不干,老老实实、朝八晚九的学习,偶尔做一些售后服务,在她牵头弄起来的“无组织无纪律学习小组”里讲讲学习思路,解题方法,其余时间,好吃好睡,发誓要把之前欠下的觉补回来。

    下了两场雨,凉意悄然充满整个校园,冬天到了。虽然身处南国,校园里的树叶仍有翠意,但到底天气凉了不少,起床成为一件困难事。

    第一遍起床铃响起时,陈兰君虽然醒了,还是想在被窝里赖一段时间。

    弹过的棉花被又轻又软,云朵一般,陈兰君正瞌睡,忽然听见小年愤怒的一声喊:“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你偷我的资料去抄!”

    陈兰君缓缓睁开眼,只见小年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一份手抄版的学习资料,满脸怒容。

    小年的愤怒直指另一个室友,一个叫阿晶的女孩子。

    虽然都是乡下出来的孩子,但阿晶和小年等人的关系一贯平平。最主要的原因,是阿晶曾收了刘黎的钱,替她做值日。那件事过后,虽然曹红药没说什么,但小年一直看阿晶不顺眼,背地里喊她“小叛徒”。

    “对不起。”

    阿晶垂着脑袋,短发落下来,把她的脸遮住。面对小年的怒火,她只是嗫嚅着双唇,一个劲地道歉。

    “你怎么可以偷我的学习资料去抄呢?”小年气坏了,“这可是我又花钱又花精力,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学习资料!”

    室友们也纷纷谴责:

    “你怎么能偷小年的资料去抄呢?”

    “阿晶,你这样真的不好。”

    “这也太过分了!”

    陈兰君彻底清醒了,听了一阵子,却没有起身。说实话,这种事,无论她出面还是不出面,都挺为难的。

    算了,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阿晶依然垂着头,只是道歉。

    “对不起,确实是我不对。”

    “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我真的……”

    小年火气上头,“喀嚓”一声把那份学习资料撕了:“再给我发现,我非得告到老师那里,让全校都知道你是贼!”

    碎片散落一地,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隔了一周,阿晶没来学校。

    阿晶没来的第一天,小年还跟陈兰君说她的不好。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阿晶都没来,小年有些不安。

    “不是吧,是她做错了事,我……我又没打她!这事也没往外传。不至于为了这个不敢来学校吧?”小年向陈兰君抱怨,“这人怎么回事。”

    陈兰君也隐隐有些担心,阿晶是那种很乖的学生,之前从未有过迟到早退。

    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两人去问班长曹红药,曹红药也不知道:“阿晶她不太爱说话,那次吵架之后,她见我总躲着。”

    正巧刘黎从边上路过,小年犹豫了一秒,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喊住她:“刘黎,你知道阿晶为什么不来学校吗?”

    “谁?”刘黎摸不着头脑,反应过来后说,“我怎么会知道,又不熟。”

    “她不是帮你做值日来着。”

    刘黎翻了个白眼:“你都为这个骂了我一回,你还觉得她是‘帮’?她是缺钱好不好。”

    眼看着两个人话不投机,又有要吵起来的趋势。

    陈兰君连忙调停,拉住小年的胳膊,说:“算了,红药、小年,我们还是去问秦老师吧。”

    刘黎见她们几个这么重视,也来了好奇心,随手拿起一本英语习题册,打着要问秦老师问题的名义跟在后头。

    雨一直下着,办公室里有一股潮气,闻着不舒服。

    秦老师听她们说明来意,正在写教案的蓝墨水钢笔悬停在半空中。

    “你们问阿晶呀。”

    秦老师抬起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申请退学了,说是……要嫁人。”

    第25章

    “请问, 这里是阿晶家吗?”

