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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后午, 陈德海带人抬着六卷古治进了金禧阁。
彼时婉芙正带着甲套弹琵琶曲儿。这种不?入流的玩意儿,后宫里没?有嫔妃会瞧得上。
婉芙初学琵琶,是因为?三舅母。
余府虽说是商户, 外祖父却?喜好诗书, 极为?敬重文人,当初三舅舅远出?越州走商,回来便往府里带了一房外室, 那外室不?仅不?是良家子, 还是最为?卑贱的扬州瘦马。气得外祖父命小厮把三舅舅架去祠堂,狠狠打了三十鞭。大骂三舅舅不?肖, 未娶妻先养外室, 败坏门风,三舅舅闷不?吭声,生生将那三十鞭忍受下来,却?宁死不愿将那外室送走。
没?过几月,听说那外室有了身孕,三舅舅三天两头地宿在外面,外祖父大怒, 因这事,三舅舅险些?被逐出?余家大门。
再后来,那外室生下?一子一女?,三舅舅悦极, 又开始三天两头地两地跑,时不?时把孩子抱到外祖父跟前,久而久之, 外祖父终于认可了这门亲事,允了那外室进门。
婉芙印象里, 三舅母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女?子,通音律,善琵琶,还夸她小小年纪就有弹琵琶的天赋。阿娘与三舅母来往颇多,慢慢地,婉芙就跟着学起了琵琶。如三舅母所言,她虽于女?红诗书上一窍不?通,对?于茶画音律确实很?有天分。
“奴才请泠贵嫔安。”
陈德海入了门,婉芙才抬起眼,瞥到后面厚厚的六卷古治,眉心蹙了下?,“陈公公这是……?”
那六卷古治实在显眼,婉芙一看见,就感觉手腕一阵发酸。
陈德海赔笑道:“皇上吩咐,主子日?后不?可到内务府拿话本子看,主子若是闲着无趣,每日?抄上六十页古治,由奴才送到御前,呈给皇上。”
婉芙将入口的茶水猛地吐了出?来,她不?顾失态,惊得眸子瞪圆,看向陈德海,“皇上要我每日?抄多少?”
陈德海用手比了个数,“皇上还吩咐,泠主子抄不?完,不?许去御膳房取晚膳。”
简直丧心病狂!
婉芙皮笑肉不?笑地攥紧了帕子,“陈公公莫不?是在诓我,当真是皇上亲口吩咐的?”
“哎哟泠主子,奴才哪有那个胆子敢骗您!”陈德海一脸苦笑,心中腹诽,您要是早去乾坤宫跟皇上认个错,何至于要抄这六十页,偏偏您一身反骨,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婉芙恨恨地咬紧唇,“成吧,抄就抄。”
她美眸又向后面抱着古治的小太监身上绕了一圈,眼珠一转,“只?是每日?没?了话本子打发时间,这唯一的乐趣也没?了。劳烦陈公公回去跟皇上通禀一声,若是断了话本子,不?如安排几个俊秀的小太监到金禧阁,抄古治时也让我养养眼,免得无趣。”
后面捧着古治的小太监面面相觑,吓得一抖,哆嗦着,扑通跪了下?去。
陈德海生怕皇上听去了这句大逆不?道之语,差点?哭出?来,“泠祖宗,您可就别折腾了。您还不?清楚皇上的心思吗!奴才若是传了这句话,明?儿掉在地上的就是奴才的脑袋了!”
婉芙低头又拨了下?琵琶的弦音,枫荻秋瑟,梦啼阑干,女?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秋池,送陈公公出?去吧。”
秋池看了眼主子,抿了抿唇,对?陈德海福了身,“陈公公,请。”
陈德海不?知道泠贵嫔这倒底是唱的哪一出?,他言尽于此,泠贵嫔再不?识好歹,这后宫里的女?人多的是,皇上又是贪新?鲜的,久而久之就将这人了,届时泠贵嫔莫要后悔才好。
送走了御前的一行人,外殿长案上留下?厚厚的六卷古治。
千黛沏上热茶,看着主子认真拨弄琴弦的神色,压低下?声,“主子何苦这般惹恼了皇上?”
“铮……”一声弦音,清脆悦耳,犹如莺啼。
婉芙微勾了勾唇,面色如常,“我算计了顺宁公主,皇上若不?出?够了气,怎能再如以前一般宠我?”
