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背过身之际,后颈突然被人狠狠一劈,他眼睛一翻,声音堵在嘴里未能发出,身体顷刻软倒在地。
司马邳从后偷袭,将人打晕后,目光沉郁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庾治,他抿了抿唇,俯身抓住庾治的大氅,拖着来到山崖边,抬脚用力一踢。
庾治毫无知觉坠落悬崖。
司马邳站在崖边,低头看着下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姌目睹全过程,就在司马邳动手的时候,她捂住嘴,才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诧,此刻心跳如奔雷,手脚更是一阵阵发软,心中祈祷着司马邳赶紧离开。
司马邳动了,后退两步,转过身,环视四周。天边只有一小块还亮着朦胧的光,四周暮色笼罩,已经快看不清环境。处于谨慎,他仔细扫过周围,花草树丛也不放过,忽然抬起头,望向上方石坡。
那里处于背光处,正是一片阴影。
司马邳眉头拧起。
卫姌矮着身体,埋着头,过了片刻,耳边依旧只有风声,手指冰凉,脚也有些发麻,她抓紧披风,缓缓抬头朝下望了一眼,悬边已经没有人,她不由长长出了口气。
谁知会这么背,竟然目睹琅琊王杀害庾刺史。卫姌轻轻抚了下胸口,眼下摆在面前有两条路,她返身爬回去,从山林找路。还有一条,就是从正面下去,悬崖的平坡后一定有山路,刚才司马邳和庾治就是从那里上来的。
卫姌看了看周围已经逐渐陷入黑暗,回头进树林凶险难测,夜间比白天不知多了多少危险。她想到这里不再犹豫,来到石颇边缘,背朝外,缓缓将脚探下去,踩着凹凸不平石块缓慢往下。
卫姌双手紧紧抓着石坡侧面罅隙,一寸寸往下挪着,这时忽然听到有声音在背后响起。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脚踝。
“原来真藏着只小耗子。”司马邳声音阴恻恻地道。
卫姌大惊,她正攀在石岩上看不到身后站着的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直窜上头顶,她本能地蹬脚。
司马邳狠狠一拽。
卫姌双手抓不住,顿时摔落下来。幸好下面有是泥土的坡地,她蜷起身体,手挡在头前,砰的一声滚落在地上,浑身的骨头疼的如同散架似的,背上更是火辣辣地作疼,眼泪不受控制刷的流出来。
司马邳刚才黑黢黢的看的并不是很清楚,这时见是她,先是微怔,然后冷笑着俯身,一手掐住卫姌的脖子,“你刚才都看见了”
卫姌怎么敢承认,摇头,“没有。”
司马邳微微眯起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她白玉似的小脸满是泪水,真个儿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这般颜色,就是心肠冷硬如司马邳,也不禁有片刻的晃神。卫姌趁机挣扎,司马邳扣住她的脖子,有意往崖边拖行,“那老东西刚才是不是瞧上你了,卫小郎君丰仪冠绝,我就成全他吧。”
卫姌喘不过气,浑身寒毛直竖,于危急关头,也迸发出一股狠劲,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对准司马邳的脸奋力一掷。
司马邳双眼被迷,下意识松开手,身体往后倒退。
卫姌大口呼吸从地上翻身爬起,对准司马邳的脚用尽力气一踹。
司马邳吃痛,擦拭眼睛,抹了把脸,看见卫姌朝山路跑去,他大步追上去。
卫姌只感觉身后有劲风传来,刚要回身,就见一个高大人影当面扑了过来,将她压倒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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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姌大恨,双手朝来人脸上挥去。
