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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70-180(第2页/共2页)

  他又一次这么想到。

    哪怕只有一个。

    洛清河酉时回营,她前两日回了一趟关内和燕州的布政使商议开春后的军屯情况,今日才赶得及回来。

    年后交战地的战况愈发焦灼,狼骑的兵力优于雁翎,轻骑兵的速度是绝对的优势,这让交战地的防线变得格外紧张。交战双方各有胜负,谁都咬着一口气。

    雁翎没有隐瞒荼旗尔泽的那场兵败,关于对世子的处置亦如此。洛清河在其后收紧了交战地的守备,这让京城里出现了些非议,无人会在此时怀疑主将的忠诚,但会有人疑虑她的举动是否是在向异军突起的敌将示弱。

    就连近几日送来的消息里都若有若无透露着试探的信息,有个进来呈报军务的将军无意间看见了,直接摔了竹筒破口大骂。

    “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龟孙懂个俅!”

    洛清河对此倒是没多话,她回京待了几年,对朝野上下是个什么模样一清二楚。但她不担心朝中的情况,毕竟如今雁翎并非孤军,在试探化为实质之前,这些人得先越过一道屏障。

    天枢阁。

    温明裳不会给人这个机会。

    海东青盘旋着落在她手臂上,洛清河拆了它腿上的竹筒,把它从驿卒手里取回来的信展开。

    路过的林笙看了她一眼,揶揄道:“家信吗?”

    洛清河失笑,她把底下的那一张塞入袖中,扬了扬手里捏着的,“不全是。”

    “嗯?”

    她仰起头,像是注视着雪后的晴空,意有所指道。

    “要变天了。”

    办事房门前的雪融得七七八八,仆役每日早起将阶前的融水擦拭干净,以免上差时来来往往的官吏把阶前青砖踩得脏污不堪。

    今年开朝要比往年早了几日,天子忧心边关战事,为臣者也不得安寝。朝野上下气氛沉郁,从家中归返的大臣们甫一上差便把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新设的天枢阁。

    温明裳年初二便不在侯府,天枢阁的办事房休沐时并未下钥,她没唤回当值的吏胥,反而是让近侍们守门,开朝的那一日阁中官吏回来见着人还吓了一大跳。

    被点入天枢的不乏清平之辈,他们平日里恪守德行,初时还有人疑心温明裳与洛清河的关系,怀疑这究竟是铁骑故意为之还是天子的试探,但温明裳办事滴水不漏,很快便让人打消了疑虑。

    可这半点也不休息的架势,倒也的确让他们为之瞠目。从来都是于传言中听闻此等臣子,谁成想还能亲眼见着?

    珠玉在前,自有不甘于此的后来者效仿。

    就是苦了吏胥们看着天枢阁的灯灭得一日比一日晚。

    案务堆了满桌,温明裳看完最后一册终于抬起头,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刚起身便瞧见门口最后一个官吏挂了牌准备下差归家。

    “敬年,稍候。”她叫住那人,拿起案上的一份折子递过去,“我记得你明日是要去工部?将这个带回给尤大人,就说其上的内容让他要么递交安阳侯,要么转呈内阁,得了批复再转来给我。”

    那人闻言一怔,忙接过看了两眼,不解道:“大人,这些并非紧要差事。如今陛下亲命,六部各折皆要过天枢之手,尤大人直呈虽越职而行,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大人此举……会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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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枢阁不是温明裳一手遮天,她手下的人虽品阶不高,但凡事有疑议者皆可直言。

    温明裳淡淡笑道:“天枢阁敛六部要务,其中商道与军情尤甚,但我等奉的是君命,遵的是法度,便不能肆意妄为。”

    阁中官吏闻言一愣。

    “此事的确不是什么要务,我若随手处置看来也的确无伤大雅。”温明裳摇头,温言道,“可若是以后人人效仿之,即便是毫厘之务也要堆叠,那便成积重难返之势。再者说,先例若开,谁又能说来日会越过内阁与左相做出什么来呢?小题大做此一次,若能提防来日的祸端,那这罪名放到我温明裳头上也是无妨的。”

