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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笑话
这日, 平静了一段时间的孔雀山庄突然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城南死了个人,而且这个人的死法和被折花仙虐杀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折花仙最近常在江湖走动,关于孔雀山庄庄主欧阳虹召集武林群侠对抗折花仙的事, 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晓。敢在孔雀山庄山脚下行事, 只能说明,他压根就不忌惮,甚至是在挑衅。
是以,孔雀山庄里的江湖豪杰纷纷赶往城南, 一探究竟。当然, 他们大多数人心里想的都是该怎么杀掉折花仙出名, 至于那个不幸死去的倒霉蛋,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注。
晌午,日头正盛, 初夏才至, 就已经令人酷热难耐了。
若是在寻常, 孔雀山庄的蔷薇园里一定有很多人,因为这里不仅花开得好看,还十分凉爽, 但现在大家都出去查折花仙的事了,所以蔷薇园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宁熙坐在蔷薇园里的一只石凳上发呆, 仇野不在她身边。
石凳前有一张方正石桌,石桌的四边各放一只石凳。北边坐着上官恒,东边坐着上官莘。宁熙坐在南边,还有一张石凳是空的。
上官恒抱着一盒麻将抱怨道:“叶子戏要四个人,麻将也要四个人。下棋又只要两个人, 三个人该玩儿些什么?”
上官莘白他一眼,“平常你不是最会吃喝玩乐?阿娘用河东狮吼功喊你都没法把你喊回家, 现在怎的不会玩儿了?”
上官恒叹气:“我这不是为你们俩考虑么?喝酒划拳你们又喝不了多少。”
上官莘翻了个更大的白眼,“说玩儿飞花令你接不上诗词歌赋,让对对子,你又只对得出,一二三四五,抓个大水母。文盲,白痴!”
上官恒脸都气白了,“你说谁白痴呢?”
“说你呢。”宁熙笑着仰起下巴指了指上官莘,“令妹刚说完。”
上官恒的脸由白变红,狠狠地瞪着宁熙,“你才白痴,你跟上官莘都是白痴。”
上官莘戳了戳宁熙胳膊,吃吃笑道:“这就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两人瞬间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只有上官恒笑不出来,因为有仇野在的时候,上官恒是不敢大声说话的。可能是之前剑被仇野一刀斩断的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创伤吧。
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恨不得把眼前两个嘻嘻哈哈的少女给掐死。
宁熙才不看上官恒写满怨气的脸,她望向上官莘,“你们怎么也没去城南?”
上官莘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孔雀山庄总得留些人看守呀,万一出状况了呢?而且,被折花仙杀掉的人,都死得太难看了,看多了要做噩梦的。”
“仇野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去城南,我留在山庄。”宁熙四处张望了一下,笑道,“这里平静得很,一点状况都没有。”
哦不,状况还是有的。宁熙看到了个不太想看到的人——陆公子。
陆知弈今日穿了身浅蓝色道袍,只不过本该戴在玄色巾帽旁的粉蔷薇花,戴在了他怀里的一个女人头上。
女人神色娇媚,穿着绯色薄纱外袍,白皙的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该胖的地方不瘦,该瘦的地方一点也不胖,教人看了不禁脸红。
若是细心观察,会发现躺在陆知弈怀里的女人每天都不重样。
上官莘起初还在心里纳闷,这个陆公子分得清怀里女人的名字么?后来她就明白了,原来陆公子怀里的女人,都有个统一的名字——淑娘。
来孔雀山庄已有些时日,山庄里的来客上官莘已大致分清。山庄里神秘的人不少,这个陆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起初,见宁熙拉着仇野来找他们喝酒的时候,上官莘还有些忌惮,但转念一想,操刀鬼是依照任务办事的杀手,而自己又没有仇家,根本就无需害怕嘛!况且,多一个同龄人打麻将,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现在麻将四人组三缺一。
三缺一很快变成了四多一,在上官恒的热烈邀请下,陆知弈坐上了那个空座。淑娘立在陆知弈身边,脂粉气被风吹到宁熙那儿去,害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陆知弈正在堆牌,他看着眼前的一手好牌,红光满面。
他瞥一眼旁边神情恹恹的宁熙,笑道:“小表姐是手气不好么?看上去气色好差。”
“小表姐?”上官恒疑惑道,“宁熙是你表姐?”
