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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灵犀

    重阳的夜晚, 都城死一般的寂静,大街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连打更声都未曾听见。

    入了夜, 梁齐因换了件外袍,准备乘车到宫门口等季时傿,他刚准备出门,陶叁便急冲冲地跑进来, “公子,外面好像出事了。”

    梁齐因愣了愣, “什么事?”

    “具体什么我也不清楚, 不过京师戒严, 今儿夜里宵禁很早,坊市也都关了。”

    陶叁拧着眉, “我方才去城门口发现守卫也比寻常多。”

    梁齐因神色微沉, “我去宫门前看一眼。”

    陶叁紧跟上他, 等他们到的时候,官道上已经等着几辆马车,不知是谁家的奴仆走上前前,低声和一名内廷侍卫交涉。

    “都亥时了,宫宴还没结束吗?”

    “没有,今日是重阳节,皇后娘娘还要带着众妃嫔命妇给太后娘娘祈福诵经, 自然比寻常宫宴结束得晚些。”

    那名仆人神情焦急,“我家老爷方才遣我来问你时, 你便已经这么说过, 这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再如何诵经祈福也该结束了啊, 何至于拖到现在。我家老爷也是担心夫人和小姐。”

    侍卫不耐地斥道:“你怕什么?满京城的贵夫人小姐都在宫里, 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能出什么事?宫宴结束了自然会出来,这里是皇宫,是你们老爷能催的地方吗?!”

    那名仆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转身向主人家复命。

    梁齐因掀开车帘,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他们来的时候四个坊市已经关闭,各个官道上都有人巡查,然而现在并未到宵禁的时辰,季时傿一直没有出来,他有些担心。

    若是换作往常,倘若宫中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季时傿会托认识的内廷奴婢到宫门前知会他一声,但今日这么晚她都没有离宫,而自己也迟迟没有看到有宫人出来找他报平安。

    梁齐因眸光微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件事情一定不会像那名侍卫所说的一样简单。

    京师戒严,宫门封锁,正常的宫宴不会拖到这个时候,倘若肖皇后办重阳宫宴只是为了拉拢人心,那她目的已经达到了,何至于拦着人不让出来,除非是拿她们做人质。

    梁齐因脸色一变,端王要逼宫谋反。

    陶叁转头望向他,“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梁齐眯了眯眼,往南宫墙的方向扫视了一圈。

    宫门口看守的侍卫没有一丝想要通融的意思,消息传不出来,禁军绝大部分应该都跟着周适详造反了,单凭剩下的那些人挡不住多久。

    只要成元帝还有几分骨气,不想死得这么窝囊,他一定会将虎符交给季时傿让她出宫搬救兵,宫门走不了,还能从哪走?

    梁齐因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季时傿同他提起过的护城河。

    “去京汇码头传个消息,准备一条船。”梁齐因顿了顿,压低声音,“必要的时候,将码头炸了,不要伤及无辜。”

    陶叁眼睛瞪大,有些不明所以,虽然不知道他这么部署是为了什么,但下意识点了点头,“行,我这便去,那公子你呢?”

    “找二十人同我去南宫墙。”

    厮杀声蔓延至各个宫所,养心殿前血流成河,谢丹臣率领的三千禁军成了养心殿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成元帝和宇文昭华躲在殿内,从前最富丽堂皇的皇宫,因为一己私欲沦为修罗地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宫人的尸体横陈在各个角落。

    成元帝大概是之前被赵嘉礼气到怒极攻心,如今话都说不清楚,半个身子如同瘫痪一般使不上劲,手脚时而抽搐,陈屏见状不免涕泪交加,明白过来成元帝这怕是中风了。

    肖皇后派人将各府的女眷全部集中看押,除了一部分在最开始的混乱中逃出去,生死未卜,外面厮杀声滔天,想来也难逃一劫。

    不知是谁在逃跑的过程中看到了七公主瘫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子,惊骇过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唯有老老实实做人质才是最安全的,跑出去必死无疑。

