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西域,也不会西域话, 他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让她放心安排自己出城。
两地相距甚远, 几个使臣大大小小的都有水土不服, 梁齐因也不例外,长久的跋涉与数日不眠的照顾换谁都受不了,但他一直捱着,直到季时傿醒来才终于撑不住。
这下温玉里要照看的人成了两个,还都是让她极为头疼且不听话的病人,一个养伤,一个养病, 不紧不慢地过完了隆康一年的年关,在新年的第一天, 季时傿便打算动身前往南疆。
新年伊始, 百官需得进宫向君王拜年, 尽管隆康帝有意想让皇宫变得喜庆一点, 但破败未曾修复的宫墙地砖还是明晃晃地彰显着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政变。
去年年末的战乱导致朝中官员死了一小半,大朝会的时候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戚方禹倒是没死在战乱中,只是心绪焦虑过头,而他又年老体弱,暂时无法处理朝中事务,隆康帝便索性准许他告个长假,并将他的职务拆分给其他人,话是什么说,但实际上还会不会还回来并不知道。
同样的也有其他一些人,在朝中人手不够的情况下,隆康帝仍旧一意孤行裁掉了一批人,熟面孔少了不少,为了填补空缺,吏部重新选拔了一群官员,有些是从任上提拔而来,季时傿上朝时看到一些生面孔,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近来宫里的裴淑仪很受宠,隆康帝嘉奖了她的父兄,前有九门卫左将军周适详造反,他死后职位空缺,裴淑仪的嫡亲兄长便接任了这个职位,裴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恩宠,季时傿不免怀疑,这些事情当中,裴逐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照例,百官从东华门入,帝后乘辇轿前来,众人齐声颂贺,皇后是与隆康帝同在封地相依为命过的李氏,然而今日与隆康帝一同出现的却不是她,而是身着华服,戴着九天金凤步摇的裴淑仪,众人不免惊奇,礼部的一名官员解释道:
“皇后娘娘偶感风寒,凤体未愈,陛下体察,故特准裴淑仪暂时代替皇后前来完成贺春礼。”
另一名官员忍不住暗斥道:“此实乃僭越。”
“什么僭越,我劝你少说两句,皇后父兄获罪,家世不堪,难任一国之母,裴淑仪迟早要做皇后。”
季时傿正想着他们交谈的内容,佩着紫金腰带的裴逐便忽然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大将军,陛下知道您伤势未愈,特遣臣过来知会您,您可以不用跪着。”
说罢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手臂,季时傿抬起头,裴逐如今脚踩青云,扶摇直上,笑得春风得意,季时傿诧异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不了,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这样不合礼数,臣跪着就行。”
裴逐伸在半空的手僵住,随后神色如常地收回去,“也罢。”
“那你一会儿留下,陛下还让我找太医给你看看伤势。”
季时傿摇头道:“不用了,我一切都好,宫外的大夫……”
“时傿。”裴逐打断她,“陛下不喜欢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不’字,你这是在忤逆他的决定。”
季时傿抿住唇,犹豫片刻道:“我知道了,那大人便替臣先谢谢陛下。”
裴逐转而露出笑容,“这是自然,大将军客气。”
贺春礼结束,百官自东华门出,季时傿依照所言单独留下,在内侍地带领下进了殿,裴逐很快领着太医赶来,又是把脉又是开方子,忙活了一通。
“大将军脉象平稳,看来伤势恢复得很好,不用过多担心。”
季时傿颔首道:“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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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逐适才松了一口气,将太医打发走后道:“时傿,我听说你不日又要离京了,你伤势未愈,何须如此操劳。”
“职责所在。”