千黛叹了口气,为?主子裹紧披风,“主子心里想清楚就好,奴婢只?怕主子钻了那牛角尖,死胡同。”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后宫里的女?人,但凡生了怨怼痴恨,有几个落得了好下?场。主子得宠,不?仅仅是因为?主子貌美聪慧,更要紧的是,主子在皇上面前虽为?任性,却?从不?计较怨怼,让皇上舒心。后宫的女?子,活得明?白,才能活得长久。
……
翌日?坤宁宫
久久告假的赵妃、温修容像是商量好似的,齐齐露了面。
皇后一进来,扫了众人一眼,也意味深长地说了声热闹。
待问安散去,温修容叫住了婉芙。两人已是许久未见,温修容脸上却?没?有生疏,她握住婉芙的手,“许久不?见,泠姐姐好似憔悴了许多。”
婉芙摸摸脸,弯了下?眸子,满不?在乎道:“许是天儿太冷了,金禧阁没?有地龙,到后半夜才是冷。”
毕竟圣驾已许久没?去了金禧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内务府的份例供着,倒底不?比当初。
温修容与她同行,微蹙了下?眉心,“泠姐姐觉得冷,不?如搬到关雎宫陪我住上几日?。”
婉芙本是随口一说,见温修容竟如此当真,心下?微动,嗔她,“我早早听说顺宁公主整日?闹你,莫不?是你想把我叫去,陪你那小丫头玩儿,自己一人去躲懒?”
温修容失笑,“泠姐姐别打趣我了。”
……
从坤宁宫问安回来,婉芙便开始认命地埋头抄写古治。谁知那皇上如此小气,她昨日?一字没?写,秋池去御膳房,当真没?拿到晚膳,幸而还有晌午剩下?的糕点?,不?然当真要饿肚子。
最可恶的是,她抄不?完,不?止自己一个人没?有晚膳,金禧阁上上下?下?都?要跟着饿肚子。
简直是可恶至极。
秋池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磨墨,生怕惊扰到主子,她揉揉肚子,心里默念,今晚能不?能用晚膳可都?要靠主子了。
平日?秋池最是话多,今儿倒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伺候,大气都?不?出?。婉芙撂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嗔她一眼,故意道:“好累啊,今儿不?抄了,饿着就饿着吧。”
秋池一下?子慌了神儿,急得快哭出?来,“主子在启祥宫可是一日?抄九十页都?无事,眼下?主子才抄了两页就累了,主子好歹抄够十页,不?成,奴婢就模仿主子的笔迹,帮主子抄。”秋池瘪着嘴,“主子,奴婢不?想饿肚子。”
婉芙哈哈大笑,拿狼毫点?她鼻尖,“逗你的,你们主子宁愿自己饿肚子,怎会忍心看贪吃的小秋池挨饿呢?”
“主子又逗弄奴婢!”秋池又气又想笑又无奈,她也是伺候过不?少主子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其实她很?是庆幸,能被调来金禧阁,即便泠贵嫔不?受宠,她也愿意留在这,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主子。
婉芙抄完,整理过,正欲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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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水送去午膳,忽眼眸一动,弯了弯唇,提笔又在最后一页宣纸的角落里,落下?了一行小字。
……
天黑得差不?多,陈德海瞧着金禧阁送来的手抄古治,叹息一声,入了殿门。
“皇上,金禧阁泠贵嫔送来了今日?的抄例。”
李玄胤正伏案作画,是一幅碧桃凛冬图,墨色点?缀,淡雅细致,寥寥几笔,便出?神入化。
皇上的书画师拜于岐中山人,承学大家,颇得盛名?。皇上往日?可不?会生出?兴致去画这碧桃。满后宫里,也就泠贵嫔那,有这碧桃树。此画为?谁所作,不?言而喻。
泠贵嫔未入宫前,皇上可不?喜欢桃花那等俗艳之花。倒是那回偶然间在御花园中瞧见桃花盛放,称赞桃花娇媚,与泠贵嫔颇像。第二日?,金禧阁就移进了满院的碧桃树。
陈德海将抄例呈到御案上,皇上日?理万机,也就泠贵嫔抄的这些?破烂皇上会多看两眼。他并非是有意这么说,事实就是如此,泠贵嫔这字,实在潦草,难以入目。
宣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李玄胤只?消扫一眼就觉得头疼,给赵妃抄书就认认真真,到他这草草了事,也就她敢这么敷衍自己。
李玄胤一页一页地看过,到最后一页,瞥见底下?的一行小字,待看清,他几乎被气笑了。
“她有话带给朕么?”