    官吏赶忙躬身道:“大人言重,是下官思虑不周了。”

    “会有此想是人之常情,不必如此。”温明裳微微抬手,“此事也不急,明日顺带便好。近些日子事忙,我这一人在京倒是无妨,劳你们一同费神,是我的过失。”

    “大人此话折煞我等了。”他惶恐摆手,“皆是受命于天,大人殚精竭虑,实乃我等表率。不过微末之行不敢言功,明日我必把话一字不漏带到,还请大人放心。”

    言罢他拱手再拜,这才收好那份折子退了回去。

    轮值的吏胥还守在门外,大抵是见这谈罢,他忙上前问询今日下钥的时辰,得了准信才缓缓退了出去。

    温明裳抬手又揉了两下脖颈,入内拿上了随身的东西跨出了办事房的门。

    当真是到了开春,通往街口的窄道两侧有花枝探出来,各色的花苞被昏黄的光映得尽数落在红墙边,影影绰绰的。

    高忱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她垂首扶着刀,像是抱怨一般不经意道:“这是开朝以来第几回了?六部都有人在往天枢阁递不相干的折子。”

    穿堂风刮得花枝乱颤,那些影子像是投入水面的石子,随着水波一圈圈碎成了涟漪,在某些时刻好似凌乱不堪。

    温明裳揣着手,她顿了须臾,呵出一口气道:“意料之中罢了。”

    “元兴年后左相空悬,前朝一相一辅的格局逐渐倾斜。”高忱月往前迈了一小步,低语道,“眼前风吹草,千里雷惊尘。天枢阁放在这么显眼的位子,是个人心里都要掂量。”

    “所以才更不能落人话柄。”温明裳微笑。街口近在眼前,明晃晃的光亮将女官文秀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影子的轮廓就在她脚下。

    但不是谁人的模样在黑夜里也仍旧清晰可辨。

    高忱月眯起眼,她在先一步掀开马车帘的同时飞快低声说:“可不是谁都如你一般,事无巨细,也有人不愿小题大做。风口浪尖,没法明哲保身。”

    她没有看自己的主家,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方向。

    晋王府。

    说是三月的禁足,但这只不过是明面上的敲打。翠微仍在慕长珺手里,栽了一次跟头,他也不是什么真的蠢货。他们这些人手里捏着看不见的丝线,在无声中搅弄着这潭水。

    更何况,咸诚帝早在家宴上便借着多年戍卫京城的苦功,把他这三月的禁足给免了大半,算起来踏出府门也就在这两日。

    “明哲保身,是下策。”温明裳放下帘,随着马车行进轻声道,“挥戈破局才是应取之道。”

    高忱月倚着车沿,闻言手一顿。

    “后日是永嘉公主的开蒙礼。”温明裳细思少顷,揉着手腕道,“先看看蛰伏这月余,他想搞出什么明堂。”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不是儿郎所以才更可贵(。北燕虽然是对立面但其实我不太想写全黑的角色,当然站在大梁人的角度的确不可能原谅北燕人的。

    这个其实就是我之前说主角也没全猜对的地方,北燕出乎意料的地方最开始是拓跋悠而不是耳熟能详的老对手,往深里看也不是小皇帝和萧易而是被提及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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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绶带 【ZX整理】

    二月以后交战地不见遮天蔽日的白毛风, 随着天暖雪融,生机好似也逐渐在烽烟弥漫的边地复苏,一觉醒来, 军士掀帘出帐,抬首不经意间瞥见了枝头的新芽。

    但草木生机换不来兵戈休止, 有经验的主将抬指蹭去薄雪, 心知随着天气转暖,交战地的战况势必会更加惨烈。

    在过去的数月里不论北燕如何穷追猛打, 自洛清河回来之后东西线的防线都被牢牢卡死在了那里,旷野里的重甲只要连成一线就是轻骑无法逾越的铁壁, 但开春之后不能再这么打了。大雪已经化去, 草野失去了冬日里的一道屏障,这意味着拓跋悠手下的狼骑可以迅速穿越战线。