    众人像风雨中被打湿羽毛的鹌鹑,惊慌失措地瑟缩在一起,殿外围着一群侍卫,任何人只要离开大殿半步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斩于刀下。

    东篱苑内,肖皇后好整以暇地坐在花厅中央,席间桌椅还都未撤去,只是人已经空了。她半倚着身体,慢慢喝着酒,一只手搭在额角,慵懒地缠着碎发。

    月台下种植的的各式名品菊花被鲜血染成红色,花香与血腥气揉杂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被火舌舔舐过的花海,涌出一种既荒诞又诡异的美感。

    低弱细微的啜泣声从宫殿内传来,瑟缩在角落的女眷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有的衣衫凌乱,有的摔伤了腿脚,她们从前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遇到这种情况,跑都跑不起来。

    肖皇后明显不想花太多心思管她们的死活,更遑论给她们找太医,伤处长久得不到医治开始溃烂,到了后半夜有许多人开始发烧,宫殿内人心惶惶,哭泣声不断。

    季时傿在一队禁军的掩护下,成功从养心殿杀到了南宫墙的护城河岸,但是原本跟随她的几十人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一大半都身负伤不同程度的伤。

    岸边的红枫叶逐水飘零,季时傿望了望流动的护城河水,忽然抬了抬手,她身后跟着的人顺势停下步伐,其中有一人不解道:“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季时傿紧紧盯着河道,闻言解释道:“宫墙外一定有重兵把守,一出去就会与他们打个照面,单凭我们几人想要强行突围基本不可能,更何况后面还有追兵。”

    身后的禁军听到之后脸色也沉了下去,哀叹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好不容易跑到南宫墙,就算是拼也要拼一把,陛下和养心殿前的弟兄们等不得啊。”

    季时傿沉默不语,她尚未思考出一个万全之策,此次北上借兵,险境重重,离宫只是第一步,城门附近也一定戒备森严,若不走城门,那就只能从西面京汇码头走水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那样进程就慢了,可能半路就会被追上。

    “大将军,来不及了,不能再犹豫了!”

    赵嘉礼派人围堵,怕是很快就能找到护城河这儿来,季时傿咬了咬牙,刚准备挥手让大家下河,她头顶正上方便忽然响起一声隼唳,季时傿猛地抬起头,雪白的海东青振开双翅,朔羽粼粼,在宫墙上空疾驰徘徊。

    季时傿目光一顿,立刻反应过来,梁齐因现在就在外面,他应该已经察觉到宫内发生了怎样的异变,雪苍是他带来报信的,他的想法和自己如出一辙,也想到了可以从河道逃出皇宫。

    季时傿冷静下来,抬手弹开手上的腕扣吹响哨子,两种不同的隼唳在夜空中响起,海东青扬颈鸣叫,羽翅扑杀,俯冲而下,身形几乎连成一线。

    梁齐因正藏在南宫墙外的树林里按兵不动,半晌,海东青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视线内。他站起身,缓缓从背后的箭筒中取出一箭,在昏沉夜色中瞄准宫墙下的一名侍卫,梁齐因目光坚定,手臂端直,这一箭没有可以出差错的余地,“咻”的一声,寒风骤起,栖鸟惊飞,树林里的树叶沙沙作响,一瞬间若万马奔腾,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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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厮杀。

    寒光闪烁,宫墙下的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长箭瞬间穿透了一名内廷侍卫,牢牢钉在深厚的宫墙上,血花迸溅,箭尾嗡鸣不止。

    “来人,有刺客!”

    哗变遽起,宫墙下守卫的士兵立刻往箭矢射来的方向冲去,海东青嘹亢的叫声又一次在头顶响彻,季时傿一手按紧刀柄,一手挥下,沉声道:“跳!”

    身后的内廷侍卫紧追不舍,陶叁找来的这些人都是在京汇码头做工的漕帮兄弟,自然比不过宫廷侍卫武器先进,训练有素,但是他们混迹市井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京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与小巷有多少条。

    他们很快分成几波,遁地一般顷刻在都城内消失得无影无踪,禁军追出去快一炷香才陡然发现这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等他们惊慌失措地赶回去时,季时傿早已赶到京汇码头附近。

    陶叁割开船绳,“船上伤药干粮都备好了,将军,你们直接出城,上了岸会有人接应,届时再换乘马匹往漠州借兵。”

    季时傿立在岸边,往四周张望,“齐因呢?”

