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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余韵
直到天际落霞成绮, 隐现星光,王府内才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侍女慌乱地冲进卧房, 裴淑仪几乎发麻的肩膀一颤,循声走下花亭,“怎么样了?”
王府的下人匆忙赶来,跪下道:“启禀娘娘, 总算生了,是个小世子, 母子皆平安, 有惊无险。”
裴淑仪藏在广袖下的双手动了动, 面上喜极而泣,“如此甚好, 来人, 速速回宫禀明陛下。”
女使依言欠身, 匆匆离开花亭,裴淑仪跟随王府下人前往后院,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上前,欣喜道:“娘娘,您瞧,世子很像王妃殿下呢。”
裴淑仪拨开棉毯,看了一眼里面面色红润的婴儿, 肉眼可见的比寻常婴孩要稍大一些,哭声嘹亮, 一看便知道身体很康健。
“是像。”
裴淑仪摸了摸婴儿的脸颊, 喃喃了一声, 随后收回手, “楚王妃可醒着?”
仆人答道:“殿下醒着,就是没什么力气。”
“罢了,既然如此,让她好好休息,本宫便不进去打扰了。”裴淑仪拢了拢衣袖,挺直了坐久后有些僵硬的肩膀,“本宫让人准备了一些补品,你们切记照顾王妃与世子不得怠慢,否则陛下与本宫必不会饶过你们。”
王府的下人纷纷惶恐地低下头道:“是,娘娘。”
“走。”
侍女上前将裴淑仪送出后院,随后劫后余生般地扑到宇文昭华卧榻前,“殿下,您真的要吓死奴婢了!”
宇文昭华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湿汗淋漓,有气无力道:“淑仪娘娘走了吗?”
“将才刚离开,娘娘在花亭里守了一日了。”侍女拉好锦被衣角,“淑仪娘娘还送了许多补品与小孩子的衣服她。”
“嗯,改日我会带着孩子亲自进宫谢谢淑仪娘娘。”
说罢,宇文昭华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侍女见状急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给王爷写信,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
“可是……”
侍女话还没说完,便有人一边跨过门槛一边道:“殿下刚生产完,还是不要劳神劳力的好。”
温玉里端着药走进来,眉眼间平静无波,她忙活了数个时辰,才将宇文昭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以免一尸两命,神情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疲惫。
侍女立刻道:“是啊殿下,您还是不要乱动,先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昭华不敢忤逆大夫的意思,怕给别人添麻烦,只好顺着侍女的胳膊重新躺下,温玉里将药碗放在榻边,随口道:“对了,方才我听到殿下提到淑仪娘娘?”
“是。”侍女转过头回答道:“娘娘对殿下与世子一向很上心,殿下怀着身孕的时候便时常送名贵的补品。”
温玉里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恢复如初,“原来如此,不过补品并非吃得越多便越好,殿下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万事需得循序渐进,一会儿我会写张食疗的方子,切忌过度滋补。”
“好,劳烦徐大夫了。”
“无碍。”
楚王妃平安诞子的消息很快传到宫中,在裴淑仪的建议下,隆康帝大喜,预备着人赏赐宇文昭华百匹锦缎,数千黄金。
这件事被前朝的官员知道后,在大朝会上几乎掀翻殿顶,到处都在打仗,洋人还没退出大靖领土,隆康帝就想着将大笔钱花在赏赐皇室宗亲身上,一不小心引得众怒,连带着刚出生的小世子都被狠狠骂了一圈。
每月三次的经筵勤耕不辍,隆康帝刚被大朝会上唇枪舌剑,夹枪带棒的官员吵得头疼,经筵时便也提不上劲,负责讲学的官员提醒了几遍,弄得文华殿内气氛格外的僵硬诡异。
几个时辰后,讲学结束,百官依次前往暖阁,申行甫缓下步伐等着后头的梁齐因赶上来,“大朝会上吵了那么久,我看裴次辅气得差点跳出来骂人,陛下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没有坚持要赏赐楚王妃。”
梁齐因作为翰林院修撰,平日还要负责记录隆康帝的言行,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闻言将扉页合上,语气里略带讥讽,“好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前些时日王妃殿下难产,徐大夫后来同我提过几句,说王妃在怀有身孕期间,裴淑仪送了大量名贵补品,外人自然看不出来什么,可这些补品吃多了,胎儿过大,极容易难产。”
说完顿了顿,转过头道:“你猜,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申行甫眼睛微微睁大,“还有这样的事?那……裴次辅今日大朝会上那么义愤填膺,该不会真是居心不良,故意搅浑水吧,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裴家势大。”梁齐因叹了一声气,“看来是容不下楚王这根眼中钉了。”
申行甫神情不虞,“怀远知道这些事情吗?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广白兄,等等!”