啪——
司马邳一时不及躲闪,脸上被掴了一掌。
两人同时愣住。
卫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朝他眼睛抓去。
司马邳偏过脸,脸颊上一痛,似乎又被抓到,他大怒,将她不断乱打的手捉住。
卫姌十四岁的身体,完全不是成年男子的对手,身体被司马邳压住无法动弹,她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呼喊,“救命!琅琊王杀……”
司马邳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捂住她的嘴。
“闭嘴。”司马邳恶狠狠地低吼。
刚才一番挣扎,卫姌头发都乱了,发丝贴在脸颊旁,她红着眼瞪着他,既害怕又不甘示弱。
司马邳怒极反笑,“就算把人叫来,我就说是庾治看上了你,但你不从,失手将他推了下去。”
卫姌眼里闪过怒意。
司马邳看见,却觉得心情有片刻的舒爽。
卫姌脸左右扭动,司马邳手指扣得更紧了,掌下的肌肤滑腻柔嫩,一张小脸被他的手全罩住,奇异地满足了他心中隐秘极深的一种掌控感。为了看清她难受的表情,司马邳垂头,离得更近了些。
地上有土腥还有草木味,另有一缕似有若无的馨香,似乎是从这小郎君身上散发。
司马邳目光从她的额头和露出的肌肤,一路往下,落到她的身前,眼神幽深如古井。
他并无龙阳之好,但在这一瞬间,心却猛烈跳动撞击胸膛。尤其是压在卫姌的身上,刚才只想着制住她,此刻却格外有种滋味从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隔着厚重的衣服,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她温软纤细的身子。
司马邳心头一凛,心头莫名警醒。
卫姌抓住他分神的刹那,头一偏,张嘴恶狠狠咬住他的手掌边缘。
司马邳抽一口气,猛然抽回手。
卫姌嘴里尝到血腥味,知道刚才已经见血,呸了一声,飞快开口道:“我知道你为何杀庾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哈哈哈
作者此刻向大家洒了一大盆狗血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到,谢谢支持,(づ ̄ 3 ̄)づ感谢在2022-12-04 23:20:46~2022-12-05 23: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45
第45章 糊弄
司马邳根本不信她说的, 甩了一下被咬伤的手掌,看着她的眼里闪过危险的利芒。
卫姌感觉他仍有杀心,声音又快又急, “江州地处要害, 若与荆州合力,对建康有扼喉之效, 反之,朝廷拥江州,荆州等地无法自立,依旧要受制于建康。桓氏欲争江州, 庾氏首鼠两端,却是想以江州一地两边获利,殿下忍不了他,这是其一,对否”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司马邳仍旧扼在她的颈处,这一回却没有用力, 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 冷笑,“还有什么”
卫姌紧张得呼吸急促,“还有当然是庾氏与殿下的旧怨。”
司马邳没先想到他说的这么直白, 紧绷着脸,手掌无意识收紧了些,只是这一动, 被咬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卫姌深呼吸一口道:“我这样年幼的小郎君都知道的事, 殿下把别人当成傻子吗以我之身形, 若说反抗庾治, 将他推下山崖,殿下欲将天下人当傻子几人能相信就算殿下与庾治刚才私是避人耳目,但离开的时间相同,事后别人不多想就算有人不想,难道庾氏不会怀疑殿下当年尚在襁褓就因庾氏错过一次,可莫要重蹈覆辙。”
