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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这意思,就是两人要想偷偷进京那绝不行。

    等管事的送信回来,说老太太陪房的儿子悄悄溜出去的报了信。

    徐氏躺在床上,烧才刚退,喝着儿媳妇送到嘴边的润肺汤水,奇道:“老太太陪房的儿子?他怎么出去的?门上人怎么放他的?”

    王氏略一想大约明白了关窍,正门后门都走不了,还有南边小门。

    南边门挨着留云山房,那一路本就僻静,来往的人也少,只要那边走通了,进出根本无人发觉。

    “事儿虽然办岔,但也算是歪打正着,娘莫要为这个费心,好好养病才是。”王氏猜到是阿宝开了方便之门,赶紧拿话混过去。

    也是徐氏正在病中,精神不济,一时想不到这么周全,可她依旧说:“门上人懈怠,该换人手,岂能糊里糊涂放人溜走。”

    “娘说的是,娘先喝口汤罢。”

    王氏奉上汤药,徐氏喝了口又道:“你六妹妹八妹妹那里,你可曾去瞧过?”

    “昨儿去过了,等会子再去。六妹妹倒还好些,只是八妹妹哭得眼睛通红,六妹妹还说要来看望母亲,我叫她们先留在房中将养身子。”

    “六丫头岂会真的不伤心,只是懂事,不想叫咱们担心。你去时也告诉她们,叫她们莫要担心。”

    “还有……”

    徐氏看了儿媳妇一眼,之前媒人上门,是六郎媳妇把人打发走的。她有心想说儿媳妇几句,又知王氏性子如此,当时聘她,就是看中她温和持重。

    “母亲请说。”

    “还有,上回六郎的媳妇也太胡闹,咱们家怎么会要赔礼,这事儿你也告诉六丫头八丫头,家里不会少了她们的嫁妆,也绝不拿前头的陪礼。”

    王氏应声:“是。”

    徐氏点了点头:“去办罢。”

    王氏喂婆婆喝下汤药,眼看时间还早,去了一趟留云山房。

    阿宝正在吩咐戥子送谢礼到万医婆家:“人是咱们请来的,该备份大礼,套车送人回去。”万医婆一直厢房中留宿。

    满府的女人,一会儿这个病了,一会儿那个倒了,万医婆同她儿媳妇几乎就没歇过。

    拎着医药箱子一时跑这头,一时跑那头,很是劳累了几天。

    这场病本就是因裴家出事急发的,此时事了,大家伙也慢慢好起来了,是时候送万医婆回家去。

    大房必有谢礼,三房这份礼也不能薄了。

    还有燕草跟着送礼车队去辽阳的事,已经耽误了日子,明日车队就该出发了。

    王氏来时,就见屋里正忙乱,戥子迎她进屋:“大少夫人怎么来了?”这句有八成是真吃惊,王氏可是真真的二门不迈,怎么今天到前面来了。

    王氏坐下絮絮道:“今儿老家那边来信了,四叔五叔病在半路,这会儿管事的已经把人往老家送了。”

    阿宝眉梢微抬:“真是不巧了,怎么偏偏在半路生病。”

    王氏抽出帕子,装作拭去唇边茶渍的模样,轻声道:“也不知老太太陪房的儿子,怎么离的府,母亲说门上都要加派人手。”

    她一面说,一面偷瞧了阿宝一眼。

    阿宝了然,王氏是特意来给她报信的,怕南门上换了人,她露了形迹。

    “谢谢大嫂告知,我往后会小心的。”

    王氏一噎,她本是想告诉了阿宝,好让她从此改了,别再偷偷放人出门。

    哪里知道她竟全没想着要改过,王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干噎了半日:“我,我还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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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妹妹八妹妹去,便不在你这儿多坐了。”

    几乎是逃走的。

    阿宝挠挠脸:“她怕什么?我又不会连累她。”但这个大嫂子,倒是个能相交的好人,就是胆子小了些。

    “没事儿,胆子嘛,练一练就大了。”

    戥子啧一声:“你带坏了一个七姑娘,还想带坏大少夫人呐?”

