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第二天,陛下想要在大朝会上宣读的内容。”
“不可能!我不信!父皇怎么可能立我为太子!”
陈屏将诏书张开,“这上面还有御印,信不信它都是真的,只是可惜如今不作数了。”
“哈……”
赵嘉礼僵硬地扯着嘴角,盯着诏书如同中邪一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父皇先将我禁足,夺我玉带,之后便说要立我为太子?打一个巴掌赏一个甜枣吃吗?”
陈屏神情凝重,“肖党猖狂,殿下仗着母族势大近来也无法无天,陛下只是想略施惩戒,并没有真的将您如何,殿下啊,您竟全然辜负了陛下的宠爱。”
“原来将我逼到如此境地,竟已是施舍,我是不是还得对父皇感恩戴德。”赵嘉礼又哭又笑,“天家无情,父子情深也像做戏一般,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罢了。”
陈屏见与他说不通,摇了摇头,“奴才只是奉陛下之命来送个东西,说这么多话做什么。殿下,事已至此,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嘉礼的哭笑声戛然而止。
陈屏刚要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他脸色一变,猛地转过身,却见赵嘉礼的头重重撞向墙面,力道大得以至于他整个人往后弹了弹,鲜血如注,瞬间将那封诏书浇得通红。
陈屏牙齿打起颤,手脚发麻,半晌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喊道:“殿下、殿下……来、来人啊——”
————
季时傿花了四天,将京城内的叛军余党清理了个干净,这次端王造反的事情闹得很严重,世家官眷中死了不少人,禁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死了一大半,季时傿差点到兵器署去给谢丹臣他爹请罪,把他儿子诓到京城当禁军统领,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呢人差点就要以身殉职。
不过好歹叛乱总算镇压了下来,伤亡没有继续扩大,季时傿马不停蹄地连夜从漠州借兵回京,一路上心急如焚,一是怕端王真的逼宫成功,二是怕梁齐因会出事。
他拿自己当诱饵引开守卫,而季时傿当时却只能借助他以身犯险所谋来的一线生机,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没有人知道,在离宫后的那三天里,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倘若梁齐因真的因此出了事,不管成元帝怎么想,她一定要将赵嘉礼碎尸万段。
好在她回京的当天,派去打听的人便回了消息,梁齐因安然无恙,季时傿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但她仍旧不放心,风卷残云般地将一众端王余孽收拾了干净,眼看着老皇帝也不行了,季时傿心里涌出了几分莫名的快感,她懒得再给赵家王朝收拾烂摊子,剩余的事情随他们自己解决,转身一收包袱,头也不回地出宫了。
季时傿快马加鞭地返回侯府,马鞭抡得都快要冒烟,好不容易回了家一看,连梁齐因的面都没见着。
季时傿心一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以梁齐因的黏糊劲,只要她在京城,绝不可能离开侯府,可卧榻干干净净的,显然近来根本就没有人住在这儿。
她转头喊住侯府的一个仆人,“世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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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来过吗?”
仆人被她这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磕绊道:“没、没来过……”
说罢眼见着他们家大将军进了门连坐都没坐过,跨上马转瞬又没了人影。
博文馆闭门几日,宫变之后一直没有开业过,里面静悄悄的,门面后头的小院里,陶叁正在给梁齐因换药。
他夜里眼睛看不清,一时不慎被禁军砍了一刀,叆叇也摔在地上碎了,梁齐因愣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冲上前,等陶叁赶到将他拖走时,那名禁军已经快被他捅成了筛子。
几日前季时傿终于回来,他莫名觉得心虚,连侯府都不敢回,宫里派人来询问他安危与否的时候,他也不敢如实回答。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季时傿交代。
“公子,药换好了,我将脏水端出去倒了。”
梁齐因靠坐在床边,点了点头。
陶叁转身推开房门,刚走出去没多远倏地惊呼道:“将、将军!”