    “将军放心,公子没事,他让您直接出城,不必顾虑。”

    远处隐隐有追兵举着火把往码头的方向赶来,情况急迫,季时傿只好一咬牙,转身跳上甲板。

    陶叁眯了眯眼,将岸边所有停泊的船只全部解开绳索,鼻尖有淡淡的火药味萦绕,因为今日宵禁很早开始,其他伙计也都被事先安排离开此地,码头上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年关将近,烟花爆竹的需求量增加,近来便有运送火药的船只入京,有些还未来得及卸货,陶叁吹亮火折子,猛地往岸边掷去,随后“嘭”的一声巨响,恍若惊雷,顿时地崩山摇,火光冲天,拔地而起,焰红色的浪潮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码头,并逐渐往城门方向沿续。

    赶来的追兵一愣,有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地面晃动,为首的百户瞳孔骤缩,牙齿打起颤,厉喝道:“别追了,先、先救火!”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图谋

    时隔多年, 万里冰封的北国雪原,没有因为这场铺天盖地的冬雪就变得满身疮痍,数不清的炭火物资从西方送来, 牛羊没有冻死,部落的子民面对即将来临的暴雪,不再像过去一样绝望无力。

    经历过将近一年的休养生息,又逢中土秋收的季节, 挲摩诃抚摸着臣下新呈贡上来的毛皮,神情淡然。

    “王, 祭祀已经准备好了。”

    在每年的秋月, 北方的部落首领会向腾格里宣告, 禀明详述这一年部落的收成情况,祈盼上苍赐福, 明年能风调雨顺, 子民安康。

    自挲摩诃继任以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跪在祭坛上,向腾格里忏悔自己的罪过,每一年部落都在死人,牛羊成片成片的冻死,草场衰减,无论他愿不愿意, 他都不得不承认,在他在位期间, 鞑靼部落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衰落。

    今年因为有西洋人的支援, 部落并没有大面积地闹雪灾, 子民对他的意见也少了许多。但挲摩诃却未见得有多开心, 他神情仍旧凝重,粗犷的眉眼间常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气息。

    下属见他长久地出神,忍不住开口道:“王?”

    挲摩诃回过神,“怎么?”

    “王,祭祀已经准备好了。”

    挲摩诃点了点头,下属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道:“王近来总是出神。”

    “是还在为部落的事情烦心吗?今年不会再闹雪灾饥荒了,王可以放心。”

    话说完后,却见挲摩诃的神情并未有任何缓和,下属暗叹了一声,转身退下。

    帐内又安静下来,炭火噼啪作响,挲摩诃望着挂在案头的狼刀,冰凉光滑的刀面上映出他的面容,脸上戴着一只兽皮做的眼罩,在去年的潭城一战中,季时傿射瞎了他的眼睛,这只眼睛甚至等不到被医治便彻底坏死,眼球萎缩发白,作为一个怎么都去不掉的耻辱,永久地刻在了他的身上。

    而罪魁祸首,她仍旧是这片厚土上最年轻的主帅,享受无尽尊荣,挲摩诃屈辱又不甘地发现,这一年来时常入他梦境的不是日思夜想的情人,不是广阔无垠的草原,而是刀剑厮杀中,射向他的一支箭,与女人永远沉重冷静的面容。

    她波澜不惊的眼底,比任何轻蔑的话语目光都更叫他撕心裂肺,蚀骨的恨意几乎将他淹没。

    很难说他现在想要进攻中原的目的,到底是想要开疆扩土还是报仇雪恨,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蓦地,刚刚退出去的下属又重新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没跪下行礼便先兴奋道:“王,您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方才探子来报,大靖皇子逼宫,老皇帝命不久矣,如今他们朝局动荡,正是我们进攻的最佳时机啊!”

