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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归家
卫姌好奇探头出去张望, 被卫钊一把推了回去,“老实待着,我去看看。”
卫钊下了车, 亲兵让开道, 他大步地来到马车前三丈左右的位置,凝目看着前方。
很快有人打开厢门, 下来一位四旬男子,身量高大魁伟,一张容长脸,长眉深目, 两鬓微白,宽闲的长袍在他身上少了几分儒雅,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卫钊神色从容,作揖道:“下官拜见临贺郡公。”
桓温注视着他,目光复杂难明,挥手让侍卫退开,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我路过此地, 听说你在,特意在这里等你。”
桓温如今掌着八州兵权,已经是当今权臣之首, 把王谢庾三家都压了下去,便是司马氏来了,对他也只能温言笼络。原本被朝廷重用, 拿来掣肘桓温的殷浩, 如今北伐不利。天下皆知, 若是最终殷浩北伐失败, 朝廷将再无余力压制桓温。
如此一个权倾朝野的人物,此刻轻装简行站在此处。
“听说你在晋安剿匪大捷,”桓温缓缓开口道,“做的不错。”
马车旁站着的桓温亲随,闻言有些诧异抬起头朝卫钊看了一眼。桓温治家如治军,平日里也少有这样夸奖人。亲随这一瞧,突然发现卫钊的眉眼和桓温竟然有几分相似,赶紧又把头垂了下去。
卫钊却神色平常道:“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贼寇,算不得什么。”
桓温道:“说是不成气候,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剿灭,也足见本事。山桑那次你也做的很好,见好就收,因势利导,如今天下都看清殷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废物。”
殷浩这样的北伐统帅,虽战局不利,但能这样直言不讳说他废物,也只有桓温。
卫钊道:“也多亏了当日郡公相助才能成事。”
桓温微微点头,见卫钊如此沉得住气,没有因为几句夸奖就自得,他更觉得满意。
不知想起什么,桓温沉吟片刻,又道:“听说你派了人去南阳”
卫钊眼皮一抬,眸光锐利。
桓温目光在他脸上一转,笑道:“你这小子,真以为我全然不知。”
南阳乐氏,是卫钊母亲的娘家,无论是如今江夏的乐氏,还是那座孤坟里埋着的乐氏。卫钊为了探知当年真相,派了心腹秘密前往,此事关系着他出身秘密,行事当然是万分机密。没想到桓温一开口就点破了。
卫钊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桓温道:“本来我还打算找个时机和你说清楚,前些日子我命人去南阳,正巧看见你派去的人。想是你应该知道了什么。”
他说着长叹一声,“这样也好,省些口舌。你是我的儿子,你的母亲出自南阳乐氏。”
卫钊双眸黑沉如幽潭般,和桓温目光撞上,两人都是一怔。
桓温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卫钊心里早就知道自己出身,开始的震惊愤怒过后,如今想法却变得复杂起来。对着桓温,他并没有多少慕孺之情,更多的一层是忌惮。
他沉思片刻,道:“不知临贺郡公是何意”
听他仍是口称郡公,桓温不觉得意外,轻轻一笑道:“卫家水浅,养不住你这条潜龙,你应该回家来。”
卫钊皱眉道:“我是卫家二子,早已经习惯,如何能突然改换身份。”
桓温道:“这事要办也不难……”
卫钊打断他道:“郡公子嗣众多,不缺我一个,卫家人丁稀少,若再少一个,父母定大为悲痛。”
桓温久居高位,还未被人如此打断过,他目光严厉朝卫钊看去。