“若是你愿意,我也可以安排其他人替你离京,不会有人敢多嘴什么。”
季时傿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眉心,“陛下刚登基不久,我可不想现在就开始耍滑头。”
裴逐轻笑道:“无碍,陛下自然准允。”
季时傿神情僵住,低头拢好衣袖,“说笑了,四境未稳,还不是我可以偷懒的时候,你与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不过南疆我还是要去。”
“你一向有主见,我劝不动你,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其他意思。”裴逐讪讪地收回嘴角,“你要回去了?我送你。”
“不用了。”
季时傿站起来,“裴大人难道没有职务在身吗,怎么会这么有闲情逸致。”
“……”
季时傿不再多言,转身告辞离开,她觉得裴逐哪里变了,可具体又说不上来,他说“不会有人敢多嘴”的时候神态自若,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也是,如今裴家势大,既有在宫里做娘娘的女儿,又有在朝中任尚书的儿子,自然无人敢多嘴什么。
隆康帝其人,不算过去,登基后季时傿只在大朝会上见过几面,他缺少决断,许多事情都是交由亲近的大臣解决,自己很少过问,自古以来,这样做势必会导致臣子膨胀,独断揽权,最后引起许多麻烦,季时傿也不知道隆康帝现在到底到了哪一步。
与此同时,榕春苑内,新帝登基后已经被封为太嫔的柳氏坐在榻边,紧盯着被乳母抱在怀里喂奶的嘉宁长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半刻也不肯离开。
待乳母喂完奶,她便忙不迭地伸手将嘉宁长公主抱回怀里,动作急促,好像生怕会被旁人夺去一般。
殿内的宫人对视几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前段时日京城里打仗,隆康帝为了向鞑靼求和,想要将年仅四月的嘉宁长公主送给他们和亲,柳太嫔就几乎疯魔了,虽然最后并没有实行,但她仍旧一点风吹草动就格外戒备,不许嘉宁长公主离开她的视线半步。
又过了片刻,晋为太婕妤的林美人过来看望她,一进殿看到柳太嫔紧紧抱着嘉宁长公主的模样,心中不免一悲,低声道:“姐姐……”
柳太嫔失而复得,却未见得有一丝欣喜,她甚至更为后怕,听到林氏唤她后下意识一颤,抱得更紧。
林氏叹了一声气,劝慰道:“姐姐,鞑靼不是已经兵败了吗?嘉宁不会再去和亲了,你不用一直如此担惊受怕。”
闻言柳太嫔却不动,她仍旧抱着嘉宁长公主,下颚挨在她的额头上亲昵地蹭了蹭,目光未有一丝松懈,“我怎么能不担惊受怕……”
“姐姐?”
“鞑靼兵败,可还有西洋,还有东瀛,还有数不清的外敌,这次放过了我的嘉宁,可下次呢。”柳太嫔无助地摇了摇头,“我实在害怕,嘉宁是我唯一的孩子,先帝已经走了,她除了倚仗我这个母亲之外再无依靠,而我甚至护都护不住她。”
林氏被她说得动容,不住抹了抹泪,“姐姐,谁叫我们被困在宫里,倘若能出去挣个天地,又怎会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嘉宁长公主吃饱喝足后已经酣然入梦,肥嫩的双手团成一团,对这个世界尚且充满好奇,她并不知道数日前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人生。
柳太嫔将她放进摇篮里,轻轻捻好被角,目光慈爱柔和,“妹妹,无论如何,我就这一个女儿,我怎样不打紧,可我得为她拼一把。”
先前她还和林氏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外面打仗,挨到她们后宫里的女人有什么事,可焉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最先被推出去祭天,被舍弃的就是她们。
林氏一惊,“姐姐,你要做什么?”
“咱们这位陛下太软弱,指望不上,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根本没有骨气去反抗。”柳太嫔冷笑一声,“他这皇位得来的本就不干不净,妹妹,你说得对,这样不好,任何东西都该归本来适合它的人拥有。”
“姐姐,你……”林氏睁大眼睛,“你明明告诫过我把那件事忘了……”
“我没有办法,若不是他们逼我,我也只想安分守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不见也听不见。”柳太嫔苦笑一声,“可是妹妹,你看到了,老实人是什么下场?”