陈德海觑着皇上几番变化的脸色,小心地摇了摇头,“泠主子并没?吩咐奴才交代什么。”
李玄胤提起朱笔,漫不?经心地圈出?其中的错字,十页纸圈完,几乎每页都?红了一片,轻飘飘道:“给她折回去,每个字重抄五遍,巳时之前交给朕。”
陈德海惊讶,“皇上,这天儿都?黑了……”
泠贵嫔要重抄,得抄到什么时候!
李玄胤掀起眼皮淡淡睨过去,“你觉得朕待她太苛刻了?”
岂止是苛刻,简直是折腾人呐!您待别的嫔妃何时这样过,高兴了就赏赐,不?高兴了直接不?搭理,哪像泠贵嫔这般,表面上冷脸,心里又牵肠挂肚地惦记着。
陈德海没?敢把肚子里剩下?的话说出?来,讪笑一声,“奴才这就去拿给泠贵嫔。”
待殿里清净下?来,李玄胤提笔,在那副碧桃凛冬图下?,写下?了那句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落下?最后一笔时,动作微顿,李玄胤盯着那株含苞待放的桃花,黑白的墨迹画出?了七分的娇媚柔情。一如那女?子,娇俏动人,欲语含羞。
……
坤宁宫
皇后捧着大皇子习的大字,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淡淡一笑,“靖儿这字,确实大有进步。”
“大皇子勤勉好学,又有娘娘督促,必成大才。”梳柳将灯挑了芯,以便娘娘去看。
皇后圈出?写错的几个字,问道:“皇上还是没?去金禧阁么?”
当初金禧阁有多圣宠,而今就有多冷清。皇上这大半月,要么是去关雎宫陪顺宁公主玩儿,要么是去秋水榭与许贵人用膳,就连启祥宫和朝露殿都?去过那么一两次,偏偏,提也未提过泠贵嫔。好似那荣宠如昙花一现,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盛宠过后,就没?人再记得那个女?子。
“娘娘,奴婢觉得泠贵嫔不?足为?患。皇上许久未去金禧阁,想必,泠贵嫔已经失宠了。”梳柳倒底是从未伺候过皇上,并不?了解圣心,只?是看到了面上,并未看得透彻。
皇后轻轻笑道:“失宠?”她抿了口茶水,“泠贵嫔可不?是寻常的嫔妃,她为?皇上嫔妃是为?了什么,目的还没?达到,怎会甘心失去后宫中人人争抢的圣宠。”
“娘娘的意思是?”梳柳不?解,如果泠贵嫔没?有失宠,皇上又为?何大半月没?再召泠贵嫔侍寝,也从未听说泠贵嫔去乾坤宫送羹汤。
皇后看她一眼,“御前的人没?去过金禧阁么?”
梳柳恍然大悟,“昨日?,陈公公带御前的小太监,抱着六卷古治去了金禧阁,勒令泠贵嫔每日?手抄六十页呈到乾坤宫,否则就不?得晚膳。”
皇后嘴角微扬,“咱们的皇帝,何时用这种法子折腾过别的嫔妃,泠贵嫔确实头一个。”
“皇上这是想让泠贵嫔主动低头,若要圣宠不?衰,不?用点?手段怎么行。论起这揣摩圣意,一直让皇上惦记,让皇上始终牵肠挂肚,在这后宫里,怕连应嫔都?不?是她的对?手。”
“娘娘,那泠贵嫔竟真的这般厉害?”梳柳还是有几分怀疑,眼下?皇上待泠贵嫔,分明?是不?喜胜过了宠爱。泠贵嫔这般固执,跟皇上使小性子,当真会盛宠不?衰么?