卫钊却是视若未见。
桓温道:“血脉亲缘都是天定,哪有别人家儿子少,就拿我儿子去补的道理。”
卫钊心下冷笑,回道:“二十多年都补下来了,有何不可。”
桓温气极反笑,冷声道:“若你是在桓家,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该打板子。”
他发怒时气势更甚,目光如刃,叫人心里发寒。
一旁亲随早已目瞪口呆,噤声不语,站得像块木头似的。
卫钊眼皮跳了跳,却没有退缩,沙场出生入死就已经见识过,这样的威势吓不到他,反而嘴角扯了一丝笑道:“我在卫家打小挨的板子也不少,该说什么还是什么。”
桓温心里有数,卫钊这是不愿认亲,他仔细看了卫钊一眼,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心里不畅快,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你先回江夏,你母亲的事可以问你姨母。”他说的母亲是卫钊生身母亲,姨母才是卫申之妻乐氏。
卫钊眉心微拧,没有说话。
桓温又道:“为着前程你也该好好想想,卫家历代都出士子,从不出武将。你这个年纪就能独自掌军,又做了一州督护,难道背后助力的是卫氏”
他重重哼了一声,摆手让卫钊离开。
卫钊面色铁青,火气直往上冒,他强压了怒意,转身即走。
看着卫钊回道亲兵拱卫的牛车里,队伍很快重新起行,车轱辘转动,马蹄橐橐,扬起路边的尘土。
桓温站在马车旁,看着卫钊亲兵从面前经过,看得尤为仔细,等人渐渐走远了,亲随提醒一声。桓温眯着眼,脸上全然没有刚才的疾言厉色,忽然道:“长青,你看我这个儿子如何”
长青跟随他的时间极长,就是他老子,曾经也做过桓温的亲随,只是后来战场上伤了腿,这份差事就让他顶上。对于桓温的脾气,他不说完全摸清,但也算颇为了解,当即笑道:“我瞧着与郡公竟有六七分像,尤其是那一身威仪气派,寻常郎君远不能及。”
桓温道:“最难得有一身领兵的本事,殷浩派给他的那些兵,竟也被他操练出来了,就这点,家里除了五弟,没人能及他。”
长青听得心头猛的一跳。桓温兄弟之中,只有排行第五的桓冲有领兵之才,如今正任江州刺史。桓温还有三子二女,但听他口气,倒是家中三个郎君都不及流落在外的卫钊了。
这话最是不好接,长青脸上堆笑,微微颔首却不吭声。
桓温却似没在意,目光左右一转,皱眉道:“伯道呢”
长青道:“世子入县城去了。”
桓温冷冷哼了一声道:“又是为了前两日看中的那个女子”
长青道:“兴许还有其他正事。”
桓温摇头,忍不住怒道:“能有什么正事,整日只知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没出息的东西。”
长青越发不敢说了,桓温对长子桓熙不满已久,桓府上下皆知,但这些事知道归知道,却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
卫钊回到牛车上,卫姌见他面含怒色,隐忍不发,倒是吃了一惊,不知他去见了什么人。
行车路过之际,卫姌偷眼朝厢门外看去,看见桓温挺拔威严的身躯,不知他是谁,但印象极为深刻。
此后一路上卫姌有意探听那日所见之人的身份,但卫钊都含糊过去,似极不愿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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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江州,经武昌郡,郡守听闻卫钊之名,特意来驿舍相见,晚间饮酒宴乐。除此之外,路上并无他事。
八月二十三日,队伍行至江夏,日落时分到达家门口。卫家早就得了信,除了卫申,其他人都在门前相迎。就是一墙之隔的黄家,都敞开大门,另仆役着新衣,将两府门前的路全打扫干净。
