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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纠缠
“仇野,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听春桃说,现在府里守卫森严得连只蚊子都进不来。”宁熙脸埋在少年怀里,瓮声瓮气地说。
……守卫森严?哦, 看守的人好像是比以前要多些。若是宁熙不提, 仇野压根就没注意到。
他轻轻揉了揉埋在怀里的脑袋,“还是像以前一样。”
“你很久没来了。”少女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鼻音,听上去有些委屈。
“你在想我么?”
“嗯。”宁熙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 将他抱得更紧。
“我……”仇野嘴唇翕动着, 书房内的烛火映照在他清澈的眼眸中。
他忽然很想去抚摸宁熙白皙的小脸, 可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宁熙就突然抬头,圆圆的杏核眼盯住他。
这是双瑰丽而明亮的眼睛, 被这双眼看着, 仇野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他并不擅长于表达自己。
只见圆圆的杏核眼忽的一弯, 樱桃般丰润的嘴唇一张一合,“你肯定也想我。”
宁熙帮他说出来了。
心事被戳破,仇野愣了片刻, 只能从唇角勾出一个掩饰的笑。飘忽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往哪里看。
宁熙的唇,宁熙的脸, 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双瑰丽的眼睛。
自己说出来跟被戳破,完全是两码事。
仇野想拍拍宁熙的脸,对她说,你看我看得太久了。
可眼前的少女却忽然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尽管这并不是第一次, 但在唇舌相触的那一瞬,仇野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他不知道宁熙为何会突然亲吻自己。这个吻突如其来, 没有任何理由,少女的嘴唇无比柔软,可他被吻住时却无法躲避。
他也没有思绪再去想其他,只是沉溺在其中,闭上眼睛,一点点降落。
宁熙的腿开始发软了,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只有唇舌间酥/麻的触感从舌尖传遍全身,让她柔软得快要化作一滩水。
对,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样。
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亲吻,然后把不开心的事情全部抛掉。
在这一刻,她仿佛身处满天黄沙的大漠,驼铃声声,波斯的商队骑着骆驼围绕着她行走;又仿佛身处天山雪原,苍鹰盘旋于蓝天,发出悲怆的长鸣;也或许是在小酌几杯后,微醺地躺在江南的乌篷船上,乌篷船在江上飘荡,而后误入藕花深处。
唇角传来一阵痛感,像是被人用尖尖的犬齿轻轻咬了一口,她被这痛感暂时拉回现实,不由发出一声呻。吟。但很快,湿软的唇舌轻柔安抚,她便又沉溺进去。
不知不觉间,她已浑身脱力,被仇野抱着放在玫瑰椅上,而仇野欺身压上,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
察觉到少女气息变得微弱,仇野只好离开她片刻,让她得以喘/息。
少女嘴唇微张,胸口上下起伏,长睫如蝶翅轻颤,似乎马上就要睁开湿润的双眸。
这时,仇野伸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不许看。”
少年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他并不愿意让宁熙瞧见他被情/欲点燃的模样,不然日后该教他如何面对?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得这般不克制,一亲吻起那两瓣柔软的嘴唇时便没完没了。舔了咬了还不够,甚至恨不得吃进去才好。
牙齿很痒,他咬着唇,皱着眉,心里唾弃自己为何变得这般低俗。
以前在他还是把刀的时候,不懂情,也不懂欲,整个人如锐利的刀尖般令人生寒。
他也曾被三哥季棠拉着进过勾栏,可他讨厌里面的气味,厌恶里面人脸上被欲望侵蚀的嘴脸,甚至不能忍受在里面多待片刻。
季棠围着他转了一圈,不解道:“你这个年纪正是旺盛的时候,这般冷淡实在不应该,莫非,你有隐疾?”