    她在冬季的严寒里与除了远在西山口的善柳营以外的各营主将都交过了手, 无一例外都胜了, 但她仍旧为此感到焦躁, 因为她始终难以在密不透风的防守中找到突破口。

    铁骑们同样有苦难言,世子的那一仗像是警钟, 他们其后的出兵包括辎重队在内都被牢牢套上了铁索。这使得只要前方战场稍显颓势就能有人把他们牢牢拽回来, 可这不是他们以往的战法, 被动防守的仗让他们打得相当难受。

    这日天气晴好, 营前的雪水被晒化后挂在草尖, 随着微风轻荡, 天地辽阔,放眼满目空茫。

    阮辞珂翻下马,在出营前捧了一把半化的雪搓了搓自己的脸。那一仗她的应对挑不出毛病, 和某个不走运的小子不一样, 她眼下还是飞星的校尉, 但这段时日飞星的斥候来去都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撞上对面的骑兵队。

    时刻紧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她漫不经心地扣紧手上的甲,边往里走边揉搓着发僵的手指。

    洛清河便是在此刻叫住了她。

    “将军。”阮辞珂登时正色站定道,收紧防线后关内的驻军有一部分跟着迁出了关,往日洛清河身后都会跟着老将军,但她今日往后瞧却没见到人。

    “我让石老带人去了瓦泽。”看出她的疑惑,洛清河随口解释了句,继而道,“你随我来。”

    阮辞珂不知所以,只能紧随着洛清河的脚步跟上去。她们二人真要论起来还能称得上师出同门,但石阚业教出的将军真要算还能算到前两位靖安侯,谁也不会真在军中拿这些说事。再加上那日当众责罚洛清泽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阮辞珂面上跳脱不羁,但心里对洛清河这个主将是真的有些怵。

    并非害怕,是久闻其名后的敬畏,尽管洛清河平日里态度其实算得上相当温和。

    营中众人除却巡防归来者皆是行色匆匆,身披铁甲的重骑牵着马行过,擦肩的瞬息里遮蔽住了大半的日光,像是高耸的城墙。

    阮辞珂眯起眼睛,却见前面的洛清河停下了脚步弯腰拿起了什么。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对方回身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过来。

    那是把火铳。

    “我听石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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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战前的一段时日,你们一起琢磨过这个。”洛清河拍了拍手,问她,“会用吗?”

    “会。”阮辞珂点头,她抬眼望去,这是主营的西侧门,重甲们穿戴齐整,逐一牵马整队,这些人身后的军士忙得脚不沾地,嘴上还念叨着什么。

    她认出这是营中的军匠,这些人手里捧着的不再是亟需修缮的重甲装备,而变成了清一色的铜火铳。

    “我和你的主将说了,今日的斥候队下一批顶上。带上这些去正营门,让你手下的兵把□□换成这个。”洛清河侧过身向着不远处打了个呼哨,踏雪整装待发,随着声响小跑到她身边,“你们随我出营。”

    阮辞珂神色微讶,她下意识摸了摸崭新的火铳,犹豫了片刻试探道:“将军,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宁关。”洛清河戴上面甲,她稍稍侧着头,铁甲把面容全然遮蔽,只露出深邃的一双眼睛。她翻身上马,在随意地轻拽缰绳的间隙轻飘飘地问,“荼旗尔泽那一仗觉得被打得憋屈吗?”

    阮辞珂猛然抬头,她在头顶的日光被战马与甲胄刹那的遮蔽之下看见主将唇边勾起的一点笑意。

    耳边是心跳如鼓。

    “飞星是雁翎最快的骑兵。”洛清河冲她微笑,“我在西营门外等你们一炷香。”

    “我们去找一找那只游荡的狼崽子。”