梁齐因拉住他,“不要轻举妄动。”
申行甫深呼吸几下,攥紧拳头,“不该啊,当初怀远与我可是一起跟着殿下在中州处理水患的,那时你和大将军也在,怀远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人呀。”
梁齐因并不附和什么,裴逐为人如何,他没有兴趣评价,也没有刻意贬低旁人的爱好,只是低声道:“我们既然跟随殿下,他不在,往后的日子我们便多上心些,别让王妃与小世子再置身险境就好,至于其他,再观望观望吧。”
“也是。”
申行甫摇了摇头,“这日子一天天的,多事之秋,不知何时是个头。”
倘若当初成元帝没有让庆王回京侍疾,是否不会传位于他,如今朝中又该是何种情形呢?
三月的风很快吹遍整个大靖,北方的草原也长出了新芽,蛰伏了几个月的鞑靼铁骑再一次踏过了两国的交界线,堂而皇之地冲向了中原腹地。
与此同时,南洋沙岛上停驻的西洋水军也终于露出了獠牙,海平面潮生潮起,从前沿岸诸多渔村已经因为连年的战乱而逐渐破败,树上还挂着不知何时晾晒,未来得及收走的渔网,孤零零地在岸边海风中悠悠飘荡。
长靴踩在厚重甲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衣着华贵精致的少女从船舱内走出,短短十数日,她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得憔悴,从一开始出现在南洋时的势在必得,在经历过连续不断的打击后,逐渐被疲惫不甘替代。
“公主,北方来了信,挲摩诃已经出发了。”
“好。”
少女理了理衣襟前的领结,其上的褶皱如圣洁教堂上空掠过的白鸽,皮质长靴上镶嵌的钻石在海上孤日的映照下,散发出如流星一般炫目的光泽,她凝视着远处欲隐欲现的海岸,拨动了船舵的把手。
鞑靼拿走了他们十架耗资巨大的战车,与她一起来到南洋的士兵已经在此徘徊了半年,倘若再这么耗下去,总有一天,国内的补给会赶不上消耗。她的父王已经老了,哥哥是个愚蠢又贪婪的废物,若她这次无功而返,如何镇住国内那群腐烂庸俗的王室伯爵,她可不想回去做一个只能被关在笼子里的可怜金丝雀。
“我们只要拖住中原的驻军,让他们无法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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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挲摩诃攻入大靖都城,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士兵立刻行了一个军礼,“是,公主。战舰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进攻港口!”
