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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山川月》190-200

    第191章 角力 【ZX整理】

    京城三月的天总是淫雨霏霏, 路上行人比肩接踵,青竹伞上雨珠如缀,在擦肩时晃开细碎的帘。

    放到几年前, 这个时节民宅深巷总是积着淌不尽的水,早晚推开门都好似蒙在厚重粘稠的雨雾里, 叫人打起精神也费劲。这几年工部奉命改了官沟排水, 虽说中途上边的人换了一茬儿,诏命还是如约往下推了, 再加上禁军每逢此时加紧巡护,民巷的情况比之以往不知好了多少。

    此时天色尚早, 阶前雨露未消, 残红抱枝将坠未坠,街头巷尾却已见举子奔忙。长街口的茶肆掌柜一面打着哈欠招呼来往的人, 一面回头给在支起来的铺子前码放早点的新来跑堂交代规矩。

    这儿不是专门的早点铺子, 但胜在离街近, 春闱赶考的士子们总是行色匆匆,随意丢几文钱拿了便能走, 掌柜的是生意人, 这样的买卖不做白不做。还没到闲下吃茶的时辰, 内堂的小厮慢条斯理的, 也还未把雅座全数拾掇干净。

    一辆略显老旧马车便是在此时停在了铺前, 京中显贵不胜数, 这样的车驾在玄武大街上显得平平无奇,车夫掀了帘,扶着车中的女子缓步走了下来。掌柜隔着上前迎客的跑堂打量她, 眼尖地瞧见对方发髻间坠着的玉钗。

    雕工不怎么样, 但那玉料可是古丝路进贡的, 千金难买,拿来这么雕着玩真是暴殄天物。

    她抻了下腰,推开愣头青似的跑堂自己上前笑道:“夫人来吃茶的吗?这般早,小店这儿可还没拾掇全呢?”

    说话间,眼珠子已经在主仆二人身上转过了一圈。

    女子朝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开口,转而将目光移向了车夫。

    “二楼雅间,我家夫人要会一位朋友。”车夫将一个早备好的钱袋塞到了掌柜手中,转眸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主家,“那位朋友带了一句话,叫‘九重山外楼万重’。”

    掌柜闻言低笑,散漫道:“无处西风闻旧意啊……得嘞,夫人请吧,二楼雅座听雨轩,您的那位朋友已经到了,半炷香前刚点了盏茶。”她悠悠似慨叹,“那可是楚州今年上好的望庭秋哪……”

    尾音散在了语笑喧阗中,人影已经没入门扉,小厮将马车牵到了后院,街市往来如旧,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天边隐隐露出了点晴光,但这个时辰对于孩子而言还是早了。屋内无人侍奉,九思趴在小桌前百无聊赖地听着壶中茶汤咕噜滚沸,显得昏昏欲睡,但很快叩门声让她打起了精神,慕奚抬手替她把风领裹严实了些,开口说了句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珠玉曳动声清脆,坐榻上的孩童发出声兴奋的呼声,手脚并用地爬下了榻朝门口跑了过来。

    “娘亲!”

    崔时婉在女儿扑过来的时候接住了她。王妃面上浮现出柔软,在垂目细细端详时轻揉了两下九思的小脸。

    “小婉。”慕奚起身迎她,两个人牵着孩子重新落座,窗子开着,濛濛细雨从窗缝里溜进来,在指尖落下冰凉的吻。

    桌上还摆着各色的糕点,显然是为孩子备着的。崔时婉饮了茶暖身,从母女相见的欢欣里抽身而出,抬指给慕奚打手势。

    【皇姐约在此处,不该带这孩子来的,若是玄卫知晓该如何是好?】

    慕奚面上露出点笑,淡淡道:“不妨事,玄卫若是能查得到,那早该罗织罪名肃清朋党了。”

    可这间铺子还在,它从太宰年开到了如今,外头的掌柜仍旧是那一个,她早就不再年轻,混迹在市井中和寻常的妇人没有任何区别。

    崔时婉不知道慕奚几年前在去往嘉营山之前做过什么,甚至她的丈夫也不知道,但他们都不会去问,这是保有的默契。

    如今金翎玄卫的暗纹人尽皆知,但就连宗室也已经没几个记得曾有一个纹章在数代前作为护卫储君的暗卫徽记存在于世,咸诚帝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因为先帝把这个记号与剩下的人留给了寄予厚望的孙女。