司马邳呼吸一下粗重起来。
卫姌说的错过一次,说的正是当年成帝驾崩,理应由长子司马邳继承大统,却被当时的中书令庾冰阻扰,反而让司马邳叔父司马岳登基为帝。
四姓之中,庾氏与其他三姓有所不同,以外戚起家,最喜玩弄权术,也是与司马氏纠葛极深。
卫姌的话,犹如一把尖刀在司马邳心中划了道口子,他阴鸷地盯着她,双目赤红,双臂紧绷,“你不是傻子当着我的面还如此敢说。”
卫姌感觉到他虎口如鉄钳般收紧,再次喘不过气,她张开嘴,仿佛离水的鱼儿般,艰难地挤出一句,“庾治……失足坠崖,我与殿下……都是见证……”
司马邳目光微动,手指松开一些。
这时远处传来呼喊。
“殿下。”
“使君。”
偶尔间杂一声“卫小郎君”。
山间风急,将呼喊之声扩散开,司马邳脸色阴晴不定,低头瞧了卫姌许久,手缓缓松开。
卫姌急喘几下,因窒息双眼盈满泪水。
司马邳又松开钳制她的手,也不知怎的,这时才意识到两人姿势缠地太紧。看着她可怜的模样,仿佛是山林间被困的幼兽,他扑哧一声笑出来,翻身松开压制。
卫姌立刻缩着身体往后挪,想离这个疯子远一些。
司马邳双眼微睐,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卫姌一惊,警惕地看着他。
司马邳嘴角微挑,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神色,给卫姌拍了拍披风,把上面树叶泥屑排落,看她头发散乱,他手直接摸去她头上。
卫姌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司马邳不耐道:“过来。”
卫姌咬牙,虽在夜色中也能看见他脸色铁青,目光也是锐利不善,真怕再勾起他的恶念,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司马邳先是拨开她在地上蹭的一头碎枝烂叶,低头瞧了瞧依旧不满意,干脆将她头发散开。卫姌不满地要转头。司马邳却两手掰着她的脸转回去,“怎么,你想让人看出我们打了一架”
卫姌心中冷哼,打架,说的好听,分明是谋杀。
原以为司马邳这般身份应该不会梳发,哪知司马邳将她头发很快绾起,利落梳成原来的角髻。
山道尽头已经有人举着火把朝这里靠近。
司马邳站在她的身后,两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声音冰冷道:“出去该如何说你应该清楚,若有只言片语流出,我第一个就弄死你。”
卫姌身体僵硬,露出明显抗拒。
司马邳刚才就已经发现,从身后看,她颈子纤细,头发浓密顺滑,比女郎生得还秀美精致。鬼使神差的,他的手轻轻伸出抚摸她颈侧的肌肤。
被他手指冰冷一碰,卫姌打了个哆嗦,猛地转过身,退后一步。
“殿下……”呼喊声越来越近,几个火把在风中摇曳,侍卫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
卫姌倏地高声喊叫:“救命啊!”
司马邳脸色骤变。
随即又听到卫姌接着喊:“庾使君失足掉下悬崖了。”
司马邳面色稍霁,跟着神色一正,换上焦急的神色,似正在为坠崖的庾刺史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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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姌看见了,心里不禁骂了一声:虚伪。
司马邳见她神色惶惶,眼角微红,正符合眼下慌乱的情况,心中不由道一声:小骗子。
数名侍卫疾步赶来,看见司马邳无恙,众人不由松了口气。
司马邳道:“速速派人到山下去寻庾使君,他刚才观日落之景却不慎摔落下去。”
侍卫们刚才隔着远听见卫姌声音,却并未听清,此时得知庾治坠崖,众人脸色齐齐一变,当即分为两队,一面护着司马邳,一面吹哨将其余侍卫唤来。
