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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一二零章 回江州
转眼到了十月初, 天气转凉,草木渐黄,已有萧瑟凋零之相。
豫章城门口的军士发现, 这两日士族小郎君有好几个大早就来城门边守着, 直到日落而回。恰巧这几日下起了雨,细细密密, 随风倾斜。秋日是一阵雨一阵凉,几个士族子弟也不怕雨,带人在城门口的歇脚的棚子一坐,仆役在木梁挂上挡风遮雨的毡帘, 一时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
到了初三这日,一队牛车在侍卫簇拥下缓缓向城门行来。等了两日的士族郎君们立刻动了起来,小跑着迎上来,仆役打黄油伞追在身后。
邓甲和罗焕跑在最前面,高喊道:“玉度。”
厢门推开,露出卫姌的脸,她见熟悉交好的几人都在, 笑着答应一声。下车先到棚子歇脚。
邓甲让仆从奉上一直温着的热汤, 卫姌喝了两口,问起置宅子的事。
罗焕笑道:“把心放回肚子里,这点小事我们还能办不了”
原来卫姌在离江夏之前写信给邓甲罗焕, 让他们代为看个宅院。卫钊身份变换,如今豫章的卫府实际上已经成了桓府,卫姌自是不愿再去住。
罗焕邓甲都是豫章本地士族, 找个合适的宅子再容易不过, 两人收到信后立刻操办, 很快就看中个好的宅子。
“这处地方离赵师家不远, 邻里又都是士族之后,没有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你肯定喜欢。”邓甲和她详细介绍。
卫姌不迭点头,道:“明日我就去看看。”
“哪还用明日,今天就去。”罗焕道。
一群人上了牛车,浩浩荡荡往城南去。很快到了宅子门前。罗焕喊了一声,里面很快有仆从来开门,见着人眉开眼笑领路进去。
卫姌从前院进来,到了内堂,见内外整洁,除了看门的仆役,还有两个婢女,众人坐下,卫姌这才知道罗焕和邓甲已经把宅子买了下来,早几日就洒扫庭除收拾过了,随时都能住进来。
罗焕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湿雨,叫仆从把地契拿来,“这宅子你可还喜欢”
卫姌瞧着宅子不大,却内外修整,明净舒适,心下满意,忙把惠娘开箱取金子交给他。
置宅子的钱是罗焕从家里拿钱垫的,他如今从家里单独拿一份,但置宅子的钱不少,他一个刚成年的郎君也拿不出所有的钱来,剩下还是邓甲等几个凑的。
卫姌看他们在那分了钱,又道了一声谢,说过几日宴客请大家来。
众人坐着你一嘴我一嘴地闲聊。卫姌离开一个多月时间,豫章发生的事也不少,罗焕在雅集擢取七品,其他各家都有人定品,但都是如罗弘那般年长成年的郎君,如卫姌这般十四岁就定六品的绝无仅有。
罗焕道:“如今你是声名大噪,都说卫家郎君才高貌美,是翩翩公子。”
卫姌前些日子在家时被上门来客夸奖的多了,淡淡一笑置之。
邓甲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偷偷看了她好几眼,这个岁数是长得快的时候,一段时间没见,他便觉得卫姌眉眼长开了些,更见清丽明媚,笑起来比桃花还惹眼。
他忽然想起来,问道:“听说你二哥是桓家郎君”
卫姌点头,神色略淡了些,见众人好奇,就把明面上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无外乎是道士批命,桓启隐名埋姓留在卫家养大。
“难怪我瞧着你二哥与你没半点相似……”有个郎君开口,就被身旁人用手肘撞了下。
士族子弟都知家族中若失去一个得力的郎君会受什么样的影响,照顾卫姌心情,很快转换话题。
说说笑笑一阵,快要傍晚的时候,罗焕邓甲等人知道这个家并没有准备,不耽误卫姌用饭,告辞离去。