    这就是九瓣梅的由来。

    “希璋去贡院了吧?”慕奚轻轻笑,这间雅阁位置极佳,自窗帷看下去恰好能窥见雨雾里贡院的檐角,那里已经聚起了许多人,有几架马车停在侧面,红袍客被搀扶下马,藏进伞骨下。

    几匹军马也停在那里,羽林的铠甲好似也被春潮泼湿,不复往日光彩。

    今年的春闱非比寻常,朝中人皆知这一点。但就在众人皆笃定今年的知贡举定是阁老与安阳侯时,咸诚帝却特意点了两位亲王去,这便让局势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历代春闱举子踏出贡院的门,可都是能叫知贡举一句先生的,这难道要让这些人成为两位王爷的门客吗?谁不知道如今这二人是势同水火?

    原本还有些动了心思观望的,见此都慌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谈,生怕稍有不慎便是如坠深渊。

    【祖父也在。】崔时婉从窗子里看出去,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在须臾的停顿后又比划着道。

    【侯爷也和他一处。】

    慕奚并不意外,她慢吞吞地饮尽了茶水,把桌上的烤栗子剥好放到了九思面前的小盘里。

    “寒窗十余载,多少人等的就是今日。”长公主眉眼低垂,像是在雨声里想起前尘,“阁老和侯爷都明白的。”

    可不是什么人都明白,至少今时今日的这场春闱,注定了是场闹剧。无数人屏息以待,只等这场不足道的雨雾在日转星移里化作瓢泼大雨。

    越是清醒的人越痛苦,这世间的君子贤臣被困在了樊笼里,只能在有限的举止里翻动局势。这并不意味着阴险诡诈能为所欲为,但却代表着此般事在元兴二字未被更迭前很难有所更改。

    崔时婉见她紧抿着唇没往下说,不由将目光放在了小桌前的九思身上。初时那一问其实并不是在苛责对方不顾这孩子年幼,恰相反,这是一种庇佑,她今日来此也是为了这个。

    为了那个位子,晋王可以在背地里做许多事,朝堂之争在他眼里不分正歧,只有结果,但唯独长公主,他不会动。

    就好像咸诚帝永远不会动崔德良一样。

    他们构不成实质的威胁,反而像是某种局外人的证明,这对父子要这种人亲眼目睹自己行事才是对的,以此来成全自己心中的执。

    所以不论是崔时婉还是九思,在慕奚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

    慕奚收回目光,她抬掌轻抚杯沿,忽然道:“分别前,你和希璋说了什么?”

    这话问得崔时婉微愣,但她转念笑开,像是斟酌着字句般细思了片刻,才简单地给她比了几个手势。

    【立身为正,用人不疑,方全赤子拳拳之心。】

    【有时不争是为争,过多生执,害己害人。】

    贡院前的铜鼓已被敲响,熙攘的人潮散去,只留下细密的春雨如旧。

    有人行色匆匆,在越过窄巷时惹来一片骂声,雨雾模糊了行人的眉眼,让周遭一切好似都变得如在梦中。

    御书房前的绿植不知何时枯死了,咸诚帝背手立于屏风前,踱步间玉扳指与掌中玉符轻敲。这几日都在春闱,没了大朝,天子近几日尚算清闲,折子早间已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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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仍旧驻足未曾离开。

    像是在等什么人。

    “宁舟。”他偏过头看向随侍在侧的沈宁舟,不明意味地说,“卿可知过两虎相斗,不死不休之局?”

    沈宁舟垂着眼,沉吟许久方道:“微臣不知。”

    “但有人知道。”咸诚帝道,“朕要看的今日之争不止是朕的儿子,还有朕的臣子。宁舟啊,你是朕之心腹,你说……”

    “朕的臣子们在此局中又站在了何处呢?”

    桌上的密函摊开,信鸽今日一早带来了北地的消息,他明明已经看过了。

    沈宁舟心跳如鼓,但她面上不敢显露,只是道:“皆为社稷之臣,自当立于陛下身侧。”

    “是社稷之臣,也是朕之肱骨。”咸诚帝把玩着手中的玉符,像是垂首端详着其中细密的纹路,“美玉在前,谁不想加以赏玩呢?”