这群侍卫都是庾治亲兵,为首是个魁梧青年,自听说庾治出事后,一张脸就黑沉如铁,亲自去崖边探查环境,回来后抱拳作揖道:“殿下可是亲眼所见使君跌落下去,当时崖边可有其他人”
司马邳冷淡地瞥他一眼,道:“听见卫小郎君呼喊,我才知庾使君失足摔了下去。”
卫姌心下咯噔一响,司马邳如此说,分明有意撇清自己,将她推了出来。
为首侍卫立刻看向卫姌,目光如刀般锐利。
卫姌仿佛受了惊似的,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紧张道:“我看到有人站在崖边,看身形正是今日所见庾使君,他似在观景,后来过了许久,他身形晃了晃,就这样……突然消失。”
侍卫举着火把,亮光照在司马邳和卫姌身上。卫姌年纪小,看外表就知道是个家中娇养的士族小郎君,语气紧张,目光却明亮坦荡,为首侍卫盯着她看了半晌,心下判断如此表现倒是正常,若是这小郎君冷静自持就可疑了。
片刻过后,一群人很快赶来。
除了刺史府的侍卫,还有司马邳带来的护卫,仆从们手里纷纷举着火把,豫章城士子也来了许多,都是闻讯赶来。赵霖见到司马邳和卫姌在一起,当即松了一大口气。
刺史府侍卫又问了卫姌几个问题,卫姌都作含糊回答,只道当时事发突然,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反正跌落悬崖只是瞬间的事,说的太清晰反而刻意。
“玉度。”一旁传来谢宣的声音。
卫姌转过脸去,只见谢宣带着仆从过来,几步来到她的面前,“幸好你无事,不是说要去牛车里休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卫姌正欲摆脱侍卫反复的询问,含着泪软声道:“我走错了路到这里,看见庾使君落下去……”
自从两人相识,谢宣见到的都是她冷淡的模样,何曾见过她如此彷徨无助,心中蓦地发软,“别怕,我送你下山。”
为首侍卫认得人,为难道:“谢郎君,我这里还有一事需向卫小郎君确认。”
卫姌道:“事发突然,我也并未看得太清楚。”
侍卫神色严肃问道:“小郎君与琅琊王殿下是如何遇上的”
卫姌刚才就已经想好了答案,“我害怕叫出声,殿下闻讯从山道赶过来。”
司马邳正在不远处,听到她说的这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过去,心道这小骗子倒是机灵,和他刚才说的正好合上了。
卫姌说完之后,立刻来到谢宣身旁,脸上满是后怕,一副想找依靠的模样。
谢宣心中,虽然与卫家并未结亲,但对卫姌他不知是眼缘还是其他什么,天然就有股亲近的感觉。于是有意护着他,对侍卫道:“卫家小郎君不过一个童子,能知晓什么事,先去山下寻到使君要紧。”
侍卫板着脸,刚才看悬崖下深不见底,庾治凶多吉少,绝难活命。可惜这话并不能明说,而且说到底,王谢桓庾如今庾氏最为式微,他无意与谢宣争执,再思索了一下,觉得卫姌确实年幼不经事,并无可疑之处,对两人作了个揖,转身加派人手连夜搜山。
留在山上的士子们听说庾治失足跌落悬崖,全都大吃一惊,好好一个雅集,原该传播风雅之名,没想到如今却成了一桩恶事。尤其豫章三姓士族都清楚,江州乃险要之地,庾治死了,下一任的刺史极为重要,眼下对本地士族来说也是最要紧的事。
众人或是几人成群,窃窃私语地往山下走。
卫姌消失了一阵不见,有人极为关心,罗弘罗焕兄弟两个就来找过她,见她没有事,罗焕招呼她一起走。谢宣道:“玉度受惊了,我送他下山。”
罗弘倒是知道谢卫两家曾经有联姻的事,笑着寒暄几句后就离开。
卫姌跟在谢宣身侧,刚才转身走的时候,司马邳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她却一眼都没有和他对上。
离开章山,这件事就算了解,和这个疯子再无瓜葛,卫姌心想。
来到山道众多等候的牛车前,天色漆黑,侍从在前方挑着灯带路。
谢宣忽然停住脚。
作者有话说:
46
第46章 同行
一个利落高大的身影从山道往上快步而行, 在谢宣卫姌两人面前不远处站定。
“叔道兄,”谢宣先开口招呼,“你方才已离山, 怎去而复返”