    “怎么是带坏?珠儿现在多灵活多机变!”阿宝抓了把糖炒栗子,剥开壳,自己吃一个,往戥子嘴里塞一个。

    燕草明日就要走了,今天一整天都默默收拾着东西。

    阿宝冲她招手:“快过来坐,你明儿就走了,这路上车舟劳顿,还不赶紧歇歇,你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药呢?出门在外就怕头痛脑热的,药一定得带足。”

    “回是松烟跟车,我吩咐过他了,必得把你照顾好了。”

    阿宝絮絮说着,燕草听完,一句都没答,却拿出小册子道:

    “年下要送的礼我都已经列好了,东西都在箱子里。”

    “还有各房小辈要发的红包,也都封好了,少爷姑娘们都是一样的。”

    “姑娘明年生辰,我把菜单子和要请的人也都列过了,大宴小宴也都分了两种,按着章程办就是。”

    “七姑娘明岁除服就该说亲了,年礼和生辰礼都备下了,比寻常的要贵重几分。添妆我也弄了单子,到时候姑娘只要从里头挑就行。”

    她虽是丫头,七姑娘却从没看低过她,还同她一道讨论画画,冶墨。

    “我也有块彩墨要送给七姑娘,到时候就托戥子替我送。”

    戥子苦着张脸,虽知道燕草是一定要走的,走了才能安心,可听她这样安排,忍不住红了眼眶。

    少了燕草,阿宝便少了个臂膀。

    “我房里还有一个箱子,里面是给姐妹们的东西,上面写了各人的姓名,等我走了,你们开箱子分了就是。”

    戥子听见这句,鼻子一抽,哭了起来:“你怎么事事想着咱们,我们几个也都有东西要送给你。”

    结香把她最喜欢那块衣料送给燕草,螺儿福儿姐妹俩给她做了两双鞋,戥子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礼物。

    想着穷家富路,包了个红包给燕草:“你在路上想吃想喝,都别省,这一路要走一个多月呢。”

    阿宝本不伤心的,可听燕草都要走了,还事事放不下她,嘴唇微抿,鼻尖一红:“成啦!又不是往后都见不到了。”

    燕草还有话要单独说给阿宝听,她坐在脚踏上,又手扶住阿宝的膝盖:“我知道姑娘性子真,不愿意伏低作小,讨好别人。”

    每回丫头们替她说软话做话软事,她总轩着眉毛,抿着嘴角。

    这些燕草都瞧在眼里,如今要走,该说的话她一定要说。

    “姑爷能待姑娘好,那是最好,我成日求神也要求姑爷对姑娘一心不变。”燕草仰脸看着阿宝,“可姑娘该软时,还是软些罢。”

    姑爷回来,第一件就是妻子不遵长辈教导挨罚的事,那两百张字,姑娘一字未动。

    第二件是女扮男装偷溜出门。

    第三件是要挪院子。

    还有第四件第五件……秋后算账,自家姑娘真是满头小辫子。

    阿宝听着听着,“扑哧”笑出声来:“原来我有这许多罪名,扫一扫一箩筐。”

    燕草又气又想笑:“姑娘!”

    阿宝拍拍她的肩:“我这辈子绝计不会去讨谁的好。”若是夫妻之间非得如此,那不如不当夫妻。

    见燕草面带忧色,阿宝笑起来:“放心罢。”

    话说到此,燕草咽下忧虑也不再说,只强撑出笑意道:“今儿就让我给姑娘值夜罢。”

    阿宝点头允了。

    二人也无别话,只是默默睡了夜。

    第二日清晨,送燕草到大门边,戥子哭得眼睛都叫泪糊住,阿宝叮嘱她:“你每到驿站都要写信来,到了那边替我看着我阿爹,不许他多喝酒,伤身子。”

    燕草戴着帏帽,抱着随身的包袱,连连点头:“少夫人放心,我隔几日就写信回来。”

    真送她上车,阿宝忍不住眼睛微湿,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催促她走:“去罢。”离了京城,才能安心。

    车马辚辚,阿宝眼看着车子打弯出去,吸了吸鼻子。

    就在她想转身回去的时候,青书道:“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裴观的马拐进府前长街,他看阿宝立在门前,颇为惊诧,催促马匹疾行两步,停在门前一跃而下。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待见阿宝眼眶湿润,鼻尖微红,一脸要哭的模样,几步迈上石阶。

    伸手想扶她胳膊,到底忍住,心疼道:“你,你每日都这么等我?”