他比季棠更不解,只是厌恶地让季棠滚。
他像把刀一样,冷静又冷漠,好像没有一点除此之外的感情。
而现在,他逐渐由刀变回人,懂得感受人的情感,却变成了以前所看不起的模样,不,甚至还要更加丑陋。
他没来由地觉得羞耻,耳根红得快要滴血,灵魂好像被一刀劈成两半,一半在说放开她,一半在说快去亲吻她。
少女丰润的嘴唇被吻得有些湿润,几根发丝凌乱地粘在唇角,仇野盖在宁熙眼睛上的手慢慢滑下,指腹轻轻摩挲着珠唇,将发丝拨开。
少女终于难耐地嘤。咛出声,他再也无法忍受,冰冷的血液好像在瞬间沸腾,低头咬住那两瓣微张的唇。
既然要堕落,为何不一落到底?
宁熙回应着他,同时也在向他索取。
复杂的情绪瞬间如泉水般涌上心头,她想,此时此刻,若是有人闯入,见到这般场景,定会觉得她是个放/荡的女孩子。
这般不害臊,这般不知羞耻,简直不像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反而同勾栏瓦舍的窑姐儿一样下流。
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为什么要被那些难听的话羞辱?她可以堵住耳朵,什么都不听。为什么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亲吻要受到指责?她分明很享受,她喜欢这种忘我的感觉。
但她的耳根还是没来由地开始发热,脸也烧着,细密的汗珠从后背冒出。
她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对仇野感情好像有点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她正准备去思考,可是唇舌间的触感将她的思绪拉回,她简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一味地沉溺。
唇上的触感很柔软,可她又觉得是因为自己太柔软了。仇野的手按在她的腰上,好像轻轻一捏就能将她捏成一个很小很小的人。
小小的人再也不会被发现,然后她便能被仇野揣在怀里,同他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那里有雪山大漠,溪流湖泊,无边无垠的海面会生出一轮圆月,格桑花会开遍整个草原,然后,风吹草低见牛羊。
她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不想成亲,不想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
他们教会她说话,却要她学会沉默,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们教会她走路,却要困她于四方宅邸,不能去见广袤天地。
他们教会她识字,却只要她熟读女诫。
如果可以,她也想用笔作自己的诗,写下自己的游记。
她的鼻尖开始变得酸软,那些日积月累的憋屈愤懑在此刻爆发,最终化作热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亲吻她的少年触碰到她脸颊上的冰凉,不由一怔。
“你不开心?”仇野压着嗓子问。
不,不是的,宁熙摇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仇野也不再问,只是低着头,将少女眼角的珠泪吻去。
炙热的嘴唇贴在她的唇角、脸颊、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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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熙积郁在胸中的闷气瞬间消散。
少年轻轻用嘴唇碰了碰她酸软的鼻尖,然后双手捧住她的小脸,额头跟她的额头贴在一起,很珍重地问:“出去后,我们成亲好不好?”
“成亲?”
这两个字忽然给宁熙心头重重一击,她开始挣扎,仇野不得不将她放开。
仇野凝望着少女湿润的大眼睛,丰润的唇,喉珠滚动,又想去亲吻她,可宁熙却捂住嘴,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我不喜欢成亲。”
仇野顿在原处,雾蒙蒙的眼睛似有暗潮在涌动,他嗓音干涩道:“跟我也不喜欢?”
宁熙被问住了,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自小便被要求着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她完全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只是家里人安排她嫁,她就得嫁,不可违抗。是以,她始终如一地厌恶着嫁人,厌恶着成亲。
“我……”她嗫嚅着,迟迟说不出话。
“那你吻我做什么?”