天色擦黑的时候, 桓歆便要离开,别的士子或许要等刺史庾治发话雅集结束才走, 但桓歆并没有这番顾忌,他今日本就兴致不高,不曾与其他士子一起登高望远吟诗作文,说了声要走便坐上牛车离去。
没想到此时却折返回来。
桓歆双目黢黑, 视线扫过谢宣后落到稍后一步的卫姌身上,“刚到山脚下听见侍卫鸣哨,发生什么事了”
谢宣便将庾治失足坠崖的事告诉他。
桓歆皱起眉头。庾治之死会影响到江州未来归属,他身为桓家人心里很清楚这点。
谢宣和桓歆都出自四姓门阀,年龄相仿,互相认识,但性格秉性不同, 称不上好友, 说了几句山上情况后,谢宣道:“叔道自便,我且先行一步。”
卫姌刚才等两人说话的功夫, 背上隐隐作痛,脖子也难受,被司马邳狠力掐过的地方火辣辣的难受至极。
幸好谢宣很快说完, 她跟着往前走去。
就在经过桓歆身边之时, 他眼角余光扫来, 忽然目光一沉, 斜里迈了一步,拦在卫姌面前,“你怎回事”
卫姌飞快窜到谢宣另一旁身侧。
谢宣神色奇怪地望向桓歆,“叔道何意”
桓歆声音冷硬反问:“你眼盲不成,没看到她衣上蹭了土,头发也重梳过”
谢宣还未回答,卫姌已先开口,“我迷路时跌了一跤,有何奇怪,又与你何干”
这话口气不善,闻言桓歆怔住,憋着火耷拉着脸站在原地未动。
卫姌也不耐烦,干脆绕过谢宣,径直朝自家牛车走去。
卫家仆从早就等得心急,刚才还听人说卫家小郎君久不见人,此时见卫姌回来,险些涕零而下。卫姌扶着拭木上车,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拉住。
她侧过脸,对上谢宣俊秀的脸,他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卫姌脸色将要冷下来,但想到刚才他到山上来为她解了围,重又耐心了些,“还有事”
谢宣目光落在她鬓边几根碎发上,顺延而下,披风的毛领上沾了些土屑,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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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过,却不够仔细,仍留了些痕迹。谢宣心忖,只是摔了一跤会在身后蹭到土
他神色变得有几分复杂,随后无意间瞥到卫姌的脖子,原本遮盖严实的地方因卫姌转身的动作露了一小片出来,肌肤微微红肿。
谢宣神色一肃,“你在山上遇到何事”
卫姌转动手腕,哪知谢宣看似温和,手势却坚定,她没能挣脱,皱了眉道:“看到的事刚才已经说过,你还要听一遍不成”
谢宣稍作犹豫,很快道:“玉度,你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与我直说,我会尽力帮你。”
卫姌直直望过来,看到他眼底深处的一丝担忧,她抿了抿嘴,然后笑了起来,反问道:“你当我遇到什么事了”
谢宣一时无语。
小郎君嘴角的笑透着若有似无的讥讽,一旁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瓷白的肌肤仿佛蕴藏着令人炫目的光彩。
谢宣只觉得被她目光扫过的地方都有些微微发热,不自禁松开了手。
刚才问她的话全是出自真心未加思索,但谢宣这时才会意过来,为何一看到她外衣和颈上痕迹就不自觉紧张起来,他在忧心什么
一股热意直往脑上冲,谢宣恍然,这小郎君生得太好了些,好到惹人遐思。
卫姌撇了一下嘴,道:“你以为我与使君坠崖有关”
谢宣立刻摇头,“并无此意。”
卫姌道:“我在山上所言句句是真,天色已晚,恐家中人担忧,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谢宣回应,直接钻进车内,关上厢门。
谢宣无奈一笑,刚才山上的示弱柔软不过片刻,这个小郎君又恢复成以前冷淡的模样,但他分明能感觉到,卫姌并非是性格骄纵不知礼仪,无论是和豫章子弟相处,还是刚才山上应付侍卫盘问,她都显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圆滑和狡黠。