    第175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这话一出, 阿宝怔住。

    青书戥子在阿宝身后低下头去。

    青书还扯了扯戥子的袖子,示意戥子赶紧把眼泪鼻涕擦擦干净。免得少爷回过味来,知道少夫人不是在等他, 空欢喜一场。

    “你,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阿宝一吸鼻子,“陈长胜怎不回来报信?”

    裴观微愕, 他十来日不归家, 还当真以为阿宝天天在门前守候, 听她口吻却又不是。

    待想到方才遇上的车队, 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一时尴尬,以手作拳, 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是我叫他别通报的,想……”想给阿宝一个惊喜。

    他也只是回家报个平安,沐浴更衣,跟着就又要进宫。

    “宫中的事还未办完。”

    “那你快去给娘请安, 她天天盼着你回来呢。”

    裴观本想换了衣裳再去, 被阿宝一把握住了手腕,半拖半拽往内院去。

    门上人见六少爷回来了,也都往各房去报信。

    阿宝一路走一路道:“娘病了几天,你进宫之后天天送信回来, 她才好了许多。家里旁的事, 陈长胜也该告诉你了罢?”

    裴观颔首:“是,我都知道了。”连阿宝偷偷放老太太的人出去,半路拦下四叔五叔的事儿,他也知道了。

    “那……”阿宝顿住脚步, “那他说没说大伯母罚我的事儿?”

    这事裴观当真不知, 因这等事陈长胜无法禀报, 既伤主母的颜面,又似是在挑拨两房的关系。

    “大伯母罚你?为了老太太的事?”裴观眉心微蹙。

    阿宝摇了摇头,老实道:“老太太的事儿,大伯母还没查出来呢。”

    “那,是因为你去了左右谏司?”

    难道是她女扮男装溜出门,被发现了?

    阿宝又摇了摇头:“这事儿大伯母也还不知道。”连娘也没细问,大约是不敢细问,怕听到惊天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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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观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还不是?”

    “不是。”

    阿宝依旧摇头,也不等裴观再猜了,干脆告诉他:“因为府兵皂隶上门的时候,我没躲进二门,我看着他们搜的书房。”

    裴观一时语塞。

    “快点走,反正你这会子也说不出话来,别耽误了时辰,娘每天都在替你念佛呢。”

    裴观还未有反应,就又被阿宝拉着往后院去。

    裴三夫人和裴珠都已经听到了消息,裴三夫人整了衣衫,儿子才刚迈进门,她眼泪便落下来:“观哥儿。”

    裴观下拜行礼:“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裴三夫人掩面抹泪:“你真是,怎能让全家为你提心吊胆?”

    裴三夫人抱着儿子直哭,裴珠也在一边陪着掉眼泪,反是阿宝,这会儿只觉得高兴,一滴眼泪也没有。

    裴三夫人好容易收了眼泪,有心想说一说阿宝这些日子的行事,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要是没有阿宝支应,三房还真就什么消息都打听不着。

    可她又实在胡闹!

    对阿宝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脸色,看了眼儿子,既是他讨回来的,就让他去教罢。问阿宝:“给你父亲的年礼都送出去了?”

    “已经送出去了,按脚程过年前能送到辽阳。”

    裴三夫人点点了头,冲儿子道:“你既还要进宫,也赶紧下去沐浴更衣,好好用些饭食,”说着又看了阿宝一眼,“你跟你媳妇,说说话罢。”

    阿宝接了那眼神,大概意思便是让她自己坦白,赶紧把她干的那些出格事儿都交待交待。

    “是。”裴观也知母亲那一眼的意思,立起身来,牵住阿宝的手。

    二人是手牵着手来的,又手牵着手离开。

    就这么一直出了垂花门,阿宝见他还不放开,心里知道他这是给她撑腰的意思,嘴角微微一翘。

    裴木头都大方让人看了,她也不扭捏,反手回握。

    这段日子,她来去匆匆,到这时才发觉府中秋色渐褪,红叶黄花都掉了大半:“原来过了这么久了。”

    裴观见她盯着花树,立时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虽没在门上日日等他,但她必是每日都在想他,无暇去看四季变幻。

    “夏天的时候说定了去栖霞山的,今年是错过了,明岁,明岁咱们去登山饮酒。”

    来来往往的婆子丫头俱都瞧在眼中,蹲身行礼,等他们走远了,凑在一块:“六少爷一回来,就先跟六少夫人逛园子?”