    “可有些玉石,不是小辈儿郎可以碰的。”

    天阶好似春雷炸响。

    “前几日才落了雨,今日夜里不会又来一遭吧?”赵君若撑着窗子朝外看天,纳闷道,“从前也不曾听闻燕州春时雨水这般多啊?”

    屋内书册再翻新页。

    “不是咱们这儿的雷。”温明裳头也不抬。这几日州府有关屯田的记档已经整理妥当,她眼下在做最后的测算,若是无误,最迟后日便可着手三城的事由了。她在百忙中顿了笔,提醒道,“离京这么久,忘了眼下京城是什么日子了?”

    赵君若闻言一愣,还不待她再开口便见着洛清河掀帘进来。

    “春闱。”洛清河是昨日入关的,她虽同温明裳说了近些时日不会北上,但奈何时局变化,一军之将知己知彼才好谋算打法,是以她回来是和州府确认关中驻军是否充足的。

    赵君若恍然,她带上了窗户,向洛清河行了个礼便掀帘出去了。洛清河这次回来带上了栖谣,她本就还有东西要学,这一回倒是正好。

    “谈完了?”温明裳抬起头,后知后觉地觉着脖颈发酸,这是伏案带起来的习惯,改是改不掉了,“府台怎么说?”

    “雁翎本就易守难攻,关中卡死几个要冲便不是问题,北边暂时还不用从关中抽调人手。”洛清河没让人起来,她顺势靠在了桌边,把手摁在温明裳肩颈上轻轻揉捏。这种事乍一看好像不该是身涉行伍的将军来做,但偏生她做来无比驾轻就熟,“上月初纳的新兵已经开始操演,最晚九月能用。火铳倒是没多少,军匠能给飞星捣鼓出那几十支已是赶工了,关内守军暂时还用不上,就慢慢来吧。”

    最后一笔定下,温明裳扔了墨笔干脆伏在桌上侧枕着胳膊向上望她,后颈揉捏摩挲的指节温热,叫人舒服得直眯眼。

    “军政的事你来定。”她拨弄着文书,因为这个姿势说话的时候带着点鼻音,“缺什么文书记上盖了私印,天枢都能直接调。”

    这是权柄高度集中的好处,也是温明裳一定要在此时借口推出天枢的原因。

    就是这话关起门来说,难免好似带起些别的味道。洛清河失笑,在揉捏间剐蹭她的鬓发,弯身揶揄道:“财大气粗啊小温大人?”

    温明裳半睁着眼,抓过她的手咬了一口,没怎么用力,倒像是幼兽磨蹭乳牙的依恋。

    洛清河手肘撑在案上,就势接住了累得不想动弹的小狐狸虚张声势的爪牙,让齿间的锋利变得绵软不堪。她的手依旧摁在白皙如玉的后颈上,故意摩挲时带起轻微的战栗。

    原本攥着袖口的指节慢慢随之下滑,变成了十指相扣。

    温明裳眼底浮着水雾,她在分开时胸口起伏,好像呼吸都是这个人的气息。她攥着洛清河的手,过了好一阵才低声说。

    “该入夜了吧。”

    “是快了。”洛清河垂着眼,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无月的夜,是百鬼夜行。”

    “齐王应该要到宫门前了。”温明裳看着她,“今夜陛下无暇去查长公主在何处,也无人会知道端王府的主子眼下尽皆不在府上,她们要在合适的时候出现。”

    “万乘之躯不涉险,这是希璋旧日的改不掉毛病,也是她和殿下最大的区别。”洛清河看她揉捏着自己的指尖,“但如果小婉在就不一样。”

    “王妃是端王的定海针。”温明裳笑得漫不经心,“只要坐得住,那么不论多少罪名准备罗织到他头上,余下的丝线一起,皆可一一扫平。”

    她话音一顿,低语问:“阿然,要不要猜猜此事几日可毕?”