    陈兰君站在一处黄泥胚筑成的土屋前,客客气气地问。

    在她身后,曹红药和小年, 外加一个看热闹的刘黎,泾渭分明地跟着。

    屋檐下摆着一张竹椅, 很旧的,看起来摇摇欲坠, 幸好侧面有几枚钉子维持着。一个干干瘦瘦、皮肤很黄的老奶奶坐在上面, 原本闭目养神,听见声音,一睁眼,猛然瞧见这么多面生的人杵着, 吓一跳。

    “你们是?”老奶奶疑惑道。

    陈兰君把声音放大些。

    “请问, 这里是阿晶家吗?”

    “什么?后生女你大声些,我耳朵不好, 听不见。”

    “奶奶,我们是阿晶的同学!找——阿——晶——”

    陈兰君只好把声音提高了两个八度,声音一高, 就有点像摆摊时的吆喝。身后的曹红药等人从来没听过她这样大声地说话, 一时有些惊讶。

    这样大的分贝,老奶奶终于听清了。

    耳朵捕捉到“阿晶”两个字,老奶奶就笑起来, 以一种炫耀家里宝贝的语气说:“阿晶啊,我家阿晶可乖了!”

    “奶奶, 是谁在外面?”这样大的声响, 显然惊动了屋里人,黄泥墙间的木门“嘎吱”一响, 走出个女孩子,正是阿晶。

    小年很激动:“没找错,就是这一家!阿晶——”

    阿晶一抬眼,对上陈兰君等人的视线,不由得有些僵硬,脸上浮现出一种老实欠债人见了债主时所特有的窘迫。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唯独奶奶还在高兴地笑:“阿晶,你朋友们来找你玩了!快进来,后生女快进来。”

    见陈兰君她们几个仍站在门口不动,好客的阿晶奶奶两手按住墙,打算扶着墙站起来,然而就是一个站起来的动作,她都很吃力,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阿晶连忙走过去,说:“奶奶你坐着,我来招呼。”

    “屋里有开水吧?倒点开水。”

    “哎,我知道,奶奶你歇着就是。”

    阿晶安抚好奶奶,转过身来,却不敢看陈兰君她们的眼睛,只低垂着头,干巴巴地说:“进来坐吧。”

    进来才知道,原来这破破烂烂的黄泥巴房子也并非阿晶家独有的,他们家只占一半。

    大约十三四平方的屋子,前后用木板隔成两截,后面这一截,临近一面窄窄小小的窗,透了几束暗淡的光,照见尘埃浮动。

    阿晶沉默地提来一个壶,从木台上拿起一个斑驳的搪瓷杯,正想倒水,忽又放下,去盛水的大水缸里舀了些水,仔仔细细地把杯子洗干净了,再倒上水,递给陈兰君等人。

    “谢谢,”陈兰君犹豫一下,问:“你……不去上学了吗?”

    “嗯。”阿晶木然地说,“反正我也不是读书这块料子。”

    小年笨拙地插一句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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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那资料可以借你看看。”

    阿晶抬眼看她,忽然笑了,一双单眼皮弯出好看的弧度。她笑的时候,是很有点孩子气的。

    “谢谢,谢谢,”阿晶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然后说,“但是,应该不需要了。”

    “我要嫁人了。”

    她说出这话时,语气平静。

    小年眉头拧得死死的,不解地问:“不是,为什么呀?”

    “你疯了?书不念去嫁人?”刘黎一脸不敢置信。

    曹红药皱着眉,劝说道:“都已经高二了,再有一学期就毕业了,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如果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一行人之中,陈兰君是最平静的那个。

    眼前阿晶的身影,渐渐和其他陈兰君曾经认识的女孩子重合在一起。对于这时候许多农村女孩而言,不管她们书念得有多好,随着学校年级一年一年往上升,出现在教室里的女孩子却是一年比一年少。

    根据1980年的统计数据,当年的高等教育在校生里,女生只占23.6%。

    一些考场之外的原因,已经在她们的考卷上判了不及格。

    陈兰君静静望着阿晶,像望见了其他一些女孩子。

    一些小学、初中要好的女同学,也曾在红旗底下骄傲地说“我要成为工程师”“我要成为科学家”,然后因为一纸婚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从此不见了踪影。

    过上十多年,她因事返回家乡一趟,熙熙攘攘的人群,摩托车与面包车的轰鸣声,忽然见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定定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啊,是某某!”