皇后改完大皇子的错字,交给梳柳,眼眸微眯了下?,“本宫猜,不?出?这两日?,皇上又会连宿金禧阁了。”
“本宫倒是期盼着,泠贵嫔给本宫一个惊喜,最好为?大皇子的日?后铺路。”
……
陈德海认命地端着那一碟子难看的破烂折去了金禧阁,“皇上交代泠主子将圈出?来的字,重抄五遍,巳时之前送回乾坤宫。”
婉芙已用过晚膳,方?沐浴从净室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声吩咐。
她顿时觉得那手腕生疼,任由千黛拭着长发的水渍,哼了声,不?悦道:“去回禀皇上,他让嫔妾抄书时,可没?说过抄错了,抄得不?好,就要加量。既是未提前说好,那嫔妾就不?抄。”
陈德海硬着头皮听完泠贵嫔胆大妄为?的话,差点?给这位主子跪下?来。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跟提不?提前有什么关系。泠贵嫔这样,皇上自是不?能怪罪,可折腾的,是他这个传话的啊!
他小心翼翼地赔笑一声,“泠主子,奴才斗胆,料想皇上不?是真心要罚泠主子抄书,泠主子何不?跑一趟乾坤宫,跟皇上认个错,日?后您在后宫,也不?至于被人压过一头。”
泠贵嫔去乾坤宫认错,皇上见着泠贵嫔高兴了,伺候在御前的宫人也能松口气。泠贵嫔在后宫,不?至于被旁人挤兑欺负,皆大欢喜的事。
全看泠贵嫔怎么决定?了。
婉芙握着篦子梳理肩侧擦干的长发,这篦子还是当初皇上所赏,镶玉嵌宝,极为?奢华,内务府也就打了这么一把。她垂眼梳发,仿佛将陈德海的话听进去了,又仿佛没?在听。
陈德海看得直着急,“泠祖宗诶,您倒底是怎么想的。奴才瞧得出?来,皇上面上不?提您,却?处处想着您呢。这来回的折腾,就是想让您过去一趟。您快跟奴才去乾坤宫吧!”
婉芙唇边勾起笑,“瞧陈公公说的,这大半月,皇上虽没?来金禧阁,不?也是去了旁人那?”
她压了压眉心,起了身,“本宫困了,陈公公回去吧。至于那些?字……劳烦陈公公给皇上转个话,嫔妾明?日?从坤宁宫问安回来,自会去抄。”
陈德海一瞧这泠贵嫔油盐不?进的模样,愈发得着急,快急得打转了,他这么去回复皇上,皇上还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
不?可不?可。
“泠主子……”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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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海刚起了个头,婉芙就已去了寝殿,眼前秋池拦住了他,“我们主子要歇了,陈公公请回吧。”
陈德海不?争气地伸手点?了点?她,“你……你们这些?个怎么伺候的,皇上和泠贵嫔闹成这样,也不?帮劝着点?!”
主子不?懂事,一个个也跟着不?懂事!
陈德海被“请”出?了金禧阁。
他叹了口气,已经预料到这般回皇上那复命,又该是怎样一番冷脸。
……
千黛入寝殿剪烛花,悄悄瞄了眼床榻里的主子,犹豫道:“主子当真要歇么?”
话落,婉芙便坐了起来,一把掀开帷幔,昏黄的烛光为?她添上了别样的风情。
她勾了勾唇,乌黑的眼珠沁着一丝狡黠,“为?我更衣。”
千黛无奈地摇了摇头,“主子既然如此,又何必骗那陈公公。”
婉芙皱皱鼻子,哼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他打的主子,这些?日?子皇上指不?定?又在乾坤宫乱发脾气,他才这般哭着喊着要我过去。倒是把我当出?气的使唤。”
……
乾坤宫
皇上去了汤泉净洗,陈德海捡起滚得老远的三山帽戴回头上,欲哭无泪,认命地收拾地上的残渣碎屑。
不?出?他所料,皇上听了泠贵嫔的话,果然发了一通好大的火儿。这后宫里啊,就没?有泠贵嫔这样的女?人。说蠢笨吧,却?把皇上哄得三天两头的惦记,说聪明?吧,该适可而止的时候非要犟着。到头来,迟早得失了圣宠。
陈德海洒扫完碎瓷器,外面忽进来一个小太监通禀,听完,陈德海眼睛顿时一亮,感激涕零,只?差点?哭出?来了,“快,快,快请泠主子进来!”
好在泠贵嫔还是有眼色的,知道适可而止。他默默收回刚才骂泠贵嫔蠢笨的话。闹了这么久的脾气,可算是要结束了,有泠贵嫔哄着皇上,他也能轻松些?日?子。
……
宫人伺候着皇上出?了汤泉,拭发更衣。陈德海进来上茶,寝殿燃了龙涎香,令人安神静气。
但此时皇上明?显有些?不?虞,沉着脸色,让伺候的宫人不?禁紧张,慌忙中难免出?错,扑通跪下?来,哆哆嗦嗦道:“皇上恕罪!”