“是啊。”陆知弈扬了扬眉,“你们看不出来吧,她其实是天山童姥,今年已经有三十岁了。”
上官恒挠挠头,看向宁熙道:“看来不能管你叫小妞儿了,该叫老妞儿。”
上官莘:“……”白痴。
宁熙:“…………”白痴。
不知怎的,宁熙今日手气很差,把把输。可能是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陆知弈腰间佩戴的那枚玉佩上了。
她绝对不可能看错,那枚玉佩分明跟仇野身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仇野身上常佩戴的那枚玉佩宁熙拿着把玩过无数次,她边把玩边跟仇野说话。
关于仇野的很多事宁熙其实都不清楚,但她知道,仇野没有六岁前的记忆,而这块玉佩,则是跟他过去所关联的唯一物件。
仇野说他不能很好地感知情绪,会不会是跟丢失的记忆有关呢?
等记忆回来后,说不定就会想正常人一样,能感知喜怒哀乐,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刀。
跟仇野在一起这么久,很多时候,宁熙都觉得仇野有点过于冷静和冷漠了。如果说杀手都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六姐姐和五姐姐不这样?
宁熙能在六姐姐那里感受到她的温柔和忧伤,也能在五姐姐那里感受到她的野心和愤怒。仇野却总是清清冷冷,深入潭水的眸子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除了他偶尔在笑的时候。可惜,仇野笑的次数,简直用一只手都能数清楚。
宁熙有时候会在心里想,可能哪天她往仇野嘴上亲一口,仇野肯定都不会有太大反应。反正,要是让她找到机会,她一定会试试的。
仇野对她很好,会给她剥荔枝,给她梳头发,还会在她因为寡不敌众而怕得要命时握住她的手……
可宁熙总觉得,仇野只是在按照书里教的方法对她好而已。仇野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好,仇野自己大概没办法分析出自己的情感。
宁熙想帮帮仇野。
她希望仇野每天也能像她现在一样,开开心心的。
要是人一辈子都活得像把刀,没有自由,甚至没有自己的情绪,只能被驱使着杀人的话,那岂不是太难受了?人就是人,刀就是刀。人若是变得像把刀一样冷血,肯定有原因。
她要把这个原因揪出来,然后丟到地上,踩得稀巴烂。
宁熙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时,却听陆公子推牌道:“杠上花,胡了。小表姐,你现在情况不妙啊。”
不就是输钱嘛,哼,她又不是给不起。
“我们再来一局,这回你要是输了,我要你腰间的玉佩。”宁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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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说不定这枚玉佩跟仇野的那枚有关联呢?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找,她肯定能找到仇野失去的那部分记忆。
“你居然想要这个?”陆知弈取下腰间的玉佩握在手里把玩,“小表姐眼光还挺毒辣,居然想要我家的传家宝。”
“你家的传家宝?意思是,世间只有这一枚咯?”
陆知弈眯眼一笑,“想套我话?没那么容易。”
“所以你赌不赌?”
“赌,我是败家子,就连传家宝也赌。”陆知弈像狐狸一样坏笑起来,“不过你输一回就得脱一件衣服。”
宁熙拧了拧眉,双手交叉在胸前,“换一个赌注!”
“要换也可以,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你换了我也得换。”
“也就是说我必须拿脱衣服这个赌注跟你赌玉佩?”
“是这样的。”
宁熙不说话了,她把交叉在胸前的手放下,冷冷道:“我才不跟你赌这个,死流氓。”
“正好,死流氓今儿个赚得不少,就不继续了。”陆知弈吃了口淑娘唇角的胭脂,“就让淑娘陪你们打吧。”
他说完便起身离去。他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不一会儿背影就模糊了。
现在淑娘和上官兄妹俩正在和牌,麻将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宁熙放在麻将上的手绵软无力,连搓麻将都没心思。
她在想事情。
终于,她实在坐不住了,手里麻将一丢,“抱歉,我还有点事,先告辞!”