梁齐因瞪大眼睛,左看右看,正盘算着现在躲到哪里比较好,门便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紧接着,季时傿面色沉沉地走进房间。
梁齐因舌头如同打了结,“阿傿,我那个、我……”
话还没有说完,季时傿忽然红着眼冲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我没事”三个字又被梁齐因咽了回去。
第145章 卖乖
她从侯府赶来的路上什么情况都想了个遍, 心里根本就没底,在博文馆门口下马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一进门便看见陶叁端着一盆带血的绷带出来, 差点腿一软。
若不是推开门看见大活人还好端端地躺在那儿,她可能真的转身就提剑去刑部杀人了。
其实也不算好端端的,肉眼可见梁齐因面色苍白,虽然他穿着衣服, 季时傿却已经可以想象到其下有着怎样的伤口。
涌到嘴边的责备之语又没了发泄的地方,季时傿断断续续地呼出一口气, 哑声道:“梁齐因, 你真的……你要气死我了。”
梁齐因一怔, 一身紧绷的筋骨立刻松软下来,诚恳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你就只会说这三个字。”
季时傿锤了他一下, “要是你出了什么事, 我……”
“嘶……”
梁齐因被她碰到伤口,眉头一皱,倒吸了口凉气。
季时傿止住话,慌乱地摸向他的肩膀,自责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是不是,我、我总是毛手毛脚的,我不碰你了, 哪里疼,我去给找大夫……”
“没事阿傿。”梁齐因拉住她的手腕, 笑了一下, “没事的, 我不疼。”
“骗人。”
季时傿眨了眨眼, “若是真没事,你就不会瞒着我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眼眶一热,哽咽道:“我才应该同你说对不起……”
梁齐因愣了愣,“阿傿……”
“那日我知道是你在宫墙外帮我,但我不能回头,我不能停下,离开京城的那几日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我很怕我回来就见不到你了。”
季时傿抬头看向他,“你以后不要这样,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你为我冒险,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会生不如死。”
她去漠州搬救兵是为赵家,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举动,因为一旦赵嘉礼造反成功,之后会有更大的腥风血雨,会死更多人。可若因此失去梁齐因,季时傿不敢想,她一定会发疯。
梁齐因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惊颤过后,心口开始源源不断地生出热气,暖意一寸寸涌过四肢百骸,万物复苏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了许多嫩芽。
她说他是她的亲人,这个比“喜欢”更让他心神激荡的词。
“阿傿……”
梁齐因垂下目光,温声道:“你是我的大将军,是我最敬佩最爱慕的人,所以……我也不能丢你的脸呀。”
季时傿抿紧唇,微微睁大眼睛,良久才点了点头,“嗯……”
她想抱梁齐因又不敢,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担忧地望着他,神情柔和,“伤到哪里了?”
梁齐因语气轻松道:“一点皮肉伤,几天就养好了。”
说完又想到什么,神情落寞下来,“阿傿……还有件事瞒着你,你送我的叆叇,摔碎了,我怎么都拼不起来……”
季时傿低下头,抬起他的手,果然看见他的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你傻嘛,碎了就碎了,把自己弄成这样。”
梁齐因摇了摇头,“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很喜欢,也很开心,但是它碎了,我怕你会生气。”
“你就是傻,我怎么会生气,我以后还会送你更多东西啊,礼物会有很多个,可是齐因只有一个,你知道吗?比起一件死物,你受伤我才会心疼啊。”
梁齐因心里软绵绵的,闻言轻声道:“知道了。”
季时傿摸摸他的眼睛,长长的睫羽在她指腹下颤动,“明早我写封信,让老罗他们帮忙从洋人那儿再买一个。”
“嗯。”
季时傿目光下移,看向梁齐因的胸腹,“伤口还疼吗?”
“不……”梁齐因不知怎的忽然改了口,“有一点儿。”
季时傿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梁齐因小心翼翼地往前倾了几分,盯着她的眼睛,小声道:“阿傿,你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疼了。”
季时傿失笑出声,“都成这样了怎么还不知道老实?”