李玄胤挥手让宫人下?去,斜睨了陈德海一眼,“她还不?知悔改?”
陈德海想笑,记起泠贵嫔的话又忍住了。觑了觑皇上阴沉的脸色,也实在不?敢笑出?来,这欺君大罪,泠贵嫔敢,他可不?敢。
“皇上,奴才……”
陈德海故意犹豫,果然皇上一下?就断定?了泠贵嫔没?来告罪。
李玄胤没?让他说完,指腹捻了捻扳指,不?紧不?慢地开口,“明?儿去把朕赏赐她那些?,但凡摆在外面的,都?抬回来。”
“是。”陈德海甫一应声,蓦地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皇上,“皇上让奴才都?……都?抬回来?”
皇上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这送出?去的东西,还是头一遭往回收的。
李玄胤掀了掀眼,陈德海立马噤声,幸好泠贵嫔过来了,不?然明?日?金禧阁家底都?该掏空了。
泠贵嫔本就没?有家世可以倚仗,她私库那些?东西,大多都?是皇上赏的。庄妃娘娘虽财大气粗,可给的都?是珠宝首饰用不?着的华贵东西,哪像皇上,摆置物件,吃穿用度,样样俱全。皇上待泠贵嫔,可是费了颇多心思。
他退到一旁,觑到皇上绕过屏风进了寝殿,不?敢再留下?去,悄悄退出?了殿门。
……
李玄胤抻了抻臂膀,走到床榻前,一手掀开帷幔,微顿了下?,视线掠过衾被拱起的一团,拧了拧眉,冷着脸斥骂道:“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那圆咕隆咚的一团仿若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李玄胤恼火,一把将衾被掀开,里面的人见机扑到他怀里,整个人都?挂到了他身上,婉芙仰起一张小脸,“皇上不?是想让嫔妾过来吗?嫔妾来了,皇上干嘛又让嫔妾滚!”
方?才李玄胤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才看清这人是谁,他下?颌绷紧,脸色愈发铁青,斥道:“陈德海那个狗东西,怎么放你进来的!”
李玄胤抬手要把人扯开,后者却?抱得更紧,婉芙哼哼唧唧地摇头,“嫔妾不?走,嫔妾晚上被您从乾坤宫里赶出?来,以后去皇后娘娘那问安,都?抬不?起头了。”
李玄胤眉心一跳,愈发得恼火,手掌去推她的腰身,这人去牢牢地抱紧,倏地堵住了他的唇。
片刻,静谧。
这女?子吻得毫无章法,李玄胤脸色越来越黑,又想到她让陈德海传的那些?话,根本不?能惯着这人,冷硬下?心肠,毫不?留情地将人扯到地上,“出?去!”
婉芙被摔得怔了一瞬,泪珠子唰的就流下?来,“分明?是皇上先怀疑嫔妾设计顺宁公主,紧接着又被许贵人截走,打了嫔妾的脸面,嫔妾什么都?没?做,就要被罚抄书,抄得手腕都?红了……”
她伸出?手臂给男人看,后者连眼都?没?抬。
婉芙眼眸一转,忽脸色苍白如纸,哭得更厉害,颤抖着手扶住摔到地上的腰背,“皇上,嫔妾……嫔妾好疼……旧疾……”她哭得一抽一抽地,“旧疾又发作了……”
当初她腰痛的旧疾养了好久,才勉强利索,李玄胤看一眼,捏紧了拇指的扳指,见地上的女?子疼得直不?起身,终忍不?住过去抱她。
虽冷着脸色,动作却?温柔小心,“又疼了?朕这就吩咐人去传太医。”
“疼,摔得好疼,嫔妾都?动不?了了。”地上的女?子委屈得泪珠子乱掉,噼里啪啦烫着李玄胤的手心。
这般娇娇俏俏,梨花带雨,任谁见了,都?会一阵心疼怜惜。
李玄胤心头生出?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慌张,她在他跟前落下?的伤太多,回回都?重得厉害,娇弱可怜,让他不?禁生出?心疼不?忍。
指腹轻擦掉这人脸上的泪珠,扭头便道:“陈德海!马上去太医院把何太医传来!快去!”