仇野凝视着她,双手撑在玫瑰椅的扶手上,完全将她掌控在自己的领地中。少年语气认真,微蹙的剑眉使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书房内的蜡烛燃尽一两根,屋里昏暗不少。
此刻,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烛火在无声地摇曳。
从仇野进屋到现在,宁熙才得以看清他的脸。
不知他在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这张俊秀的脸显得十分疲惫,瑞凤目下是一圈浅浅的青黑,一看就没休息好,说不定连着几天几夜都未曾入眠。
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依旧灿若繁星,少年的瞳仁是少见的纯黑,如同黑曜石一般,宁熙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
现在,这双好看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十分固执地要在她这里索求一个答案。
宁熙思索半晌,伸手捧住少年清瘦的脸颊,指腹轻轻描摹着他眼下的青黑,不由露出关心的神情。
她能感觉到少年在那一瞬间想躲,但最终还是任由她捧着,只是锐利的双眸仍旧不将她放过,像是死死咬住猎物不松口的猛兽。
宁熙心中一悸,但她并没有害怕,也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那双眼睛,认真回答道:“我喜欢跟你亲吻,我也喜欢你。”
“哪种喜欢?”少年长睫下垂,不再看她的眼睛。
闻言,宁熙却开始觉得疑惑,她偏头问:“哪种喜欢不是喜欢?”
罢了。
是他太着急。
向来冷静的他,怎么到这个时候就不能冷静了?
仇野捉住宁熙的手腕,将她的小手整个抱在手心里。
“……过来。”他说。
虽然心中不解,但宁熙还是乖乖地向他靠近。
猝不及防间,她被抱住了,她被拉下玫瑰椅,倒在少年怀里。少年埋在她的肩颈中,呼出的热气碰在那里,很痒。
只听他喃喃道:“连我都懂了,为什么你还不懂……”
“懂什么?”宁熙问。
“没什么。”
仇野就这么抱着她,不说话,也不松手。
宁熙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心里装着事情。
“仇野,我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我快要嫁人了。”
“嗯。”少年冷冷应道,将她抱得更紧。
“我不想嫁给那个人,所以我才不喜欢成亲。”宁熙慢吞吞地解释着,“我也不知道成亲到底要做些什么,我只不过是被安排的那个。”
“嗯。”
“我这么说,你懂么?”
“嗯。”
“那你不生我的气啦!”
埋在她颈间的少年忽然低低笑了,抬头用手捏住她饱满的双颊,她的嘴唇瞬间变成一只小金鱼。
少年凝望着她,笑容更甚,“我生谁的气都不会生你的。”
“那你刚才还那样看着我,我都要被你吓死了!”脸颊被捏着,宁熙只能支支吾吾地说话。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仇野又低头去吻她。
不知为何,这次要比上次纠缠得更深,他们牙齿抵着牙齿亲吻。
宁熙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你下次见到我,我可能会变个样子。”仇野说。
“变成什么样?”
“还不知道,可能会吓到你,如果你害怕了,可以选择离开。”
“不可能。”宁熙扬起小下巴,斩钉截铁地说,“不管仇野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被吓到。”
“为什么?”
“因为仇野是仇野呀!就算你变成鸡,变成狗,我也不会少了你的米和肉的!”
仇野:“……我就不能还是个人?”
宁熙看着他的眼睛,忽的吃吃笑起来。
清脆的笑声感染了仇野,他看着少女,也忍不住展颜一笑,“放心,不会变得让你认不出。”
“你也放心,我绝对不会认不出你。”
书房内的烛火又然灭一根,房中便显得更昏暗。
仇野用力捏了捏宁熙的手,“我要走了,收拾好东西,下次花无叶会来找你。”
“五姐姐?”
“嗯,她来带你找我。”
宁熙不解,“为什么不是你来?”
“我……没办法来。”
宁熙闷闷地“哦”了声。
“再见。”仇野说。
窗外开始刮风,黑衣少年敏捷的身影轻轻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熙伸长脖子往外望,却什么都看不见。
骤然间,惊雷四起,淅淅沥沥的雨千丝万缕地下坠。
宁熙摸着自己的心口,她发现那里正如这惊雷般狂响着。
第62章 解脱
八月初九, 上京传出二皇子夔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刺客身份不详。
众人皆说,是处心积虑禹王陆文琅痛下杀手, 而禹王的下一个目标是太子陆知弈——
八月初十, 夜,禹王府。
芙蓉暖帐,本该是一夜春宵。
花无叶攀着陆文琅,五根纤细的手指插进披散的发丝间慢慢摸索。
要爬陆文琅的床真的很不容易, 花无叶就没见过像陆文琅这样谨慎的人。进他房间时衣服也不能穿, 头上更别想戴簪子。
不过, 即便如此,花无叶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谁叫她是睚眦阁精心培养的杀手呢?