亲兵开道,牛车缓缓停止,厢门打开,卫钊先下车来,伸手将卫姌扶下来,两人上前向乐氏行礼,一个喊“母亲” ,一个喊“伯母”。卫氏将两人从头至尾打量,眼眶泛红,口中连连称好。
然后再是拜见大哥卫进和刘氏。卫进自是高兴,拉着两人说话。刘氏牵着卫琦,笑着招呼一声后,目光在卫钊所带亲兵侍卫的队伍轻扫而过,知卫钊如今权势之盛,神色隐隐有些复杂。
卫胜和卫钊打过招呼后,跑来和卫姌说话,抓了她的袖子道:“琮哥,你可算回来了。”
卫姌见他个头又窜了一些,拍了他两下道:“怎我一回来你就哭丧个脸。”
卫胜小声道:“这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想去江州投奔你们。”
卫姌朝卫进方向瞥去一眼,给了卫胜心领神会的眼色,“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今日苦,来日福。”
卫胜可算找着知音了,险些当场就要掉眼泪,这半年来的苦,比黄连还苦,他真是没处诉。
卫姌听他絮絮叨叨一阵,直到乐氏叫大家赶紧进去,耳朵才落得清净。
进入府中,卫姌环视周围,当初黄家的承诺果然做到,如今两家卫姓已经打通一处,后院相连,以一道小门隔开,来往极是方便。
卫姌急着见母亲,和卫氏说了一声后,带着惠娘从小门进入自家院子。
卫姌家中比起隔壁卫府可要冷清许多,她来到主屋门前,婢女仆役喜悦地连声道“小郎君回来了”。卫姌一路过来,到门前反倒情怯,停下脚步,心里七上八下的感到不安。
这大半年来她与江夏的书信从未断绝,知道母亲病情已经好转许多,大多数时间都已能识人。
正是如此她才担忧,怕母亲见她认出来接受不了。
惠娘先她一步进去,将婢女全差遣出去,这才叫卫姌进去。
卫姌迈步进屋,里面弥漫着一股悠淡的药草味,杨氏坐在床上,发髻梳得整齐,人瞧着也精神。卫姌霎时就红了眼,一股热流直冲脑顶,她来到杨氏面前,张嘴喊了声“母亲”,鼻根酸涩,泪水滚滚而落。
杨氏抬起头,张臂揽住她,呜咽一声,哭出声来,“我的姌儿。”
卫姌抱着母亲大哭,可怕外面听见,只能压着。
惠娘在一旁拭眼泪。
杨氏哭了好一阵,抚摸着卫姌的头和脸,“你怎么做这个打扮”
卫姌扮做兄长已经大半年时间,时常提心吊胆,如今见母亲温言软语,藏在心底的彷徨委屈仿佛一下就翻涌出来,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道:“我替了哥哥的身份在外行走。”
杨氏身体一震,泪如雨下,口中念叨:“我的儿,我的琮儿……”
卫姌见母亲神情又转变有些迷茫,飞快抹了下脸,担忧地唤:“母亲”
杨氏一边哭一边揉着头两侧,十分难受的样子。
卫姌知道这是病还没好全,不敢再提哥哥的名字刺激她。惠娘为杨氏抚背顺气,好一会儿杨氏才恢复过来。
乐氏派人请他们过去用饭。
卫姌眼看杨氏刚才又糊涂一小会儿,道:“母亲身体有恙,若是不愿过去,我陪母亲在这里吃。”
杨氏抓着她的手道:“还是去吧,你伯父伯母平日多有照顾,我陪你一同去。”
惠娘不放心道:“夫人在人前万千别叫错小郎君的名。”
杨氏不住点头。
卫姌和杨氏都重新擦了脸,收拾一番去隔壁用饭。
卫氏两家齐聚,场面温馨热闹,杨氏紧挨着乐氏,身旁还有刘氏。
卫姌与兄弟几个一处,卫胜喜欢和她说话。卫钊抬起头,注意到她眼睛还留着微红,不由多看了几眼。
卫申看着席间全家齐聚,老怀宽慰,抚须含笑,露出少有的慈容。
卫胜看着亲爹这个样子,浑身不自在,同卫姌悄悄道:“莫不是喝多了吧怎么还笑上了,怪渗人的。”
卫姌凝视他半晌。
卫胜问道:“我怎么了”
卫姌道:“你这每一顿打都没白挨。”
经卫胜这么一逗趣,卫姌方才大哭一场的伤感也全消散了。
乐氏把卫姌叫去好好瞧了一回。她的儿子,一个古板一个霸道,都不是承欢膝下的那种孩子。最小的卫胜像个猴子,两三句话就能让人拱火。