少女一手握紧桅杆,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陆,“一个月内,大靖必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西洋舰艇行进时所消耗的物资巨大,因而速度也极其迅猛,站在瞭望塔上一开始还需要借助千里眼才能看到它,短短片刻便已经可以用肉眼观测全貌。
哨兵立即拉响大钟的牵引绳,早就准备好的西南驻军埋伏在港口,无数蛟船遁入水下,在南洋沿岸拉开了一条绵延数里的防守线。
落在礁石上的海鸥被战舰行驶时掀起的狂风巨浪拍起,不得不沿着海平面腾飞直冲,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下振翅盘旋。
“果然来了。”
季时傿站在甲板上,一身轻甲铁骨森森,她抬头眺望即将逼近眼前的西洋战舰,拉动鸣笛,潜伏在海面下伺机而动的蛟船一瞬间倾巢而出,季时傿默数几个数,随即海平面上猛然炸起数道如天河倒灌一般的巨型水柱。
惊雷阵阵,蛟船坚硬如铁的龙尾下安置的鸟铳口飘起一缕青烟,冲在最前方的西洋战舰连冒出水面的这群怪物是什么都没看清,便如烟花一般炸得四分五裂。
西洋水军的总指挥官,那名年轻的公主一拳砸在桅杆上,千里眼中,飘动的白帆下站着一个面容如皎月一般的女人,挺拔的身姿较之名匠锻造的长剑更为清寒裁直,哪怕见惯深邃眉眼的西洋王室,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也确信这是一个长得很美的东方女人。
也是一个极聪明的敌人。
她愤怒地指向前方,咬牙切齿道:“继续往前冲,西南水军没有多少战舰,只会虚张声势,蚊子船沉了就上重炮,注意风向,烧了他们的主舰。”
发了疯的西洋军舰横冲直撞地扑向港口,马观同拉动引线,枪林弹雨倾盆而下,瞭望塔上的大钟嗡鸣不断,犹如金戈铁马,又似抑扬顿挫的号角战鼓,季时傿冷笑一声,有条不紊地部署着海上作战阵型,“稳住,先礼后兵,别急着打,且耗他们一会儿。”
轻盈的蛟船游荡在诸岛之间,如同遛狗一般吊着身后穷追不舍的西洋战舰,火炮穿梭时,激起的水柱飞流直上,船身震颤,翻着肚皮的死鱼扑腾落在甲板上,掌舵的士兵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惊恐地望向流进来的腥咸海水。
片刻后,南疆上空猛然炸响一朵巨大的烟花,黑沉沉的烟雾四散开,山林中顿时惊起一片鸟兽,季时傿回过头,赫然道:“鞑靼人已经进入中原驻军的包围线,既然尽了礼数,不用再给他们面子,蛟船先行,‘龙舟’准备,是时候让洋鬼子滚回老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反抗
三月春风如酥, 坤宁宫偏殿前的柳枝飘着绵绵柳絮,宫人举着扇子迎风扑开,嘴里念叨个不停, “兰亭,你去将窗户关起来,娘娘咳疾一直未好,断不能被这柳絮呛到。”
“诶, 我这便去。”
内殿的窗户后半倚着一个气色苍白,满脸病容的女人, 她穿着厚重的外衣, 仍难掩其下消瘦如枯柴一般的躯体。微风将她鬓边碎发吹得微扬, 匆忙赶来的宫人见状连忙将窗户掩上,担忧道:“娘娘, 您病还没好, 不能吹风。”
“躺着几个月身子也乏, 本宫便想出来透透气。”
曾经最金贵无比的太子妃,出身世家大族的李茹在满门被抄,幽禁封地的一年里迅速苍老,绫罗锦缎,胭脂水粉遮不住的病态。
宫人轻轻合上窗户,轻声道:“等娘娘病好了,想去哪儿都可以, 不急于这一时。”
李茹还想说什么,然而她一开口, 折磨她数月的咳疾便止不住地爆发, 李茹扶着窗棂咳得满脸通红, 几乎喘不过气, 身旁的宫人慌乱地拍了拍她的背,“娘娘,奴婢就说您不能吹风吧,快,奴婢扶您去榻上躺着。”
话音刚落下,殿外便响起御驾亲临的通传声,紧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急忙冲进殿内,“阿茹!”
宫人欣喜道:“娘娘,是陛下来了。”
自从裴淑仪入宫后,隆康帝便很少踏足坤宁宫,哪怕是皇后病了,他也鲜少有过来探望的机会。
李茹捂着下半张脸,咳得眼角通红,隐隐有泪光闪烁,仍挣扎着要敛衽给隆康帝请安。
“你躺着不要给我请安,阿茹,我给你倒茶,兰亭,你去叫太医!”
“陛下。”
李茹喘了两声气,“礼不可废……”
隆康帝扶着她坐下,闻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
宫人将内殿的所有门窗全部合得严严实实,屋内不仅昏暗,还透着一股沉闷的气味,李茹靠着枕头,望向隆康帝背对着她倒茶的身影,不由问道:“陛下,近来朝政还忙吗?妾瞧着您又瘦了。”
“不忙,万事都有臣子们挑着担,我啊,不过是个甩手掌柜罢了。”隆康帝将茶杯递到她唇边,神情柔和,“阿茹,茶烫吗?”