卫姌在新置的宅子里走动,站在园子里看了会儿景致,这里比卫钊的宅子小了许多,但位置着实不错,园子里花草众多,还有个石砌的小池,养着几尾红白鲤鱼。她赏玩片刻,转过身来,发现荆乌已来到身后。
荆乌是当初卫钊给她的近随,还有看院门的周媪和八个侍卫,都是卫钊留用的人。
卫姌并不想用这些人,但离开江夏时去和卫申一说,他却板着脸不同意,说她单独上路,这些人无论如何都得带着。卫姌实在拗不过长辈,只能把人留着,从江夏到豫章,她一路观察下来,荆乌行事有规矩,又灵活机变,是个能干的。
卫姌心想先暂时留用,等日后找着机会再把人送走。
她对荆乌有所提防,态度温和却疏离,问他有什么事。
荆乌道:“小郎君留在督护府里的东西可要拿回来”
卫姌有好些东西留在那里,几身衣裳也就算了,一些物件和书帛却需要取回。她抬了抬眼皮,知道荆乌有意要跑一趟,她却不想给他与桓启那边接触通信的机会,便道:“等明天叫惠娘去走一趟,我的东西她最清楚。”
荆乌神色未变,点头退下。
第二日惠娘带着仆从去拿回卫姌东西,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
卫姌问有什么事。
惠娘道:“我原先瞧着那个黄家娘子虽不是士族之后,但家里到底也是大族,行事气派应该差不了多少。今儿个去一看,小郎君的东西早就被收拾起来单独放着了。当初小郎君非要另置宅子,还硬从夫人那里天讨了金银来,我还觉得小郎君太过认死理,到底曾是兄弟,怎么突然就这么生分了。如今看来还是小郎君思虑周全。”
她说完自己倒了杯热茶喝,又继续道:“那黄家娘子与我说话,一口一个你家小郎君的,说话端着架子,也与以前不一样了,生怕显不出如今那里已经是桓府。”
卫姌淡淡道:“说起来本来就是两家了,姓桓和姓卫能是一家吗惠姨日后也注意些,他已经不是二哥,是桓家郎君,若是只念着过去情分,分不清轻重,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要攀附富贵。”
惠娘叹了口气,道:“还是小郎君想的对,反正东西也拿回来了,平日也没什么可走动的。”
卫姌对黄芷音做派倒没什么恶感,扒高踩低从来不少,她只是不擅掩饰。当初刚到江州时,她对自己也是温柔体贴,照顾周到。如今黄芷音已是桓家妾室,何必再来讨好卫姌这位卫家的小郎君呢。
卫姌安置新家用了两日,第三日她去了赵府,让仆从把从江夏带来的特产分发一些给同窗士子,另有一箱送到后堂给赵府内眷。
卫姌在江夏定了六品,正要当面告诉赵师,这时却被赵府仆从告知赵霖被琅琊王召去,清早就离家未归。卫姌等了半个时辰,与同窗几个士子聊了一阵,始终不见赵霖回来,只好先告辞离去。
刚走到门口,正巧有马车停了下来。
赵霖从车里下来,看见卫姌,神色一喜道:“玉度,你回来了。”
卫姌行礼,口称赵师。视线一瞟,看见马车厢门没关,里面还坐着一个人,华衣锦服,容仪俊美,正是司马邳。
他坐在车内,外表看着没什么变化,只是斜睨过来,目光越发幽深难测。
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卫姌暗呼倒霉,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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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师对车内道:“殿下稍候,我这就去取来。”说完给卫姌使了个眼色,脚步匆匆进府。
卫姌就要跟上,司马邳突然开口:“卫琮。”
卫姌只好站定。
司马邳道:“卫钊就是桓启,你卫家真是长能耐了,养了个好儿子。”
卫姌刚才一见司马邳就觉得不妙。此前司马邳多番笼络卫钊,是看中卫钊有领兵之能,更是因为卫家如今在朝中根基浅薄,在江州大力扶持卫钊,正是为了制衡权柄日益增长的桓家。如今风云突变,卫钊突然转换身份,成了桓家郎君。江州的刺史督护全是桓家人——司马邳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卫姌头大如斗,低声道:“殿下谬赞。安邑卫氏诗书传家,世代工书,也没别的能耐。”
