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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雨停
六岁的孩子对杀人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们总是那么天真,那么善良,又那么残忍。
在开始执行第一次任务之前, 小仇野按照要求三天没吃饭, 换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又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总算把自己重新变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乞丐。
要演好一个小乞丐对小仇野来说其实很容易,因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他这回要杀的人姓陈, 是康安织布坊的老板, 大家都称呼她为陈大娘。
小仇野站在陈家门外,按照指示叩门。
来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体型偏瘦的大娘, 她头上戴着蓝色头巾, 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和蔼。
“来的怎么是个孩子?”陈大娘看着小仇野, 喃喃自语。
小仇野不知陈大娘为何会这样说,他只好按照师父所说的,装作可怜的模样说:“姥姥,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饭了,能不能……”
他的话还未说完, 陈大娘便笑道:“进来罢!家里刚好多煮了很多饭。”
进展得太过顺利,小仇野呆呆地眨眨眼。毕竟若是这个法子行不通,他还有十多个备用的进屋计划。
“孩子,好喝么?”陈大娘略微粗糙的手在小仇野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这是一碗莲藕排骨汤,小仇野的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他点头的时候,连着碗也在一起动。
陈大娘笑起来, “我也有个像你一样大的孙儿,只是不常能见到他。”
“为什么?他不见了?我帮你去找他。”小仇野天真地问。
陈大娘笑得更加开心,她笑起来的时候牙齿会漏风,“你帮我去他?你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我……”小仇野抿了抿唇,没说话。
陈大娘跟小仇野说了好多话,她谈起她正在做官的儿子,儿子跟她的想法很不一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
她又谈起年轻时的事。她说自己年轻时是个美人,方圆十里的小伙儿都喜欢过她,不过她一心扑在了自己的织布坊上,虽然二十几岁都没嫁出去,但看着织布坊逐渐壮大,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她像是个知道自己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人,是以,把小仇野当做后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已经很久没有人认真听过她唠叨了。
陈大娘怜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感叹道:“明明是个好孩子,怎么……”
后半句话被她咬碎了咽进肚子里。
月出,夜浓。
陈大娘躺在床上已然入睡。
仇野也被陈大娘留在了家里,此时,他手里正拿着把匕首,幽灵一般地站在陈大娘床前。
他握匕首的手一点都没颤抖,但他的心却在摇摆。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杀陈大娘。
陈大娘对他很好,给他吃的,给他地方住,还给他讲故事。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就像姥姥一样让人觉得亲切。
可是他现在却要杀死她。
人被杀死是什么样的呢?
师父说,你是刀,刀就要接受任务,你的任务就是杀人。不要管是谁雇用你去杀人,也不要管你要杀的人是谁。
为什么?
为什么呢?
他是刀吗?
是吗?
他不能决定杀不杀这个好心的姥姥吗?
小仇野还在思考,他已经快要放弃杀陈大娘了,因为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
可是,师父的话不断在耳边响起,他不得不将匕首握得更紧。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笛声。
小仇野听着笛声,感觉自己脑子已经混乱得不会思考了。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小仇野握着匕首慢慢靠近,匕首的金属面反射月光,照在陈大娘的眼睛上。
陈大娘在这道光下睁开睡眼,然后她看到孩子失去高光的眼睛。
她张口似乎想唤孩子的名字,可是她没有机会再发出声音了。
就在她张嘴的那一瞬间,孩子手里的匕首扎进了她的脖颈中。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陈大娘看着孩子,苍老混浊的眼里流出一滴泪,她冲孩子笑了笑,伸手去将孩子脸上的血迹抹去。
你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呢?她不由在心里想。
对不起啊,你本来该是个好孩子的。陈大娘永久地闭上了眼。
陈大娘有个当父母官的儿子,可她这个儿子并不是个好的父母官,可谓是贪污受贿,无恶不作。她为此跟儿子吵过很多次架,并扬言要到上京去状告他的罪行。
她以为儿子会改,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儿子要杀她的消息。
儿子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便雇杀手帮忙动刀。
可就连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都“看不下去”她儿子的这种做法了,对她说,要替天行道,把她儿子杀了。
陈大娘舍不得儿子,既然儿子要杀她,她心已凉,宁肯死。
那个首领说,“要么你死,要么你儿子死。如果你死,那你在死之前得帮我一个忙,不然就是你的儿子死。”
陈大娘答应了。
之后,她打开门,牵着门口的孩子进了屋。
干枯瘦弱的手从小仇野脸上滑下,他看着那双苍老混浊的眼睛逐渐失去最后一丝色彩,变得如同死鱼眼睛一样难看。
手上的黏糊糊的感觉,小仇野没见过这么多血。
他的脑袋好像又能思考了。
我杀了她。他心里淡淡地想。
一个杀手,一把刀确实该这样做的。
可他没来由地难受起来,胃里一阵痉挛。
他使劲摇了摇陈大娘,陈大娘没有醒,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冷。
这就是死么?