    “凡此大案非月余不足息。”洛清河被她摸得有些痒,“但运筹帷幄在前,自然是越快尘埃落定越有裨益,那便五日吧。”

    “春闱也才三日。”温明裳笑起来,“有人急的呢。”

    洛清河想了想,正想回话,声音却在下一瞬开口之际戛然而止。她眼睫骤然颤动,向下时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

    它的主人在耳语间不动声色地含住了掌心里的指尖。

    班房里灯火通明。

    “这雨下了一日,当真是让人生厌。”慕长珺揣着手,他在同自己对弈,但这话是说给慕长临听的,“也该到停的时候了。”

    慕长临放下手稿看他,那双和长姐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盛着火光,却有着不同于暗影的透彻。他道:“皇兄想说什么?”

    黑子落下时咔嗒一声响。

    慕长珺站起身,拢好了肩上的氅衣,雨雾里有杂乱的脚步声渐近。

    他们明明是手足,但在此刻却像是仇敌。他越是看着眼前的这双眼睛,越是能想到往日长姐的言语。如若没有这个人,那么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房门在下一刹轰然打开。

    沈宁舟肩上还坠着雨珠,她拱手朝着大梁的亲王们见礼,冷硬地开口。

    “陛下口谕,春闱暂停,请二位王爷即刻赶赴御史台。”

    作者有话说:

    知贡举是考官。?

    第192章 水滴 【ZX整理】

    慕长卿负手站在堂前, 身侧同立的官员噤若寒蝉,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朝中大员,有些被喊来时还没下钥回去, 见到羽林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等到踏入御史台见着堂前端坐的咸诚帝后才吓得立马跪下行礼。

    若是放到平时, 咸诚帝是怎么都要做做样子的, 但今夜他心情实在是不好,挥袖让人起身都带着十足的不耐。来了的官员不敢触霉头, 见着连齐王都只能站在外边,自然也就有样学样不敢打搅。

    有些离得近胆子大的, 借着雨声的遮掩还不忘凑过去些问慕长卿:“王爷,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可否先给我等透个底,陛下因何大动肝火啊?”

    “是出了点事儿。”慕长卿把玩着腰上坠着的那块玉珩, 说得漫不经心, “这不春闱到了嘛, 有人想在其中做点手脚,不巧把东西送到了本王手里, 这不就先得报予陛下?要本王说, 也没什么大事, 沈统领都已经去叫人了, 诸君莫急, 莫急。”

    这话说得轻飘飘, 一幅全然不关己事的模样,可被叫来的又不像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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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般是皇亲,哪能不急的?

    慕长卿没搭理一时间掀起的波澜, 她百无聊赖地揣着手, 在余光瞥见天子森冷的面容时想起不久前的春祭, 想起晋王说的那份“诚意”。

    在长公主出头之前,压在慕长珺头上的宝要多过慕长临,因为他常年身在羽林,再怎么不济都比安坐高堂的慕长临在武事上要强些,就连咸诚帝都好似玩笑般问了句若是此番夺魁他要什么。

    慕长珺当时说的是:“儿臣见大哥府上清静,想着这可不行,便让王妃留了些心思,找个体己人侍候。前些日儿臣同大哥还说起这事,可大哥好似不大乐意,儿臣想着皆是我慕家儿郎,怎可如此肆意?此番便想,若是能得胜,请陛下颁旨治一治他,即便不是王妃挑的人,也让他自个儿点个出来才好。”

    这话是看似是说者无意,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暗地里的意思?慕长卿要是想寻个闺中人,早几年宗室便有安排,晋王委实是没必要多此一举。但此番既然旧事重提,多半是慕长卿自己的意思,只是不好开口罢了。

    这大抵是一笔交易,若是成了,放到晋王身上就有了个兄友弟恭的美名。

    咸诚帝当日听罢看慕长卿的眼神便有些耐人寻味,但他并未多问,就好似权当做未曾听出弦外之音。

    虽说结果并非所料,但慕长珺做了该做的事,这便是诚意,作为回报,那份早已备好的往来书信便被慕长卿送到了咸诚帝面前。

    春雷滚滚,伴着马蹄声踏碎了纷繁的思绪,办事房前影影绰绰,为马车中的来人撑起纸伞。

    慕长卿松了指节,玉珩从她手里溜了出去,她隔着雨幕,对上慕长珺的眼神。

    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浮现起了半分笑意,好似在说这笔生意的回报得来不错,看得慕长卿只想送他两个白眼。