“喂,牌都洗好啦,怎么说走就走?”上官恒满脸恼色。不过宁熙已经跑远了,他的话宁熙一个字也听不到。
淑娘娇媚地笑笑,她拍拍手,很快,另一个淑娘便施施然走来。
新来的淑娘头上有很浓重的刨花水香气,她缓缓笑道:“就让奴家陪二位玩儿吧。”——
陆知弈盯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少女,挑眉道:“小表姐,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他说着,甚至还打开折扇,弯腰替宁熙扇了会儿风。
宁熙被这风扇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躲开,“我有话要问你。”
陆知弈笑笑,“话长吗?三言两语说得清吗?”
宁熙细细想了想,“三言两语,恐怕说不清。”
“既然说不清,那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陆知弈笑着做出个请的手势。
孔雀山庄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园林,宁熙现在正坐在建于假山上的一个六角亭里。
六角亭里也有石桌和石凳,石桌上放着棋盘和棋子。
陆知弈说,“只有赢棋的人才能问话,小表姐敢不敢玩?”
宁熙一咬牙,取出一颗白子下在棋盘正中央,“有何不敢?我打得来麻将,也下得了围棋 。”
陆知弈显然没想到宁熙的围棋下得这样好,他本来打算让她几局,现在却要打起精神才能赢她。
“你是什么身份?家在何处?姓甚名谁?这玉佩若是你传家宝,全天下当真只有一枚?会不会有多出来的?”宁熙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陆知弈听着颇有些头疼,“小表姐,你这问得是不是有点多?”
宁熙仰起下巴,不服气道:“可是我赢了,你那么大年纪,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好,”陆知弈愿赌服输地点点头,“不过我只挑能回答的问题回答你。”
他将黑子一颗颗从棋盘上收回,边收边说,“这玉佩虽然是传家宝,但也不是全天下仅此一枚。大概有十几枚的样子吧。”
“十几枚?”宁熙估摸着,全天下都只有十几枚的东西,大概也是价值不菲的。
“对,十几枚。”陆知弈又像狐狸一样笑起来,“更多的消息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去上京城东菩萨巷子里,从南往北数第五家珠宝铺子看看,那里应该有你想了解的东西。”
“菩萨巷子……我看过上京城的地图,怎么会有珠宝店开得那么偏僻?”
“不偏僻怎么会有你想要的秘密?”
“少故弄玄虚,你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吗?”
“大致能猜出来,”陆知弈取出黑子按在棋盘上,示意宁熙再来一局,“你大概之前见过跟我身上这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宁熙没说话,拿出白子下在棋盘格子里。
陆知弈接着问:“我倒是很好奇,你在哪里看到的?为什么会对这么小小的一块玉佩这么热情,好像不挖出这玉佩背后的秘密,就誓不罢休似的。”
“那玉佩上的花纹雕得好看,玉质又温润透亮,我想买一枚不行么?”
“当然可以,不过你明明可以找我买的。”
宁熙嗤笑一声,“我找你买,你卖么?”
“当然,不卖。”
“……那不就得了。”
二人无言,只能听到落子的“嗑哒”声。
高高的日头逐渐西斜,天边映出晚霞的红。
这一局陆知弈赢了。
他斜斜瞥了眼立在假山下,藏在花树后的黑衣少年,对宁熙笑道:“小表姐,想听笑话吗?”