    北地的春还远未到来。马蹄踏过融水与草屑,马上整装的军士在抬眼间与满天的草屑擦肩而过。大风鼓动城楼的大旗,拍打着不知名的花瓣落在青砖与红墙的交错之内。

    国子监的春桃落红,施然飘落在温明裳脚边,女官摊开手掌,接住了被风摧残的桃花。头顶晴空潋滟,静默里南归的鸟雀颉颃。

    院内不闻书声,羽林郎们的银甲擦拭得锃亮,掌中仪刀的龙凤环上应礼制系上了金边绸带。

    今日是永嘉公主的开蒙礼。大梁开朝虽弓马定天下,但自太始帝伊始便对皇族开蒙入学极为重视,从入殿到择定者为皇嗣额间点砂,再至其后拜礼择师,繁复的仪典礼部自去年中便开始反复核对。

    今上子息不丰,连带着孙辈也是寥寥,早年还有朝臣提及此事,但见君王不喜便也不再提。晋王府的那几位小王孙开蒙时咸诚帝也只是放手让祭酒主持,礼部原以为依往例,天子大抵也不会亲至,可年节前一问却惊闻今朝不同往日。

    这消息并未遮掩,端王府也只说领旨谢恩,就是叫朝中上下心里都不免生了计较。

    毕竟小王女甫一出生便受封公主,这是其余皇嗣未有的待遇,而今开蒙天子还一反常态亲至国子监……

    太宰年至今的老臣们将目光投向了还朝的长公主。

    先帝对慕奚的疼爱从不是秘密,那么咸诚帝对这个孙女是否亦如是呢?正院前已聚起应邀而来的数位重臣,他们皆在等迟来的天子给出一个答案。

    “国子监应当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潘彦卓随行在侧,在踏入其中时忽然道,“温大人旧时求学于此,想来应是习以为常?”他是天枢副使,此刻随行名义上倒是合情合理,只是比起温明裳的毫不偏私,他常常出入晋王府也不是秘密。

    温明裳闻声看他一眼,随口道:“潘大人此言差矣,天家之仪,如何能习以为常?”

    有站得近的零星听见只言片语,看他们二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微妙。二人初入朝中便被推至针尖对麦芒的位子,可他们之间不曾有正面交恶,连意见相左的时候都甚少,按理来讲应是各自相安无事,入主天枢后更应相互扶持处事。

    谁曾想时至如今莫要说深交,除了要务公办这二人是半个字都不多说。潘彦卓明面上偏向晋王,那温明裳呢?她当真表里如一,毫不偏私吗?

    人心总是各异。

    有人大着胆子张口欲要上前攀谈,可这步子还未迈出,便听见院外内宦高声呼和。两侧群臣不敢再动,纷纷俯首跪迎。

    咸诚帝携慕奚大步入内,见状含笑抬手道:“众卿请起,今日院内只论师生,未有君臣。朕旧年于此,还得向阁老行弟子之礼呢。”说罢便拱手状若要拜。

    崔德良立于首位,顺势上前道:“陛下言重,老臣愧不敢当。陛下贵为人君,仍挂心文脉之承,此乃大梁之幸。今日到此观端王殿下为王孙之开蒙,此为人父之慈。”

    安阳侯难得也在,他并非庸碌之辈,但在过去的几年里时常称病。朝中一相一辅的格局明面上尚未更改,他自当紧随阁老之后拜道:“陛下有此行止,来日朝中必是群英并聚。”

    话音未落,就近的人便小心翼翼睨了一眼温明裳与潘彦卓,结果这二人一个微笑不语,一个垂首沉默。

    咸诚帝微微颔首,他于上首落座,这才转头向礼部颔首道:“开始吧。”

    原本紧绷着的群臣借着礼乐声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礼乐声混着人声充斥于耳,温明裳眼眸微眯,眼见崔时婉代九思扶正衣冠,今日在场者皆华服着身,女眷的衣裙随风微动,步摇轻微的晃动声混在风里,听不明晰。

    “王孙皆没有的待遇。”潘彦卓在此时再度开口,他目不斜视,就连晋王投来的目光都没有理会。天枢阁在开始后便独立于群臣之中,此刻话语被乐声模糊,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见这些低语。

    “晋王府立的世子也没有。”