    于是像玉门关的春风终于吹动一潭死水,那被生活洗礼得有些木然的脸上,绽放出一丝微笑,恍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灿烂温暖的日光下,小女孩发誓要成为某个大人物时唇边的一丝微笑。

    “好久不见,你好吗?”

    “还行,你呢?”

    “也还好。”

    寥寥数语,半生已过。

    陈兰君垂下眼帘,将目光从阿晶身上移开。屋子里太闷太暗了,她想,起身走到那一扇小小的窗户边,试图呼吸些清新的空气。

    面对众人一连串的疑问,阿晶叹了口气,说:

    “我也没办法了。”

    也许是因为递交了退学申请,阿晶愿意敞开心扉,说些心里话。

    毕竟,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她其实,很羡慕这些同学,羡慕曹红药的天生聪慧,羡慕小年的坦率,羡慕刘黎与生俱来的底气,羡慕陈兰君的从容。

    要是能和她们做朋友就好了,阿晶曾不止一次地想,可当她瞧见自己衣服上的补丁,破了洞的袜子,不太好看的成绩单,就很自觉地缩了回去。

    再以后,她犯了错误,就更失去了资格。

    阿晶低眉顺眼,说:“我……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经济条件不太好。我奶奶也生了病,治病要钱。”

    陈兰君立刻联想起门口的阿晶奶奶,难怪老人家的肤色是不太正常的黄,原来是病了。

    不是什么新颖的故事,仅仅几句话,陈兰君已然拼凑起事情的大致轮廓。

    她犹豫了一下,问:“大概缺多少钱呢?”

    小年点头附和:“是啊,如果是钱的问题,你说,我们借给你。”

    阿晶摇了摇头,说:“谢谢,但是我奶奶的病要治好,说至少要四百块钱。”

    四百块钱!

    小年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数额,是她们无论如何也凑不起来的。

    于是只剩下沉默。

    阿晶笑一笑,将房子里唯一一口破破烂烂的大木箱打开,拿出一双手套,一看就是手工织成的,款式很简单,为了方便写字,指头的部分是敞开的,对于南方的天气,也差不多够用。

    阿晶将两根打手套的木签扯下来,灵活地系了一个结,用剪子减去多余的一截线,递给小年。

    “小年,真的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买了几两毛线,织了一副手套,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

    小年将那副红毛线编成的短手套攥在手里,情绪利落。

    一行人临走时,被家人瞒着、对此一无所知阿晶奶奶还笑着说:“你们多来找阿晶玩,她没什么朋友。”

    陈兰君定了定神,挤出一丝笑意:“奶奶你保重身体。”

    “欸,好,你们也要好好学习!”

    阿晶将一件打了补丁的外套穿上,大声告诉奶奶:“我去送一送她们。”

    云低沉沉的,狭窄的土路沉默着往前蔓延。阿晶将陈兰君等人送出很远,直到一个小岔路口,才停下。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阿晶说,“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如果有可能,到时候写信给我说说,大学到底是怎么样的。”

    然后她转过身,朝来时路走去,一步一步远了。

    回到学校,其他室友围过来,关切地问:“是怎么回事?”

    不问还好,一问,小年“哇”的一声哭出来。

    问的那个室友瞪大了眼,不知道哪里惹到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小年往课桌上一趴,埋头哭。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听见哭声,有的围拢过来,有的虽仍在座位上,但悄悄竖起了耳朵听动静。

    室友有些着急,猜测:“生病了?”