是死了,我杀的。
孩子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浑身像是有人从腹中将他肠子扯出来般阴冷。
他用匕首往自己腿上也扎了一刀。
好痛。
可是这种痛却让他冷静下来。
他按照师父所教的,冷静地处理好现场的一切。
当他从陈大娘家里出来的时候,终于对着路边的水沟呕吐起来。
脑中乱糟糟的,冷漠的情绪似乎要将悲伤全部笼罩。
他不停地吐着,吐到嘴里发酸发苦。
他实在吐得太累了,就仰头去看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上没有星星,厚厚的乌云遮住月亮,快要下雨了。
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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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呆呆地站在路边,连大腿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流血都不知道。
“小七,你这条腿要是再不及时处理,就要废掉了!”燕青青给椅子上的小仇野边包扎边说。
小仇野垂头咬着唇,没说话。他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
有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小仇野知道是谁。
他问:“师父,我是刀么?”
“对,你是刀,你做得很对,很好,你天生就是如此。”
“这是天生的?我真的,是刀?”
“对,没错,你总算明白了。”
“那我不用匕首了,我要用那把三尺长刀雁翎刀。”
仇漫天笑道:“当然可以,那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他终于把这个孩子的仁慈杀死了。
小仇野自有记忆来从未感受过温暖和亲情。陈大娘给了他温暖和亲情的感觉,可他却把陈大娘杀死了。他连杀陈大娘都能狠下心,之后就能冷漠无情地杀任何人。
云不归叼着叶子对仇漫天冷声道:“以后睡觉的时候,多小心些。”
他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现在却真实地发着怒。
仇漫天笑笑:“他不会杀我的。”
小仇野开始学着做把刀了。
开头那两年里,每当他杀完人后,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静静地呆着。小小的身体抱着那把三尺长的雁翎刀睡觉。
他一刻都未让刀离身,仿佛只要跟这把刀待得久一些,自己也会是把真正的刀。
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个闷葫芦,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摇头点头和杀人之外,似乎什么都不会做。
季棠出招说:“要不给小七灌点酒吧,喝醉睡一觉就好了,不然憋坏了,疯起来连我们也杀。”
小仇野喝的第一口酒不是甜酒而是烈酒。其他六人觉得,既然要喝醉,喝得并不一定得多,但必须得精。最好喝一两口就能醉,也省的他们费力掰开嘴灌。
不曾想,第一个醉倒的便是季棠,然后是燕青青,花无叶,黄铁衣,还有大哥郭斩。
云不归是最后一个醉的,他指着小仇野仍旧稚气的脸,醉醺醺地说:“小七,你以后要是想走了,就跟我说,我一定……哕。”
小仇野:“……”
他静静地看着六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你挠挠我的脸,我踢踢你的肚子。
他喝了许多酒,可脸一点都不红,反而白得吓人。这个时候他抬头望天,天上有很多星星,一闪一闪的,很漂亮。他的唇角终于以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弧度向上弯了弯。
其实那天夜色阴沉,连月亮都没有,更不要说星星。
后来,他身上总是带着酒囊。
景和二十一年,仇野十一岁。
九九重阳,仇野在佛前上了三炷香。香是给陈大娘上的,而他现在提着刀要去杀陈大娘的儿子。
没有人雇用他去杀陈大娘的儿子,只不过他查出一个消息——当年雇用他去杀陈大娘的雇主,就是陈大娘的儿子。