“你再不亲我……”梁齐因垮下嘴角,“我就要疼死了。”
季时傿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只好抬手捧起他的脸,亲亲他的嘴角,又顺着唇缝舔了舔,一改她之前的风格,极尽温柔而缠绵的吻比任何情话都叫人动心。
“还跟我回侯府好吗?我想天天看着你。”
梁齐因得了吻,黏糊又乖巧地靠在她颈间蹭了蹭,说什么便是什么,更何况他本来就想季时傿想得快疯了,随即点了点头,“好,现在就走。”
之后的几天,梁齐因一直在养伤,京城内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季时傿抽不开身,只能写信送到西北托樊徊璋找洋人再买一个叆叇回来。
梁齐因太黏她,就只是出去寄封信他都要跟着,季时傿被他缠得无法,她现在发觉梁齐因已经熟练掌握了该怎么在她面前讨巧卖乖,明明他以前是个很正经腼腆的人,季时傿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幅德行。
季时傿去了京郊驿站,梁齐因站在路边等她,对面有个卖糖的老妇人,隔着很远就能闻到浓浓的桂花味。
老妇人察觉到他往自己这儿看,笑容慈祥,“郎君,买糖吗,今年刚摘的新桂,熬得很浓。”
梁齐因走过去,“买,要最甜的。”
老妇人一边装糖一边笑道:“郎君家的娘子喜欢吃甜吧。”
梁齐因愣了一下,随后嘴角才缓缓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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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喜欢吃甜。”
过了片刻,季时傿寄完了信从驿站出来,站在路口招了招手,“齐因,走,回家去。”
梁齐因走到她身边,变戏法似的往她嘴里塞了块东西,“阿傿,吃糖。”
季时傿咂了咂嘴,桂花香气在她口腔里四溢开。
“甜吗?”
“甜。”季时傿眯了眯眼,“特别甜,刚刚买的吗?”
“对。”
季时傿又伸手从他手里拿了一块,“真甜,弄得我晚上想吃糖醋排骨了。”
梁齐因笑得眉眼弯弯,“行,回去让厨房做。”
两人从城门口回来,路过一家猪肉摊,季时傿又忽然突发奇想想吃酱肘子,于是他们又绕到禄廷街的一家酒楼去买,正好在门口遇到准备上去的裴逐。
端王造反失败,肖家彻底倒台,户部尚书之位一下子空缺下来,暂时还没有人替补,裴逐上次可以说是大义灭亲,亲手把他的老师送上了刑台,朝中说他什么的都有。
也正是这次,整个裴家才终于开始正视他,以庶子的身份坐稳了世家大族继承人的位子,他借此机会肃清了往日曾经贬低羞辱过他的各种人,尤其是与他一同在户部当过职的赵友荃,因贪污怠职的罪名被流放边境。
裴逐从楼下走过,一眼看见站在大堂内等号的季时傿,然后才瞥见她身旁的梁齐因,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季时傿笑得脖子往后倾,自从她家里出事后,裴逐从来没有见她笑得这么开怀过。
“时傿。”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季时傿止住笑声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的是身着常服的裴逐,有些惊讶,“怀远?”
裴逐面露微笑,“你怎么来这了?”
“买酱肘子。”季时傿如实回答,她想起裴逐以前很节省,从来不会进酒楼,也很少和人应酬,不免好奇道:“你呢?”
“来和几个同僚聚聚。”
“哦。”季时傿点点头,笑眯眯道:“恭喜裴大人,您如今可是准阁臣。”
裴逐笑了笑,“你少打趣我,那我先上去了,我同僚还在等我。”
“去吧。”
季时傿摆摆手,待他走后转头拉了拉梁齐因的袖子,“哎呀我要闹了,我的肘子怎么还没好啊——”
梁齐因轻笑道:“你打个滚试试?”
“你真当我三岁小孩呢?”
“是谁闹着要吃糖醋排骨和酱肘子呀?”
“……回去揍你。”
裴逐走上楼,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交谈声,他嘴角的弧度落下,站在雅间前缓了缓,才推开门道:“廖天师。”
里面坐着的并不是什么同僚,而是未着道袍的廖重真,他抬起头,“裴大人又来晚了啊。”
裴逐不置可否,“我自罚一杯。”
简单交谈几句后,廖重真才切入正题,“太子端王相继失势,裴大人所谋划之事将成,如今只等楚王回京,老道也该离去了。”
赵嘉晏是沈居和,戚方禹那些人教出来的皇子,定然对方士极为痛恨,他上位之日便是自己埋骨之时,廖重真现在只想赶紧抽身。
谁知裴逐却笑了一声,“廖天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做这些是为了楚王了?”
廖重真一怔,“端王下狱,再无翻身的可能,八皇子才十岁,如今能当太子的可就只有楚王了。”
“不,还有一个。”
“谁?”