司马邳冷笑道:“你早就知道了”
卫姌忙不迭摇头,“不知,外面都传遍了我才得知。”
司马邳半点不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尽挑好的讲,如若真是不知,当日还拒绝的如此爽快”
卫姌怔了下,余光瞥到司马邳神色不悦,立刻想起是那日在行宫中拒绝他的招揽被连夜赶出来。她因近日家中事一桩接一桩,早把这件事忘之脑后,见着司马邳才勾起回忆。
司马邳当时只是恼她不识抬举,可如今出了桓启这件事,他心中便起了疑,怀疑卫家早就暗中投向桓家,卫姌知道桓启身份才断然拒绝。
司马邳所想的卫姌大致能猜到,此时暗呼冤枉,当日她想的真不是依靠桓家,而是觉得司马邳命短。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只能装傻充愣,道:“殿下好意我心领,只是头一回参加雅集,想跟着兄长才安心不至心怯露短,又想着殿下宽宏,不会与我这样的小儿计较。”
司马邳笑了,为她这一番好口齿,“又是宽宏,又是小儿,若是我要计较,便是心胸狭隘,非要为难个小儿了”
卫姌面露苦色,连称不敢。
这时赵霖从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匣。看样子是特意回来取的。
赵霖看见卫姌还没有走,倒是有些意外,道:“今日我不得闲,你过两日再来。”
上车前他想起一事,回头笑道,“你才十四就定得六品,为师脸上也大有光彩,改日来府里为你庆贺。”
卫姌见着赵霖松了口气,笑着答应,然后趁机赶紧离开。
过了两日卫姌再去赵府,继续跟着赵霖学玄。进门的时候与几个士子打了个照面,对方是一群寒门士子,主动停下来与她寒暄几句。这次回江州,她的名气更响了一些,毕竟十四岁就定为六品的还是少见,又有江右士族子弟为其扬名,如今卫琮之名在江州可说是无人不知。
这日讲完课,仆从端了热茶进来,赵霖喝了两口放下茶碗道:“这些日子你没有松懈,不骄不躁,为师甚是欣慰。”
卫姌见他神色严肃,知道他并不是有意来夸奖的。果然赵霖话锋一转道:“你既拜在我的门下,有些事我就要提点你。桓家大张旗鼓迎回自家郎君,闹得天下皆知,如今殿下对卫氏颇有微词。”
卫姌前两日见到司马邳就已知道他的态度,半点没有意外,苦笑道:“不瞒您说,这事我知道的也不比外人早,我家与桓家本没有什么来往,伯父早些年就已致仕,根本不在朝中,如今只有清名而已。”
赵霖道:“我也与殿下说过了,但没什么用,他对卫家仍有成见。你可知今上体弱,并无子嗣”
卫姌眼皮跳了一下,这话几乎已经是明示了。她暗自感慨,当初在行宫也算与司马邳共度生死,如今只是卫钊身份暴露,他说不满就不满,疑心实在太重。
赵霖道:“殿下身份尊贵,如今又在江州,你该把握机会消除成见。”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弟子,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司马邳继承大统的希望很大,若他存了些什么看法,日后影响很大,卫家虽有以前的名望,但如今却没什么实权。他也是惜才,才把其中的门道说给卫姌听。
卫姌仔细想了想,发现以前是自己想岔了,司马邳在位五年,时间虽然短了些,但到底是皇帝,他要真想叫人难受,有的是法子。想到这里,她诚心请教:“赵师,殿下脾气古怪,难以琢磨,要讨他的好实在难了些,有没有什么法子,您教教弟子吧。”
赵霖奇怪道:“殿下喜欢文墨,尤其是书法,以你之才,殿下不该恶了你才对。”
卫姌愁眉苦脸的。
赵霖沉吟片刻道,“王妃最重门第,对士族子弟一向宽宥。”