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并不该去调查雇主的消息,不管是雇主还是杀手,只能跟一个“中间人”交涉。仇漫天就是那个中间人。
可仇野还是去查了,这件事就像心魔一样困扰了他整整五年。让他变得完全不像个孩子,反而像个心思深沉的成年人。
陈大娘死的那年,她的儿子为其大型操办葬礼。他在陈大娘的棺椁前恸哭,把自己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哭得通红,细长的眼睛也被哭肿得像是核桃缝。
因此,陈大娘的儿子成了此地有名的孝子。服丧后官职便年年升迁,这年已经升作京官了。
仇野藏在树里,等待着这新上任京官的车马。
他被发现了。
发现他的是个女孩子。
上京城里马车太多,重阳节的车便更多了,女孩子所坐的马车被堵着无法前进。
她似是很无聊,掀开轿帘,点漆般的眸子滴溜溜地往外看。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目光定在街边那棵高大葱荣的树上。
四目交接。
女孩子的目光自落在他身上,便再也没挪开过。杏核一般的眼里满是好奇。
仇野微微蹙眉,灵巧的身体一转,便跳到了屋檐上。
这时他去看马车里的女孩子,女孩子仍旧在看他,眼里除了好奇,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你在羡慕什么呢?
仇野只觉得不解。
他不再管那个女孩子,轻盈的身体踩着风跳到那京官的马车顶上,再像条小鱼一般,灵活地钻进去。
——只不过,他那时并没有想到,五年后会与那个女孩子再次相遇。
他的一切动作都很迅速,除了在杀那个京官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刀,总之,在最后一刀致命伤之前,他每一刀都没有捅在要害处。
他要看着眼前这个人,痛苦地死去。
平常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下手总是很快,想让一个人死,不过只需片刻时间。独独这个人,是例外。
这件事过后,仇野被仇漫天打了一百条鞭子,又被倒着吊起来在树上挂了三天,理由是他随便杀人。
这怎么能叫随便呢?
他明明,有做过周密的计划。
仇漫天叉腰站在他面前,“小七,你知错了么?”
“我错在哪里?”仇野瞪着他,额上青筋暴露。
仇漫天气得深呼吸,沉声道:“小七,你是刀。”
刀?刀是什么呢?刀没有感情,参与江湖的人情世故乃大忌。刀是兵器,只有当人拿起你时,你才能杀人。否则,你即便是落灰也不能自己行动。
“刀在杀人的时候必须无情决绝,但你扪心自问,你在杀那个京官的时候,有做到这一点吗?你愤怒,所以你折磨死了他。”仇漫天说。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绝对不能失败,他想要锻造出一把人形刀,就一定会成功。
仇漫天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仇野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自那天起,仇野开始吃药。
仇漫天说,这是能让人忘记烦恼的药。
仇野的确没有烦恼了。
他开始忘记陈大娘,忘记那个被杀的京官,忘记那天所看到的女孩子。
他不再有能力体会到喜怒哀乐,他变得过分冷漠,过分冷静,变得像刀一样锋利。
仇漫天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开始做越来越大的生意,只要有仇野在,无论多大的单子他都敢接。
是以,本就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睚眦阁瞬间提升到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赚的钱越来越多,野心也越来越大。
仇野的“野”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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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荒野的野,还是野心的野。
刀没有野心,但人有。
仇野没有野心,连喜怒哀乐都没有了。他甚至没有心。
既然无心,又怎么会有野心?