“废太子。”
廖重真目光顿住。
裴逐举起酒杯向他示意,“我可不想最后落得和李玮,肖顷一样的下场,如今废太子孤立无援,最好掌控,天师,您也不用担心他登基之后会对您不利,不是么?”
廖重真神情凝重,仔细思考起他的话,当初自己愿意跟着裴逐进京侍奉皇帝,也是为了名誉富贵,可这些都得有命来享,端王和楚王一看就不会容许他活着,唯有蠢笨如猪的废太子奈何不了他。
他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可是废太子已经被降为庆王,去了封地。”
裴逐无所谓地道:“这没什么,不是还有你么廖天师,当初你怎么在陛下面前吹的耳旁风,现在就再怎么用一次,庆王不就能回京了?”
廖重真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裴逐又道:“我听说陛下中风了?如今连大朝会都上不了,看来朝中的局势没有多久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廖天师,你我能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就在此一举。”
半晌,廖重真咬了咬牙,酒杯“啪”的一声落在桌上,“行,老道就跟着你豁出去一次!”
作者有话说:
梁齐因:(摇尾巴)(暴揍其他小狗)(明明打赢了但装可怜)(成功被亲亲)(摇尾巴)
第146章 乱石
宫变结束后的第五天, 端王赵嘉礼自戕于刑部大牢的消息终于传开,他还没有被定罪,其余叛党也未来得及审问, 赵嘉礼死得突然,礼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的丧事,派人到养心殿询问成元帝。
殿前的尸体早就处理干净了,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腥风血雨, 成元帝半倚在桌案,要靠人扶着才不至于歪倒, 听闻赵嘉礼自戕后, 浑身上下最后一点精气神肉眼可见地消退干净。
他面前铺着纸笔, 陈屏代替他写好将赵嘉礼贬为庶人的诏书,最后颤颤巍巍地在上面盖了印, 礼部的官员接过后退下, 成元帝身子一歪, 整个人滑倒在地。
“陛下!”
陈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太医啊,来人传太医!”
成元帝一把抓住他的手,手背如同干枯的树枝,“不、不用喊……”
最后的这段日子,成元帝每日泡在汤药里,太医们不敢告诉他实情, 只能不停地说“陛下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 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成元帝比任何人都知道, 他已经油尽灯枯。
“陈屏啊……”
“奴才在。”
“昨日你去看那个逆子的时候, 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陈屏眼底糊着泪,只是哭。
“你给朕说实话,朕……饶你不死。”
陈屏哽咽了一声,“殿下最后说天家无情,父子情深也像做戏一般,可能这就是他的命。”
“咳、咳咳……”
成元帝浑浊的双眼震颤了一瞬,里面有浓浓的情绪翻腾,“朕……没有办法,任何人坐上这个位子,注定要无、无情,朕……”
“陛下,别人不明白您,但奴才明白。”陈屏老泪纵横,“奴才知道陛下心里苦啊……”
成元帝不停地咳嗽,艰难地喘气。
陈屏站起来,“陛下,奴才让人去请廖天师过来给您看看,您躺下,一会儿就好了。”
龙榻上的人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陈屏抹了抹泪,招来殿前伺候的另一个内侍,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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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华苑请廖重真。
过了会儿,穿着祥云仙鹤纹道袍的廖重真匆匆赶来,担忧道:“陛下还好吗?”
陈屏只流泪不回答。
廖重真叹了一声气,跪在龙榻前看了看,“当初老道提醒过陛下,异星犯帝座,绝不能拖延,如今这就是后果啊。”
成元帝目光空洞,喉咙里发出呓语。
“廖天师,如今可怎么办啊。”
廖重真摸了摸下颚的胡须,神情凝重,“此次宫变伤了父子情分,紫微式微,水火相冲,或许有血亲在身旁侍疾会好一些。”
陈屏立即道:“那奴才现在就去文华殿让八皇子过来。”
“不不不。”廖重真拦住他,“八皇子还是孩子,属性不旺,最好是成年的男子,要是五行属金那就更好了。”
“五行属金……”
陈屏喃喃了一声,“奴才记得,庆王殿下五行便属金啊!”
说罢扑到成元帝面前,“陛下,您听到了吗?”
成元帝嘴唇翕张,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
“陛下?”