李茹摇了摇头,“不烫。”
她抬起眼,瞥见隆康帝龙袍下露出的一点里子,轻笑道:“陛下还穿着妾从前给您做的衣服呀。”
“是啊,我穿着它,才觉得你在我身边,我心安。”
“陛下,您是天子,哪里能一直穿着旧衣服。”李茹捧着茶杯,感受着附着在上面逐渐冷下的温度,“宫里有那么多绣女,妾做的这件已经不合身了。”
隆康帝低下头,“阿茹,你是这个宫里陪着我最久的人,没有人比你更知道我的穿衣尺寸,绣女再好,我也不喜欢。”
“其实我很怕,阿茹,这么久我没有来,你会怪我吗?”
李茹摇摇头,“妾知道陛下身不由己。”
隆康帝苦笑一声,尚且年轻的年纪竟已经生出了几根白发。
李茹看出来他情绪低落,有意岔开话题道:“陛下,妾再给您做一件衣服吧。”
隆康帝一改愁容,伸手拉高了她身上的锦被,“好,等你病好了再给我做,现下啊,你就好好养着病,知道吗?”
“陛下,妾知道。”
“怎么这么久太医还没来。”隆康帝坐在床榻边,又看了一会儿李茹,忽然回过头大喊道:“兰亭,朕不是让你去喊太医了吗?太医呢!?”
唤作兰亭的宫人忍着泪扑进殿内,“陛下,娘娘,奴婢去了,可、可是……”
隆康帝脸色阴沉,“可是什么!”
“淑仪娘娘说她头疼不适,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都叫走了,奴婢找了半天,没一个人来。”
“放肆!”
隆康帝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碎片四溅开,李茹一把按住他的胳膊,“陛下……”
“朕的话他们也敢不听吗,再去喊,谁敢不来,朕要了他们的……”
话还没说完,殿外便有一名裴淑仪身边的女使堂而皇之地走进坤宁宫道:“陛下,淑仪娘娘难受得厉害,正哭着叫陛下您呢。”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隆康帝顿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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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紧衣袖道:“她不是传了太医吗?既然难受,便让太医瞧,叫朕有什么用?”
“陛下。”女使的声音不卑不亢,“您是我们娘娘的丈夫,您在她身边她自然心安些,娘娘纯孝,怕再难受下去,会惊扰了前朝,平白叫次辅与夫人担心。”
每当隆康帝有任何不如他们所愿的时候,便会以此来向他施压,隆康帝在还没有登基前,哪怕作为太子,也是个性格极其软弱,不识心计的青年,对此,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朕……”隆康帝紧了紧拳头,语气渐渐弱下来,“朕会去看她,只是裴淑仪一个人何须要那么多太医守着,皇后本就病弱,咳疾在身,朕实在不放心,兰亭你……”
“陛下!”李茹打断他,“头疾不是小事,淑仪妹妹既然需要您,您便去吧,您看,妾不是好好的嘛,妾无碍的。”
隆康帝眼眶发烫,“阿茹,我……”
李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去吧。”
一面是自己病入膏肓的结发妻子,一面是扶持自己上位的世家门阀,隆康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觉得自己是那么窝囊,可他别无选择,除了转身之外,他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
“陛下,您听见奴婢所说的话了吗?”
隆康帝终于暴怒道:“朕听得见!朕不聋!”