    挲摩诃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当真?!”

    “千真万确,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兵力缩减,季时傿被困在京城,自身难保。”

    挲摩诃嘴角先是抽动了一下,而后才不受控制地后仰大笑,“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

    他冷静下来,目光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身上披着的兽皮在炭火的照耀下,发出明亮柔顺的光泽,挲摩诃身躯庞大,四肢健硕,冷笑时更像是一只磨着牙,伺机而动的巨型黑熊。

    “拿来纸笔,我要给卡瑞娜殿下写一封信。”

    南洋海面上,一艘巨型舰船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北行驶,金发碧眼的少女从船舱内走出,手里拿着一张羽毛形状的信纸,图上的食草兔子团成一圈,正在撕咬自己的尾巴,它的身下鲜血淋漓,而它却无知无觉。

    “有意思。”

    一旁的士兵抬起头,“公主,信上说什么?”

    前方的少女面带微笑,闻言却并不回答,她松开手,信纸随着海风飘落,渐渐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你不是一直好奇东方女人是什么模样吗?”

    士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鼻头被海风吹得通红。

    少女转过头,“马上你就能见到了。”

    漠州位于大靖的最东北方,气候寒冷,一年四季大雪不断,再往北则是连绵不断的大雪山,了无人烟。

    漠州军驻守边关,无令不得离开,轻易无法调配,哪怕当初戚相野南下为兄长收尸也废了很大一番功夫,他如今身居校尉之职,每日需要带领士兵四下巡视,漠州与东瀛隔海对望,驻军时常需要联合东海水师共同抗击倭寇海盗,一年到头都是如此。

    九月初,漠州就已经十分寒冷,巡视时要身穿厚厚的甲胄,里面还得再套一件厚重的棉衣,呼出的热气转瞬间就能凝结成冰。

    戚相野推开面罩,抖了抖钻到领子里的雪粒,他天生火气旺,这般严寒的环境下,两手仍旧热得如同火炉一般,棉衣也比别人少穿一层,巡视时跑马一圈,顿时热得浑身都是汗。

    他一边拂开面罩上的冰霜,一边和身旁的士兵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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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雾气蒙蒙,滴水成冰,身旁人冷得跺了跺脚,不住叫唤道:“渟渊啊,咱赶紧把这块巡视完了回去换班,要死啦,腿冻得走不了了。”

    “你不行!”

    “……快点吧,不然我就成冰雕了。”

    戚相野只好重新将面罩戴上,打马往前,一抬眼忽然看见雪地里有几个雪球正在极速往他们的方向冲来,戚相野挑了挑眉,“啥玩意,雪怪吗?”

    他嘴上虽说着调笑的话,手却警惕地按住了马鞍边的刀柄,正欲拔刀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喝,“戚二,是我!”

    戚相野立刻瞪大眼睛,那几团雪球很快疾冲到眼前,并非敌兵,也不是什么雪怪,而是一路风尘仆仆,几乎快被大雪覆盖的人。

    “柏舟!”

    戚相野打马冲上前,季时傿嘴唇青紫干裂,身上的衣服已经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她身后还跟着几人,直接开门见山道:“立即带我去见你们统领,京城里出事了,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调兵南下勤王!”

    *

    阴冷无边的宫殿内,数十名女眷依偎在各个角落,脸上满是绝望,这些时日,除了肖皇后每日派人给她们送吃食之外,其余外界的任何一丝消息都未能传进。

    他们从守卫的只言片语中,依稀还原出了一个事实,端王逼宫谋反,京师戒严,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陛下被困养心殿,人人自危,根本没人能顾得上她们。

    “温夫人,药草还有吗,我娘已经烧了一夜了。”

    一名少女咬着下唇,双眼哭得通红,身上的锦衣也早就脏乱不堪,散发着异味。她面前站着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妇人,发髻只是微微散乱,气质泰然端庄,闻言转过头,面露为难。

    这名夫人正是大理寺卿温修宜的夫人,她父亲是泸州圣手徐正则,温夫人平日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放置的大多是药草与常备的药丸,有些可以止血或是清热。