林氏一时哑然,“可你该怎么办?这里毕竟是皇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同谁说。”
柳太嫔仔细忖度,半晌沉声道:“有一人,等她从南疆回来,定要进宫述职,到时我定要抓住机会,将真相全部告诉她。”
作者有话说:
头晕脑胀状态差,最近的几章之后可能都会大修,可以先不看吧哎
第155章 启蛰
隆康二年的第一场雪将遍地疮痍的京城覆盖, 白雪皑皑,似乎很难从其中窥探到过去发生了什么。
季时傿从宫里离开,每次她进宫总有个人乐此不疲地等在外面, 见她出现在偏门,梁齐因抖开大氅,将她搂进来,吹了吹她发梢上的霜雪, “冷不冷?”
“还行。”
京城里炭火紧缺,各项开支都缩减了不少, 马车里没有点炭火, 钻进去如同地窖一般, 季时傿搓了搓手,“你不是病还没好, 这么冷的天就不用出来接我了。”
梁齐因在座椅上铺好垫子, 下颚紧绷, 闻言淡淡道:“还好。”
季时傿讪讪地笑了声,往车厢里间缩了点儿。
“陛下的意思是既然京城脱离了困境,万事便从长计议,让南疆驻军退回江内。”
季时傿手指冻得僵硬,一边搓一边道:“那西南十万百姓岂不就沦为了任人宰割差遣的奴隶。”
梁齐因察觉出她的动作,一声不吭地将她的手裹进自己的掌中,抵在颔下哈了哈气。
“整顿收拾一番, 未必不能一战。”季时傿坐直了身体,继续喋喋不休道:“必要的时候只能收缩兵力, 鞑靼虽然兵败了, 京城也不能太放松警惕, 就怕他们来个回马枪。”
“就是南疆的局势……”
季时傿啧了一声, “也不知道西洋人的舰船到底什么样,我还没见识过呢。”
沉默半天的梁齐因缓缓开口道:“南疆有马提督坐镇,你仔细养你的伤便罢,用不着你操心。”
“呃……”
今早刚进宫向隆康帝请示过不日南下的季时傿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梁齐因正给她捂手,察觉出她身体僵住后不解地抬起头,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
季时傿连忙解释道:“南疆太混乱,我怕马观同一个人压不住,我……”
“你身上的钢板都没有卸,连路都走不稳你去做什么?”
梁齐因直起身,语气不悦,“你怎么答应我的,你先前说你会好好养伤只是敷衍我吗?你当你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肉伤,休养个十几天就好了,这才多久,你又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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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季时傿磕绊道:“我是主帅,手握虎符,前线将士都在拼命,我没理由一直躺着,我不亲自去看一眼,我不放心。”
“你的腿还要不要了?”
梁齐因松开紧握着她的手,“大夫说了,只有静养,你将来才不至于站不起来,你又不听。”
“我……”
“大靖的将领难道都死绝了,用得着你一次又一次地去送死吗?”
季时傿低下头,张了张嘴,“现在所有人都以为鞑靼退兵了便心生懈怠,但我不能,倘若西洋人沿江河流域北上,西南驻军将鞭长莫及。”
“如果他们知道我半死不活地在养伤,且不说军心不稳,士气大减,更会助长敌军气焰,现在正是需要我出现的时候。”
梁齐因一哽,心里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他喉咙里仍旧像是堵着一片,半晌才艰涩道:“我从来拦不住你。”
说罢便转过头,恰巧到了侯府门口,梁齐因一句话也不说便自顾自下了车,徒留季时傿一个人坐在里面。车厢内一下子冷了下来,季时傿腿脚不便,犹豫了片刻只好自己艰难地往外挪。
只是刚掀开车帘,一双手便伸到她面前,梁齐因在马车前弯下腰,“过来,我背你。”
季时傿眼前一亮,立刻趴上去搂紧梁齐因的脖子,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生气先走了。”
“本来想。”梁齐因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不乐意管你了。”
“那你还不是又折回来了。”
“不然怎么办呢。”梁齐因稳稳当当地走在雪地里,“总不能叫你爬着回去。”
这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季时傿,她埋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梁齐因抬高她的膝弯,斥道:“不要乱动,小心摔了!”