卫姌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殿下有看法,可以试着走王妃的门路。
作者有话说:
我卡文了,今天暂且就这些
第122章 一二一章 送礼
从赵府出来, 卫姌与罗焕邓甲等人又去酒楼吃了一顿,因是白天,只叫了几个擅弹唱的伎子作陪, 如此闹腾大半日, 卫姌回到家中就乏了,强打精神写了小半时辰的字, 直到手腕酸软才停下。梳洗过后她躺在床上,想到赵师说的那些话,心里纷乱,一时睡不着。
赵师的提点出自一片好意, 朝廷如今最忌惮的就是桓氏,因桓启的缘故,现在所有人都当卫家与桓家交往极深,司马邳奈何不了桓家,若是要给卫家点难看,却是容易不过。而在豫章首当其冲就是卫姌。
她深深叹了口气,心里也颇为郁闷, 好处全让桓启占了, 眼瞅着风险倒要落到自己头上来,真是到哪里说理去。
她辗转反侧,想着赵师的话, 到底不敢轻视。她并没有一定要占人先的大志,经历两世,于人情世故上也看得开, 为这几年的太平日子, 该伏小做低的时候也绝不硬挺着。她记得前世司马邳刚登基那一年, 下手狠狠整治了两个士族家族。
如北方的王、谢、桓、庾, 或是南方的顾,陆,朱,张,这等顶级门阀司马氏便是有心也轻易不能动,但若是换成其他士族可就说不定了。
卫姌心里十分清楚,一个家族要成为顶级门阀,首要人丁兴旺,人才辈出,二要掌朝廷实权或者手握重兵,如庾氏那样以外戚起家的,如今也日渐凋敝,而桓氏却蒸蒸日上,正是这个道理。
安邑卫氏曾经也是大族,先祖卫瓘历任青州,幽州刺史,升任司空,乃三公之一,后又领太子少傅,拜太保。是当时权贵,可惜惠帝时被贾后所害,满门尽诛,侥幸逃脱的就是如今江夏这一支。
卫申在教育卫进卫姌的时候也曾拿先祖为例。当年的贾后凶妒暴虐,手段狠毒,先祖卫瓘得罪了贾后而不自知,最终引来灭门之祸。
卫姌越想越是心惊,忽然从床上坐起。当年卫家强盛之时都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如今家势更不济了。别看如今大哥取了四品,她取了六品,在真正权势面前都算不上什么。
思索两日,卫姌决定还是听从赵师建议。不过要讨好王妃也并非易事,琅琊王妃王穆之出身太原王氏,又嫁给琅琊王,什么奇珍异宝不曾见识过。
卫姌想起前世在谢家听过的一桩传闻,司马邳并无所出,当时身为皇后的王穆之私下求了天师道真人亲笔所绘的百子图,又多方延药,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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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求子心切。
送礼就该投其所好,才能起效,卫姌心道。
正巧这日戚公明送来拜帖,约他见面。卫姌欣然前往,打算趁机探听一下琅琊王府的事。
两人碰面,戚公明先是恭贺卫姌取了六品,语气艳羡。卫姌劝他耐心等候,上次行宫遇袭,司马邳手下书吏也死了好几个,活下来的当然更受器重,侥幸逃过一劫的戚公明就在此列。
卫姌道:“公明兄只需耐心等候,时机一到就有出头的机会。”
戚公明如今在王府时间长了,懂得许多官场上的门道,听卫姌这一说就知道时机是指什么。他见卫姌似有心事,便问了一句。
卫姌正等着他问,打听起王妃的喜好。
戚公明苦着脸道:“王妃只用士族,我在王府也未曾听说王妃有何偏好。”
卫姌也不觉失望,还有后手,让他代为约王妃身边婢女棠儿出来。
戚公明想着这并非什么难事,满口答应下来。
过了两日就回了信,约定日子,卫姌与棠儿见了一面。
棠儿听说他要给王妃送礼,捂着嘴笑道:“我早就看出小郎君才干,眼光极好,当初多亏小郎君我才逃过一劫,这事包在我的身上。”
卫姌所求的画很快送了回来,她将画和一套珊瑚珠宝钗环簪子一并交给棠儿,另外赠了她一份金银手镯。棠儿得了好处,喜笑颜开,带着一盒子礼回到行宫。