当然,也正因为她来自睚眦阁, 而睚眦阁又恰好跟陆文琅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所以陆文琅才会对她稍稍放下戒心吧。
只可惜, 陆文琅的戒心还是放得太多了。
花无叶用指甲慢慢挑开粘在头皮上的一根银丝,这根银丝由特殊的金属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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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她的头发还细, 却柔韧无比。
在陆文琅进入的一刹那,花无叶皱着眉头, 将那根柔韧的银丝环绕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拉。
鲜血顺着银丝滑落,在床褥上染出一朵朵红花。
瞧着陆文琅瞪大的,不敢相信的眼睛,花无叶轻蔑地笑了, 她一脚踢在陆文琅的肚子上,阴毒道:“去死吧!”
陆文琅的喉咙被银丝割破, 现在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瞪着花无叶的眼睛像血一般红。
花无叶静静地凝望着他,直到他咽气。
哎呀呀,这个带她入深渊的男人死不瞑目啊。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陆文琅时,陆文琅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呢,现在都开始蓄胡子了。
花无叶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很好心的,所以她伸手轻轻将陆文琅的眼睛阖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你也放不下我,不是么?”
一切就要结束了,花无叶深吸口气,她马上会开始新的生活。
屋内很安静,人都候在屋外,此刻还不知道屋里出了什么事。
花无叶也很悠闲,她脱光了站在等身铜镜前,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缎子一般光滑的肌肤却这里一条疤,那里一条疤,新疤盖着旧疤。杀手若是身上若是没有疤就不叫杀手了。
她不慌也不忙,又挑了一套好看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像是在迎接自己的新生。
她一边穿,一边觉得,跟小七比起来,自己也算是幸运的。
至少,她是真的坏,她可以为了一口果腹的吃食杀人,但小七不会。所以,仇漫天才会给小七喂那么多药。
那些药藏在饭里,兑在水里,连空气里的熏香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花无叶总是在身上揣着银针,她怕自己的饭菜中也有。
那是会让人失去喜怒哀乐,逐渐变成傀儡的毒,小七性子本来就闷,在被喂了很多药后,就更闷了,像是块不会说话的生铁。
终于,仇漫天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件杀伤力极大的人形兵器,指哪儿砍哪儿。
只要是人,只要还想活着,即使去杀人也会有所顾忌,只要心有顾虑,就不会去拼命。但刀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所以杀起人来不计后果。
花无叶从脱下来的旧衣裳里摸出一条系着金铃铛的发带,这是那个女孩子的东西。
她做梦都没想到,小七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般。那次他不知想起些什么,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差点没让花无叶惊掉下巴,不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比起像刀一样冷漠的仇野,还是会笑的仇野更像个怪物。花无叶差点以为他疯了,吓得忍不住后退几步,离他远点。
花无叶勾起系着金铃铛的发带对准烛火晃了晃,铃铛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眯眼瞧着铃铛,喃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好像很喜欢你。”
她有点没办法理解这种喜欢别人胜过喜欢自己的感情,并且认为这种感情多半有病。
反正,她第一爱的是自己,第二爱的是钱,第三嘛……勉强给燕青青吧。燕青青进睚眦阁的时候也才十岁出头,非得跟在她后面喊她姐姐。
很快,禹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直到这时,向来扮猪吃虎的太子殿下才终于引起一股轩然大波——
八月十一,夜,睚眦阁。
这夜的月亮很明亮,马上就要月圆了,风却吹得很大。狂风吹弯高树,吹得窗户劈啪作响。但仇漫天却仍旧端坐于桌前抚琴,甚至连被风吹开的窗户也不去理会。
舒缓的琴音与狂躁的风互不相容。
仇漫天抚着琴想起很多事。