    温明裳瞥他一眼没说话。

    院间春桃吹落小童发顶。崔时婉松开了手,她站在原处,目送女儿一步步走向天子堂下的长公主。端王妃的人选在数年前一直为人争议,慕长临是咸诚帝唯一的嫡子,在他开府封王前,天子指给晋王的两位王妃一是世家千金,一是寒门重臣膝下珍爱的独女。

    这是一桩无人预料到的婚事。

    这些人顺着目光看向执笔以待的慕奚,又看看年幼的小公主,霎时间五味杂陈。

    “大人可要猜猜今日之后,京中会有怎样的传闻?”耳畔的声音又起。

    温明裳阖眼深吸了一口气,在礼乐声里终于开口答话,“传闻与否,与你我当真有什么相干吗?”

    潘彦卓微笑,目光追随着小童向上慢慢站在长公主面前时微微晃动。朱砂笔点在孩童眉心,礼部的大臣应着礼制高呼颂词,他却好似像是被那一点红刺痛了一般垂下了眼帘。

    他沉默须臾,低声问温明裳:“王土人臣,世人千万皆在一念间。温大人,你我亦在这万千蜉蝣之中。今日陛下于永嘉公主此举,不正恰如先帝之于锦平殿下吗?”

    温明裳这才侧过眸看他,但只是一刹,她敏锐地觉察到了紧盯着天枢一方的晋王。迟疑的这片刻,堂前颂词声便逐渐停了。

    此处不是好说话的地方,这番藏在礼乐中的对谈也只能暂且偃旗息鼓。

    慕奚回身向着坐上天子一拜,牵着九思缓缓上前拿起了书案上的墨笔,她垂眸注视着面前的纸页,在片刻的细思中带着稚童的手一笔一划地落下了一个“人”字。

    礼官见状微有错愕,虽说历代落字皆有不同,但这还是头一遭写得如此简单的。

    咸诚帝眸光深深,他将手置于膝头,拇指扳指轻叩。

    “皇姐。”慕长珺在寂静中开口,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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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这一个‘人’字,何解?”

    慕奚唇角轻扬,她放下笔,将孩子护于身侧,不紧不慢地开口:“便是寻常之意。”

    “阁老先前所言,陛下到此,是为人君,为人父之行。本宫斗胆,以此字略借半分皓月之光。”她拱手微微福身,环顾群臣一遭方道,“晋王觉得此字与天家不相配,从筠为陛下破格亲封,自是寄予厚望,于情于理,本宫这字当至少与其父一般,嘉其美德。可陛下既所期如此,再多溢美之词也不过虚妄,不若返璞归真。”

    天地乾坤,可立于其中的仍旧是人。

    “天家为世人表率,一言一行皆在天下人眼中。”慕奚深深吸气,在片刻的停顿后平静地说,“是以本宫携她书此字,愿来日,她可无愧于天家之名,不论身处何地,皆勿忘为天下人之表,求天下人之所求。”

    话音甫落,满堂清寂。

    她身侧的九思眨了眨眼,竟是随着话音往前迈了一小步,向着上首的天子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

    咸诚帝见状抚掌大笑,“好一个人字!永嘉,来。”他摘下指上玉扳指,招手道,“今日听得此语,胜过千万豪言!既如此……”

    天子弯下身,拿着扳指在小童面前轻晃了两下,道:“皇祖父再赠永嘉一份礼。诸君各取一物作表,永嘉便自由取用,包括皇祖父手中此物,如何啊?”

    霎时间群臣脸色都变了。

    自由取用?今日在场的少说也是一部之长,这信物背后是个什么含义谁能不清楚?永嘉公主才多大,这权柄给了她最终会落入谁手不言自明!

    “陛下好魄力!”谁也没想到先声夺人的是慕长珺,他随手摘下了腰间翠微营的腰牌,蹲身在小童面前轻晃,“既如此,本王便忝列其首。永嘉,可要此物?”

    温明裳站在原地,在话音刚落时听见身后的抽气声。

    这显然不会是一个巧合。她在短暂的诧异后目光飞快地略过了近乎并肩的天家父子,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难怪提前解了禁足。

    故作的亲情,放到众人眼里,来日端王若是再如年前一般秉公到近乎苛刻,定会被都察院指点心无手足,品行有亏的。

    此情此景,如何发展全看小公主究竟会选什么,可谁会将破局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上?