宁熙颇有些疑惑,她还以为陆知弈要问些其他过分的问题,结果没想到,却是问她想不想听笑话。
宁熙心里有防备,只说,“你讲我就听。”
“好!”陆知弈清清嗓子,准备开始讲笑话了。
他讲得真情实感,而且声音比之前说话的音量都要大,不仅宁熙能听得清清楚楚,连站在假山下花树后的仇野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宁熙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可左右前后都望了望,却没见着人影,她只好专心听陆公子说的笑话。
仇野在花树后站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回到孔雀山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宁熙。因为他买了水塔糕,桂花味的,他知道宁熙喜欢吃这个,而且一定得是城南阿嬷家新鲜出笼的。
他在城南没发现关于折花仙的线索,唯一的收获是手里的这包水塔糕。
可当他找到宁熙时,宁熙却在跟陆公子下棋,两人下完棋后,嘴里不知说着什么,他们看上去心情都不错。
仇野拆开装着水塔糕的牛皮纸袋,取出一枚白白胖胖还冒着热气的水塔糕放进嘴里咬一口。
不好吃,一点味道也没有。这哪里是软乎乎还有酒酿香气的水塔糕,分明是蜡块。
可是,明明之前吃着还是好吃的。
他又咬了一口水塔糕,盯住六角亭中的两人,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若是有人在此刻发现他,一定会为他的眼神感到胆寒。
陆公子一边收棋子一边讲笑话:
“从前有个喜欢弹琴的人,他每天都要弹琴,一边弹琴一边哀叹自己没有知音。终于有一天,一位老妇人在听到琴声后潸然泪下,他看到之后颇为感动,以为自己高山流水觅知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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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地跑去问那老妇人为何落泪。老妇人说,自己才死了儿子,儿子生前是弹棉花的,听你弹琴,我不禁想起那死去的儿子。”
宁熙顿了顿,大笑道:“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知音了!”
她笑得很放肆,笑出泪花,不仅会把鼻子皱起来笑,而且还边笑边捶桌子,一点儿都不似官家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闺秀。
宁熙当然知道作为一名大家闺秀该怎么笑,可是这个笑话实在太好笑了,她想笑得大声些,自然就要大点声笑。她人已在江湖,当然不能还像在闺阁中那样拘谨。
反正,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管她怎么笑!
她心想着,等仇野回来了,就把这个笑话讲给仇野听,让仇野也高兴高兴。
“好烂的笑话。”仇野说。
少年的声音冷得像冰,可目光仍旧胶在宁熙的笑靥上。
夕阳渐斜,西天残阳如血。
晚霞的光照在少女脸上,像是替她打上一层胭脂,显得少女更加明媚动人。
仇野嚼着如蜡的水塔糕,心里只觉得奇怪。
他明明在看到宁熙开心的时候,自己也会开心,可是他今天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不仅不开心,甚至还有些愤怒,或者更准确来说,是跟几日前,看到那姓陆的坐在宁熙旁边,还吃他给宁熙剥的荔枝时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或许还有个别的名字——嫉妒。
可是仇野不知道这个叫做嫉妒。
宁熙没有发现仇野在看她,仇野也没有要去六角亭找她的意思。
仇野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宁熙,脸颊一鼓一鼓,慢慢地咀嚼着如今对他来说已是蜡块的水塔糕。
他似乎在等,等着看宁熙什么时候会发现他。
可是他现在已经把水塔糕吃完了,连一块都没给宁熙留。
宁熙自然还没发现仇野,明明太阳还未落山,她却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陆知弈笑着问。
他本来还想替宁熙把碎发别到耳后,可思索一番后还是觉得算了。
他瞥了眼花树后的玄衣少年,雁翎刀已半出鞘,刀面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疼。
好重的杀气啊。
陆知弈只好展开折扇,遮住那道银光,假装自己在扇风。
可是,哪有人扇风是朝前扇的呢?
宁熙搓了搓胳膊,“陆公子,我是冷,不是热,你能不能不往我这边扇风?”
陆知弈笑得有些尴尬,“夏日酷暑,怎会冷?”
“不知道,你没感觉到有一股杀气么?”
陆知弈当然感觉到了,可他偏偏摇头说,“杀气没有,可爱气倒是扑面而来。”
宁熙:“……”她忽然觉得更冷了,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要再下一局么?”陆知弈捏着棋子玩儿,“这回你用黑子,我用白子。”
宁熙望向如血的夕阳,最后一缕晚霞已经快消失了,为什么仇野还不回来呢?她还等着给仇野讲笑话。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叫声。一群群麻雀被叫声惊飞。
然后有人大喊:“死人了!有人死了!”
第42章 危机
陆知弈当然没能如愿再跟宁熙下一局。等他们赶到现场时, 尸体已经被清理了。
这里是孔雀山庄中的一片空地,地势平坦,四处空旷, 空地外则是一圈竹林。想来这是用来练武的场地。
青砖铺就的地面上用死者的血写着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吾藏身于尔等之中。
不用多想, 人是折花仙杀的。
“岂有此理,折花仙竟然已经狂妄到如此地步!”王镖头气得怒目圆睁。
奚真夫人也愤愤不平道:“我们竟然中了那折花仙的调虎离山之计!”