那夜的风很温柔,一点都不喧嚣,月亮也很皎洁,天上繁星闪烁。
是个很美的夜,他身边也坐着个很美的人。
更美的是,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在喝酒赏月。
他看着冷如梅,少女的饱满的侧脸因为饮过酒而显得酡红,似是一朵娇艳的桃花。
情不自禁,他慢慢靠过去,嘴唇轻轻吻在少女的唇角上。他心跳得很快,嘴唇明显感觉到少女浑身一僵。
冷如梅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就像是在对付一个淫贼。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大的力气,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离开。
两个人都僵在原地,呆呆地凝望着对方。
冷如梅先开口,“我们今晚没出来喝过酒,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朋友。”
她说完便走了,而他留在原地,注视着少女越来越小的背影。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夜里的风不再温柔,那轮皎洁的明月也变得暗淡了。
他们三个说好要仗剑天涯路,行侠仗义,不慕名利。
可是,他拿的是刀,冷如梅和云不归拿的却是剑,他跟他们终究不同。
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邱家惨遭龙潭会灭门,邱家刀也被世人误解为邪恶之刀,他要复仇,要洗清邱家刀的冤屈。
凭借这两点,他跟冷如梅和云不归便终将会走向陌路。
那时,三个少年心比天高,考中探花的云不归痛恨官场圆滑,毅然辞官,三个人聚在一起,谋划着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他们要解散龙潭会,这个在江湖上黑白通吃的巨大组织。
可是当他真正触碰到龙潭会高层的权力时,少年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能做到。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做不到。
权力、金钱、野心、欲望,少年的小小的心被撑得越来越大。
为邱家刀沉冤昭雪又如何?为邱家复完仇又如何?有两个好朋友又如何?他们三个能一直在一起吗?能到四五十岁时还去上京城南斗蛐蛐吗?
不能。
执剑的那两个人会成亲,他们会有家庭,有孩子。而他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孑然一身。
友情,爱情,不过是虚妄,金钱和权力才是永恒。
推翻龙潭会,他做到了。只不过,他没有像个少侠一样事了拂衣去,而是将解散的龙潭会重新聚集,并在其基础上建立了睚眦阁。
他坐上第一把交椅,手握金钱与权力——
风还在狂啸,一位少年破窗而入。
黑衣,黑发,黑眸,苍白的手里,一把漆黑的刀。
“等你很久了。”仇漫天也不抬头,只是看着古琴说。
“放我离开这里。”仇野说。
这时,仇漫天的琴弦断了,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
“若我说不呢?”仇漫天这才端正身体,抬眸望向眼前这个清傲的少年。
“那我只好杀了你。”仇野说着,将手里的刀握得更紧。
“小七,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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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
“说来听听?”
仇野没有说,黑白分明眸子死死盯着坐在黑暗中的男人,“你不过是个骗子,既然如此,我曾经的誓言,也没有遵守的必要。”
仇漫天不怒反笑,“这话是谁跟你说的?让我来猜猜,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么?性格倒是跟她母亲很像。”
——“仇漫天,我跟你讲哦,对付骗子,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我们比骗子还会骗人,我们就赢了!”
仇野缄默着。
仇漫天却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小七,我知道你最近做了很多事。你在为什么铺路吗?”
仇野仍旧只有一句话,“要么放我离开,要么你死。”
直到这时,仇漫天脸上的笑容才完全消失,“先不论你杀不杀得了我,你知道杀死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知道。”
“好!”仇漫天又笑了,他笑着开始鼓掌,“古人诚不欺我,养虎为患,便是如此。”
他一把掀翻面前的檀木几,木几朝仇野砸去,只见刀光一闪,木几便丝滑地被劈成两半。
少年收刀,将刀背在身后,“你想看看邱家刀的第十三刀吗?”
邱家刀法的确总共有十三刀,可第十三刀早已失传。
仇漫天的眉毛皱得很深,他似乎不敢相信地质问:“我分明只教过你十二刀,这第十三刀从何而来?”