赵嘉铎母族失势,废太子之身,朝中无人支持,他本人也没什么心计,让他在跟前伺候,或许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成元帝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陈屏……”
“陛下,奴才在。”
“拟、拟旨,让……让庆王回京。”
陈屏躬身应道:“是,奴才这便去。”
廖重真淡淡一笑,甩了甩拂尘,功成身退。
拟完旨,宫里派人去封地请赵嘉铎回京,工部户部忙成一团,宫变之后,皇城损毁了许多,急着重新修建,这里本就需要一大笔钱款,六科不知道哪个想溜须拍马的又上折子说要大兴土木修建道观寺庙给久病的成元帝祈福,在大朝会上被一顿臭骂,遂罢休。
梁齐因身上的伤开始结痂,季时傿还去看了一趟谢丹臣,他一条手臂上绑着木板,人还算生龙活虎,戚相野几日前跟着她回京,负责皇城内后续的整顿工作,一眼看去颇有大将风范,戚阁老看在眼里甚感欣慰。
只是季时傿怎么都没想到,从驿站回来后的第二天,成元帝便忽然下旨让庆王进宫侍疾,谁也想不到,一个废太子此生居然还有再次踏入京城的机会。
这个消息倒也不算什么,然而紧随其后的加急军情则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局又再一次沸腾。
负责传信的士兵缺了一条胳膊,人已经僵硬如石,仅凭着一口气吊着,马不停蹄地跑回京城传信,好不容易攒够力气爬起来处理政务的成元帝顿时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挲摩诃率军亲征,突然发难,将平靳关都炸翻了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砸到众人头顶,季时傿看着军报上“辎重地被偷袭,伤亡三万”几个黑沉沉的字,胸口如同被堵住一般,她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到底认不认识字,要不然这封信怎么看得她那么头晕眼花。
季时傿还没有来得及向成元帝请示北上援军,温玉里风尘仆仆地从西南赶回,带回了南疆巡抚杨和荣走私“芥伽”的消息,南洋港口的防禁名存实亡,西洋人登堂入室,新式舰船上装了上百个鸟铳,火炮,炸得西南驻军毫无反手之力。
她刚入京,岐州全线沦陷,鞑靼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朝中,而此时,挲摩诃已经逼近京城。
大殿上,文武百官七嘴八舌的叫嚷声几乎要掀翻金銮殿顶,成元帝本就病重,半个大朝会下来,另外半个身子仿佛都要瘫了一般,双手不停抽搐,台阶下的众人正吵得起劲,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龙椅上的成元帝已经翻出眼白,直到陈屏大喊了一声“陛下”,吵闹声才戛然而止。
季时傿跟着几个阁臣以及武官进了养心殿,戚方禹愁容满面,兵部尚书王众一脸菜色,急得在殿内转来转去。
其中有一人忍不住道:“哎呦,王大人,下官求求您了别转了,头都给您绕疼了!”
王众只好停下,不转圈之后又开始不停地唉声叹气。
过了会儿太医从内殿出来,神色凝重,“陛下醒了。”
众人涌上前,赵嘉铎惶然地被挤到角落。
成元帝捂着胸口喘气,喉咙里堵着痰不上不下,他好一会儿才顺通畅,听着众人商讨防守措施。
季时傿淡淡道:“挲摩诃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是去年他们部落被西北驻军重创,按理说不会这么快恢复,现在想来,他应该早就和西洋人牵上线了。”
其余人不置可否,王众点点头,“西南那边又是怎么回事,竟然一夜都没撑住,南疆十万兵马,都死的吗?”
“杨和荣走私,收了西洋人的贿赂,南疆那么多人有没有一半还向着我朝都不好说!”
王众转过头,“大将军,您看如今该怎么办?”
季时傿沉默片刻,“今早我已经让人去给贺利良传信,以防东瀛人趁乱上岸,挲摩诃已经打到钺州了,蜀钺二州地势险峻,还能周旋一阵,京城现在能调配的兵力……”
她声音低下去,不言而喻,刚经历过一场哗变,外敌也是看中了这个机会,趁火打劫,禁军死了一大半,剩余的是刚招降的叛党,不定数太多。
如今唯一能调动的兵力可能就只有她从漠州借来的兵。
“不到两万。”
话音落下,殿内气氛沉了下去。
“哎。”
一人试探道:“要不……迁都?”