陈德海慌忙地跑进来,正要应声,忽听里面的女?子噗嗤一笑,娇声软语,“不?用传太医,皇上抱抱嫔妾,嫔妾就好了。”
他老脸一红,紧跟着听见皇上暴躁的怒吼,“江婉芙,欺君罔上,你好大的胆子!”
忙捂住三山帽跑了出?去,这般可怕的场景,还是交给泠贵嫔吧。
帷幔层层垂落,一只?欺霜赛雪的玉臂自里横出?,那只?柔荑很?快被男人的大手捉住,十指相交,牢牢握在掌中。
不?知过了多久,漏刻的箭尺上了第二重阶,云雨将将歇下?。
婉芙被掐折了腰,哭哭唧唧地窝在李玄胤怀里,一动也不?动,绵绵的呼吸显得柔弱无力,像片羽毛,撩拨男人的胸膛。
“皇上这般欺负嫔妾,可出?够气了?”
李玄胤垂眸,便觑到那张白净的脸蛋,眼尾泛红,尚挂着泪珠,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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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地窝在自己怀里。那呼吸一起一伏,让他眼色又暗了下?来。许久没?碰这人,倒底是一时没?忍住。
他掐掐那张小脸,没?给她好脸色,“你也知道朕生气,还敢跟朕叫板!”
“后宫嫔妃,哪个不?是顺着朕的心意,毕恭毕敬,有谁跟你一样,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就知道气朕。”
婉芙仰起脸蛋,唇瓣蜻蜓点?水般亲过男人的喉骨,“嫔妾可没?有气///皇上,皇上别给嫔妾叩这莫须有的帽子。”
一吻柔软如春水。
纵使铁石心肠,也化作了绕指柔。
李玄胤微怔,面色缓和许多,却?依旧板着脸,扯了扯嘴角,“朕那是被你哭得头疼,朕不?搭理你,不?出?半月,你还不?得淹了朕的皇宫!”
“哦,是嘛?”婉芙手臂撑起来,如瀑的青丝垂在身前,遮掩着里面的春光,她纤细的指尖捏了捏李玄胤的耳朵,“可是嫔妾在床笫之间也哭,嫔妾越哭,皇上就越凶,皇上不?喜欢嘛?”
李玄胤捉住这女?子不?知死活的手,眉心突跳,方?泄出?的火又冒了出?来,忍无可忍,一把将人从胸前扯下?来,“滚回你的金禧阁,免得一刻也不?让朕安生!”
那人却?死皮赖脸地缠住他,“嫔妾不?走,皇上口是心非,嘴上嫌弃,心里头指不?定?乐着呢!”
遂又悄咪咪抬了抬眼,看向李玄胤,“嫔妾今夜不?来,皇上就要一直晾着嫔妾吗?皇上故意送许贵人衣裳首饰,纵容许贵人到嫔妾殿里撒泼,不?就是要做给嫔妾看,逼着嫔妾来找皇上。”
“皇上心里早就想嫔妾了,嘴上还不?承认!”
被戳中心思,李玄胤又气又好笑,指腹点?了点?婉芙的眉心,故意板着脸斥她,“胡说,朕才没?有这个意思。”
婉芙哼了声,闷着头道:“皇上明?知道不?是嫔妾的错,还生气冷待嫔妾。”
李玄胤一怔,脸色淡下?来,屈指挑起女?子的下?颌,那双眸子里藏了湿漉漉的雾气。
他扣住怀中人的腰身,漫不?经心地睇向女?子白皙姣好的脸蛋,薄唇微抿,神色认真:“朕不?是气你算计了顺宁。”
论起算计,后宫里没?有干净的人,他看在眼中,若非触及底线,也不?会去管。朝中庶务尚且无暇顾及,又怎会分的出?心神,去计较后宫哪个嫔妾算计了人心。
婉芙愣了下?,“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何不?理嫔妾?”