卫姌与这几个小子都不同,打小就生得好看,乐氏看着双生子长大,对她十分怜惜。在她眼中,卫姌还是个童子,便楼在怀里说了几句话,问她在江州可过得习惯,又问些府里的事。卫姌乖顺灵巧地一一作答。
卫钊看着乐氏与卫姌两个,举杯一口饮尽酒,温热辛辣的液体入肚,后劲上来,头胀目眩,他半眯着眼,心头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桓温身居高位雷厉风行,从不说些空口白话,他路上来见卫钊,绝非一时兴起叙父子亲情。只是卫钊也是个霸道性子,最是厌烦受制于人。如今桓温已经放下话来,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卫钊心中自是警惕万分。
他见席间乐氏言笑晏晏,似乎并不知桓家的主意。但细想过去,乐氏瞧着温柔实则很是沉得住气,是个精明的性子,卫钊一时也难以判断她是否真是不知。
全家齐聚一堂,着实热闹好一阵,杨氏面露疲态,卫姌便向伯父伯母告辞,带着母亲离开。
家宴散后,卫进夫妇牵着孩子先回去休息,卫胜被奶媪带走,卫申饮了酒也被扶去内堂,乐氏看着仆役打扫残席,瞥到卫钊仍坐着不动,皱眉道:“吃多了酒还不快回去歇着,等会儿叫人给你送解酒汤。”
卫钊起身,走动时脚步发飘。一旁仆从赶紧扶着。
乐氏又叹气,“平日后院那么多莺莺燕燕,这回不带一个来,房里都没个贴心侍候的。”说着她将贴身婢女指了一个过去照顾卫钊。
卫钊推开婢女仆从搀扶的手,上前两步,道:“母亲,我已经派人去过南阳。”
乐氏面色微变,仰起头看着他与卫家人并不相似的英俊眉眼,眼里泛起一丝泪光,慈蔼道:“今日是家宴,你又喝多了酒,等酒醒再说不迟。”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今天晚上来不及更新,放到明天上午
第102章 一零二章 骑马
卫钊回到家中, 第二日清早家中就忙碌起来,往来应酬不绝,卫府门前车马如流水, 都是送帖子或是送礼示好的人。卫钊如今已经是江州督护, 归家一趟,乡里不少人都想着过来讨个近乎。而卫家自南渡后在江夏立足, 自是不能拒绝本地世家大族的好意,一时间每日都是大小应酬。
除了卫钊自个儿,卫申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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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得幸免。乐氏操持中馈,整日忙乱, 家中女眷不多,杨氏又生病糊涂,帮不了忙,她便把儿媳刘氏喊上,安排各色席面,入库登记各方送礼。
卫申本来第二日就要考校卫姌学业,清早来告诉她午时再说, 等到了午时又让仆役来说等晚间去书房。等到晚上, 卫姌还没过小门去旁边卫府,仆役就来告知,卫申应酬喝醉了已经回去休息。
卫姌知道卫申不是贪杯的人, 但也顶不住这里喝一杯那里敬两杯的,一日下来不醉人也累了。
就这样接连两三日,隔壁卫府都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大人忙乱, 小孩倒得了闲, 卫胜就跑来找卫姌玩耍。惠娘备了不少糕点果子和茶水。卫胜刚给卫姌展示了新的玩具, 一匹四脚会动的木马, 他爱不释手,晚上都要抱着才能入睡。
卫姌陪着他玩了一会儿,卫胜坐下捡了块糕塞进嘴里,含糊着说:“这几天真是疯了,怎么人全往家里来,从早到晚不得闲。”
卫姌斜他一眼,“伯父大哥没空管你,看你倒是乐的很。”
卫胜满嘴糕屑,张口就喷出些来,赶紧喝茶吞咽下去,道:“你不懂。”
卫姌拿了帕子给他擦了下嘴,“你啊就是讨打,不挨打还不舒服了是吧。”
卫胜脸蛋微圆,但五官却是典型卫家的人的清俊,黑亮眼眸微闪,“我是心疼母亲。”