没有心才能成为刀。
可是,仇漫天的野心却在一天天地慢慢膨胀……——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但潮热的风还在吹。
仇野只是用平淡的语气,从他的视角叙述往事。十年时光被他用短短几句话带过。
他不知道仇漫天的想法,不知道陈大娘的死本就是个骗局,也不知道云不归和仇漫天在私底下争吵过什么。
他只能看见自己所看见的。
他对自己没有任何评价,只是将所见到的“事实”合盘托出。
——你看,这是我丑陋的一面,肮脏的一面,不堪的一面,脆弱的一面。既不强大,也不体面。
他也没办法对自己给出评价,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自己,他做了十年的刀,早已经不知感情是为何物。
这种状态,说得好听点叫冷漠,说得难听点,叫麻木。
仇野站在门前,转过身问:“雨停了,要走么?”
要走么?即便如此,也会跟他走么?
仇野将手背在身后。
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着拳头。
他静静地看着坐在蒲团上的少女,少女抱膝坐着,似乎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仇野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默默地数着数,心想数到一百就走。
从听仇野说起往事开始,宁熙就没说过一句话。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呼吸发紧,像是夏夜里被一条湿滑粘腻蛇缠上脚踝。
她望向少年,少年逆光而立,看不清神色。好像在问,你看,我之前做过这些事,你会怎样看我呢?
是以,她没有直接回答仇野要不要走,只是从蒲团上站起来,望向少年逆光的身影。
这时仇野已经数到了九十。
宁熙突然说:“你杀那个京官的时候,我看到你了。我就在马车里,看到你在树上。”
仇野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我也看到你了。”
“你知道那是我么?”
“知道。”
不知为何,宁熙觉得有些鼻酸,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
她皱起鼻子笑道:“原来我们早就遇见过了。”
仇野忽然觉得喉咙开始发干,连平静的心跳都逐渐变得混乱。喉珠上下滚了滚,他忍不住咄咄逼人地问:“你没有其他想说的么?”
或者是,想要质问他的。
“说什么?”宁熙偏着头。
“比如……”仇野喉咙已经干涩得发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咄咄逼人些什么,细细想来真是愚蠢。
“没有什么好说的。”宁熙插嘴道,“仇野还是仇野,只不过是更完整的仇野。”
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解释。你将完整的自己展现于我,我亦将完整的自己展现给你。
风从耳边划过,她提着湿漉漉的裙子跑到少年面前,二话不说地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
此时此刻,已不再需要说任何话语。
被抱住的人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仇野,你受伤了?”
宁熙不想压着他的伤口,正打算后退,却被一只手揽住后腰。
如雨后山茶花般的淡淡香气将仇野笼罩起来,他突然用力地抱紧宁熙。攥紧成拳的手已经完全松开,他将少女紧紧拥入怀中,手按在少女柔软的身体上,越收越紧。
那些过去从没拥有过的情绪再也无法被压制住,悲伤、欢乐、酸涩、愤怒、嫉妒,这些作为一把刀从未感受过的东西一股脑地涌出来。
既然要涌出来,就涌出得更彻底些罢。
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宁熙,伤口被撕裂,他感到痛,可这种痛却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现在究竟有多么快乐。
宁熙安静地任由他抱着,时间仿佛变慢了,屋檐上的雨滴缓缓滴落,水凼中泛起圈圈涟漪。