    关押的这些天内,受伤发热的女眷等不到太医医治,温夫人便将腰间的香囊拆开,将里面的东西分散给需要的人外敷内服,殿内的气氛才不至于太过死气沉沉。

    靠在角落的女眷中有人见此情形,不免苦中作乐地感叹道:“从前一直不知道,原来温夫人也会医术。”

    她们只知道,温夫人是京城最端庄贤淑的夫人,而她的女儿温玉里过去也是京城最知书达礼的小姐,只是可惜红颜薄命,温玉里这朵天仙花,还没来得及被谁采摘就自己先凋谢了。

    少女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眼里满是期冀,“夫人,还有吗?”

    温夫人只能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个小香囊,这么多人,三日下来,里面的东西早就用完了。”

    少女眼眶里翻上来水汽,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温夫人张了张嘴,有些不忍心,哭声将其他人也感染,殿内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音。

    “不行。”

    这样下去真不行,温夫人摇了摇头,起身往大门的方向跑去,门口的侍卫一看到她便拔出刀,厉声道:“回去!”

    “有人要病死了,无论如何也要看大夫,如果没有太医,能不能送些药过来,我也可以给她们看。”

    侍卫不为所动,“回去!”

    温夫人没有办法,只能退回殿内,她转头望了望地上烧得昏迷不醒的妇人,咬了咬牙,大喊道:“皇后娘娘,人命关天,求您高抬贵手,饶大家一命吧,皇后娘娘!”

    门口的侍卫见状脸色一沉,立刻举起刀,猛地砍过去,“你找死!”

    温夫人呼吸一滞,瞳孔骤缩,一瞬间连大叫都忘了,然而预想中的巨痛并没有袭来,倏地寒光一闪,如流星坠地,不偏不倚地从那名侍卫手心穿过,只听得惨叫一声,箭矢擦着温夫人的头顶而过,势不可挡,“铮”的刺入地面,石砖瞬间震裂,箭尾上还飘着几根乌发。

    殿内人随即抬起头,洞门大开,金光涌动,季时傿立在月台上,目光狠厉,脚边放着的正是孙琼玉的头颅。

    后赶来的肖皇后脸色煞白,顿时瘫倒在地。

    “娘娘。”

    季时傿缓缓放下长弓,声音澈寒入骨,“收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救驾

    重阳节后, 平靳关内的百姓往军营里送了许多东西,大部分是自己酿的酒,他们太过热情, 罗笠推脱不掉只能先收下,以前季时傿从来不肯他们收百姓的东西,一是百姓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二是军营重地, 防人之心不可无。

    罗笠总觉得她太过谨慎,如今季时傿不在 , 他照例推拒了几次后便大大方方收下, 罗笠负责西北军营辎重地的防守, 将物资分发给各个士兵后,拎着一坛酒上了城墙。

    樊徊璋正坐在角落, 手里攥着一团东西, 脚边还堆着一摞羊毛。以他现在的军职来讲, 无需每日亲自到城墙上巡视监察,但他过去任百户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日不到城墙上坐一会儿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罗笠拍了拍他的肩膀,“嘿。”

    “哦,老罗啊。”

    樊徊璋听到声音后头都不抬,手上穿针引线,技巧精湛娴熟。

    罗笠探头看了一眼, 虽然他还没有绣好,但隐隐已经可以辨认出图案是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撇嘴道:“你一大男人绣什么花啊?”

    “给我女儿做的。”樊徊璋抬了抬手, “马上要入冬了, 给她做个手笼,我亲自去牧民那边挑的羊毛,暖和。”

    罗笠点点头,“原来如此,要是外面再罩个貂皮就更气派了。”

    樊徊璋窘迫地笑了笑,“原本我也想的,但一看要好些银子,就算了,牛皮也是一样的,我再缝个老虎,看着还喜庆。”

    “那不行,给咱侄女做的就要最好的。”罗笠伸出手肘撞了一下他,“没钱一会儿去我那儿拿去,我有。”

    “你不是要攒钱留着将来讨媳妇吗?”樊徊璋停下手中的动作,狡黠一笑,“我之前听小谢说你喜欢小牤镇姓莫的那个牧民的女儿?人家聘礼可要一百只羊,你攒够了吗?”