前朝被世家把控着,后宫也是裴淑仪做主,隆康帝这个傀儡皇帝当得毫无滋味,他的每一步都已经被人安排好,从入主东宫,到后来被贬封地,再到被推着登基,仔细想来,真的能由得上他做主的时候,居然是身处偏远封地的那一年。
这样的日子,遥遥无期,裴家盯紧了皇后之位,他连想给她治病的太医都喊不过来,隆康帝悲哀地发现,他身为君王,却根本护不住想要护住的人,母亲不能,妹妹不能,如今妻子也不能。
若不反抗,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死在野心勃勃的裴氏手中。
在被申行甫提醒之后,梁齐因花了数日,将关于对愿意资助边关将士的商贾发行票引的详细章程写了下来,并递交戚方禹过目,经过戚方禹与一众内阁阁臣的商讨后,三月的一场大朝会,针对这件事是否正式开展,百官进行了数日激烈的争吵。
其中以裴逐与他父亲为首的官员反对提高商贾地位,并以卖官鬻爵,败坏风气为由大肆攻击戚方禹等人,写出具体方案的梁齐因差点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而戚方禹硬是顶着晚节不保的危险再一次将折子递到了隆康帝面前。
裴家倒是不怕什么,这件事需要隆康帝点头,有钱的商人富可敌国,可这笔钱不该流向边关,那不就是暴殄天物,要是再叫他们打下去,大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亡了。
然而令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一向听话的隆康帝这次居然并没有依照世家所要求的一般抵制新政,大批补给被护送分发至边关将士手中。
这是隆康帝登基以来向世家做出的第一次反抗。
南疆连绵不绝的群山中,铁锁滑动,被季时傿编入驻军中的山匪神出鬼没地穿梭在茂密的山林间,速度极快,以至于栖息的鸟兽都未曾反应过来。
肉眼难以观测到的引线如蛛丝一般围绕山野细密织就,隐藏在丛林中的装甲战车伺机而动,鞑靼军一路南下,势不可挡,中原军不敌溃散逃开,兵马直逼南疆。
巨型战车如泰山压阵,中间镂空处足足可以藏下二十名弓/弩手,其上安置的炮口能精准调动方向,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巨渊。
挲摩诃身着盔甲,借助冷硬的钢铁支撑着已经逐渐老去的躯体,他并未按照西洋人的要求前去进攻大靖都城,而是舍近求远南下突袭,中原驻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任由鞑靼铁骑一路冲到了南疆边境,终于在群山前缓下了步伐。
鞑靼军的士气因此大增,倘若能与西洋人成两面包围之势,任凭季时傿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以一抵十。
“看来王的抉择是正确的,出其不意,才是制敌关键!”
挲摩诃面露冷笑,回身望向一望无际的碧海苍穹,他抬手轻按胸口,低头极尽虔诚道:“伟大的腾格里,请保佑我吧。”
保佑北方的部落子民可以不用再饥寒交迫,保佑他可以继续坐稳可汗之位,保佑这一次,季时傿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他祈祷完,象征着北方部落的天神火苗悠悠在大军前燃烧,浓烟滚滚,厮杀声几乎震彻山野。
季时傿正率领南疆驻军对抗西洋人,根本无暇顾及到后背,挲摩诃要的就是一举将她歼灭,继而无视了西洋人的计划,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南疆的群山前,有怎样一个巨大的惊喜正等着他。
冲锋陷阵的鞑靼军直入山门,由兵器署新建造出来的名为“陵鲤”的武器埋在地面下,受到任何承重范围之外的压力都会猛然爆破,掀起的泥尘与释放的烟雾伴随着炸裂的铁片,能一瞬间将视线搅混并附带巨大的冲击力。
兵马先行,被引燃的“陵鲤”破土而出,最前方横冲直撞的鞑靼士兵炸得人仰马翻,四散开的残肢断臂触碰到半空中缠绕的隐秘丝线,牵动了埋伏在山崖间的埋伏,无数石块轰然砸落,将从其下穿过的战车砸了个对穿。
鞑靼将领勒马停驻,惊慌地望向挲摩诃道:“王,有埋伏!”
“雕虫小技。”
挲摩诃咬了咬牙,“‘锯齿虎’上前,任他山门再硬,今日也要给我炮轰开!”