季时傿安分下来,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齐因。”
“嗯?”
“我发现,你真是嘴硬心软。”
梁齐因一时啼笑皆非,嘴上仍冷冰冰道:“我不是嘴硬心软,我是心疼你,怎知你是个没良心的,总是惹我生气。”
“没良心”的季时傿坦然承认,点点头,忽然道:“我问你,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吗?”
梁齐因不假思索道:“愿意。”
“那我想吃烤地瓜。”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
季时傿笑嘻嘻道:“以为我要口出狂言,让你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
“我就想吃烤地瓜。”
见他不答,季时傿故作惊讶地掩着唇道:“不会吧,刚说完愿意,就连一个烤地瓜都不肯给我弄,男人的嘴……”
“知道了知道了。”梁齐因及时捂住她越说越不像话的嘴,将她用大氅裹住,无奈道:“您先坐会儿,我现在就去弄成吗?”
季时傿伸手拢紧衣领,倚着门框坐下,后厨的下人识趣地散开,梁齐因不会生火做饭,试探性地用火折子去点柴火,弄得满手是灰。
见状季时傿将信将疑道:“烤地瓜是这样弄的吗?”
“大概……是吧。”梁齐因硬着头皮道:“书上好像是这么写的。”
“哦。”
好不容易点着了火,梁齐因朝她招了招手,“冷吗,坐近一些。”
季时傿挨过去,柴火堆噼啪响着,烤得手脚发烫,背部隐隐冒起一股薄汗,她倏地想到去年除夕在军营里,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有些人的饺子包得一点都不好,煮出来时散了一锅,但面皮汤喝着却格外暖乎。
为什么才一年,什么都不一样了,今年的饺子是下人包的,皮薄肉多,厨娘很擅长做面食,一点差漏都看不出来,可吃在嘴里就是没有去年除夕的香。
梁齐因用钳子拨着柴火,忽然抬头道:“炉上煮的茶好了,将军们喜欢喝茶吗?”
季时傿一愣,随即笑出声,“都是粗人,谁喝茶啊。”
“那没办法,家里只有茶,以茶代酒吧。”
季时傿伸手将茶杯排开,“这杯是樊大哥的,另一杯给老罗,算了老罗不喝茶,给他少倒点。”
隆康二年的新茶还未见着,泡的是先帝在时的陈茶,喝在嘴里有些苦涩,季时傿将茶盏中温热得刚好能下嘴的茶水倒在雪地里,轻声道:“先将就着,等西洋人退了兵,给你们喝好酒。”
梁齐因坐在一边,透过跳动的篝火看向季时傿,他很少见她如此落寞的神情,很多时候季时傿嘴上都说将士死于江山社稷可以说得上是喜丧,但倘若能活着,谁会愿意去图那一时的吉利。
“阿傿,烤好了。”
季时傿回过神,重新坐回火堆前,梁齐因递给她一个烤得几乎流油的地瓜,季时傿伸手接过,咬了一口,香甜的气味在嘴里散开。
她喟叹一声,靠着梁齐因的肩膀歪下头,轻声道:“等仗打完了,我要去西北将大家接回来。”
“嗯。”
过了半晌季时傿又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什么气?”
“从我醒过来那天开始你就憋着气,现在我伤没养好又要出去,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梁齐因沉默良久,平静道:“你还记得前年春蒐,我同你说过的话吗?我希望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被其他的事情束缚,虽然我有时候很想将你关在家里,但我知道我不能那样,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就是等你,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再说了。”
梁齐因皮笑肉不笑,“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你有那么听话?”