殿内十几双眼刀向他飞去。
“我胡说的……”
“这样。”季时傿站起来,“从漠州调的兵一分为二,渟渊,松清留在京城,我明日带兵北上支援。”
众人没有异议。
季时傿略一颔首,转头面向龙榻,隔着一道帘子,“宫变既已平定,还请陛下收回虎符。”
陈屏挥了挥手,其余人识趣地退下。
半晌,成元帝艰难、冗长地抽完一声气,嗓音含糊,“不用了,就放在你那儿,朕咳咳……朕放心,如今国土有难,全境的兵马……可随你调配……”
季时傿心情复杂,一瞬间啼笑皆非。
干巴巴地抛下一句“陛下保重龙体”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了宫。
出了宫门,梁齐因已经等在外面,神色焦急沉郁,看到她之后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一般露出笑容,“出来啦。”
“嗯。”季时傿走上前,“我明天……”
梁齐因打断她,“厨房里煮了汤,喝了暖暖身子。”
季时傿话音顿住,此行凶多吉少,什么话也不必多说,明明昨日他们还在争着马上入冬了要喝什么汤,今日心境却已经天翻地覆。
“煮的什么?”
“山药排骨。”
“好哇,我明明说了胡椒猪肚鸡汤更好喝。”
“明明是山药排骨。”
“胡椒猪肚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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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药排骨!”
……
虽然梁齐因嘴上是这么说,等季时傿回家之后才发现煮的还是胡椒猪肚鸡,辣得她胃里都暖暖的,临行前只有这一夜可以修整,然而最后连这一夜她都没能睡得安稳。
许多结果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爆发的种子,从成元帝让肖党南下改革的时候,就注定了今日外敌来袭,走投无路的蜀州暴民会大开城门,引狼入室。
任凭中原地势优越,鞑靼军依旧如履平地,一夜间打到了京城外。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使命
端王造反之后被损坏的宫道还没有修好, 申行甫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宫墙下,被迎面跑来的内侍撞了个趔趄,他吃痛地爬起来, 对着惶恐的内侍骂道:“国还在呢,一个个的跑什么跑,赶着去投胎吗!”
内侍心惊胆战,两腿抖得像大风中的草木竿儿, 申行甫忍着脾性,仔细一想如今这个时候人人自危, 和奴才计较也没有必要,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 继续往前走。
太医说,成元帝的大事就在这些时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 君王病危与敌人兵临城下两件事同时发生, 申行甫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了看天,大风卷起,白云一泄千里,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大靖王朝的气数在他眼前奔腾流逝,怎么都抓不住一般。
申行甫一个激灵,将这种念头从脑海中挥去,他径直出了宫, 京城还没有破,但满街荒芜, 世家权贵望风奔逃, 然而鞑靼军攻得太快, 未等他们来得及出城便已打到眼前。
城门下临时搭了个棚子, 大大小小的武官从其间穿梭,季时傿草草地让军医处理完她肩上的箭伤,面不改色地指着桌上的京城布防图,“兵器署那边还有多少存货?”
王众面露犹豫,“战车三十辆,弓箭两万,火炮五十架。”
季时傿皱了皱眉,盯紧他的眼睛,“就这些?”
“就、就这些……”
“放你大爷的屁!”季时傿一巴掌呼过去,吓得给她包扎的军医手一抖,血又渗了出来,“什么时候了还给我藏着掖着,有多少说实话,全给我调出来。”
“不行啊大将军!”王众愁眉苦脸道:“这是要掏空家底啊,以后可怎么办?”
季时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蛮子都打到家门前了,你现在扣扣搜搜,是准备明日被抄完家后拿出来给自己当陪葬品吗?”
王众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让人去调战备,一副家养白菜将要被糟蹋的绝望神情。
季时傿看见他那张脸就烦,找来两人将他打发出去了。
“城门处弓箭手准备,必要时火炮往下压,战车先行,注意码头附近,防止有人从后袭击。”
话音落下,接二连三有新的军情传过来,岐州失守,西北一大半沦陷,东瀛人果然趁乱袭击了海东港口,幸好贺利良早有防备,派出了八十艘舰船,硬是没让一个东瀛人上岸。
只是西南那边的情况很不好,军民中或多或少都有患了毒瘾的人,士气大减,西洋人从港口登岸,一路抢掠,最后碍于南疆山林密布,不得不停了下来。
“钺州还在吗?”