上官恒颤声道:“折花仙自爆说,他就在我们之中。”
他来得早,碰巧看到过尸体的惨状, 现在吓得嘴唇发白, 浑身发抖。
上官莘面色更加难看, 不禁往上官恒那边靠了靠。
上官恒拍拍妹妹的肩膀,“就这点小事,你怕什么?关键时刻还得看你哥。”
上官莘:“哥哥, 爹爹说, 越到关键时刻手越不能抖。”
上官恒把自己颤抖的手从上官莘颤抖的肩膀上拿下来, “……哼。”
现在,周围人心惶惶,气氛变得十分奇怪。人们互相躲闪着对方的目光, 互相猜忌着对方的身份。
宁熙来得晚,等她到的时候, 这里已经围满人了。
她身材娇小,顺着缝隙往里一挤就挤进去了。陆知弈想要挤进去却没那么容易,所以他被宁熙落在后面。
等宁熙终于拨开人群看到青砖地面上血淋淋的字迹时,不由得后颈一麻。她想起刚进孔雀山庄的那一晚,徘徊在门外的黑影。
幸亏仇野及时警觉, 那黑影才未破门而入。
也就是说,这血字说的是真的?折花仙真在他们之中?宁熙心里乱乱的, 她将视线上移,不再看那血淋淋的红字,却不了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瑞凤目,点漆般的眸子正凝望着她。
西天残阳如血,此时最后一道光线已然消失在地平线。
少年的眉目渐渐隐匿在黑暗中。
不过,很快,凄迷的月色洒下,少年的身影在月辉中若隐若现。
孔雀山庄灯笼很多,夕阳方才落下,灯火便一盏一盏亮起。
灯笼从少年那处往宁熙这边依次被点亮,随着灯笼一盏一盏亮起,少年的眉眼便在阑珊的灯火中显得越发清晰。
不管是月出前,还是灯亮后,少年始终凝望着她。
那双深如潭水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千思万绪。
尽管如此,少年仍旧仅仅只是凝望着她。既没朝她招手,也没对她微笑。
宁熙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并没有多想,提起裙子就朝仇野的方向跑过去。
这时,陆知弈终于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挤进来,他抬手似是想搭在宁熙的肩膀上,可他的手刚抬到半空,宁熙就提着裙子跑掉了,他顿在半空的手只能尴尬地放下。
少女的双丫髻上用绛红色绸带绑着蝴蝶结,绸带两头坠着轻巧的金铃铛,跑起来时叮当叮当响。
一阵风将清脆的金铃声吹散,宁熙跑到仇野跟前笑着唤他,“仇野!你是不是早就回来了?方才在哪里,怎么不来找我?”
这里人多,宁熙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问他。
“方才也在找你。”仇野说。
“然后呢?”宁熙眨了眨眼。
“然后找到了。”仇野说着握住宁熙的手。
少年握得很紧,宁熙忍不住吸气,“仇野你捏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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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这才将力道放松了些,但仍旧握着少女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宁熙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也随仇野这样握着她的手。
说实话,宁熙还挺喜欢被这样握着。现在又恰好是晚上,月亮大得出奇,阑珊的灯火也异常绚烂。因此青砖上那几个血淋淋的红字在亮堂堂的光线下,清晰可见,显得尤为骇人。
宁熙本来是有些害怕的,但被仇野这么一握,她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她用胳膊撞了撞仇野的胳膊,小声问:“你今天去城南,有揪出些折花仙的线索么?我听他们说,这只是折花仙的调虎离山之计。”
仇野清清冷冷道:“没发现折花仙的线索,但我发现今天城南阿嬷家新出笼的水塔糕特别香。”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动了动,宁熙简直能闻到热气腾腾的酒酿与桂花香,连忙期待道:“那仇野肯定帮我带了一份回来对不对?”