“刀术变换,自是从前十二刀变换而来。”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地漂浮在半空,而后沉沉落地。
闻言,仇漫天呆愣半晌,忽地开始狂笑。
原是他这些年太过浮躁,终究是丢了邱家的刀,更丢了自己的初心。
“好,”仇漫天早已不再用刀,他拔出一柄乌鞘长剑,剑指少年,“让我来看看,这第十三刀。”——
风没有半点要停止的迹象,而睚眦阁的灯却在从一楼往上一盏一盏地熄灭。
阁楼内传来横梁被砍断,坍塌的巨响。
终于,阁楼顶层的灯火也全部熄灭了,刀与剑相碰,擦出一道火星,火星溅在帘布上,整个阁楼很快被火光吞噬,黑色的烟雾直冲云霄。
燕青青站在阁楼外,神色颇为担忧,“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季棠挠挠头,似是也在犹豫。
但云不归却手持折扇,一手挡在二人身前,“有什么好看的?都在这儿好好呆着。”
子时,当阁楼几乎快被烧成废墟时,一个高瘦的少年拖着长刀走出来了。
他一步步往前走,风吹动他凌乱的长发,身后被火光吞噬的高楼一点点坍塌。
当他慢慢走近时,能看清他脸上的血,额上的灰。
仇野用胳膊夹住刀身,将上面猩红的血一点点擦干净,在长刀入鞘时,少年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他败了。”
结果不言而喻。
季棠和燕青青同时松口气,而云不归却凝视着被火舌吞噬的阁楼。
这时,仇野取出一根麻绳,将自己的双手捆住,带血的牙齿使劲咬着绳头,打出一个死结。
打完绳结后,他将双手翻在身后,“带我去见柳清风。”
柳清风是个大夫。
仇野现在看上去状态并不好,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眼尾猩红如血,好像下一刻就要失控开始杀人一样。
季棠咬咬牙,“小七,那就对不住了。”
他说着,抬手用力朝仇野脖颈处一劈,可仇野却还清醒地站在原地。
季棠皱眉搓着手吸气,痛痛痛痛痛!他明明用尽吃奶的力气,骨头都快他娘的断了!这小子怎么他大爷的没反应啊!
“你没吃饭吗?!”仇野盯着季棠,咆哮起来,脖子上青筋暴露。
燕青青不由吃了一惊,不,这般狂躁,绝对不是仇野,那个少年一向很孤僻阴郁,连说出的话都像是夹着冰片。
难道这么快就开始发作了?
云不归出手迅速,扇柄用力往少年穴上一戳,少年才终于昏睡过去。
“来,老三你背他。”
季棠皱眉,“怎么是我?小七比我高那么多,怎么背啊?”
云不归才不背,他甚至还哼起小曲儿,“我年纪大,没力气,你让小六背也行。反正,拖得越久后果越严重,你要是不想他醒来后把我们都杀了,就赶紧背。”
季棠说不出话了,他只得照做。
临走前,云不归回头看了眼火光喧天的阁楼。
他想起些往事,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反正,承诺你的一百件事做完了,走好。”
第63章 失控
天边出现一道曙色。
上京城郊百里外的小院里, 木芙蓉开得正盛。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层层雾气,穿过窗棂,照在少年蒲扇般的长睫上时, 他轻轻皱着眉头, 缓缓睁开眼睛。
仇野被铁链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椅子又固定在房梁前。他一醒来就开始挣扎,似乎是有发泄不完的精力。
柳清风取出银针,在针尖抹上用以镇定的药膏, 可当他拿着银针准备刺入少年脖间的血管时, 却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少年挣扎得厉害, 像是只被困在铁笼,用铁链捆绑的狮子。
嘶——柳清风忽然觉得有些头疼,他当时怎么就答应要帮忙了?
他左看看, 右看看, 不由发起火来,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呆子吗?来个人去固定好他的脑袋,不然我怎么施针啊!”