李玄胤捻着扳指,眼眸微凝,良久开口,“因为?你不?信朕。”
婉芙怔住。
“朕问你,朕查江贵嫔的小半月,你为?何不?来乾坤宫?朕故意等你,你却?迟迟不?做动作,不?是因为?你怕惹朕迁怒,而是因为?你在试探朕的心思,试探朕是否会顾念宁国公府,而放过江贵嫔。”
婉芙不?自觉地掐住了手心,却?并未反驳。
李玄胤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不?该纵着你的性子,也不?该为?你坏了规矩。朕是皇帝,该雨露均沾,对?你的宠太多,绝非好事。但,朕又想,你没?有可靠的家世,倚仗于朕,本就没?错。”
后宫里的嫔妃,向他要权势,要地位,这些?于他而言轻而易举。他从不?在乎后宫嫔妃贪得无厌的索要,却?独独说不?清,为?何对?这女?子求全责备,也说不?清,倒底要她怎么做,自己才能满意。
第62章
婉芙伏在?男人怀中, 慢慢低下眼,她?一向知晓如何讨皇上的欢心,可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或许, 皇上本也不想听她的回应, 什么都不说,才是对?的。
翌日天明,婉芙从龙榻上爬起来, 李玄胤早已去上了早朝。
千黛秋池伺候着她更衣, 昨夜仿若一场大梦,婉芙夜里睡得不好, 醒来也昏昏沉沉。直到出了乾坤宫, 才勉强打起精神。送她的小太监十分殷勤,点头哈腰,将?快送进了坤宁宫,才回去乾坤殿看门。
宫里头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千黛见到的太多了。主子面上风光,只有她?知?晓,主子这些日子受了多少?委屈。
风大, 千黛为主子裹紧披风。婉芙压住她?的手,挽笑,“昨儿刚侍了寝,高兴的事儿, 打起精神来,免得叫人说那?些不中听的闲话。”
千黛眼眶微红,明白主子是在?安慰她?, 也不多说,扶着主子进了坤宁宫。
道?道?宫墙藏不住风声, 更何况昨夜泠贵嫔不顾皇上冷脸,厚颜无耻地赖在?乾坤宫寝殿的动静闹得实在?大。今儿一见到那?张春光明媚的娇俏脸蛋,众人就忍不住咬牙暗恨,皇上怎会喜欢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子!
不过?这种?事也就只有泠贵嫔做的出来,后宫嫔妃出身世家贵族,讲究的是体面规矩,还真没有人能放下脸面,去爬乾坤宫的龙榻。
昨夜,许贵人就听说泠贵嫔去了乾坤宫邀宠,她?幸灾乐祸地等皇上将?人丢出来,谁不知?道?皇上最不喜嫔妃留宿乾坤宫侍寝。结果,皇上竟真的留下了!气得她?摔了好几个茶碗。
她?隐隐觉得前几日泠贵嫔奉承她?那?几句,根本就是有意奚落暗讽!怪她?蠢笨,还在?皇上面前句句提她?,合着早就为旁人做了嫁衣!这番一想,她?越看?泠贵嫔,就越发觉得羞恨恼火,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要给在?皇上面前给她?讨翡翠,眼下就是打她?的脸面!
陈常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抿一口茶水,瞧着许贵人羞恼不已的神色,眉梢一挑,轻笑出声,“这下好了,许贵人不必再为了泠贵嫔讨要翡翠,泠贵嫔自个儿就能跟皇上要来,说不定还要的更好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许贵人本就恼怒这事儿,此时陈常在?一提起来,她?只想撕烂了陈常在?的嘴。
婉芙瞧了眼许贵人恨恨的脸色,又瞧了眼兴致勃勃,等着看?好戏的陈常在?,嫣然一笑,落了座,顺势抿了口茶水,“陈常在?这是何意?本宫虽得圣宠,可又没怀有龙嗣,论起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本宫自是比不过?许贵人。”
这话听着舒心,许贵人勉强敛了怒容,看?婉芙也顺眼许多。倒是陈常在?,脸色愈发难看?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嘲笑自己一没圣宠,二没龙嗣,甚至连位份都不及后入宫的嫔妃?
陈常在?瞧着那?张明媚的脸蛋,眼底划过?一丝阴冷。
这时,应嫔也入了内殿,接着进来的便是赵妃。
赵妃斜瞥向坐在?应嫔上位的婉芙,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本宫最是瞧不上,那?些个不要脸面的女子。皇上可是未宣宠,偏偏厚着脸皮去爬,可真是贻笑大方。”
这一句话落,内殿一时一片死寂。
如今泠贵嫔的地位不同往昔,当初咸福宫人人瞧不上眼的小宫女,到如今圣宠一时的贵嫔之位。后宫中,有本事跟泠贵嫔叫板的嫔妃,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赵妃在?前朝有左相撑着,又与皇上青梅竹马,要圣宠有圣宠,要地位有地位。若泠贵嫔不知?死活,跟赵妃过?不去,这后宫就有好戏看?了。
众人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到泠贵嫔身上,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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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吃着盘中的糕点。婉芙轻咬下一口,又喝茶水去顺,眉眼不见恼意,仿若并没听见赵妃的明嘲暗讽。
赵妃见她?爱搭不理的贱人模样,登时气急,“泠贵嫔,乾坤宫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岂容你三番两?次前去打扰!”