“没有,”仇野说,“阿嬷今日收工早。”
闻言,宁熙失望地“哦”了声。
她接着说,“没关系呀,我们下次一起去城南吃热乎的就好了!城南离孔雀山庄那么远,带回来说不定都冷了,我不爱吃冷的。”
仇野没说话。
“仇野?”宁熙碰了碰少年的胳膊。
终于,少年闷闷地“嗯”了声,却握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反常,实在反常!宁熙一头雾水,她看向仇野,却发现仇野没在看她。
顺着仇野的视线望去,宁熙发现仇野正盯着对面的陆公子。
灯火辉煌,陆知弈能看清两人的手紧紧握着。
“少年人把戏。”陆知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在他打哈欠的时间里,淑娘已经从人群外走进来,钻进他怀里了。
众所周知,陆公子怀里是一定要有女人的,晚上没有女人陪着,他甚至睡不着觉。
陆知弈环过淑娘细软的腰身,最后大掌落在她的胯骨上,凑到她耳边说,“少年人才会幼稚兮兮地手牵手,成年人只会真刀实枪开干,你说不是?”
淑娘不知道陆知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这种话,但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不能反驳的,是以,她只得娇笑道:“陆公子说得对,今夜还需要奴服侍您么?”
陆知弈不语,淑娘便当他默认了。
宁熙盯着陆知弈看了会儿,心里暗暗鄙夷他简直风流透顶。等宁熙望向仇野的时候,却发现仇野的目光已经落到她身上很久了。
所以仇野方才是看着她看陆公子?
宁熙忽然想起玉佩的事,这件事颇为奇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仇野。
她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仇野的胳膊,凑到他身旁小声说:“仇野,你还记得那位陆公子么?他……”
“宁熙。”少年声音冷得像冰,“不要跟我聊他。”
“好吧,既然你不喜欢他,那我就不说了。”宁熙只好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少年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宁熙心里觉得奇怪,之前她说话的时候,仇野肯定不会这么冷硬地打断她的。
所以,玉佩的事还要不要说呢?或者等她多调查一番再告诉仇野?
正当她思索之际,周围已经炸开锅。
以韩鸦为首的人主张现在把折花仙找出来就地正法。
“折花仙简直目中无人,他不是说藏在我们之中么?既然现在大家都在,不如齐心协力把这狗贼揪出来!”
韩鸦的话鼓舞了许多人。
自折花仙在青砖地上留下了“吾藏身于尔等之中”这八个血字后,便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他们怀疑着别人的同时,也害怕别人怀疑自己。
互相猜忌实在不好,但只要他们共同怀疑一个人,就能避免自己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了。
最后,以韩鸦为首的那群人纷纷看向仇野。
“你是折花仙!”其中一人虽然手上没有证据,但指控别人的声音却异常响亮。
“肯定是他,他是在有人喊后,第一个到这里来的!”另一个人跟着帮腔。
仇野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平静如常。倒是宁熙气不打一处来。
“仇野第一个到就能证明折花仙是他吗?你这蠢货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为什么轻功那么差,听到有人喊都得花好长时间才能赶过来?”
“你……!”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奚真夫人叹道:“看来折花仙这回捏的脸实在冷艳,竟然让青莲仙子这样掏心掏肺地为他说话。”
这句话不仅诋毁了仇野,更诋毁了宁熙。说得好像她是看上了仇野的脸才帮仇野说话。
她有那么肤浅么?
“我帮理不帮亲!”宁熙冷哼道。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了一下,侧目去看少年,能看到少年流畅的下颚线。银月藏在少年身后,让他显得更加冷了,似是锐利的刀锋。
宁熙猜不出他是什么心情,只好也捏一捏他的手,义愤填膺道:“仇野你别担心,你不爱说话我爱说,他们诋毁你,我帮你骂回去!”
谁知,少年却是低低地笑了,细碎的笑声飘在风里,方才那些指控他是折花仙的人忽然都不约而同地噤声。
毕竟,一个不爱笑的人忽然笑,着实是件奇怪的事,而他们又忌惮着操刀鬼,此刻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宁熙不解道:“你笑什么?难道你不生气?”
仇野歪头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他们污蔑你!”
“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以韩鸦为首的那群人,颠倒黑白,可恶得很!”宁熙气愤地磨了磨牙。
仇野环视一圈,淡淡道:“他们在哪里?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宁熙惊讶地眨了眨眼,“他们就在周围呀,围了好大一圈,你真的没看见么?”