    但不过须臾,堂下的孩子却小声道:“不要。”

    咸诚帝闻言颇有深意地看她,追问道:“永嘉不要什么?”

    “皇祖父与王伯的东西。”九思仰起头,语调天真道,“都不要。”

    “那你要何物?”咸诚帝含笑问。

    九思皱着眉头转过身,但她看的不是立于她身后的慕奚。

    一个四岁的孩童,此刻走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了群臣的心口。

    连慕长临都悄然攥紧了五指。

    她最终停在了一人面前。

    温明裳垂首和她四目相对,她在这一刻头一回觉得此局无法可解,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躬身先问礼叫了句小殿下。

    慕长珺现状挑眉,意味深长道:“永嘉这是……向陛下要天枢吗?可这天枢……”

    天枢背后是为君者绝无退让的权柄。

    无数人看得胆战心惊。

    可小公主只是轻轻扯了扯温明裳腰间绶带,她回过头,露出个天真的笑,向大梁的主君稚声说。

    “想要先生。”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写的都是九思但或许你们记得人家大名叫慕从筠吗(。

    姬友:小温仿佛前一秒还在思考解决办法下一秒惊闻自己又又又要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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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交易 【ZX整理】

    温明裳有一刹的失神, 檐马当啷声如旧,她的目光扫过稚童发顶的落红,静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殿下想要……先生?”她凝视着眼前孩童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 歉然摇头,“恕臣直言, 臣……尚无资质为人师。更何况, 殿下不是已经有一位先生了吗?”

    她指的是慕奚,这是今日仪典定好的章程。

    九思执拗地扯着她的绶带, 向咸诚帝道:“皇祖父应允九思的。”

    “九思?”咸诚帝忽而笑着看向慕长临,“三郎, 这是何时起的小字?”

    “让陛下见笑。”慕长临不卑不亢道。

    “无妨, 倒是个好意头。”咸诚帝摆手,又问, “只要先生……不要旁的吗?”

    孩子郑重点头应声。

    群沉见状皆是缄默。

    若说今日咸诚帝与晋王联手演的这出戏叫人猝不及防了第一回, 那永嘉公主的这个选择便是第二回。她所选者若为要职, 那慕长珺便可在其后参慕长临心怀不轨,觊觎权位, 这于位高权重者是大忌。可若选的游离在朝野之外, 那都察院其后就一定会有人上表天子, 言其资质平庸, 担不起君王所寄厚望。

    咸诚帝给这个孙女其余王孙未有的厚待, 真的是因为偏爱吗?温明裳年前在看完礼部的折子时不免深思。君王心如海啊, 她行走御前,朝中比她清楚咸诚帝脾性的不超过五指之数,她于御前行走得越长久, 便越能体会如今大梁龙椅上坐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君王。

    这不是一个昏聩的主君, 至少在先帝骤然崩殂后他将这个江山接的还算稳妥。他忌惮边境驻军乃至要暗害自己的将军, 可这么多年铁骑的重甲编制若无足够的府库支撑早就分崩离析了。

    他的确有守成之君的能力,但盖过这份能力的是毫无止境的野心与猜疑。

    温明裳得他信任的原因也不过就在此,在咸诚帝眼里这是一个和自己别无二致的人。一个跟随着先贤能臣的脚步,一个为自己扣上了如先帝一般仁德的面具。

    或许他心里当真对这个孩子有所疼爱,但再疼爱也不过就是一步能放在两个儿子之间的棋子。

    温明裳在小公主转身前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垂目的慕长珺,完完整整地串起了从“永嘉公主”这个封号开始,咸诚帝想落的每一步棋。

    他始终在逼慕长临舍弃掉往昔坚守的东西,这其中可以是旧友,也可以是妻女。

    如果今日九思没说这句只要先生的话,这个暗亏慕长临就必须吃下去。

    开蒙礼上授业的先生只能有一个,慕长临已经选了长姐便不会再有旁人。他的为人品性可谓有口皆碑,天枢的事是决计不会插手的。

    是以温明裳在诧异的同时也觉得心绪复杂。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恰好呢?