卫姌知道卫胜虽然并非乐氏所出,但他生母早亡,从小养在乐氏身边。乐氏的亲儿又都年纪大了,这些年照料卫胜犹如亲生。卫胜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有一副细腻心肠,对家人依恋甚深。
卫姌道:“你该把这话说给伯母听,她必然高兴。”
卫胜沉默下来,手里把木马腿掰来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昨天我看见母亲偷偷哭来着。”
卫姌讶然,乐氏外柔内刚,等闲事都难不住她,近日家中一切安好,若说因为应酬多了累哭的,卫姌实在难以想象,她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伯母怎会哭,许是被什么迷了眼。”
卫胜小脸一板道:“没看错,真是哭了,之夏敛秋都守在门外不让进去。”
听他说了从花园绕到窗下偷偷看到,卫姌这才相信,之夏敛秋是乐氏最得用的婢女,两人都守在门口,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乐氏的情况。卫姌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
卫胜把这件事说了之后,压得心头沉甸甸的感觉也没了,问卫姌道:“母亲不是累到了吧看着那些人太烦,所以关起门来哭”
卫姌摇头。
卫胜想了想,又道:“那就是之前来家里的人。”
卫姌问:“什么人”
“听说是那什么了不得的,对了,桓家,上个月,上上个月,都有人来过,每次他们走了母亲都要低落好几日,母亲虽然装作没事,我都看得出来。”
卫姌更觉得奇怪,乐氏出自南阳,家中曾有过官身,但并非列入士族,怎么会突然和四姓之一的桓家扯上关系。
再详细点的卫胜就不知道了,卫姌疑窦丛生,却也再问不出什么。
坐着聊了许久,婢女提醒卫胜赅回去读书练字了。卫姌送卫胜过去,顺便去看一看乐氏。
家里正送走一批客人,乐氏听说卫姌来了,笑着让人进来,嘘寒问暖,卫姌卫胜坐在她身旁说了好一会儿话。卫姌观察着,乐氏脸上一如往常温柔可亲,可若仔细再看,她眼底似乎还真藏着些忧愁。
乐氏忙碌,得片刻的闲和两个孩子说笑过后很快又被琐事缠住。
卫姌从后院小厅出来,卫胜被奶媪叫走去读书,他一面走一面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卫姌,指望她出声解救,卫姌撇开眼。读书在卫家是最紧要的事,没人敢在这件事上胡闹,更主要的是,家里最近不缺藤条。
卫姌往后院深处小门走去,正走到石榴树旁,卫钊从石头小径那头走来。他穿着簇新的靛蓝袍子,腰佩玉挂,高大俊伟,风流贵气。他见着卫姌,嘴角噙着笑,招手让她过去。
卫姌笑着唤“二哥”,卫钊身上飘着酒气,道:“跟我来,正好有东西给你。”卫姌跟着他一路去了西面的院子。
卫钊所住的主屋里就摆放着几个箱子,与高门世家相比卫家人少了许多,仆役这些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卫钊屋里这些外头刚送的礼还来不及收拾。他叫人现在就打开,里面各色各样什么都有。
卫姌看得眼花缭乱,卫钊则指着里头的一些名贵玩器,还有些绸缎料子,挑选出一些来另放。卫姌还当他是闲着无事要理贺礼。这时卫钊看到一块雪青色暗花缎织料子,让婢女拿了来,他将衣料放在卫姌面前比划。
卫姌意识到这是给自己挑的,摆手道:“都是别人的礼,二哥留着吧。”
卫钊原本见这颜色太过鲜嫩,难配得很,但就在卫姌身上轻轻一搭,却显得皮肤越发莹白无暇,她有些意外地看过来时,眉睫长而细密,掩映着清亮漆黑的眼眸,只是寻常一个看人的动作,却被他看出几分眼波流转的动人来。
卫钊命人把挑出来的东西放在一处,凑成满满一箱,抬去卫姌住所。
卫姌连忙道:“太贵重了,怎么能给我”
卫钊按住她的肩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给的。”