仇野摇摇头,“我只看见某个人头上绑的蝴蝶结快要散了。”
宁熙后知后觉,连忙抬手摸了摸发髻。右边双丫髻上绑着的蝴蝶结不知在何时散开,绛红色的绸带搭在她肩上,末端的金铃铛的重量正拖着绸带往下坠。
一定是方才生气生得太认真,连头上的蝴蝶结都气散了!
这里没有铜镜,就随便绑绑罢,反正月夜已深,马上要休息,绑歪了就绑歪了。正当她准备抬手去够绸带时,仇野已经先她一步将绸带抽走,绑好一个端正的蝴蝶结。
仇野跟她挨得太近,她几乎被罩在仇野身下。灯火阑珊,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块。
宁熙的手碰到在半空中轻晃的金铃铛,金玲立刻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当——叮当——
宁熙的心脏似也随着这响动的金铃,跳动得越发快了。
因忌惮着操刀鬼会忽然出刀,周围人都屏声静气,显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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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安静。他们肌肉紧绷着,手中兵器蠢蠢欲动,似是在准备一场恶战。
然而,在这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过后,周围咬牙不敢发出声音的人终究是忍不住了。
很快,周围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青莲仙子和操刀鬼在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呢?”
“肯定是在密谋着怎么杀我们!操刀鬼绝对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折花仙。”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他们好像没把我们当回事?特别是操刀鬼,目中无人。”
……
绑好蝴蝶结,仇野问:“你还在义愤填膺?”
宁熙用两根手指捏住空气,胡乱比划道:“现在还剩一点点。”
她本来还在为仇野为什么不生气而感到惊讶,但仔细想想,仇野不生气也正常,因为他是一把刀,他不似常人般有七情六欲,他冷漠到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人在刀的面前被分为两类,需要杀的和不需要杀的。除此之外,刀不会在乎人的任何看法。
刀锋不锋利看的是刀刃,而不是凭借别人的几句话。
宁熙望向仇野,“你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嗯。”仇野点点头。
“为什么开心?”
“不知道。”
“是因为我么?”
“应该是。”
“看吧,所以你还是知道的。”宁熙骄傲地仰起小下巴。
“喂!”韩鸦这时忽然大吼一声,“你们这般放荡,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他作为指控派首领,现在遇到这种被指控者毫无反应的情况,属实有些丢人。
不管是愤怒还是悲伤,破罐子破摔承认又或者打死不认账,总得给点回应吧?把他们当空气,自顾自说小话算什么?
宁熙用下巴指了指韩鸦,又转过头朝仇野挤眼睛。像是在说,这人好吵哦,该怎么让他闭嘴?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跟他们唇枪舌战,而是要从根源上让他们闭嘴。毕竟两张嘴对那么多嘴,吵起来还是很累人的。
仇野也回给宁熙一个眼神。至于这个眼神表达了什么,只有宁熙才看得懂。
欧阳虹负手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英气的眉毛深深地蹙着,似是在沉思。
仇野看向欧阳虹,冷冷道:“欧阳庄主,这事你怎么看?”
宁熙也甜甜地冲欧阳虹笑:“我知道欧阳大侠向来明事理,您与折花仙交手过那么多次,若折花仙再次出现在您面前,您一定能一眼就认出!”
若是欧阳虹肯公事公办,那他们就继续留在这里。孔雀山庄好吃好喝的招待,宁熙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想走。
若欧阳虹迫于众人压力,不肯公事公办,那他们就杀出去。他们又不是没有杀出去的能力,反正往前往后都有路。
现在,矛盾被转移到欧阳虹身上,欧阳虹一双浓眉皱得更紧了。
与此同时,以韩鸦为首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起哄道:“欧阳大侠明辨是非,绝不会任由贼人猖狂!”
一边是来自江湖各门各户的压力,一边是来自江湖恶徒的压力。还有一小部分站在中间看戏,随时准备倒戈。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发话。
欧阳虹高大的身体似乎也被这压力压得有些佝偻了。这件事怎么解决,关乎到他在江湖的地位与声望。
他终究是站在正义那方的人。
而操刀鬼则是江湖侠义之士的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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