夜里给王穆之梳发的时候,将那成套的珊瑚珠宝手势拿了出来给王穆之看。
王穆之一眼就看出这套首饰精美,各色宝石齐全,不是凡品,瞥了一眼问道:“这是哪家经你手送的”棠儿是太原王氏的家婢,不会有二心,她并不担心。
棠儿道:“是卫家小郎君,如今擢取六品,只是还没满十六,不能授官。”
王穆之散了头发,随手将钗子放下。
棠儿又道:“他还求了一副画来,说给娘娘赏玩。”
王穆之语气淡淡的,“拿来看看吧。”
棠儿去把画拿来,刚展开,王穆之眸光闪烁,显然有所意动。
等看过画,王穆之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道:“到底是士族子弟,品味风雅,人情练达,就非一般人可比。”
棠儿知道这幅画送对了,附和道:“卫小郎君独自在江州,家中也无人相帮,孤立无援,想着也十分可怜。”
王穆之笑了笑,知道她定是收了好处才愿这样相帮。卫家的事她清楚,和桓家有了牵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太原王氏对四姓其余几家极为关注,她知道的更多,桓家卫家从前并没有什么来往,如今出了这件事令人意外。
桓家内部牵扯复杂,多个郎君未必如外面所见那般风光。王穆之自幼长在门阀之中,自诩眼界胜人一筹,对于卫家这种根基薄弱的士族也极为喜欢。
棠儿对她极为了解,又道:“之前小郎君和那个寒门士子一同来书楼,殿下留了寒门的那个,对卫小郎君只赏了些金银。”
王穆之皱眉道:“殿下决定岂容你置喙。”
棠儿慌忙请罪,见王穆之并未真的动怒,又道:“书房乃重地,如今竟是寒门子弟多了,婢也是在为娘娘考虑。”
王穆之目光在那副百子图上缓缓划过,沉吟片刻道:“想那时卫琮还小,殿下才未留用,如今他定了六品,亮拔才高,是为俊才,殿下书房里正少了人,叫他先来当个书吏吧。等到了十六岁,就该能授官了。”
棠儿暗自摸了摸手上的金镯,心想这下可对得住卫小郎君,也还了当日的人情。
王穆之的决定还需先告诉司马邳。
第二日棠儿主动请缨,去司马邳面前走了一趟。
司马邳听到王穆之决定,神情喜怒难辨,问道:“卫琮做了什么”
棠儿当着王妃敢坦诚直言,对着司马邳却不敢,摇头如拨浪鼓,“王妃看中卫小郎君之才。”
司马邳似笑非笑的,摆手让她离开。
棠儿到了外面,知道司马邳是同意了,当即找了人去传信给卫姌,并有意显摆,暗示自己并没有白拿她的东西。
卫姌听到王府来人所说的,完全懵了。
她只是想在王妃面前卖个好,并不想在王府求份差使,王妃怎么那么实诚呢。
如今差事已经来了,虽不是朝廷正式的征召,但若是卫姌拒绝了,就是让王妃没脸。当日已拒过司马邳一次,今日再拒王妃,那就是将未来帝后全得罪了。卫姌要真敢这么做,就该立即收拾行李,回家找个深山隐居起来。
卫姌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佯作欣喜谢过来人,叫惠娘抓了一把五铢钱给对方,打发了去。
惠娘纳闷道:“小郎君怎么突然又被叫去王府了”她还记得当日卫姌深夜被赶回来的情形,不由担心。
卫姌安慰她道:“是王妃赏识,我取了六品,虽还不能为官,多长些见识总是好的。”
惠娘知道王妃代表的是太原王氏,心下稍安,赶紧收拾卫姌去行宫穿的衣裳。
第二日清早卫姌梳洗妥当,坐牛车赶往行宫,抵达后先去拜见司马邳。
经过上次张氏兄弟袭杀叛逃,行宫内外皆有重兵把守,戒备甚严。卫姌来到司马邳所住殿室,通传姓名,内侍叫她静候。卫姌知道规矩,老老实实站在殿外等候。
内侍宫女轻手轻脚地进出,有几人拿着铜盆帕子等梳洗用物。
卫姌目不斜视,模样端正的毫无挑剔之处。等了许久,内侍福宝从里面缓缓走出,上下打量卫姌道:“小郎君又来了。”
卫姌笑着问殿下可起了。福宝道:“再等会儿罢,殿下早上才起时总是心情不畅。”
卫姌暗自记了这句,心想日后清早要避免与司马邳见面。
福宝笑眯眯的和卫姌说话,问她江夏风土人情,又问她近日读什么书。