滚滚齿轮从埋有‘陵鲤’的地面上碾压而过,巨重之下,连尖锐的铁片都无法迸溅,铁锁滑动,背着长弓的中原驻军猛然跳下,“殿下,他们上了那大家伙,陵鲤根本炸不开。”
“别慌。”
西洋战车体型庞大,装载容量异于寻常,它的火炮口较之其他战车,可以调转方向是优点,但却也是缺陷,一旦关口受阻,整个炮口将直接报废。
赵嘉晏拉下面罩,抬手扯动牵引绳,铁锁再一次滑动,埋伏在山林间的弓箭手缓缓拉开长弓,战车行进间推开丝线,在滚落的山石间仍旧以悬殊的重量差距轻松碾过,在铁锁抵达终点的一刹那,万箭齐发,倏地射向了正在转动的火炮口。
挲摩诃第一时间看破了他的计谋,鹰眼一般的双目几乎凝缩一线,他一把举起刻有图腾的弯刀,上面的赤红色火苗像是真的要燃烧起来,“火炮先别动,秉甲队挡住。”
一轮进攻下来,鞑靼只损毁了几个火炮口,中原驻军甩开空了的箭篓,大声道:“殿下,鞑靼人这次是有备而来!”
赵嘉晏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撑住,绝不能让他们踏进南疆。”
连续十数日,鞑靼人与中原驻军僵持在群山下,南洋上浮尸千里,海水被染成了暗红色,无数军舰如同昙花一现,复又沉入滚滚潮水中,这场可以象征着大靖山河背水一战的烽火三月,终于在绿阴冉冉的暮春,迎来了意义非凡的补给。
作者有话说:
我反省,我又玩游戏玩忘了时间(滑跪)
第163章 大捷
(放在最前面, 半夜突发奇想改了设定,将西洋王子改成公主了,感觉两个旗鼓相当的女性将领会更好些。)
僵持许久, 被困南疆群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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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挲摩诃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与中原补给一起抵达南疆的,还有西鞑趁乱发动政变的消息,蛰伏已久的鄂伦部与达珠部推翻了挲摩诃在北方的统治。
伟大的腾格里并没有眷顾这个固执偏拗的可汗, 象征着天神火苗的部落图腾沾了血,挲摩诃坐在战车的驾驶座位上, 听到北方政变的消息时, 第一次生出了垂垂老矣的感觉。
他倾尽全力南下的一次进攻, 甚至连季时傿的面都没有见着。鞑靼军队军心离散,未等中原人做出什么举动, 无数士兵已经举起武器准备投降, 腹背受敌, 西南驻军等来了补给,可已经易主的北方部落却不会再管这个执意发动战争的前任可汗。
明眼人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从前挲摩诃还能向西洋人求助,可如今他们自己的指挥官都被困南洋,分身乏术,更加不可能再对东鞑军队展开救援。
挲摩诃艰难地爬上战车,他抬起头, 望了望南疆上空一碧如洗的苍穹,被季时傿射瞎的眼睛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渊, 另一只则微微眯起, 任纷飞的炮火碎片劈头盖脸地落在身上。
西南驻军见鬼一般地盯着浓烟中的男人, 忍不住喊道:“那蛮子头头是不是失心疯了, 他爬上去干嘛呢?”
赵嘉晏皱了皱眉,他紧紧盯着趴在战车上从得知北方政变开始,便迅速萎靡下去的挲摩诃,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悲哀,年华的老去,权力的流逝,也许这个执着于要打败季时傿的北方雄鹰,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他的利爪獠牙,已经抓不住任何一条愈见勃发的血脉。
“伟大的腾格里啊,请保佑我吧……”
“等等,他要做什么!?”
赵嘉晏瞳孔骤缩,一把拉住冲在前方的士兵,“别再往前冲了,所有人趴下!”
挲摩诃艰难地将自己塞进了放置弹药的火炮口,他手里握着连着开关的牵引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鞑靼将领一边抱住头往外冲,一边热泪盈眶地大喊道:“王——”
被火炮剧烈温度几乎灼烧晕厥的挲摩诃撑开眼皮,盯着西南的方向,嘴角渐渐浮起冷笑,他沙哑如同沉钟一般的嗓音里唱着鞑靼民族最古老的天神歌谣,当唱完最后一个字时,忽然一把拉动牵引绳,火炮口剧烈升温,人肉烧焦的难闻气味一瞬间充斥鼻腔,将这个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的可汗炸成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战车自燃所掀起的灼热火浪疯狂席卷,连带着将周围的鞑靼士兵都无情吞没,赵嘉晏从飞溅的碎片中抬起头,望向火海中的庞然大物,挥手坚声道:“挲摩诃已死,将士们,冲啊!”