    或许很多人觉得慕长珺春祭未能如愿便是败笔,实则不然,慕长卿随着他们的问安声上前下拜,在瞬息间想起祭典前帐中短暂的一面。

    “我只是想将天枢与温明裳这个人,从中暂且摘出去罢了。”慕长珺敲着桌案对她说,“大哥如今站在天枢之间,此事不难办,一封信便好。”

    彼时慕长卿揉着扳指问他:“为何是摘出去?我还以为,你因着上一回的事可是十分讨厌温大人。”

    “两码事。”慕长珺淡淡道,“大哥久不在朝,怕是对此般人见得少了。她的确或许会有所偏向,但天枢阁背后站着的,不和内阁的依仗一模一样吗?”

    在这些人的眼中,万事唯君。明面的偏向不可有,但人心不可能永远不偏不倚。

    慕长卿面露恍然,道:“此话有理!此人的确颇为懂得审时度势,若是此番把天枢摘出去,令其旁观事态,也不失为一个在人心上加码的好法子。”话说至此,她尾音已顿,戏谑地看向对方,“然此事于我有何益处?”

    “春祭若成,大哥心愿唾手可得,若是不成,也可令陛下知大哥心中所想。”慕长珺撑膝与她对望,“朝中还有差事悬而未定,大哥觉得眼下我与三弟相争不下之际,陛下又碍于皇姐往昔所行,他会将权柄交予谁?”

    长公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代替。慕长卿要想在咸诚帝面前说得上话,她就要向天子证明自己的用处,慕长珺正是给她这个机会。

    醒木在案牍见被砸出“砰”的一声巨响。

    刚起身的官吏们吓得哆嗦,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慕长卿回过神,彻底将陷入前尘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宁舟将人带到便自觉退到了咸诚帝身边,她目不斜视,就好似手下这支从未与天子离心的东湖羽林。

    咸诚帝沉着脸,把案前的书信甩到了他们面前,森然道:“你们二人可能给朕解释一下,这书信是怎么回事?!”

    “为何信中会知春闱考题,为何信中人会与北疆有书信往来?北疆还在打仗!雁翎素来不问朝事,这封信又为何会夹带在天枢给长卿的折子里?朕的好儿子们,能给朕解释一二吗?!”

    水珠顺着小臂缓缓滴落。

    温明裳指尖缠着濡湿的乌发,她刚被从浴池里捞出来,宽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挡住了窗前月光的觊觎。

    洛清河拾了帕子帮她擦头发,皂角的香气混着暧昧的气息浮动在鼻息间,像是暗示着池中水冷透前的不可言说。

    温明裳没那么早想睡,她好像被池水翻腾惊醒了,在昏沉的夜色里睁开双眼和望不见的尘霾四目相对。

    “阿然。”她向后枕着洛清河的肩膀,嗅着对方身上的皂角香气问,“你觉得晋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像陛下,但又不全然为心底的猜疑所累,或者说他在冷眼旁观里厌弃陛下的所行所思。”洛清河擦去了发尾的水珠,顺势放松了坐姿,“如果没有走到今日,若是殿下扔如往昔,他与端王……称得上一时瑜亮。”

    可惜了。

    温明裳缠着她的指尖,笑道:“是,但难办的也就是这点。陛下愿意全心相信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比不上权柄,但他不会,他笃定了这段情意是真的,所以会在其中反复斟酌。所以在给齐王准备的‘证物’里,一定会夹带有关于北疆的消息。”

    这也是一场试探。

    “但是准备的‘证物’自己一定漏洞百出。”洛清河道,“北疆你亲自在,陛下不会有所怀疑,而春闱出了纰漏,他们两个都跑不掉。所以……真正的布置并不在这一环。”

    “没错。”温明裳眯起眼笑,笃定地说,“贡院、六部、三法司,甚至于王府往来的门客,太多地方可以下手了。陛下面上的盛怒过后,势必要让主司春闱的皇子们拿出个章程自证,那么此时……”

    “晋王就一定会说,此事必要严加查办,儿臣——”

    檐下铁马随风雨剧烈摇晃,“当啷”轻敲混进了醒木余音。

    “儿臣统帅翠微多年,虽不比边境风霜,但厚颜自问知征人之困苦。”慕长珺俯身而拜,“有心怀不轨者构陷,此事不查叫人心寒!”