很多年以后,宁熙回想起这个瞬间,发现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这个阴郁少年的内心。她的身体像是要被揉碎,融进少年的身体里去。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静谧的山寺,和山寺中紧紧相拥的他们。
第52章 信任
脚步声惊醒了仇野, 他松开宁熙,手迅速地按在刀柄上。
两人一起转身,宁熙在仇野身后, 看见慕姑姑比乌云还阴沉的脸。宁熙只好窘迫地往旁边挪一步, 好让自己别挨仇野挨得那么近。
“宁熙。”这回慕姑姑喊的是大名,声音也不再温和,反而严肃至极。
宁熙心里一咯噔,低头去看自己的足尖, 像是个做了坏事被现场抓包的孩子。
来的不止慕念安一个, 还有从国公府赶来接宁熙回去的人和陆知弈。
赶来接人的小厮丫鬟妈妈们显然都没想到自家向来守规矩的女郎居然会这般不矜持, 一时大眼瞪小眼,连话都不敢说。
慕念安压低声音沉沉道:“你们也在府里呆了七年八载,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 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一出口, 众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约而同地低着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现在, 山寺中虽然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却比没人的时候还要安静。
陆知弈还是老样子, 身着道袍,头戴巾帽,耳边还非得别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
“呀,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二位雅兴了。”陆知弈的声音打破了山寺的寂静。
慕念安脸色不好看, “蔻儿,人已经到了, 跟我回去。”
宁熙看着足尖没说话。
仇野低头在她耳边说:“先回去吧,后面的事别担心。”
“你说到做到?”宁熙抬眼看他。
仇野:“说到做到。”——
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孔雀山庄,从山寺回孔雀山庄需要些时间。
因为慕念安在,仇野便先走一步,他还有事情要调查。
等宁熙回到孔雀山庄时,月色将出未出。她换了身干衣裳,等准备出府的时候,正好在大门口跟蓝衫公子撞上。
因为之前有过龃龉,她对蓝衫公子没什么好印象。
蓝衫公子神色匆匆,似是想走,而欧阳虹则满面愁容地在蓝衫公子身后挽留。
“折花仙神出鬼没,你这山庄太过危险,我还是先走为妙。”蓝衫公子用力甩甩手,“还请欧阳庄主,不要再拉着我的衣袖不放了!”
欧阳虹先是讪讪一笑,随即便松开手严肃道:“蓝衫公子可还记得我这折花大会究竟是为何而开?”
“锄强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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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匡扶正义。”蓝衫公子说着有些心虚。
“那我再问,何为侠?”
“为侠者,舍己为人,其心向道。”
欧阳虹静静看着蓝衫公子,沉默片刻后道:“公子不愧是饱读诗书,江湖现在很少有公子这般懂道义的人了。”
欧阳虹锐利的眼神好像在说,大家都看着呢,既然道理你都懂,你现在要是走了,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蓝衫公子只能叹气,“若我留在孔雀山庄,与折花仙对抗之时,能否保证我的安全?”
欧阳虹从鼻子嗤出两股气,“不能保证,你走罢。我与折花仙缠斗多年,这次已做好牺牲的准备。是我高估了人性,我本以为,大家志气相同,舍生取义当不在话下,没想到,不过是蝇营狗苟!”
王镖头这时拍着胸口说:“我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我愿留在山庄,随庄主一战。”
奚真夫人冷冷地瞥了一眼蓝衫公子,然后说:“我亦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弃庄主于不顾。”
“我愿留在山庄!”
“我也愿留在山庄!”