季时傿心头一颤,还没有感动完,又被他后半句煞了风景,抱着烤地瓜啃了两口道:“说得真好,如果你能让我喝两口酒我就更喜欢了。”
“那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
简单的休养、温存过后,季时傿便随军南下,京城断断续续地准备重建,温玉里着手开始给梁齐因解毒,过程痛苦难耐,与洗髓不相上下,梁齐因这才迷迷糊糊地庆幸,幸好季时傿先走了。
虽是二月,西南依旧瘴气丛生,两河流域被登陆的西洋人侵占过,原先的鱼米之乡,画舫游湖如今都仿佛成了只有书中能出现的景色。
越往南,山脉起伏,丛林遍野,西洋人一时半会捉摸不透地势,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徘徊在沿岸地区建起大片大片工厂,将附近的百姓抓过来做廉价苦力。
南洋的群岛在战乱中被攻下,至今还没有收复,徘徊在南洋流域的大型舰船停泊靠岸,瞭望台上升起袅袅炊烟,瞳孔碧绿如深海般的少女一面打理着胸前的花边领结,一面抬头看了看瞭望台上的信号。
“我们在江东的营地被西南驻军偷袭,伤亡惨重。”少女冷笑一声,深邃的眼眸中怒意涌动,比浪潮迭起的海水更甚,“这手笔,我想,大靖军方的那名最高统帅应该南下了。”
一旁同样的白面士兵吹胡子瞪眼道:“蛮人不是将都城包围,还说她必死无疑吗?她怎么会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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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
“挲摩诃简直蠢猪一个。”少女摇了摇头,“空有蛮力毫无头脑的家伙。”
“殿下,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合作对象了,东瀛人不是也想要登港吗?”
少女缓缓戴上白手套,“东瀛过去一向以大靖马首是瞻,是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指望不上,我倒是听说,西域那群鸽子蛋一样的小国家联合起来援救大靖了?有意思,挲摩诃打了几个月都没有攻下大靖都城,我还真是高看他了。”
白面士兵啐了一口,“枉殿下帮助了他们那么多。”
“现下还只能与他合作,让人去给挲摩诃再传一个消息,那个人已经离开都城,此刻正是反扑的机会,要是这次他再失败,别怪我不给他机会。”
“是,公主殿下。”
季时傿率军从江对岸穿过,隐隐可以看见山道上筑起的篱笆,不知道是谁在山峰间用麻绳缠绕拉起了溜索,山中可以借助此迅速传递物资。
她一来,先设计炸了西洋人的陆地辎重处,而后登港的西洋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援军已经南下,立刻退守江东。
等季时傿从南洋巡视回来,西南驻军参将之一已经等在前面,季时傿长靴里虽夹着钢板,走起来仍旧健步如飞,看不出差别,“马观同呢?”
参将愁眉苦脸,面有菜色,说话间已经走进军营,入耳的便是一串杀猪般的嚎叫声,士兵掀开帘帐,马观同赤着膀子坐在榻上,一旁的军医手起刀落地处理了他肩头上的箭伤。
几名将领相继站起来,拱手抱拳,簇拥着围住季时傿,她随意一摆手,“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布防图呢,拿过来给我看。”
闻言一名将领将布防图递给她,上面简要的画出了辎重地等重要部署方案,季时傿略微翻开一看,“西南多山地,易守难攻,倒是天然优势,不过我们也不能太依赖于此。”
“两江环绕,来时我路过江东,当真民不聊生,外敌擅水攻海战,这正是我们的薄弱之处。”
闻言马观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倒也不是不能打,我们自然也是有心想要借鉴,但造船需要钱,朝廷这两年拨给我们的都什么三瓜两枣,勉强给弟兄们活口度日就不错了。”
说来说去还说差在一个钱字,先帝在时,整个大靖就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后来楚王虽然变法维新,国库复苏了几分,但很快又被臭名昭著的肖党败完,如今新帝即位,更是个任人拿捏毫无追求的软柿子。
“如今我们同西域签订了条约,届时西北会开放十三座城池通商。”季时傿将布防图放下,“杨和荣走私导致西南颓靡,当初应该颁布法令严禁相关货物进出港口,不然也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哎。”
马观同跟着哀叹一声,摇了摇头。
“西洋水军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光一味地往后退,准备给他们腾地起灶吗?”季时傿点了点图上几个点,“我说大老爷们,能不能别一天到晚闭门造车了,打了这么久有缴械到什么军需吗,我这次带了几个兵器署的人过来,拿给他们看看。”
众人只能跟着点头,正说话间,一名斥候扑腾着冲到营帐前,急道:“各位将军,西洋人来袭了!”