卫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了一些。
福宝微微点头,时不时看她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其他。司马邳性情不定,极难琢磨。但以往若有人得罪了他,早就被收拾了。但眼前这个小郎君,深夜都被逐了出来,如今却又像没事人似的来拜见。书房是重地,司马邳又疑心重,从不用不知根底的人。卫家也不知是否投了桓家,这个节骨眼,司马邳居然同意卫姌来王府书房。
福宝自认跟在司马邳身边这么多年,还未见着这般情形,可见这小郎君还真有些特殊。
他正想着,忽听见里面一声喊,便道:“小郎君进去吧。”
说着走在前面,推开门让卫姌进去。
卫姌进内殿,司马邳正坐着,身后站着个高挑的宫女为他篦发。她恭敬行礼。
司马邳微微侧过脸,道:“那一块伤可长了发”
宫女道:“殿下伤口愈合的好,已经长了不少新发。”
卫姌心中咯噔一声,福宝说司马邳早上起时心情不爽利果然是真的,这不就来了。他头上的伤正是在院中假山石上被她踹下来弄的,进门就问这一句,显然是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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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他还没忘。
福宝上前道:“等头发再长些就看不出伤口了。”
司马邳指着卫姌道:“你过来看看,他们说的是不是蒙骗孤。”
卫姌往前走了几步,朝司马邳脑后看去,外皮留下一条细长微凸的疤痕,周围长了一层短短的发。
她道:“是长好了。”
司马邳扭头看过来。冷笑道:“都说好了,怎么孤摸着还有疤痕。”
福宝与宫女面色齐齐一变,就要请罪。
卫姌被他盯着也有些怕,但避无可避,道:“殿下生得好相貌,见之忘俗,发中微瑕也无人能注意。”
司马邳微怔,瞥了她一眼,还以为听错了,回过味来才发觉她奉承地如此直白,满腹郁火不自觉散了大半。
“光会捡好听的说,”他道,“当日问你,不是不愿来王府,王妃给你脸面,你就愿意了”
卫姌自进门就仿佛站在刀口浪尖上,幸好这句她早就思量过,忙道:“其实那日回去便有些悔意,是我年幼不知轻重,幸而殿下雅量豁达,不曾怪罪。”
司马邳微微皱眉,这种话他不知听过多少,也知其中假意居多,他素来不在乎这些。但不知为何,这话从卫姌口中说出,让他却有些愿意相信。
他沉默不语,房中静谧。
过了片刻,司马邳才又开口:“行了,虚话不用多说,书房里要理的事多,你才初来,先跟着戚公明学着吧。”
卫姌还当他要继续为难,没想到这样轻易就放过了,抬起眼飞快看了司马邳一眼,见他神色稍霁,她暗自松了口气,满面微笑答应一声。
司马邳对上她的笑,心突突跳了两下,他垂了眼皮,挥手让她出去。
卫姌从里面出来,自觉过了一大险关,马不停蹄又立刻去拜见王妃。
王穆之面含微笑,问候她家中长辈,听卫姌回答过后又说了些其他闲话。站在王穆之身后的宫女几次提醒卫姌,是王妃青眼有加才让她到琅玡王身边做事。
卫姌只好再把原先的奉承话又说了一遍,只是称呼换成王妃,又不着痕迹夸了太原王氏一番。
王穆之颔首,对卫姌知情识趣感到满意,叮嘱几句后便放了她走。
卫姌走出殿外,抬头看了眼日头,发现半日已经过去,只跑了两处地方,身体精神却疲沓。她拖着缓慢的脚步往外走,这时听见后面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喊卫小郎君。
卫姌回头一看,是棠儿追了上来。
“卫小郎君刚才已见过殿下王妃,书房可是好去处,便是王妃娘家堂兄弟想来殿下都未答应呢,小郎君可知背后我说了多少好话,嘴皮子都快说破了。”
卫姌:……原来是你。
“小郎君”棠儿眨着眼道。
卫姌打迭起笑,“多谢棠儿姐姐了。”
棠儿笑道:“还是小郎君自己有才,我才有机会卖这份人情。”