    “哎呦。”罗笠啧了一声,不好意思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说这些,喝酒喝酒,堵上你的嘴。”

    说罢启开酒坛的封口,一把挨到他嘴边。

    樊徊璋猛地往后一仰,头一撇,“我不喝酒,我女儿不让我喝。”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女儿奴了,这不让那不让的。”

    罗笠嫌弃地收回手,自顾自地喝起来,樊徊璋瞄了他一眼,“哪来的酒?”

    “附近镇上的乡亲送的。”

    樊徊璋皱了皱眉,“大帅不是不让收百姓的东西吗?”

    “人家硬要送,我不好意思不收,酒而已,大不了过两天给他们送钱嘛。”

    “要是她在,你可得挨板子。”

    罗笠大摇大摆地转过身,一面走下城墙一面笑嘻嘻道:“等大帅回来,我已经毁尸灭迹了。”

    樊徊璋无奈地低下头,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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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绣他的老虎。

    过了片刻,同他一起在城墙上巡视的士兵忽然出声惊叫道:“樊大哥,你过来看,那是什么?”

    樊徊璋站了起来,走至垛口,从他手里接过千里眼,此物是谢丹臣经手改造的,长筒状,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景象,近来才开始投入军营使用。

    只是这东西有个弊端,镜片上容易起雾,尤其是北方,戴着它的时候得屏气凝神,时不时还得伸手擦一下镜片,否则上面就会凝结水雾,看不清东西。

    千里眼所视之处,一排巨型漆黑的重甲正在匀速往南行进,外形看上去很像现在所使用的战车,但前方却装置着如同火炮一样的柱形长筒,樊徊璋顿时后背下了一层冷汗,鞑靼人的战备一直不如中原,这个东西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推了推身侧的士兵,声音发颤,“敲、敲钟,放烟……”

    一旁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说话间的功夫,方才必须借助工具才能看到的战车已经出现在肉眼视线内,小士兵腿一软,樊徊璋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羊毛,慌忙拿起铁锤,猛地敲响城墙上的大钟。

    信号弹“咻”的一声冲上了天,烟尘拢绕,钟声激荡,平靳关内数个城池立刻开始了紧急戒备。

    正在巡视辎重地的罗笠听到声音后抬起头,先是愣了一瞬,随后脸色骤变,大喊道:“有敌袭!”

    他猛地拔出佩刀,然而刚跑出几步,腹部便传来巨痛,随后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怎么都使不上劲。

    罗笠惊慌地望向四周,刚才被他分过酒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来那些酒真的有问题。

    就在他挣扎之际,敌方的重甲已经逼近西北军营,由季时傿等人一手建立起来的通商路被一寸寸碾为平地,繁荣景象顷刻间荡然无存,烟尘四起,巨大的炮声在耳边炸起,按捺隐忍多年的鞑靼人疯一般地杀了进来。

    岐州一线十三城短短片刻从紧急戒备到被迫开战,樊徊璋做了一半的手笼在混乱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指挥将士展开城门防守,忽然听到西北军营的方向传来一声冲天巨响,一瞬间地动山摇,满天火树银花。

    樊徊璋脸色煞白,辎重地被敌方炸了。

    ————

    经历过三日血洗的宫墙透着一股黏重的腐烂味,北衙禁军已经撑到极限,谢丹臣折了一条胳膊,浑身上下遍地开花,养心殿前铺满了尸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许多尸体在混乱的打斗中被踩成肉泥,铲都铲不下来,大理石砖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周适祥率军逼近养心殿,台阶前只剩不到百人,剩下的禁军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佩刀都拿不稳,绝望笼罩在整个皇宫上空,沉重的死气顺着门缝渗进了养心殿内。

    陈屏扶住瘫痪的成元帝,涕泪交加。

    “时、时傿咳咳……还没回来吗……”