婉芙这才掀起眼,看?向赵妃,不紧不慢道?:“娘娘何意?嫔妾自入宫,也就去过?两?回乾坤宫寝殿,第一回 ,是皇上要留下嫔妾侍寝。昨夜那?一回……”
她?顿了下,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娘娘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也是知?晓,皇上不愿意做的事,谁能强迫得了?昨夜皇上若不想嫔妾留下,直接将?嫔妾扔出乾坤宫,可能由嫔妾做主?”
确实如此,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嫔妃主动去乾坤宫邀宠的事儿,也有贪慕荣华的宫人用手段去爬龙床,可到最后,惹了皇上大怒不提,那?几人在?后宫里也是待不下去,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至于去了何处,没人敢置喙多问。
赵妃却觉得这小贱人是有意在?自己面前张扬炫耀,她?冷冷睇向婉芙,轻飘飘道?:“皇上政务繁忙,不论如何,泠贵嫔昨夜那?番行径都是逾了规矩,若人人效仿,这后宫有无宁日?本宫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自有处置你的权力。为彰显宫规,警示众人,本宫就罚你到坤宁宫外,跪上两?个时辰吧。”
她?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水,瞥了眼依旧端坐着的婉芙,悠悠道?:“怎么,泠贵嫔是拒不认罚?”
婉芙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倏忽,脸上轻轻一笑,“恐怕不能如娘娘的意了,皇上责罚嫔妾手抄古治,日日要抄上六十?页。嫔妾送的晚了,难免惹皇上不高兴,这罪名是嫔妾担,还是赵妃娘娘来替嫔妾承受呢?”
“贱人,你!”赵妃气急,当即摔了手边的茶碗,在?座的嫔妃吓得立时噤声,面面相觑一眼,偏泠贵嫔无动于衷,甚至有心思?饮茶。这泠贵嫔当真是得了圣宠,竟也不把赵妃娘娘放在?眼里。
请安散去,婉芙回金禧阁没多久,就得了春和的信儿,江晚吟要见她?。
还没到两?月,江晚吟就受不了了,婉芙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姐姐进了冷宫这么久,我做妹妹的,是该去看?她?了。”
冷宫不比嫔妃所?居的宫殿,因是妃嫔之所?,修葺勉强,枯枝嶙峋。又是在?料峭的凛冬,经应嫔那?场大火,槅窗摇摇欲坠,透着刺骨的寒风。守门的小太监前不久得罪了总管公公,被调到冷宫当差,没有油水不说,大冬天的连个像样取暖的炭火都没有,他缩在?廊庑下搓搓生了冻疮的手,啐了一口,暗骂晦气。
这冷宫里如今关着的是曾盛宠一时的江贵嫔,可那?也是曾经了。如今的江采女,失了皇上的宠爱,荣耀不再,人人可踩上一脚。小太监懒得去理那?疯疯癫癫的女子,关在?冷宫里头的嫔妃有几个不疯的,就是他这个伺候的奴才,也该疯了。
困倦疲乏时,听见宫门外的脚步声,不耐烦地掀起眼皮,正要骂这江采女又发什么疯,入眼就见一片雪白,厚实的狐裘披风着在?女子身上,满目的琳琅翡翠,那?是圣宠的嫔妃才有的殊荣。
小太监登时清醒,一个激灵起身,恭敬跪拜道?:“奴才请泠贵嫔安。”
婉芙掠了眼守门的小太监,瞧他眼生,点了点头,抬步向里面走。小太监不愿错失这次良机,谁不知?如今泠贵嫔是后宫里皇上最宠爱的嫔妃。巴结上泠贵嫔,他这辈子就不用愁了,看?谁以后敢欺负他!就是总管公公也得敬他一头。
小太监眼睛咕噜一转,“近日天寒,冷宫里没得好炭,江采女不幸染了风寒,主子得仔细着。”
婉芙止住脚步,深看?向他,牵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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