季时傿笑了一声,“好啊,我正愁着还没见识过西洋水军,他们就自己送上门了,将沿岸警戒线拉高,准备防守。”
作者有话说:
退烧了,我还健在(阿门)
第156章 火舌
南洋诸多岛屿, 每片海域上都有数艘舰船穿行,瞭望塔上如同击鼓传花,黄钟大吕在整片海平面上荡开, 沿岸的哨兵吹响号角,信号弹如游龙一般直冲上天,炸得烟雾缭绕,火树银花。
西洋水军一字排开, 呈包围势逼近港口,白面士兵火急火燎地跨上甲板, “公主殿下, 西南驻军开始防守了。”
“他们反应倒是快, 看来季时傿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对手。”
年轻的水军指挥官抬起千里眼,此物是从大靖战俘手中缴获, 借助它可以目视极远的地方, 用以窥探敌情。视线中, 瞭望塔上的鸣钟正在剧烈地晃动,无数只蛟龙一般的舰船穿梭在浪潮中,高昂的船帆如同摆动的龙尾,每一次晃动都能掀起层层巨浪。
她缓缓将千里眼放下,“消息传给挲摩诃了吗?”
“传到了。”
“他怎么说?”
士兵愤懑地啐了一口,“他说了,让我们再给他十架‘锯齿虎’。”
另一名士兵惊骇道:“十架?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公主, 依我所见,挲摩诃迟早脱离掌控, 我们不能再和这样的人合作了。”
少女冷哼一声, 皮质的白手套在日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飞舞的领结像是海岸线上鸣亢的白鸥, 纯色的紧身军服勾勒出了她纤细婀娜的身形,“十架就十架,立刻拨,让他这次务必攻下大靖都城。”
“我们远渡重洋,退无可退,倘若不与人合作,怎么一口咬下这么大一只肥羊。”少女微微抬起手,“左右包抄,西南水军落后,先轰了他们的主舰,再依次登港。”
装满鸟铳的舰船飞速往北行驶,瞭望台上的哨兵拉响鸣钟,白帆紧随其后高高升起,季时傿举起千里眼,厉声道:“我们本来战备就比不过他们,别硬碰硬,撤了主舰上的东西,吃水别露馅儿,先溜他们几圈。”
其余人依言将主舰作为靶子挺进了西洋水军的包围圈中,两侧小型战舰浑水摸鱼,时不时地浮出水面骚扰一番,西洋水军被他们烦得彻底,鸟铳火炮对准了缓缓行进的主舰,万箭齐发,炸得南洋海面上硝烟弥漫,死鱼翻肚飘满了水面,浑浊的海水涤荡开。
“公主!他们的主战舰是假的!”
金发碧眼的少女猛地从甲板上跳起来,戴着花边手套的双手按在桅杆上,“别往后退,他们现在正等着我们无功而返撤退呢,全速前进,火炮开路,我就不信了连一个南洋港口都攻不下!”
最前方的一圈舰船往四周散开,露出了后面足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型海船,两侧甲板升起,船身的鸟铳口额外增加了数倍有余,马观同从瞭望塔上抬起头,瞪大眼睛,“乖乖,怎么这么大。”
“他那玩意不吃水吗?我怎么感觉开得还挺快?”
季时傿抬起手,两耳被海上炮火的轰鸣声炸得嗡嗡作响,“材质肯定换了,前面将战线拉长,后面往里缩,他们已经进包围圈了,长炮架上去,攻击左右两翼,我倒要看看西洋人捣鼓的什么玩意。”
马观同随即站起来,敲响警示钟,“把防护板升起来!”