燕青青扭头看季棠,季棠扭头看云不归, 云不归抬头望天。
被三双眼睛盯着,云不归没来由地心虚, “实不相瞒,我是怕他咬我。”
少年恶狠狠地盯住眼前的四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牙。
云不归打开折扇不停扇风,“老三,要不还是你去吧, 年轻人骨头硬,被咬一下应该也不会碎。”
季棠跳起来, “滚吧你,人是我背回来的,现在该轮到你了!再说了,我比你小不了几岁!”
燕青青满脸担忧,“柳大哥,小七现在真的谁都不认识了么?”
柳清风轻嗤一声,“你看他那样像是能认人的吗?你们阁主给他喂太多药了,现在给弄成这样。”
“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蛊。”柳清风接着解释,“那些蛊能将人淬炼成只知道杀人的冷漠兵器,可现在施蛊的人死了,被施蛊的人积压的情绪猛然爆发,冲击灵穴,就会变得像狮子一样狂躁,心里只有残忍的杀戮,若是不快些治好,恐怕是死路一条。”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天灵盖,“灵穴就是这里。你们阁主自然不会让这样一件完美的刀落到别人手里,所以他死后,肯定也会让刀自毁。”
就在说话间,铁链断了,少年挥舞着断掉的铁链,砸向四人。铁链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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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弄倒三排晾草药的竹架。
云不归第一个反应过来,“快闪开!”
柳清风抱头怒吼,“操,老子的药!”
季棠:“你针上不是有镇定药吗?你扎他呀!”
柳清风:“我靠恁娘嘞,你们也得把他按住我才有机会扎得下去呀!”
木门被砸烂,铁链被少年一圈一圈缠在胳膊上,他一步步走来,如行尸走肉,又如地狱修罗。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铃音像是一只小手,在少年的衣摆上轻轻一拉,他便顿在原地,不动了。
云不归朝柳清风使眼色,“别愣着呀,扎他!”
柳清风虽不会功夫,但反应迅速,飞快取出三根银针,涂抹上药膏,往失控的少年脖颈处一扎。待三根银针完全扎进去后,药物开始起效,少年才又昏睡过去。
见状,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花无叶又摇了摇铃铛,喃喃道:“原来铃铛是用来做这个的。”
她把系着金铃铛的发带丢给燕青青,“小六子,收好,我去找人。”
“找人?谁?”燕青青仰脸问。
花无叶耸耸肩,“当然是能让小七清醒点的人。”
云不归:“我也去。”
花无叶斜眼看他,“你去做什么?”
云不归笑笑:“去见见故人,顺便帮你打掩护。”——
宁熙在收东西,她总觉得这个该带,那个也该带,最后捣腾出大包小包。
当然她只敢偷偷收,若是让春桃看见,又得多嘴问东问西了,说不定还会让阿娘和慕姑姑知道。
她把收拾出来的东西都堆在床底下,静静等待着。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宁熙等得有些担心了。
仇野是说过五姐姐会来找她,但没有说什么时候来找她。
不会把她给忘了吧?
宁熙等得像是朵枯萎的花。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心跳得很快,她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错,房门被一脚踢开,花无叶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拽起她的衣袖就将她拖下床,“跟我走。”
弄出这么大动静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宁熙赶紧穿衣裳,将藏在床下的包裹挨个拖出来。
趁着这点时间,花无叶叉着腰在屋内环视一圈,骂道:“去他爹的,难怪推不开,里面都给钉死了。你睡觉不闷吗?”
“闷的。”宁熙小声说。
“闷还不拆?”
“不给拆。”
“你家里人有病,这里闷得跟棺材似的。”
宁熙:“……”
花无叶觉得自己快闷得喘不过气了,她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去才觉得好一些。
“诶,你东西太多了,只准拿一个包裹!你当我是小七啊,背那么多,我飞不动的!”
宁熙看着自己的大包小包,有些脸红,“对不起。”
“别磨叽,快收吧,你家里人要追上来了!”
最后,宁熙只带了几本小册子。衣裳首饰都可以不要,但这几本小册子不能丢。
很奇怪,她们明明在往东跑,府中的家丁却在往西追。
宁熙回头望了眼越来越小的国公府,咬唇道:“这次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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