仆从抬着箱子就往外走,卫姌还是觉得这礼太贵重了些。贺礼也是分等级的,寻常的不会摆放到卫钊屋里,而刚才挑选出来的又是里面最好的,卫姌突然有种没底的感觉,兄弟之间礼尚往来也是有分寸尺度的。
她还要再说。卫钊忽然道:“大哥三弟也有。”
卫姌长出口气,原来兄弟几个都有。
卫钊笑了一下,没告诉她卫进卫胜那里送的和她的大不相同。他心思不纯,对卫姌的好更夹杂着一丝无法宣之于口的讨好。赠予财物,甜言蜜语都是讨女子欢心的手腕,如今他却不知不觉全用在卫姌身上。
这时外面仆从报了一声,又有新客来,问卫钊是否要去。
卫钊见卫姌在身边,那来客又是文官一流,并没有应酬的兴致。
卫姌听到了正要走,被卫钊拉住,“吃酒都吃烦了,不如我们兄弟出去散散心。”
卫姌道:“还有客人在,瞧见了不好。”别人诚心上门,主人全跑出去玩,撞上多尴尬。
卫钊漫不经心道:“父亲和大哥在,不会让他们白来。”
说着他拉着卫姌的手就往外走。
卫姌没想到他突然想一出是一出的,忙问去哪。
卫钊从花园拐了个弯,去了府里辟出的用来练武的独院,自从黄家让出后院一块后,卫家就扩了很大一块地,如今卫钊身边带的亲兵又多,全安置下来。这个院子平时就用来施展手脚,再往外就是面积不小的马厩。
卫姌一直到了马厩才知卫钊是想骑马。
“会骑吗”卫钊问。
当然会——前世卫姌在谢家学会骑马,还曾与会稽士族贵女妇人们纵马踏青游乐过。
但今生还没有骑马的机会,她只好摇头:“不会。”
仆役牵着一匹毛发柔顺的肥硕黑马过来,道:“小郎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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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马儿耐力足,性子温顺,最适合学骑了。”
卫姌伸手摸了摸鬃毛,马轻晃脑袋,朝她这里靠了靠,表现的十分亲人。
卫钊见她半点不怕,微微笑了一下,双手抓着她的腰,朝上一提,竟是直接把她托到马背上。
卫姌被吓了一跳,幸好她并不是真的不会,不至于慌乱,但仍是瞪眼看着卫钊。
卫钊翻身上马,坐在卫姌身后,一手拉住辔绳,动作自然地把卫姌环在怀里。
卫姌惊讶:“二哥”
卫钊手轻轻一甩,马儿迈开蹄子小跑起来。
卫姌张嘴吃了两口风。
卫钊低头盯着她小半张侧脸和头颈看了许久,目光炽热又放肆,真是处处都合他心意,怎么会这样好看
原本家中将有一番变故,两人未必能有继续做兄弟的缘分,他也想过就此放下那一丝绮念,可只要见着这个弟弟,卫钊心底就像荒野冒出的野草,那念头怎么也压不住。有时还忍不住会想,就此断了关系也好,省得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倒让兄弟的名分束缚住手脚。
他如今已是一方镇督,手握大权,万万没有屈着自己的道理。女人也好,男人也好,甚至是弟弟,他想要的就绝没有那么轻易放手。
卫钊手上绷紧,马跑得越发快了。
在院里撒蹄跑了两圈,卫姌眼前发晕,喊道:“够了够了,二哥放我下去。”
作者有话说:
补昨晚一章,今天还有一章,最近身体不好,不敢熬夜,今天上班时候战战兢兢码的,被各种事情打断,比预估的时间晚了,不好意思 话说顶着压力码字真是特别刺激,明明没写啥,也感觉像做坏事,希望我打字的声音像认真工作……感谢在2023-02-01 23:53:35~2023-02-03 14: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3章 一零三章 表露
卫钊笑起来, 手紧紧圈住她的腰,高喊了一声。
侍卫赶紧打开侧门,那本就是方便车马进出的地方, 日夜有人看守。
门一打开, 卫钊一夹马腹,疾驰出去。