隆康二年的春天还没过完,南疆沿岸地区就已经热得快住不下人,夜半无声,季时傿走进营帐时顺手拍死在油灯下飞舞的蚊虫,转身将腰上的弯刀挂在架子上。
几名西南驻军将领跟着走进来,马观同嘴里愤愤不平道:“这海蚊子咬人真狠,别哪天洋人的火炮没轰死我先被蚊子咬死了!”
话音落下引起其他几人的共鸣,季时傿一言不发,坐在案前迅速写完了几张需要传回京的军报。
挲摩诃战死,中原驻军大捷的消息刚传过来,大家的兴致正高,一名参将瞄了一眼不远处正低头写字的季时傿,嬉笑道:“哎,说起来,西洋水军那名指挥官也是个姑娘吧。”
“听说还是王室中的人,好好的公主不当,千里迢迢跑南洋来吹海风。”
“不是说他们国家的国王快死了,膝下就一对儿女,一向不和,西洋那边皇位继承人无论男女,这公主想来也不是凡人。”
“得了,我觉得她还差些火候。”
季时傿头也不抬,冷声道:“你们是将帅帐当菜市场吗?”
几个人立刻止住话,半晌马观同忍不住讪讪道:“诶大帅,你领兵那么多年,之前有听说过她吗?”
“以前不认识。”季时傿停了停笔,“不过数次交战下来,我发现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对手,对海战颇有见解,你们中的许多人都比不过她,不然先前也不会被压着打了那么久,就不要急着说人家火候不够了。”
倘若她再历练几年,季时傿不一定能从擅长海战的西洋人手中讨到多少好处。
收到补给后的西南驻军士气高涨,兵器署的新战备也终于送到了前线,季时傿懒得再和西洋人继续耗下去,三月底直接发动了全线总攻,包围敌军在南洋沙岛上的根据地,强行轰开了西洋人引以为傲的防卫线。
此起彼伏的潮水上,明月涤荡开层层叠叠的波纹,闪烁的照明灯在雾气中悠悠流转,宽阔的甲板上几乎快被长靴踏破,越来越多的人涌出船舱。
“漏水了!这艘船就要沉了,救生艇呢,来……”
话还没说完,远方猝然射来的火炮“轰”的一声将船身砸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硕大的军舰猛然一晃,出现了明显的倾斜,凶猛的海水往里倒灌,顷刻间蔓延至脚踝。
“殿下!”
西洋士兵冲上甲板,按着船帆下的军官躲过飞射而来的火箭,木质的船舱顷刻间被点燃,火舌猝然顺着桅杆席卷四周,漆黑的海平面上如同有一团烈火滚过,浓烟滚滚,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
金色海藻一般的长发在动作间散开,少女深邃眼眶中蜗居的瞳仁折射出翻腾的大火,她一把握住桅杆,纯白的手套沾上灰烬,像是掉落在教堂泥地里的白鸽。
“挲摩诃呢!”
士兵痛哭流涕道:“挲摩诃没有进攻大靖都城,他违背了与您的约定,南下时被中原驻军困住,已经死了。”
年轻的西洋水军指挥官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目光中才逐渐被愤怒填满,她一拳砸向已经断裂开的桅杆,身形晃动,“蠢货……”
“殿下!”
又一名士兵顶着满脸的血水冲上前,“西南驻军发动了总攻,蛟船偷袭了我们在沙岛的辎重地。”
话音刚落,已经行将就木的船身再次猛地往下沉了几寸,一艘小舰艇飞速靠近,士兵扛起鸟铳,大喊道:“主舰就要撑不住了,殿下快随军撤退,我们断后!”
西洋指挥官跳上舰艇,身后广阔无垠的海面上,疾驰的大靖军舰连成一线,船身劈开浪潮,跳动的指向灯光芒四溅,几艘西洋舰船几乎是以身为盾,为他们的指挥官拼出了一条撤退的路线。
死里逃生的救生艇终于抵达小岛,半死不活的士兵护送着狼狈的卡瑞娜登上陆地,这是西洋在南海上占据的其中一个岛屿,大靖的水军没有追过来,少女摸了一把肩上正在流血的伤口,抬头望向眼前的岛屿。
异于寻常的明亮光线,安静的环境都昭示着这座小岛的诡异,她蓦地一个激灵,猛然回头道:“不能上岛,跑!”