卫姌苦笑,心道:司马邳脾气古怪,去他书房做事也福祸难料,日后定要十二分小心。别的小郎君这个年纪正是恣意寻乐,潇洒自在的时候,过了十八再入仕,行走官场。如今她是提前好些年就来品尝官场滋味,还没有官身,简直命苦。
她无力地摆手与棠儿话别,这才朝书房走去。
戚公明得知她今日要来,早早就在门前相望,等了小半日才看见人慢吞吞走来,忙迎上来道:“玉度你可来了,我等了半日,没想到我们竟还有这样的缘分,当日一起整理书楼,今日又共事。”
卫姌摇了摇头。
戚公明奇怪道:“我说的哪里不对”
卫姌道:“快别说了,我都想哭了。”
作者有话说:
姌早早走上了打工人的道路
第123章 一二二章 消息
戚公明将卫姌带入书房, 此处离司马邳所住殿室极近,分内外两间,司马邳亲手倒了一杯茶来。卫姌打量四周帘子, 案几, 笔墨等物,都是品质上好的佳品, 随口问戚公明平日在何处办公。
戚公明指着外间靠窗口的案几道:“就是这里。”说完他目光四下一转,压低声音道,“殿下书房内最倚重的是李公,你既来了, 跟着我先去拜谒。”
卫姌跟着他进了内屋,里面宽阔敞亮,有三张案几,居中坐着的中年文士,面长细眼,气质儒雅,就是戚公明所说的李公。
卫姌行了一礼, 李公抬头看了她两眼, 随口问她读了哪些书,跟着谁学。听到她说赵霖的名字后,李公又考了她一题, 等她回答之后点了点头,道:“儒学功底倒还扎实,就先跟着学吧。”
卫姌跟着戚公明出来, 外间也有文士坐着, 说话不是很方便, 卫姌便把戚公明拉到外面。
经他之口, 卫姌才知道琅琊王府书房内有不少人,除了刚才见着的几个,还有两个正歇着。夜里也有人当值,处理紧急要务。
卫姌道:“这屋里内外有什么差别。”
戚公明道:“里面的都跟随殿下多年,深得殿下信任,各地奏报公务都先经他们的手,外屋为殿下处理文书,殿下喜好书法文墨,也时常召人去一同鉴赏。”
卫姌听懂了,李公三人是司马邳心腹,外屋的几个平日就处理些无关紧要的事,照此看来,她如今也是此列。
戚公明谈起这个对内屋颇为向往。卫姌却觉得一身轻松,不接触司马邳的公务最好不过。
两人窃窃私语一阵。戚公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卫姌问他想说什么,戚公明忧虑瞥她一眼,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没过过久卫姌就明白他当日未说出口的话,书房里除了李公,其余人以士族寒门的出身隐隐形成两个派别,暗自争斗不休。说来卫姌倒有些特别,她是士族子弟,却因为刚来的时候就与戚公明熟识,士族几人并未对她招揽。
别人以寒门士族区分,卫姌就特别了,她成了“垂髫小儿不堪大用”这一类。
卫姌接连去了书房几日,除了誊抄过几页纸,再没干过其他。通报过后,她每隔三日仍去赵府读书。赵霖听说她通过王妃的门路去了琅琊王府,虽还称不上掾属,他仍觉得十分满意,语重心长道:“多看,看听,少言,慎行,日后定有出头之机。”
说完还和卫姌隐晦提了几句司马邳对寒门极为看重。
卫姌知道赵师定是怕她抵触与寒门士子共事,所以特意提点,便认真听着。
司马邳来豫章多时,时常与赵霖探讨玄学,用了好几个赵氏门下的士子。赵霖见卫姌年纪小,也不像有些士族有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将司马邳有意重用寒门的事透露了一些。
卫姌当着赵霖的面听了只是笑笑,未做评论,心中想道:九品官人法掌选官制度,要想削弱士族,需从根源上改,仅靠琅玡王登基后与士族抗衡,也只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何况如今朝廷内外并不安稳,外有强敌,内有权臣,顽疾实在太多。