谢宣看着车夫驾牛车下山,灯影摇晃,不疾不徐,缓缓消失在山路车道,他微微有些出神,经仆从提醒才回过神来,他轻叹一声,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是对卫家小郎君太过关心了,即使小郎君差一点就要成为他的内弟,但如今已没有姻亲,自己却对他总是额外关注。
谢宣皱眉,方才发生太多事,他此刻应该想着该如何把庾治死讯告知家中,劝叔父趁此次机会入仕争取江州刺史一职。但他想到庾治,眉头一皱,不免联想到他那些不上台面的癖好——谢宣忽然心沉了一下,怀疑卫姌今夜模样和庾治脱不了关系,甚至……
心头忽然一阵烦乱,谢宣没有深想下去,此时背后传来侍卫橐橐脚步声,他转过身,只见侍卫几人簇拥着司马邳走来。
身为这次雅集号召者,许是因为刺史莫名其妙坠崖,司马邳一路走来目不斜视,脸色沉肃。
谢宣微微侧身避让,一扫而过视线蓦然凝住,刚才匆忙一眼,他看到司马邳的脸颊上有浅浅两道划痕,像是什么东西挠过,譬如指甲
谢宣垂下眼皮,掩去眼里复杂震惊的神色。
天色漆黑,车夫驾着牛车缓行。卫姌一进车内就受不住,趴在褥垫上稍稍松开领口,脖子痛得火燎一般,还有背脊和四肢,隐痛不断,筋骨仿佛重新捏了一遍似的。刚才一路强撑着没有表露出来,此时没有外人在,卫姌眼角泛着红,连一根指头都难以动弹。
她闭上眼睛,正要休憩片刻。
牛车忽然停住。
卫姌睫毛轻轻一抬,开口时声音极为嘶哑,“何事”
厢门外回答的并非是车夫,而是那个叫她印象极深头皮发麻的声音。
“卫小郎君今日受惊了,本王送你一路。”司马邳朗声道。
卫姌瞬间清醒,睁开眼,身体猛地直起,背脊疼地她“嘶”地大口抽气,等缓过来后立刻回道:“劳殿下挂心,此去豫章都是官道,路上无碍,请殿下先行。”
她这几句话低沉嘶哑,是刚才被扼伤了咽喉所致。
司马邳听了却挑着嘴角一笑,故意问道:“小郎君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可是哪里弄伤了”
卫姌心中暗骂,咳嗽一声道:“可能是山风吹多了,回去歇息就好。”
司马邳下了马车,来到卫家牛车前,车夫六神无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司马邳眼尾都没扫他,直接从外打开厢门。
卫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时已经警觉,赶紧拉拢领口,裹紧披风。
司马邳看见车内趴着不动的卫姌,只微微抬了头看过来,脸色苍白,双目莹然。
“怎成了这个模样”他既觉得卫姌此时样子有些滑稽可笑,又疑心她在故意卖可怜。伸手抓着她的肩膀要将她提起来。
卫姌吃痛,抽着气道:“……疼。”
她此时的声音又沙又沉,喘息不稳,呼吸和语调都变了音,却格外给人一种旖旎的遐想和错觉。
司马邳猛地缩回手。
卫姌摔回车里,身下有褥垫依然叫她疼痛不已。她眼里全是疑色,心想莫非这位琅琊王是赶上来杀人灭口的
司马邳看了她一回,淡淡道:“刚才应对的不错,我记着了。”
卫姌暗自咬牙,脸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司马邳嗤地一笑,甩上厢门离去。
路上侍卫听命放缓速度,与卫家牛车前后缓行,进入豫章城中才分开。
卫姌一路上也不敢放松,撑着精神注意外面动向。回到家中时,她面色白里带青,叫惠娘吓了一大跳。
进入房中,卫姌是再也撑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惠姨,人就软了下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卫姌躺在床上。
惠娘守在床前,旁边摆着个银盆,里面温着药,一股草药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屋内。
“惠姨。”卫姌轻唤。
惠娘摸她的额头,道:“别出声,小郎君伤了咽喉,这几日不要说话,婢看着你。”