话音刚落,指示灯的强烈光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小岛瞬间亮如白昼,无数西洋士兵涌向岸边,冰冷狭长的鸟铳口对准了她的方向。
两侧移开的士兵中间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几乎与少女如出一辙的面容,下颚却更为硬朗锋利,皮质的深色长靴一步一步踏过沙地,满身贵族风范的青年停驻在她面前,讥讽道:“卡瑞娜,在外胡闹了这么久,王室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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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绿树浓荫,远在东北方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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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终于迎来了西南大捷的喜讯。
下了大朝会,经历过去年年末一场大战的官员无不喜极而泣,有些情绪激动地直接瘫软在地,申行甫一把揽住刚走下台阶的梁齐因,将他的后背拍得“啪啪”作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道:“岸微,打赢了,我们终于打赢了啊——”
“我知道,广白兄你……”梁齐因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肩膀上被申行甫蹭脏的官服,“可不可以不要拿我的衣服擦眼泪。”
申行甫倏地回过神,尴尬地抹了一把脸,“对不住啊岸微,我太激动了,回头我让府里的下人给你洗干净。”
梁齐因失笑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几年,战乱就没有停过,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梁齐因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是啊。”
申行甫用肩膀拱了他一下,嬉笑道:“这下你心里的大石头能放下了吧,马上就能看见大将军了。”
“还早呢。”梁齐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还要整顿军营,现在虽然打赢了,可后续收尾工作还多着,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横竖现在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胆了不是?”
“那自然。”
申行甫吸了吸鼻子,“行了,你还得去陛下那儿,我得回值房,便不多说了,晚上去我家啊,我娘子下厨,咱哥俩好好喝两杯。”
梁齐因摆了摆手,轻笑道:“知道了。”
养心殿已经重建好,他平日还要负责给隆康帝讲经史,梁齐因整了整官袍,刚回过头,便猛然与走出大殿的裴逐对上视线。
作者有话说:
第164章 皇位
户部历来掌控一国的财政大权, 这个几乎是建在动脉上的机构,任何一个举动都能掀起狂风巨浪。
裴逐从他失败的老师身上,深刻地认识到了一子之差满盘皆输的道理, 他走的每一步路都经过深思熟虑,借刀杀人被他运用到极致,狂风起于青蘋之末,从隆康帝同意新政开始, 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还未来得及初现的端倪。
隆康帝本身是一个很软弱的人,他尚且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中, 几乎没有做成功过任何事情, 母亲与外祖父李玮推着他坐上了东宫太子之位, 后来又被裴家架上了人人垂涎的龙座。
老实说,他坐在这个皇位上的半年内, 从来没有觉得开心过, 大概自己是从古至今最窝囊的一个皇帝, 他去坤宁宫探望皇后,会被不悦的裴淑仪吓得连连道歉,好不容易大胆一次同意新政,会被赶来兴师问罪的裴逐堵得大气都不敢出。
四月初,裴逐将这小半年来户部的开支账本拿来给隆康帝过目,他大略扫了几眼后便道:“裴爱卿办事向来没什么差错,朕放心。”
隆康帝的识时务让裴家很满意, 裴逐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行礼告退后便离开养心殿, 只是没想到出了门会遇上正要上台阶的梁齐因, 他瞄了一眼后收回目光, 想起今日是月初, 梁齐因要给隆康帝讲经史。
二月的会试在顺天府匆忙拾掇出来的贡院里举行,因为战乱,导致部分考生逝世无法参与科考,前有肖顷在他的暗示下做出陷害考生作弊的事情,梁齐因才学如何众人有目共睹,再故技重施未免太过刻意,因此最后他顺利通过殿试,入了翰林任修撰一职。
官场上想要给一个人使绊子大有文章可做,更何况在翰林院低级职位上磋磨一生的人也数不胜数,因而裴家并不将区区一个翰林院修撰放在眼里。
梁齐因在殿前看见裴逐,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裴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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