    小年哭得一抽一抽的。

    室友眨了眨眼,见她哭得那样伤心,连班长和副班长都是难得的沉默,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隐隐有一个不幸的猜测,着急地问:“难道是……人没了?”

    越猜越悲伤了!

    “呸呸呸,”曹红药赶紧解释,“阿晶好好的,只是……”

    她叹了口气,尽量长话短说,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一下,异样的沉默传染到全班同学了。

    刘黎很是烦躁,随手拿起桌上的书,敲敲:“差不多可以了,别搞得跟哭丧一样,不吉利。”

    小年猛地抬起头,盯着她。

    刘黎已经做好了和小年干架的准备,正等着她跟墨鱼一样往外喷难听话呢,谁知小年说出口的却带点哀求的意思:“刘黎,你能不能帮帮她呀?”

    “我怎么帮啊?那是四百,不是四十!”

    一直皱着眉的曹红药提议:“倘若我们班上每个人凑一凑呢?她到底是我们的同学。”

    刘黎抿了抿嘴:“我倒是能拿个五块出来,可其他人呢?能拿一块两块都顶天了。”

    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小年擦了擦脸,不知说什么好,扭头求助陈兰君。

    “兰姐!”小年委委屈屈地说,“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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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兰君背对众人,立在窗下,闻言回首。

    “四百块,真要挣,也不难。”她抬起眼,目光从小年、曹红药、刘黎和其他纷纷说着要帮忙的同学身上一一扫过。

    “只是,需要大家一起帮忙,而且会有风险。”

    “你们愿意吗?”

    第26章

    陈兰君整整思考了一路。

    各种她曾经听说过的, 在这个年代可行的赚钱路子——甚至是一些非法的,她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剔除掉需要长时间布局的, 再剔除一些需要高成本的,能够剩下的寥寥无几。

    她需要找到这样一门生意, 投入少、来钱快、不能太复杂,最好还是阿晶本人擅长的, 这样以后就算同学们退出了, 她也能一个人做这门生意,维持生计。

    这样一想,将复习资料扩大化的念头就不合适了。还是得找新的,适合阿金做的生意。毕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想来想去, 陈兰君将目光停留在了小年的手套上。

    那是阿晶送她的手套,说是阿晶自己动手编织而成的。以陈兰君的挑剔眼光去看, 阿晶的手艺活不错,虽然用的毛线能看得出比较廉价,但是编织的很密实, 至少一看上去是美观的。

    擅长编织啊。

    陈兰君若有所悟, 开始在记忆里翻箱倒柜,还真让她想起一件事情。

    大概是今年冬天的时候,县里会忽然掀起一股带帽子的潮流, 那时候陈兰君虽然在乡下教书,按理乡下学校说不是追赶潮流的地方, 但仍然能看见一两个小女孩, 戴着新帽子,美滋滋的来上学。

    从前, 县里戴帽子的人,多半戴的是军绿色的帽子,样式比较老气。然而像小女孩头顶上的帽子样式,是陈兰君见所未见的。

    陈兰君感到奇怪,多嘴问了一句:“你这帽子挺好看的,怎么想着戴这个?”

    小女孩很热情,抢着说:“老师,老师,你看了那电影吗?那里面的女主人公就是带这样的帽子。”

    “什么电影啊?”

    “《简爱》!”

    在电视机尚未发达、收音机也不能做到家家普及的年代,于县城乡村而言,最容易接触到的艺术形式反而是放电影。县里的电影院无论放什么,都能坐得满满当当。乡村里,只要是农闲的时候,隔上十天半个月,准会有电影放映员带着一盘胶带,在村口晒谷坪里支起一张大白布当作荧幕,放电影。

    家家户户提着板凳,早早地去抢占位置。电影内容,无论是情节、还是男女主人公的穿衣打扮,都会成为大家的谈资,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简爱》的小说,陈兰君读过;可电影,她却没看过。据说是因为开放了,电影解禁了,特意引进的西方影片。

    那个周末,陈兰君久违地去了县城,独自买了一张电影票,去看《简爱》。

    故事情节与小说差别不大,一个身世坎坷的女孩子,即使面对各种磨难,依旧追求自由与尊严的故事。

    当影评上的“简爱”出现,坐在陈兰君座位的一对女孩子兴奋地说:“你看,‘简爱帽’是不是很漂亮!”