卫姌心里一股暖流,露出个笑来。
惠娘转身拭了下眼角的泪水,她看着自家女郎只有心疼,她亲自给卫姌换衣,看见她背上的淤青和擦伤,也不知受了什么样的罪才弄得一身伤,现在卫姌嗓音损伤,不能说太多话,只有等好全了再说。
惠娘将卫姌搀扶起来,喂她喝药。
“郎君安心养病,什么都不要想。”惠娘柔声道。
卫姌点点头,喝了药犯困,正要闭眼再睡。
门外传来婢女凝冬的声音,“小郎君,琅琊王府上的人要见小郎君。”
卫姌撑起身体,惠娘眉头紧皱,“叫黄氏去见可好”
卫姌摇头,那个琅琊王可没这么好应付。
不一会儿,一个仆从来到屋外,隔着屏风朝里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只闻到药味。
“殿下担心小郎君伤势,特命小人送药来,都是从建康宫里带出来的上好伤药。”仆从高声道。
作者有话说:
47
第47章 迎战
惠娘代替卫姌道谢, “我家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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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难起,婢代小郎君谢过琅琊王殿下美意。”
说着她让婢女凝冬接过药膏。
仆从伸长着脖子直往里探,甚是无礼。
惠娘皱眉, 心下不悦, 但想到皇族司马氏,这气也就没了。司马氏自立国以来, 无论皇帝还是宗亲做出过太多荒唐事。她又谢了几句,好话说了不少,婉转下了逐客令,又命凝冬塞了一串钱给仆从。
仆从接了钱, 脚下没动,心里却有些着急,琅琊王让他来时特意道了一句,看看那个小郎君到底如何了。仆从是司马邳从建康府邸带来的旧人,素知司马邳脾性,若当他那句只是随口一说,回去敷衍应事必会遭殃。就他看来, 送药都没有司马邳特意嘱咐这一句重要。
他灵机一动, 道:“小人记起一事,殿下说欠小郎君一个人情,可有何事需殿下相助的, 可以直言。”他一边说着一边躲开凝冬,歪头绕过屏风朝里望,看到了躺在床上孱弱的卫姌, 然后飞快缩头回去。
惠娘面露怒容, 卫姌轻轻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然后艰难开口道:“确有一事。”
仆从听她嗓音沙哑, 吐字艰难,心道这伤病着实不轻。
卫姌忍着咽喉的肿痛道:“我兄长被征召北伐,久无消息,我实在担忧。若殿下能代为探听一二,必感激不尽。”
仆从得了这句回话,很快就回去复命,将看到听到的一一详细描述给司马邳听。
司马邳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个玉坠金蝉把玩,听仆从说完,他低笑一声,心道这个卫小郎君倒是有趣,别人若听到他说欠个人情,总要好好权衡一下,她却不假思索立刻就提出请求,且这个对他人确实难办,但对司马邳这样直系皇亲来说,要知道北伐的消息却不难。巧就巧在,请求提的不贪不多恰到好处。
他眺望了一下庭院树木,道:“这个容易,叫庭川先生来,将北伐战报里关于建武将军的择出来,送去卫府。”
卫姌养病第二日,就收到琅琊王府仆从送来的纸笺,一看就是整理筛检的战报,写得极简单,无非是几月几日,建武将军兵至哪里。她逐条认真看着,顺着时间大致也推断出北伐的动向。
此后司马邳也信守承诺,每隔几日就将卫钊的消息送来。
转眼两个月过去,春寒过去,天气渐暖。
卫姌看到最新的战报,卫钊被殷浩置于前军,从寿春触发,先至山桑,将于开拔而知燕军将有一场交战。
最后一张纸笺已是六日前的,若算日子,再过不久两军就该相遇了。
卫姌前世对这场北伐只知道最后结果,但到底如何打的却不知道,看完战报她心口如压了重石,为卫钊担忧起来。
千里之外,天色将暗,山野葱茏,四周树林茂密昏暗,林叶深处望不到尽头,卫钊正带着一队亲兵巡视营地。