    同样听罢不甘的还有在场的慕长珺,他起身将翠微腰牌挂回去,状若漫不经心地看向温明裳,“三弟素来疼爱永嘉,便是连查办公务都不时不避妻女,天枢阁如今执掌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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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机要,想来永嘉认得温大人,便也不奇怪了。”

    “二哥避居府上月余,想来还来不及细看陛下为天枢定的规矩。”慕长临上前打断,“凡非要务要臣不入天枢,此为铁律,本王奉旨行走朝野,自当依律克己勤勉。二哥若是有所疑虑,都察院所记皆在,你我如今所立乃我大梁文脉之首,妄议猜度,恐与圣人教诲不配。”

    话音未落,他少有地不顾对方脸色,径直向天子拜言:“温大人乃天枢要臣,若为人师的确不合陛下所定之法。但天枢既为陛下臂膀,此事如何决断,儿臣听凭陛下之意,绝无二话。但稚子言出无心,儿为臣亦问心无愧,今日从筠不论所择为何,陛下所断为何,在场皆为我大梁身居高位者,便不该偏听其私,致使朝中上下再起波澜!”

    这一番话叫不少原本心思未定者不由侧目。

    慕奚看了眼立于其后的崔时婉,又回身看向温明裳身边的孩子,不由轻叹。

    正当此时,上首的咸诚帝却忽然开怀大笑,他横了眼慕长珺,笑骂道:“朕知你们兄弟二人素来政见不合,但你这才踏出府门几日,怎得就与你弟弟拗上了?瞧把三郎逼的,众卿说说,你们几时见到端王这般疾言遽色过?”

    群臣忙连声赔笑,大抵是见到天子如此,他们也才终于松了口气。

    “三郎所言不差啊,天枢如今在朝中可谓位高权重。”咸诚帝又道,“永嘉当真是会挑人,要位先生,竟是直接挑了朕最属意的臣子。温卿,此事你可不能置身事外啊?”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九思仍旧拽着带子不放,温明裳只得牵着她朝前迈了两步,“微臣资质有限,实不敢如阁老与苏大人一般忝列公主之师。如今天枢诸事纷扰,臣惶恐再领一职……实会心力难济。端王殿下既已为小殿下择长公主为师,臣万不敢与公主同列。故而,还请陛下与小殿下,收回成命。”

    “温卿过谦了。”咸诚帝听罢笑意不改,“你旧日位居春闱三甲,今时今日更是我大梁肱骨之臣,如此年纪此等成就,若这也言资质有限,那在场众卿可就比朕更加有话要说了。自古君无戏言,朕既应许永嘉有此权,也不好朝令夕改,否则来日再说什么,永嘉也不信皇祖父了,是也不是?”

    九思仰起头看了看温明裳,忽然开口道:“阿爹让姑姑当九思的先生,但姑姑并不常来,阿娘说,因为姑姑和阿爹一样,在为更多的人可以一家团圆做课业……九思听不太懂,但既然姑姑不能常来,九思就想要另一个先生……”

    本来在边上看戏的慕长卿一听就乐了,她凑热闹一般行到侄女跟前,指着慕长珺轻声问:“那王伯不也给了九思东西?九思为什么不要他做先生?”

    孩子眨巴着清澈的一双眼睛,嗫嚅着说:“王伯,凶……”

    慕长卿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若不是此刻当着群臣的面,她估计能笑得更加放肆,“那你现在选定的先生,便不凶了吗?”