    “陛下,快了,您再等等,大将军马上就赶回来了。”

    成元帝睁开浑浊的双眼,半张脸都是歪的,他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一手抓住陈屏,干枯的手背上筋络凸起,斑痕暗沉,无处不在彰显着这个御宇多年的帝王已经行将就木。

    他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数日前在南华苑,廖重真同他说的那些话,“异星光掩紫微,有冲撞之相,犯帝座甚急。”

    或许这就是他们父子的命运,这个江山迟早要交到赵嘉礼手中,只是他不甘啊,不甘就这么死去,这世道怎么如此荒唐,父子相杀,何至于斯啊。

    “陛下。”

    门口传来谢丹臣疲惫的声音,“臣等无能,有负陛下委以重任,叛军来势汹汹,三日过去,台州军恐已至城门。”

    陈屏与宇文昭华双双流下泪,他们都知道,仅凭外面那几千人,能撑三日实在已是奇迹。

    成元帝无力地闭上眼,他忽然想起,外面的这个青年也才和他的儿子们一样大的年纪,今日可能就要以身徇君了。

    季时傿还没有回来,有可能她再也回不来,成元帝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帝王气数已经走到了尽头。

    “陈屏……”

    “陛下,奴才在。”

    成元帝艰难地伸出手,“扶朕起来,将、将那封诏书拿给朕。”

    陈屏双目微怔,意识到成元帝是妥协了,叛军攻进来是大势所趋,他已无力强撑。

    陈屏别过头,抹了抹眼泪,起身从批阅奏折的桌案下拿出了那封册立太子的诏书。

    成元帝喘了一声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诏书,口齿不清道:“去……给他们。”

    大殿门轰然打开,守在外面的谢丹臣回过头,“陈公公,你这是……”

    “谢统领。”陈屏强颜欢笑,“辛苦你们了。”

    谢丹臣愣住,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陈屏抬头望向叛军最前的赵嘉礼与周适祥,缓缓打开诏书,刚要开口时,地面忽然传来震颤,像是有大军袭来。

    谢丹臣脸上绝望之色一闪而过,“完了,台州军入京了,天意如此啊——”

    赵嘉礼挑了挑眉,身旁的周适祥谄媚笑道:“殿下,恭喜您大事将成。”

    “父皇将要龙驭宾天,你们可以吩咐下去准备准备了。”

    周适祥低了低头,轻笑,“是,殿……”

    话还没说,便蓦地有人出声打断他,“现在就说这种话为时尚早了吧?”

    赵嘉礼猛地回过头。

    陈屏张了张嘴,眼前一亮,随后嚎啕大哭道:“大将军,您总算回来了!”

    季时傿跨过门槛,身姿挺拔如刃,面色平静如水,闻言略一颔首道:“陈公公,告诉陛下,孙琼玉已被臣斩于京郊,台州驻军也已全部归服。”

    说完目光移向脸上血色尽褪的赵嘉礼,“在场所有人同理,缴械者不杀,胆敢违逆者……”

    季时傿冷笑一声,抬手一掷,孙琼玉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一圈,死不瞑目,“有如此人。”

    九月十三,季时傿从漠州调兵三万南下,于京郊拦截台州驻军,将首领孙琼玉斩于马下,随后率军进京勤王,南衙禁军见风使舵,立刻倒戈,叛党赵嘉礼,周适祥,肖皇后等人被生擒。

    至此,笼罩在皇宫上方三天四夜的乌云终于消散。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担心

    宫变过后, 又是漫长的修整环节,叛军中有人趁乱浑水摸鱼,许多宫殿被烧毁, 宫女内侍死伤无数,最严重的是内廷女官,尸体横陈,衣不蔽体者数不胜数, 光是给这群人准备棺木,就多达几千口, 更多的只能一张草席, 丢到京郊的乱葬岗上草草了事。

    成元帝被困在养心殿内三日, 起初是中风,后来有半边身子则完全动不了了, 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在龙榻前商谈了一夜, 也没想出什么救治的法子, 季时傿在殿外默默低下头,明白过来成元帝这是要不行了。