卫姌已许久没骑过快马, 人不住后仰,窝进卫钊的怀里。他纵马飞奔,风声呼啸从耳边而过。
一路从卫府出来,穿过街巷, 很快来到县郊的山野。路边人迹越来越少,渐渐到了山林边,已经瞧不见人影。路也变得更窄,正是秋初时节,原处苍翠松柏,近处层林渐染,众多色彩交织在一处。眼前入林的路已经变窄, 卫钊勒绳停马。
卫姌被颠簸一路, 骤然一停后她还有些未缓过神来,腰间忽然一紧,是卫钊下了马, 也将她抱了下来。
“整日在家里闷着有什么意思,出来散散心。”卫钊道。
卫姌懒得理他,抬头看着高耸的树木, 微微有些发怔。
卫钊将马随手拴在一旁, 搭了卫姌的肩道:“二哥推了应酬带你出来玩, 高不高兴”
卫姌白他一眼, “分明是你躲着不想去,非把我也拉出来。”
卫钊笑了笑,日光穿透枝丫的缝隙落在他英俊的眉眼,“小没良心的,卫胜喊着要玩我都没带,只带了你出来。”
卫姌轻轻哼了一声,斜他一眼,半点不领情的样子,“他今天书还没读字也没练,谁敢带他出来。”
对她露出来的脾气,卫钊半点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受用,牵着她的手道:“既然出来就走走。”
他身量高腿又长,走路的步子大,卫姌被他拉着往前走,身不由己。
深入林中一段,周围静谧,只听见有飞鸟过林,潺潺溪水的声音。
卫钊转过脸来,看着卫姌精致秀美的侧脸,眸光转沉。
水声已经近在耳旁,眼前有一条细溪穿过石涧,蜿蜒向前。
卫钊道:“我抱你过去。”
卫姌心想真当我是孩子吗,连忙摆了摆手,退后一步道:“你先过去,我自己来。”
卫钊也没有紧逼,踩在两块凸起的石块上,很快跨过溪水。
卫姌撩起一角衣袍,学着卫钊方才的样子,先是踩在第一个石块上,只是第二块稍远,她略顿了顿,才又跳了一下过去。
卫钊看她小心翼翼过溪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只见她又跳了一下,轻盈地踩到涧边。
两人又往林间深处走了一段,树林越发茂密,树叶遮蔽着阳光斑斑驳驳。卫姌一看前面越发昏暗,便不肯再走了,“二哥,回去吧,再往里遇着野兽怎么办”
卫钊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卫姌仍是摇头,说什么也不往里去了,还卖乖地说了一句,“真遇着什么二哥受伤我也心疼。”
卫钊忽然就住了口,在林间蒙昧光线下凝视着她。
卫姌并无所觉,已经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才听见卫钊跟上来的脚步声。
回去的路上天色稍暗,卫姌再过小溪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到水里。卫钊立刻蹲下身,将她脚上丝履脱了下来,还要褪她罗袜。卫姌刚才是来不及反应,这下立刻把脚缩了回去。
卫钊道:“湿气伤身。”
卫姌一只脚踩着地,另一只往后躲,手只好撑在卫钊蹲下的肩上,“没事,只湿了一点,快些回去吧。”
卫钊刚才只手握着她的足踝,已有些口干舌燥,抬头看见她小巧的下巴和嫣红的嘴,声音微沉,“给我看看。”
卫姌不肯,见他手不容分说地抓来,她赶紧往后,险些又一脚踩回水里。
“二哥。”她恼怒。
卫钊见她十分反抗,放柔了几分道:“行了,不脱就不不脱,急什么。”
卫姌抿着唇,神情还是很不乐意。
卫钊一手抓着鞋,手臂一张打横把她抱起。
卫姌吓得差点低呼,赶紧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卫钊已经朝前走去,跟哄孩子似的,“没鞋了走什么,二哥抱你过去。”
卫姌还要挣扎下来,卫钊却将她抱得更紧了,卫姌顿时不敢动了。
一路到了拴马的地方,卫钊把人搂在怀里,骑马回去的时候却比来时慢了许多。
卫姌心惊胆战,就怕被他发现什么,紧张之余根本没注意到卫钊也有异常,他时不时总看着她,目光暗沉,藏着看不懂的情绪。