    她闻言连连点头。

    慕长珺听得脸都绿了。

    就连咸诚帝也忍俊不禁,但事到如今,他也知不该再继续下去,只得道:“罢了。既是如此,温卿,能者多劳,你便是领了这个差事也无妨。只是如今天枢为先,永嘉这先生的名头,还是让奚儿先来吧。待到战事终了,天下太平,温卿也自当得空了。”

    “朕有些乏了,接下来的章程便由游净主持吧。”

    言罢他起身离席,群臣俯首相送,心下才终于把这口气放了下来。

    谁也不曾想到小小一个开蒙礼竟能横生如此多的枝节。

    仪典结束后本该是慕奚入院点墨,如今却是多了温明裳这个变数。碑林有规矩,素来都只能为人师者独自进入,这让随侍的宫人也只能候在舍外。

    慕奚将点燃的香插入香坛,她抬眸远望这座不知书写多少先人前言的碑林,随口道:“温大人受惊,可愿随本宫一同走走?”

    温明裳轻轻点头,她们在那场夜谈之后少有单独话事的时候,慕奚周遭皆是天子眼线,一言一行皆在敛锋。若非今日之事来的遽然,她们恐怕长久下去也寻不到个说话的机会。

    这会儿已过了晌午,碑林下回廊曲折,青竹混着花枝,倒显得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意趣。日光透着树影,把转廊零零碎碎地分隔出明暗光影。

    “今日之事。”温明裳垂眸没看那些碑上篆刻的词章,低声道,“殿下心中早有计较吧。”

    慕奚闻言微笑,她没有隐瞒的意思,“陛下所行至此,其实会如何并不难猜。只是身在局中之人……总会生出莫须有的希冀。”

    这话说的是慕长珺。

    “不过大人虽惊,却也应当不意外。”慕奚复而道,“虽未言明,但大人其实对九思,也本该有所期许的吧?”

    温明裳反问:“此话从何说起?”

    “只是猜测,但毕竟,我很了解希璋和小婉。”慕奚轻叹,日影落在她袖间,把明艳的宫装也衬得晦暗,“此言道之大逆不道,但其实不论你我抑或是更多的人,心中皆如明镜。大梁……虽不复太宰清流,但尚未如燕地一般行至末路。我等前路在何方,其实取决于明堂之君。”

    但谁都知道天子不可能有所改变。

    温明裳亦是沉默,她眯起眼,迎着刺目的日影望向澄净晴光,“小殿下如今,还只是个垂髫稚子。”

    “如此确实对九思不甚公平。”慕奚顿了须臾,却道,“可生在天家,谁又能逃得过此等宿命。天下人尽心奉养,让我们不必费尽心力便得享高位,我们便要有所回报。生于此间,谁也不真正自由。”

    “……听王妃提起过,小殿下很聪明。”温明裳垂眸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她随身并无他物,那条绶带便当作回礼给了九思,“只是我不曾想到……有人紧握着不愿松手的至高之位,端王殿下可以就这么轻易舍弃。”

    “他本志不在此,时势所趋罢了。至于我……我如今无力亦无心。”慕奚道,“从他请我教导九思之时起,我就知道他有功成身退的打算。至于为什么是九思,或许是因为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清河,乃至于整个洛家,他始终觉得有所亏欠。”

    温明裳脚步稍顿,她短暂地侧眸望向慕奚,问她说:“今日若无我,殿下有法解此局吗?”

    “其实不必问我,大人心里有答案,也有应对之法。”慕奚停步与她对视,她们的出身可谓云泥之别,但境遇是个难以言喻的东西,它能让天阶凰鸟转瞬跌入尘埃,成了这世间的凡夫俗子。

    温明裳抿唇不答。咸诚帝此一子说是死棋,但并不会真正动摇谁的根基,朝局之上各人的拥趸已成定势。他不会真的废掉慕长临,毕竟二者之间这才是他真正想立的东宫。

    可储君难做,门前为人君,却仍要时刻受君王敲打。

    慕长珺若要借此发难,那都察院也有人在等着他。

    长公主看似全然不理此番争斗,但她看得清楚,温明裳手中有根无形的丝线,能在不动声色里牵动风浪。

    回廊转角近在眼前,再往前走便要迈出碑林了。

    “但我仍想问殿下一事。”日光失了遮挡,在拐出去的前一刻落了温明裳满身,可另一侧的树影仍在,它们将那一隅牢牢锁在了影子下。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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