“……”
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蓝衫公子现在已经变成了汗衫公子,他额头上的汗擦都擦不完。只好躬身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既然大家这般齐心,我定不能当逃兵了。”
欧阳虹这才和蔼地点头微笑,一举一动皆是大侠风范。
“公子有心留下,那我也定会同原本一样好好招待。”
江湖上欧阳虹风评很好,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在男女之事上,皆是顶好的评价。
他只有林嫣然这一个妻子,家中没有妾室,连所谓的“红颜知己”都没有。
江湖人随意放恣,你睡我,我睡你都是常事。虽然说出去不太好听,但他们也不甚在意这方面的名声。
宁熙在旁边静静观察着欧阳虹跟蓝衫公子,想起之前的龃龉,也没忍住地损了两句。
“公子好天赋,该去学学变脸的……”
她才说完上半句,下半句还没说出口,嘴巴便被慕姑姑捂住了。
大家闺秀怎能碎嘴?宁熙大抵是偏偏要跟那规矩反着来。
嘴被捂着,宁熙只能在心里叹气。
她看着欧阳虹,杏核眼滴溜溜的转,心想藏在孔雀山庄的内鬼实在高明,居然连欧阳大侠的眼睛也能骗过。
月出,夜色已至。
这时,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宁熙听到声音扭头去看,头上坠着金铃铛的发带却被那黑影扯走。
“嘶——”宁熙吃痛。金铃铛亦叮叮当当,清脆地响着。
慕念安秀眉紧蹙,她叮嘱道:“看好女郎。”
说完,她便提剑去追那黑影。
黑影速度极快,但慕念安速度也不慢,两人很快便随着铃音消失在夜色中。跟在后面追的人一时失去方向,只能分头在山庄里搜寻。
等宁熙随着欧阳虹等人终于找到慕念安的时候,慕念安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而仇野手持长刀站在慕念安身前,刀上沾着猩红的血。
彼时,少女的双丫髻已经散乱,浓密的长发如水墨般倾泻而下。
风将长发吹散,似乎也将少女吹散了。
她看见一滴粘稠的鲜血顺着刀锋滑下,最后滴进青砖缝隙中。
宁熙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几乎飞扑过去,双膝磕在坚硬的青砖上,也不管疼不疼,连忙将奄奄一息的慕念安扶起来。
“慕姑姑?”她眼里噙着泪,泪滴在慕念安脸上,再缓缓滑落。
慕念安似乎感受到这滴泪,因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而眉头紧促,她缓缓睁眼,扭头望向仇野。
宁熙也顺着慕念安的目光朝仇野看去。
少年手持长刀茕茕孑立,长刀挂血,似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宁熙嘴唇颤抖着,她说不出话。
慕念安似是喉咙被割伤,张了张口也没发出声音。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最终却晕倒在宁熙怀中。
幸好怀中人还在浅浅地呼吸,否则宁熙非得疯掉不可。
“不是我。”仇野说。
他的声音向来平静,清冷如冰川融雪,可现在却微微颤抖着。
确实不是他。
他其实是来帮忙的,他到的时候,慕念安已经身受重伤了。他一刀砍在了袭击者的后背,那人逃得快,他又得顾及慕念安,所以众人赶来时,才会出现眼前的一幕。
“你伤了她,还敢说自己不是折花仙!”王镖头瞬间义愤填膺。
蓝衫公子抱手啧啧道:“这位姑娘分明次次帮你说话,你却伤害她的家人。”
“……”
仇野没有回应众人的质问,他只是用雾蒙蒙的眼睛望着宁熙。
宁熙亦望着他。
他连刀上的血都没擦便将刀收入刀鞘,一步一步朝少女走去,蹲下身,轻轻握住少女的手。
“不是我。”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他轻轻去触碰宁熙的手,手指相触之时,感觉到少女轻轻捏了捏自己。
方才在风里跑过,他的手冷得像冰,少女的手却是温暖的。
不需要任何花言巧语,当指尖相触之时,眼神交接之际,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
宁熙环视四周,她看见虎视眈眈的众人,心里七上八下,没来由地恐惧着。
可当她看到少年坚定的眼神时,杂乱的心似乎也在一瞬间平静。
他们如同挚友般,完完全全地相信着彼此。
宁熙想说,我信你,可她却在张口之前看到仇野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摇头的弧度很小,只因他们二人离得近才能看清。
少年深如潭水的黑瞳中映照着她的倒影,她瞬间便读懂少年的意思。
只是,她还在犹豫。
终于,在感觉到少年又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后,她咬着唇将少年的手甩开,带着哭腔大喊道:“我不信你!”