西南水军将船壁改进得高而坚,用以防守,季时傿站在甲板上,腥咸的海风吹得她眼睛微微眯起,西洋装有巨炮的小船冲锋陷阵,将铁甲舰的装甲轰得见了底,几艘大型战舰随即重炮下压,如同炸鱼一般,方才冲在最前面的小船四分五裂,残尸在海面上升起。
季时傿等待片刻,白帆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上空翱翔的海鸥惊惧于这一片不管死活的打法,鸣叫数声,遁入另一片海域。季时傿猛然挥下手,瞭望塔上的钟鼓敲响,“起风了,上火箭,滚油,从两面包抄,烧了他们主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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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一队蛟船潜入波涛汹涌的海水中,西洋水军占据南洋诸岛,建立起岸边补给,蛟船速度极快,未等西洋水军捕捉到航迹,便如数条蛟龙一般遁入巨浪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西洋人的补给线炸成了灰烬。
一连串的火箭向船体射落,有好几只火炮甚至轰进了船舱,西洋水军的指挥官在甲板上滚了一圈,扶着倾斜的桅杆站稳,火箭上滚了热油,一落地就如卷舌般肆虐开来,身旁的士兵扑过来道:“公主,船已经备好了,我们赶紧撤退吧,再不然主舰要沉了。”
“该死!”
少女忍不住唾骂一声,在士兵的掩护下跳上甲板,迅速往南撤去,无数舰船断后,被西南水军不知何时形成的包围圈轰得连渣都不剩。
季时傿再次拉响钟鼓的引线,左手下压,装有火炮的舰船象征性地追击了几个来回,缓慢回航。
西南驻军军需储备即将耗完,倘若再打下去谁都讨不到好,季时傿松了一口气,受过伤的腿几乎僵得使不上劲,她缓缓从甲板上走出,招来马观同道:“别急着得意,洋人说不定这几日还会再炮轰港口,你吩咐下去,海上巡防一刻都不能停。”
“是!”
沿着两江往北,则是已经被西洋人占领的江东地区,寸草不生,鱼米之乡沦为阿鼻地狱,一眼望过去,了无人烟。
西洋人每占领一个地方,便会将此搜刮干净,供养海上军队,江东富奢,因此西洋水军也格外凶悍先进。季时傿手握虎符,提笔调动全境兵马,消息很快层层传递下去,身在蜀州的赵嘉晏率先收到紧急军报,立刻按照信上所说,将驻军调动部署完毕。
其实对于蜀州郡来说,难的是暴/动的起义军,打也不是,驱逐也不是,其中还有趁乱浑水摸鱼,煽风点火的反贼,对朝廷皇室尤为憎恨,赵嘉晏就好几次差点死在他们手中。
僵持了数月有余,蜀州驻军才好不容易抓住了起义军的头目,这人一身烧伤,单看身形来讲还算有个人样,凑近了看则实在惨不忍睹,蜀州驻军被起义军烦得受不了,连带着押解叛贼首领的小将士也没什么好脾气,推了一把那人道:“磨磨蹭蹭什么,这时候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一身燎泡伤痕的叛军首领头一撇,斥道:“狗官!”
赵嘉晏身着轻甲从军营里穿过,部下正在同他汇报起义军的事情,赵嘉晏听着听着脚下顿住,“那头目是中州人?”
“对。”部下点了点头,“他名叫许茂,籍贯中州,也不知道怎么掺合进叛党中了。”
赵嘉晏若有所思,组建起义军的毕竟过去都是老百姓,以招降为主,他们一路北上,是想打上都城,赵嘉晏本意不想与他们硬碰硬,语气尽量平静道:“将你们的各个据点说出来,也好将功折罪。”
“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他娘的作这恶心嘴脸给老子看!”
“国难当头。”赵嘉晏蹲下身,“蜀州驻军与你们猫抓耗子似的转了几个月,也是时候收网了。你们三番五次阻碍大军行进,以至于西洋人沿两江往上,占据江东,至今未曾收复失地,此等卖国大罪,你死多少回都不够!”