安营扎寨的士卒见了他,立刻肃立,满眼都是敬意。卫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问题,这才回到营中,亲卫拿来吃食,卫钊让蒋蛰几人留下一起用饭,其他人轮流休息。
军中用食原就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卫钊问起每人军中情况,一个个说过来,轮到蒋蛰时,他笑道:“我这也是跟郎君学的,这些日和手下那些同吃同睡,一起操练,还真有效,他们如今都听我的令。”
原来卫钊刚至军中,殷浩就拨了一万人交于他,只说先行至寿春驻军。卫钊身边只带了侍卫四人,等到了寿春等军令的时间就原地操练。这一万军来源驳杂,与精锐完全沾不上边。卫钊练兵时发现问题很多,而下面见他是个年轻士族子弟,暗自不屑,都道如今士族风气糜烂,酒囊饭袋不在少数,因此上下操练皆是敷衍。
蒋蛰四人气愤不已,私下谏言说将军中最混的几个杀鸡儆猴,以正军法。
卫钊却格外沉得住气,此后一个月里,吃用随军,操练相同。那日有个寒门出身的年轻将领提着长、枪,找卫钊说要比试。士卒们围了校场,好奇地观望,这些日子他们也看出卫钊是有点本事的,但到底是什么程度确实需要有人去掂量一下。
卫钊郎朗一笑,提枪上马,与那将领在校场比斗起来。那年轻将领没有家世背景,如今能以武入官,自然是战场上立过功的,士卒大部分都看好他。可没想,长、枪交击不到十回合,年轻将领就被卫钊挑下马来。他还不服,卫钊长、枪一指,锋利的枪尖直对他的咽喉。
年轻将领抬头,对上卫钊锐利如电的双眼,一时间冷汗如雨,他有种直觉,若此时再有所挑衅,必然死于当场。
所有人噤若寒蝉。
卫钊收了枪,脸上带笑问还有谁想比试。
军中最是容易出胆大豪气之辈,很快又有几人出来,全都被卫钊打败。这时众人也看出来,卫钊骑射兵器无一不精,是个少见的悍将。
卫钊一日挑落众多军中好手,第二日再行军操练时,再无士卒懒散应付的情况。过得几日,又有军中好手提出比试,卫钊冷笑一声,命人将挑衅者责打军棍,并令士卒前来观看。众人这才知道卫钊的手段,绝不容忍此类以下犯上。此后军中令行禁止,无人再有不服。
卫钊从军中挑拣百人组建亲卫,刚将军中上下整肃一遍,殷浩军令又至,大军开拔,向北行进。
卫钊带兵由淮南郡出发,进入燕地所属,行军两日,就遇到小股燕军袭击,卫钊指挥若定,击退几次袭击,军队并无大损伤,士卒对卫钊十分敬佩,再不将其视为普通士族子弟。
大军行至山桑,有一座小城在此,城门紧闭,拒不开门。卫钊扎营在距离城门不到十里的山野扎营。军中几位将领纷纷出谋划策,为劝降还是攻城争论不休。卫钊看着地形图,皱眉不语。
亲卫何瀚之问道:“将军可是忧心攻城之事”他就是当日第一个提出与卫钊比试的,输了之后认罚破坏军纪,反倒做了卫钊的亲卫。他对卫钊心服口服,这些日跟在身后更是认定卫钊非一般人,定有飞黄腾达出头之日,于是死心塌地做着贴身护卫的工作。
卫钊从沉思中抬头,剑眉一展,笑道:“区区一个山桑,要攻不难,明日先去试探一下。”
何瀚之和蒋蛰都看出他想的并非这么简单,但他们都知道,卫钊若是心情舒畅,谈笑颇有士族公子风范,不言不笑时威仪摄人,让人不敢冒犯,但若是发怒,那便是戾气骇人,直面者肝胆欲碎,因此也没人敢去试探他的想法。
到了第二日,军中先派人去城门前喊降。
山桑县令颤着声回应,说需要考虑三日。
喊话士卒回来禀报,卫钊低头又看了一回地图,若有所思。
到了第二日,卫钊派出斥候小队,去前方打探消息,尤其是山桑周围的地势情况。到第三日,前去探查的斥候还未回来,山桑城里却传出将要投降的消息,县令道需建武将军亲去取城。
卫钊闻言冷笑,“当我三岁稚童哄骗。”他一声令下,命全军整装待发,准备应敌。
出营帐之时,蒋蛰还有些不解,道:“我看山桑虽城墙坚固些,里面也并无多少军士,郎君何须如此郑重以对给我三千……不,两千人即可,就能打下来。”
何瀚之回头看了眼营帐道:“将军不会做无用之事,我等听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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