全场哗然。
宁熙将慕念安扶起来,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慕姑姑,我们走,我带你回去。”
这时,陆知弈走过来朝宁熙伸出手,似乎想要帮她,可仇野的刀应声而出,横挡在二人之间。
陆知弈只能无奈耸肩,两掌举在胸前表示自己没有碰到她。
不过陆知弈的表情却很嚣张,笑意满满的眼里似乎有着十足的把握。
“可她根本不信你啊,折花仙。”
最后那三个字,陆知弈咬得格外重。
宁熙不想听也不愿听,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捂着耳朵迅速上了马车。
马车飞驰,她抱着慕姑姑,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慕姑姑,我带你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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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熙很快便倔强地将眼泪擦干净。
不会有事的。
她所相信的人,一定不会有事。
慕念安虽然昏迷,但能感受到外边的动静,此刻,她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迷迷糊糊睁开眼,她艰难开口道:“不是他,那人蒙着脸,但满头刨花水香气。蔻儿,你冤枉他了。”
“没有,我相信他,他知道的。”
“是吗……”慕念安似乎得到想要的答案,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她只是不希望有人因她而产生误会。
车轱辘转得飞快,不到半柱香时间,便已经离孔雀山庄很远很远了。
宁熙掀开轿帘往马车后看去,她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夜空乌云密布,将才冒出头的月亮遮得严严实实。
好像又要下雨了。
少女的眼眸黯淡几分,口中喃喃道:“仇野……”
第53章 真相
夜色正浓, 孔雀山庄灯火阑珊。
少年修长的身影在明亮的烛火中清晰可见。他又把刀拔出来了,紧紧地握在手中,若不是夜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衣摆, 一定会有人误以为眼前站的是个雕像。
王镖头愤愤道:“折花仙就是操刀鬼!”
蓝衫公子笃定道:“操刀鬼就是折花仙!”
奚真夫人拔剑道:“证据确凿!”
众人先是左顾右盼, 议论纷纷,最后似乎在得出了一个统一的结论后,屏气凝声,纷纷亮出武器与少年对峙。
乌云越积越厚, 气氛也越来越焦灼。
欧阳虹的叹息声打破了现在的沉默, 他缓缓走向前, “我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引狼入室,更没想到之前会帮折花仙说话,惭愧!”
“欧阳庄主不必自责, 折花仙狡猾, 易容术高超, 在江湖上又送外号千面狐狸,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陆知弈摇着扇子笑道,“庄主之前被蒙蔽, 帮折花仙说话是为仁,现在真相大白, 庄主若能带领众人手刃折花仙,还江湖太平,那便是义。”
此时又有人接过陆知弈的话茬谄媚道:“欧阳庄主仁义两全,不愧是一代大侠。”
“好,取我剑来!”欧阳虹大袖一挥, “诸位便随我一起,活捉折花仙, 撕下他的画皮面具,让他忏悔这么多年来所犯下的罪行!”
士气瞬间被点燃,呼啸的风吹得更大,打起一个旋儿,将一片花瓣从地面上高高地向空中抛起。
花瓣是从陆知弈手上掉下来的,他正轻轻搓捻着之前别在耳朵上的那朵蔷薇花。
上官恒愁眉苦脸,这时,他心慌意乱地用手肘碰了碰上官莘,颤声道:“我们是小辈,能不打架就不打架,要是浑身是伤躺着回去,爹该生气了。”
似乎觉得说这些话还不够,他又偷偷摸摸地指了指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少年,压低声音说:“况且,你哥之前在擂台上被他揣过一脚,差点没把你哥给疼死!而且,我猜那一脚他根本没用力,不然我肯定一命呜呼了。”
上官恒几乎用含情脉脉的眼神在暗示着上官莘——其实是因为快哭了,泛着水光的眼睛看上去很含情脉脉。
上官莘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瞥他一眼,“你想趁乱溜走?”
上官恒捂着嘴点点头。
上官莘顿了顿,“其实……我也有此意。”
上官恒眉目瞬间舒展,“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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