    陈兰君恍然大悟,原来这种大宽檐女帽就叫“简爱帽”。

    算算时间,那部电影即将上映。

    这是个机会。

    陈兰君开始思考起执行的问题,她一向习惯从结果倒推,再来分解任务。

    需要赚到四百元,不,以防万一,要备一些余量,那么得以赚到五百元为目标。

    光靠同班同学的捐助,顶天了凑个一百来块,剩下的还有小四百块的缺口。

    时间很紧,陈兰君特意问了,一个月之内,阿晶的奶奶必须做手术,否则就是回天乏术。

    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凑齐这些钱,说实话,仅凭他和曹红药、刘黎、小年等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得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

    对于陈兰君等人来说,能依仗的力量即是班集体。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同学们会有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或者即是心里同情、但考虑到要备考,还是爱莫能助。

    然而她没有料到,当她提起需要同学们的帮助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我们是一个温暖的班集体,”连一向保守的乖乖学生曹红药,都说,“是同学,也是同志,阿晶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有风险,就冒风险。”

    “对!先烈能为战友堵抢眼、炸碉堡,我们为同学冒一点风险,有何不可!”这是拍桌子的小年。

    “没错,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这是郑重点头的刘黎。

    “只要能帮到阿晶,我愿意。”这是一个同学。

    “我也愿意!”这是另一个同学。

    ……

    一张又一张年轻的脸庞,或许稚嫩,但真诚。

    陈兰君缓缓笑起来:“那么,拜托了,各位同志!”

    简爱帽的制作,重点在于在做出宽宽的帽檐。

    原版的工艺,大概是毛毡?陈兰君等人暂时弄不到,只求依葫芦画瓢仿个形状出来。

    在确定电影院一周后会上映这部电影之后,陈兰君开始了她的计划——卖帽子之类的物品。

    给的理由是:冬天到了,今年冬天比较冷,我们可以织出好看的帽子卖,买的一定很多。

    陈兰君、刘黎、曹红药、小年几个私下里凑了些份子钱去买毛线,小年竟然拿出了五块钱。私下里,她找到陈兰君,颇有些不好意思,变扭地说:“我错了,阿兰,我承认我有偷偷把复习资料借给别人抄,五毛钱一次。”

    陈兰君哭笑不得,轻轻拍了她一下,把这事揭过了。

    拿了钱,买了一些原材料,例如毛线、棉线之类的,也有同学把家里的钩针带过来的,这东西容易做,总之在一天之内把东西凑齐了。

    而后,她组织全班女生在课余时间织帽子、织手套、织围巾。

    这东西一旦上手,其实也费不了什么神,只要熟练了,甚至能把书摊在眼前,背着书,手上功夫却不停,依旧织东西。

    女同学们都开始忙碌起来,男同学还没分到活儿,就有些急。班上的体育委员,一个叫阿力的男生找到陈兰君:“都是同学,我们也想出一份力。”

    坐在一旁缠毛线的阿年闻言,开玩笑道:“你们男生一个一个笨手笨脚的,哪里做得了编织。”

    “我们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阿力辩解道,“再说了,你有你的优点,我也有我的优点。”

    “你有什么优点,傻大个?”

    “我跑得快!”

    “跑得快算什么优点?”

    陈兰君忽然插一句嘴:“跑得快……也可以是优点。”

    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技能,非常适合摆摊。远远看见“打办”的人,将铺在地上的垫布利落一收起,往肩上一背,撒丫子就跑,只要跑得够快,“打办”的人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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