    肖皇后变得疯疯癫癫,她暂时被关押在坤宁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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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服侍的宫人,每日除了给她送饭之外便任其自生自灭,听闻给她送饭的宫人提起过,肖皇后从早到晚都在发疯, 大笑大哭说自己儿子是太子,有时也会自称太后。

    成元帝昏迷数日, 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让人拿着白绫去坤宁宫赐死肖皇后, 底下的人试探着询问对于赵嘉礼的处置, 成元帝沉默了半晌, 招来陈屏,让他拿着已经不作数的诏书去牢里给赵嘉礼看,其余什么都没说。

    陈屏带着诏书去了刑部大牢,赵嘉礼满面颓唐,见到陈屏时,有气无力地讥讽道:“怎么,父皇自己不敢来见我,便让你个狗奴才过来代劳?”

    他端坐在草席上,郁气沉沉,语气也夹枪带棒。

    陈屏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殿下还是不肯幡然醒悟啊。”

    “呵,我走到这一步,不正是父皇逼得吗?”赵嘉礼扯了扯嘴角,“当初连赵嘉铎那个蠢货都能当太子,从小到大,反正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陈屏扬了扬声,“殿下当初残害手足,无情无义,陛下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保住了您。”

    “保我?”赵嘉礼讥笑一声,“现在想来,他不过是怕我死了,没人能跟太子抗衡罢了,到时候李家独大,他这皇位坐不稳。”

    “如今赵嘉晏得父皇青睐,他便终于可以舍弃我了。”

    “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表现自己,父皇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努力地往上爬啊爬啊,可到最后我什么都没得到,我都不知道我付出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一直在对您容情啊殿下,原先只有储君才能到文华殿读书,但陛下为您开了这个先河,他对您寄予厚望,虽然对您严格,却也格外宠爱,您扪心自问,陛下可有真的重罚过您!”

    赵嘉礼嗤笑,“为我开先河?那怎么不干脆立我为储君,那不是更方便吗?”

    陈屏顿时哽住。

    “什么宠爱,无非是觉得皇家颜面不容损伤,对父皇来说,面子可比所谓的情分要重要得多。别说我残害手足,无情无义。”赵嘉礼站起来,直视陈屏,“难道父皇就有吗?当初季暮跟随了他那么多年,还不是说杀了就杀了!”

    陈屏大惊,后退了一步。

    “陈公公,你心虚了,没想到吧,你们干的那些勾当我早就知道了,父皇和我是一类人,就少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义重,君臣一心!”赵嘉礼啐了一口,有些懊恼道:“也真是失策啊,当初若早点告诉季时傿她爹是被父皇害死的,陈公公,你猜她还愿不愿意忠心护主呢?”

    陈屏脖颈后烫伤的疤痕忽然开始发烫,“端王殿下!慎言!”

    赵嘉礼啧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还说我无情无义,呵……”赵嘉礼突然吼道:“李贵妃,茹嫔跟了他那么多年还不是说处死就处死了,我们那些兄弟姐妹哪个没有被他利用过,就连赵嘉晏,若不是和亲正好缺个人选,想必父皇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他还有这个儿子吧。”

    “而我看似风风光光,母亲是皇后,不过也只是为了制衡世家的工具,等时机一到,便毫不留情地将我舍弃,如今肖氏,李氏都倒台了,君臣离心,父子反目成仇,那都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活该,既然等不到别人的施舍,我自己去抢有什么错!”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父皇若是让你来杀我,那便赶紧,什么毒酒白绫通通拿出来吧!”

    陈屏瞳孔震颤,盯着赵嘉礼如同看疯子一般,半晌才道:“殿下,陛下并没有让奴才来赐死您。”

    赵嘉礼顿时愣住。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那封诏书,将上面的内容一字字地读出来,当最后读到“皇次子赵嘉礼,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时,赵嘉礼整个人瘫坐在地,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陈屏唏嘘地叹了一声气,“殿下,这原本是重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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