    在场的百官附和声此起彼伏,此刻明明尚在御史台前,却叫人恍若置身廷议朝会。

    此事既出,便不可能善终。

    庭院寂寂,云雾早就散了,月光铺陈在每一寸未被遮掩的土地上。发梢残存的湿润被揉散在了掌温里,洛清河接起话音,在万籁俱静里淡淡笑说。

    “那么端王就会说,那不如让陛下钦点专人查办此事,同时——”

    堂前刹那落针可闻。

    咸诚帝面上容色似是稍有缓和,他撑着膝头,再度确认般问:“三郎,你再说一遍你打算作何处置?”

    “回陛下,儿臣说,可入诏狱。”慕长临面色不改,他自进门伊始便不曾看过立于侧方的慕长卿一眼,“此事既涉及春闱,那我与二哥便皆有难以洗脱的嫌疑,那不若请陛下钦点人选查办。为保查证顺遂,儿臣与二哥可同入诏狱候审。”

    上一个入诏狱的皇亲还是在太宰年初,当时那人头上顶的罪名可是谋逆啊!

    慕长珺眸中也闪过一瞬的惊诧,但他迅速躬身,道:“三弟言之有理,儿臣无异议,还请陛下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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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免了。”咸诚帝挥袖,“御史台后尚有空余之所,你二人先去那待着吧。沈卿,点东湖羽林郎在外戍卫。”

    沈宁舟拱手应是,她向外招手,便有人上前将这两位王爷先行请了出去。

    临行前慕长卿抬眸对上了慕长珺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眉梢一挑,还没等回敬些什么便听见座上天子悠悠发话。

    “长卿。”咸诚帝招手,“你且近前来。”

    慕长卿眼睫颤了下,她换上了往昔玩世不恭的面孔,礼行得草率,只道:“儿臣在,但凭陛下吩咐。”

    “站直了说话!”咸诚帝瞪她一眼,示意她拿起案上的金牌,“你执此令,与沈卿一道,即刻顺着此信彻查此案。”

    “嗯?承蒙陛下信任,臣甚是感激。”慕长卿拿了牌,却是面露难色,“只是这查案本是三法司所系,儿臣这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咸诚帝不耐地看她,道:“那依你之见如何?”

    “简单。”慕长卿乐道,“信既是从天枢转送我手中的折子里翻出来的,儿臣听闻温大人临行前特意为了今日的错漏请大理寺的赵大人入阁,此事陛下应当比臣清楚。儿臣心想,天枢、温大人、赵大人既然都得陛下信赖,那此番温大人不在京中,不若便让赵大人与臣同往,一可从旁相辅,二作监察之用。陛下以为呢?”

    即便心中早有预料,但北疆当真与天枢挂钩时咸诚帝还是动了半分猜忌之心的。但温明裳一则早将密函送回未有隐瞒,二是咸诚帝清楚,此事若真与她有关,势必不可能办得如此草率。

    两相思量,天枢尚在天子的信任之下。

    咸诚帝沉吟片刻,颔首道:“准奏。你二人即刻着手去办吧,明日廷议前,朕要看见初步的奏报。沈卿,同朕来一下。”

    沈宁舟看了眼余下的朝臣和齐王,随口吩咐了句羽林后才跟着出门。

    雨已经停了,残红零落入尘泥,院中浮着一股朽木冲刷后的腐朽之气。

    咸诚帝负手站在伞下,转眸淡淡道:“金翎呢?”

    “在。”沈宁舟面色一凝,垂首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找锦平。”咸诚帝随口道,“她今夜带永嘉出去了吧?那想来三郎家中那位也在身侧了。”

    “你差人去找找,何处大庙可容得下这尊佛。”

    沈宁舟接了诏命,她在残留的雨雾中恭送天子远去,回首却恰好对上门前慕长卿的眼睛。不着调的齐王上下抛掷着昂贵的玉器,戏谑地开口问她。

    “沈统领御前办差多年,觉得这案子要从何处入手?”她反手指了指屋内,“这里头还有不少人呢。”