快到卫府之时,卫钊忽然道:“玉度。”
卫姌一只脚上没有鞋,罗袜单薄,便有些空荡的感觉,她十分不适,随口回应,“嗯”
卫钊道:“若是二哥单独离了家,带你一起走如何”
“二哥要调任”卫姌觉得奇怪,卫钊任江州督护也没多长时间,难道这就要升迁了
卫钊道:“你可愿意”
卫姌想了想,道:“赵师那里我还要继续学,若是二哥迁去他处,我就不能跟着去了。”
卫钊闻言脸上虽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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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神却沉了沉。
一直回到府里,卫钊翻身下马,定定站着没有动。
卫姌没鞋下不来,朝他看过来。
卫钊眉梢微挑,“二哥对你不好”
卫姌怔住,看进他的眼里,只觉得隐隐有股迫人的压力,她道:“二哥当然很好。”
卫钊低笑一声,“既然好你为什么不愿跟着二哥”
卫姌语气柔和道:“二哥官运亨通,日后哪里都可去得,我如今已长大不是童子了,也该自己去闯荡一番,哪有老跟着兄长的道理。”
卫钊盯着她不放,一手握着缰绳没放,另一手扔抓着丝履,姿势仿佛是把卫姌困在其中。
他身上气息和人一样霸道,卫姌浑身寒毛直竖,本能地有些害怕。
“二哥……”
卫钊道:“便是定品又能做什么官,你年纪还小,跟着二哥,想要什么二哥都给你弄来,高品和官职也不难。”
卫姌心头警铃大作,卫钊的目光和语气,都和平时大不相同,她心一下一下跳地慌乱,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一时间竟生出荒谬之感。
此时有仆役提灯靠近,卫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敬道,玉度,你们跑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又熬夜了,幸好明天是周末
我一定要调整下作息,毕竟要上班到65岁,还是要身体健康点的感谢在2023-02-03 14:53:16~2023-02-04 00:4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4章 一零四章 害怕
卫进朝两人走来, 大袖飘飘,丰姿雅量。走到近处,他脸上带着熏醉的微红, 对卫钊道:“都是来看你的, 你跑哪里去了,累得我和父亲喝了好几盅酒。”
卫钊道:“闷得慌, 出去散散心。”
卫进知道他这几日应酬不断,还真是有些烦闷,拍了他肩头一把,又道:“玉度这是怎么了”
卫姌手抓着膝盖上的衣裳, 紧张得唇色发白,见着卫进才松了口气。
卫钊道:“刚才出去踩着水了。”
卫进低头看见卫姌脚上没有鞋,正要转头叫仆从。
卫钊已经不由分说把卫姌从马背上抱下来。
卫姌立刻又紧张起来,喊了一声“大哥”。
卫钊道:“我送她回去。”
卫进并未察觉到什么,点点头道:“快去吧,莫凉着了。”
卫姌不敢道破实情,趁着大哥在, 赶紧道:“二哥你有事快去忙吧, 我鞋都干了,叫个人来送我就成。”
卫钊道:“就几步路不碍事,再说那些宾客哪有你重要”
他双眸灼灼, 盯着她的目光专注而直白。
卫进打了个酒嗝,不在意道:“就让二哥送你去吧。”
卫钊抱着人往里走。
卫姌害怕两人若是独处他再有什么出格举止,忍不住轻颤, 被卫钊双臂抱得更紧, 她急中生智, 对卫进喊道:“大哥我有课业上的难题这几日都没找到伯父, 如今这趟正好,你叫个人跟我去取吧。”
卫进一向对课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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