“我呸!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倘若当初求告有门,谁愿意背井离乡。”许茂仰起头挣扎起来,捆绳将他坑坑洼洼的皮肉勒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姓赵的既然坐不稳这个江山,哪就别坐了!”
其余知晓赵嘉晏身份的人不免胆寒,生怕他会气急一刀砍死这个口不择言的叛贼,赵嘉晏沉默许久,却道:“你说的对,失职之人理当向你们赔罪,只是国土不安,并非换个人坐江山敌人就会撤军,难道江东的人不无辜吗,你们现在这样,就比西洋人,比鞑靼人高尚到哪里去了?”
“官官相护。”许茂喉间一梗,森然冷笑道:“里面已经烂透了,我等被逼上梁山,皆是拜尔等所赐,如今说这些漂亮话有什么用,当官的依旧高高在上,也就我们这些人的命不值钱,轻易便能舍弃罢了。”
赵嘉晏听出他话里有话,他缓缓站起身,“肖党已经伏诛,倘若你们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之后会一一清算。”
“嗤,肖党……”
许茂不知道想到什么,双目中仿佛要烧起来,“肖党算个屁!”
赵嘉晏已经没有耐心再同他周旋,沉声道:“我最后一次奉劝你,将据点全部说出来,驻军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同你耗,先礼后兵,再之后动手,便不是招降,是清剿了。”
“狗官你敢动我兄弟!”
“你看我敢不敢!”
许茂脸红脖子粗,半晌终于泄气道:“交手这么多次来,老子信你是条汉子,据点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问你,假如狗官当道,你们敢替天行道吗?”
赵嘉晏皱了皱眉,“你且说说,是怎样的狗官,倘若百姓有冤,我自然敢平。”
肖党已经清理干净,朝中难道还有他的余党,或是其他什么人?
谁知许茂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我要告的,是现任户部尚书裴逐,当年水患,官员中饱私囊,以致中州瘟疫,那狗官怕担事,竟放火烧死了流民所三百余人,除了我之外无一生还。”
赵嘉晏脸色煞白,目光移向叛军首领身上此起彼伏的烧伤,眼睛顿时一痛。
“我这一身丑陋的疤痕,正是那次大火留下来的,三百冤魂埋骨荒山,只剩灰烬,而罪魁祸首如今却高官俸禄在身。你说江东百姓无辜,那我死于大火的一家人就不无辜吗?”
赵嘉晏沉下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告的那个人治理水患数次立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呵呵。”许茂冷笑一声,抬头道:“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去中州把那块地方挖穿,看看到底有没有我说的东西。”
“来人。”
赵嘉晏声音都在抖,“去,按照他所说的掘地三尺,倘若没有,我现在就将你拖出去凌迟!”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资金
去年重阳节端王造反之后, 叛贼火烧宫墙,以至于皇宫内苑多处损毁,护城河水干涸, 红枫林枯败,再难见到流水潺潺,枫叶飘零的场景。工部的人为皇城修建的事宜忙得焦头烂额,隆康二年, 内廷司商讨着要重新擢选一批宫人进宫。
前段时日皇后李氏受了风寒,后宫的事务交由裴淑仪暂理, 楚王妃将近临盆, 照例皇后要差人关照问候, 李氏尚在病中,这件事便落到了裴淑仪头上, 她挑选了几名宫人备好礼, 恰巧外面有人通传说她父兄来访, 裴淑仪点了点头,“快让他们进来。”
身着官服的两人隔着屏风坐下,裴次辅从前只是内阁的一名普通阁臣,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他身形清癯,美须鬓染,一坐下来便道:“娘娘可派人出宫了?”
裴淑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护甲, “刚准备差人去,父兄便来了。”
“楚王的孩子可留不得。”裴次辅坐直身子, 隔着屏风与里面的人对望一眼, “斩草必除根啊。”
“如今陛下已经荣登大宝, 区区一个楚王算得了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父亲为何怕他。”
裴次辅背对着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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