    “齐王殿下。”沈宁舟定神,道,“臣只是从旁相辅,兹事体大,殿下既为大梁亲王,自当事事躬行,以保不出错漏。”

    玉器砸入手心,发出一声闷响。慕长卿歪头嘶了声,过了半晌才道:“那成吧。天枢应当已经听闻此事了,那沈统领便去寻赵大人问问北疆的事情。至于本王嘛……”

    “就去贡院看看今年的这些个倒霉鬼咯。”

    案前的茶已经凉透了。

    跑堂揉着酸痛的肩颈收起摊,进门时看见掌柜的支着脑袋打瞌睡。

    二楼雅间的灯还亮着。

    “这……”他诧异地朝上看了两眼,小声问,“掌柜的,那二位贵客还没走吗?咱们这不是要打烊了?”

    掌柜的被他吵醒,不耐烦地在他脑袋上狠狠扣了下,道:“急什么?你懂个屁!快了,再等个小半个时辰,都说了是贵客,等等给你加月钱,滚去里头待着。”

    这感情好。跑堂来了精神,不多问地收了东西进去了。

    掌柜的打了个哈欠,灯笼在外边四处乱晃,街口的破告示已经被风卷跑了,雨声止歇后,勾栏瓦肆的笙乐拦也拦不住。

    她百无聊赖地转了下干透的墨笔,把手边写废了的账簿扔进了火堆里,墨痕隐约透出的梅花样式也很快被火舌吞没。

    穿堂风把雅间的门推开了方寸。

    屋里已经空了。

    作者有话说:

    开个头,不太好写这段,人物太多了一直在顺细纲还是写得不满意dbq我之后整个写完再想想能不能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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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3章 要害 【ZX整理】

    贡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号房的士子被驱赶着站在院中,有人衣尚单,被雨雾后的春夜风卷得瑟缩。

    慕长卿在此时迈入其中, 她抬臂阻止了身后羽林行礼称名的动作,只随口道:“虚礼就算了, 下官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取证的。两位王爷走之后, 想来诸位办的不止是围堵的差事,你们沈统领另有君命, 现下这贡院管事的是你吗?说说看,搜出来了些什么?”

    郎将闻言稍显错愕, 院中有人举着灯, 她顿了须臾才看清一贯娇养的齐王殿下居然只是穿了身平平无奇的素袍,羽林郎出身的都对朝中的弯弯绕敏锐, 她当即想起对方阻止自己见礼的举止, 在话出口前改过了称呼。

    “回大人, 号房分两批人搜过,院中诸生也一一查验。”郎将道, “有异者有五, 已经叫人拿下了, 便在班房中由专人看押。今岁春闱的吏胥也一并禁足其中, 还请大人吩咐如何处置。”

    “不急。”慕长卿扫了眼院中惴惴不安的士子们, 道, “让这些没什么问题的回去号房吧,才下过雨也怪冷的,若是可以, 差人送点手炉过来吧。”

    郎将垂首称是, 但她在下命令前有一刹的犹疑, 不由多嘴问了句:“大人,春闱既停,这余下的诸生还要禁足吗?”

    “那得看明日廷议了。”慕长卿原本已经转身走了,闻言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回话道,“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不能轻拿轻放。不过禁足归禁足,贡院诸生可都是朝中日后的栋梁,也请诸位将士别怠慢了,有个什么要求,去和天枢讲便是。”

    “温大人虽不在京,可赵大人这会儿也该到天枢办事房与沈统领会合了。”她微微后仰,指尖搭在迈上阶的膝上向着流连着想多听些消息的士子们道,“信不过谁都可以,温大人手底下的天枢还信不过吗?诸位——”

    “莫慌。”

    旁的不说,这平日里不着调看起来还真是颇为锻炼人的口舌功夫,这些话说出来,倒是把自己说得像是个仰慕温明裳为官行止的下属了。郎将暗自咋舌不敢多问这番话的深意,拱手后转身继续去吩咐手下人办差去了。

    夜已深沉,然今夜注定难眠,羽林在慕长卿进来时自觉退至后方,没了军士的压迫感,班房内的几个士子似乎连惊惧都少了两分。

    同行的侍从给搬了张圈椅过来,慕长卿就势散漫地靠入其中,抬手接了羽林搜查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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