想到此处,卫姌也不仅有些同情起司马邳。等登基之时,他要面对的局面并不算好,虽他也算隐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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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高明,但环伺在高门士族之中,可以施展的余地并不大。重用寒门就是动摇士族根基,无论哪个姓氏家族都不会同意。
卫姌暗自叹了口气,最最关键的一点,他太短命。
第二日来到行宫书房内,卫姌坐下刚喝了一口茶,只见外面匆匆跑来一个侍卫,将文书递了进来。这类文书外间几人都不能经手,直接送到里面。这日来送信的有好几个,忙的一干人等人仰马翻。
卫姌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猜想或是北伐来了战报。
她悠闲自在,干脆练字。才写了十来个字,门口传来内侍声音,让她立刻去偏殿。
卫姌一怔,来王府多日,一直都没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要把自己叫过去。她放下笔,捋了捋衣袖跟着内侍走去。
偏殿还有一间书房,是司马邳处理公务的地方。卫姌被叫了进去,她目不斜视,也不打量四周。进门只瞧见司马邳坐着,几子上放着几张纸,应该就是刚才经李公的手筛选出来呈上来的。
如外书房那些文士,最大作用就是将各地呈报的信息先筛一道,那些无关紧要的暂放一旁,有用才拿来给司马邳看。卫姌刚才看见司马邳半垂着眼,意态淡然,也不知是什么事,便站着不动。
司马邳指着几子上的纸道:“站着做什么,先拿去看。”
卫姌吃了一惊,刚才看架势,这些都是最紧要的公文传信,怎能随便看。
司马邳朝她瞥来。
卫姌只好拿起那几页纸看起来,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纸上是桓启在回家祭祖的路上遇袭受伤的事。卫姌大吃一惊,心都跳得快了些。可惜来信写的太过简洁,并未说清受伤是否严重。
卫姌放下纸笺,看向司马邳。
他双眼闪烁着微微一丝探究,“玉度觉得是谁下的手”
卫姌摇头。
司马邳淡淡道:“能算准行经路线和时间,范围并不大。”
卫姌刚才就已经想到,只有桓家自己人才最有可能安排这场刺杀。但她此时更关心桓启受伤是否严重。她想到伯母乐氏若是听说这个消息,只怕立刻就要哭出声来。
她虽厌烦桓启打的主意,但到底曾视作血脉手足,她心底并不想他横祸出事。
卫姌问道:“殿下,不知他伤得如何”
司马邳道:“活着,死不了。”
卫姌听着放下一半的心,只听司马邳道:“外面说的不错,他秉性脾气和桓温相似。越是遇到这种事就越是狠,我看这背后动手的人也讨不到好。”
卫姌问道:“殿下知道背后的人”
司马邳轻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白天没摸鱼的机会,唉,明天还是下午更
第124章 一二三章 无题
“还能是谁, 桓温现在那几个儿子,全是酒囊饭袋,读书平庸, 打仗也没什么本事, 眼看又认了一个回去,那些人心里着急就先下手。怕桓启日后得了桓温支持, 等成了气候,再想动手就难了。”
卫姌心惊不已,前世她也曾听过桓家不少消息,大多都是桓温拥兵自重, 权倾朝野,让王谢两家不得不联手相抗。关于桓家内的阴私事并不十分清楚。
她偷偷瞄了司马邳一眼,心想仅从奏报中就能猜出背后动手的人,平日肯定极为关注四姓动态。
司马邳又提了几句桓家的情形,见卫姌恍然的样子,确实对桓家的事并不了解,他笑了一声道:“行了, 反正他如今并不姓卫, 真有什么事也与你并无干系。”
卫姌知道,司马邳叫她过来也是为了试探态度,看卫家与桓家交好的程度。士族并非一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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