“在。”
谢丹臣点点头,“西北大军退至岘门关内,钺州是最后一个城,再退西鞑就要打进来了,樊大哥如今就死守在钺州城内。”
“老罗呢?”
谢丹臣顿时哽住。
敌军偷袭辎重地,战车军备被毁了大半,罗笠无力抵抗,扛着长炮轰死了一名鞑靼将领,他自己也被长炮的后坐力震得尸骨无存。
季时傿从这段沉默中意识到什么,手指蜷曲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继续指着布防图道:“倘若西洋人打过来,会沿着江河流域往南,直入中原腹地,台州驻军的参将是哪个?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守住这条路线。对了,楚王殿下有消息了吗?”
谢丹臣摇了摇头,神情凝重,赵嘉晏音信全无,生死未卜,季时傿揉了揉太阳穴,不敢在部下面前露悲,她又简单地吩咐了几句,随后披上轻甲登上了城门。
几日交战下来,西北战报上所提及的“锯齿虎”露出了全貌,兵器署的人初步观察,所谓“锯齿虎”,其实是一种改良后的战车,大概有两人高,其上装有长筒状的火炮,底座中空,内里可以容纳最多五人的弓/弩手,普通步兵难以近身,防备性很好。
最重要的是,战车上所装备的火炮射程极远,易于操控,鞑靼的战备一直落后于中原,不难猜测这背后必定有西洋人的手笔,兵器署的人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日夜不辍地研究新型军械,户部将全部家底掏了出来,也赶不上城防的消耗。
关外的风沙像是割喉利刃一般,瞭望台缺了一个角,城墙岌岌可危,负责传递军情的将士被炸得只剩上身的躯体,如一张破布一般挂在残缺不堪的城墙上,北风呼啸而过,像是一击无形的铁锤,大钟发出凄厉悲壮的嗡鸣声,哀转久绝。
西鞑大军压境的当天,钺州的知州便逃了,妻女对其深恶痛绝,不肯苟同,双双自尽于家中,西北大军退守岘门关,樊徊璋拾起了钺州的城防工作,一守就是二十七日。
前有西鞑虎视眈眈,后有趁国难聚集的叛军为非作歹,钺州城并不好守,二十七日下来,城内几乎弹尽粮绝,举国上下四处危在旦夕,难以调兵支援,樊徊璋几乎是死咬着牙守在城门上。
火箭滚油,诱敌诈降,减灶反攻,能用的计谋都用了,镇北侯季暮留下来的兵书几乎快被翻烂,身为将领,比敌人更清楚自己还能撑多久,而一个合格的将领,则要将这个极限继续扩大。
连续三日,前知州奉西鞑人之命到城下招降,他已身穿鞑靼服饰,换了发髻,操着最正宗的中原官话让钺州城百姓投降,樊徊璋站在城墙上,一手紧紧按在腰间,摸了摸还没做好的手笼。
“樊大哥,咱们还能打赢吗?”
樊徊璋摇了摇头。
方才问话的将士眼里露出绝望。
“打不赢也要打,以前大帅告诉过我们,将士之所以守在边关,并非我们铜墙铁壁不怕死,而是企图以凡人之力比肩神明,以血肉之躯守住国门,是为了我们身后无数个小家,无数个如我们一样的凡人。”
乌泱泱的人群集聚在眼前,城内的老弱妇孺捧着仅存的口粮送到战士面前。
城破只在今日,前知府苦口婆心地大喊道:“事已至此,大靖气数已尽。识时务者为俊杰,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樊徊璋你一个千户到底为何固执至此啊——”
“区区鞑靼走狗,我樊徊璋还不屑去做。”
樊徊璋将招降书扔下,泰然道:“尔等食君俸禄,深戴国恩,身体里流的是汉人的血,如今却身穿鞑靼之衣,不觉得无颜见我大靖忠义之士吗?”
钺州百姓紧随道:“钺州人誓死不降!”
城墙下的西鞑将领冷笑一声,“不识抬举。”
樊徊璋最后一次摸了摸腰间挂着的手笼,指腹从小老虎的斑纹上拂过,眼底柔情流动,再抬头时赫然道:“无需多言,速速开战,我大靖将士绝不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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