    那六少夫人,是不是不用挨罚了?

    回到卷山堂,屋里地龙烧得暖热,粗使婆子早已担来两浴桶热水。

    裴观解衣散发,浸到热水中,连日劳累去了大半。

    他抬头便见阿宝替他拿大毛巾进来,问她:“大伯母怎么罚的你?”

    “本来要罚跪祠堂,娘替我说情,就罚我抄孝经和女诫,每个写一百遍。”阿宝把大毛巾搭在架子上,回身便对裴观道,“我没写。”

    裴观一滞:“你……”

    他不论是上学时,还是教书时,若遇上阿宝这样的学生,怎么也要骂一句“顽劣”,可他又偏偏骂不出来。

    “纵是长辈,有道理的话我才听,没道理的,我不会听。”

    “我也不挪进二门里。”

    说完,她赶紧掀帘出去了,走到门边还往里道:“多搓一搓,你身上都酸了!”

    裴观闻言嗅了嗅自己,他大夏天也少出汗,哪来的酸味儿?

    阿宝坐在罗汉榻上,戥子送上茶,往浴房呶呶嘴:“姑爷都知道了?要不要紧?”燕草走的时候拉住她说了半天话,让她有事儿一定要劝着姑娘,可不能真伤了夫妻情分。

    戥子可没办法,她家姑娘就是犟牛脾气。

    “我可没这么大神通,倒不如劝劝姑爷别跟姑娘顶着来。”

    燕草满心忧虑上了车,到走也还放心不下。

    屋里水声响了好半天,裴观真的仔仔细细洗了两遍,直到他满身是皂角香味,这才擦干起身。

    湿着头发出来,喝上一碗百味羹,才刚舀一勺子:“大伯母那里,我替你去赔罪。”

    阿宝乌圆眼睛望向他,眉头还未皱起,便听裴观道:“你要是不愿意抄,那就不抄……”大不了他来替她写了。

    阿宝并不想认这个错。

    裴观见阿宝挂下脸,轻叹一声:“我十几日不回来,一回来便同我生气?”

    说着放下汤碗,坐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腰,将她环在怀中:“你可知道,那日打开门,见你站在灯下,冒险来见我,我……”

    有多心驰神摇。

    后来长街相见,她在马车里一路跟他到宫门。

    裴观伸手抚她的鬓发,他在左右谏司那几日,和在宫中的几日,除了公事之外,就在想她。

    想她在家慌不慌张,会不会害怕。

    “你办这些事,我心里绝没半点怪你的意思。”

    只是惊讶,惊讶过后又隐隐有些骄傲。

    胆大,机敏,又果干利落。

    齐王只怕这会儿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给卢深报的信。

    他只要想到,心中便无比畅快,忍不住吻了吻阿宝额边,满心爱怜盯着她。

    也不知她究竟还能办出多少件出格的事来。

    阿宝被他吻在额上,面颊微红,侧脸看他:“你真不生气?”虽然她不怕裴观生气,可他不但不生气,还一心站在她这边,心里便有些甜丝丝的。

    像是小时候好不容易吃着了蜜枣子的那种甜。

    “我怎会生气,都是我牵累了你。”

    看母亲的精神,就知阿宝和珠儿这十几日来费了心血。

    “你在家照顾着母亲妹妹,又要操心我的事,我心里只有感激你。”

    “我也没怎么照顾母亲,还把她给气着了,都是珠儿在侍奉母亲的。”阿宝自觉在照顾裴三夫人上没什么功劳。

    她在裴观怀中换了个姿势,躺得更舒服些:“对了!我的事先不急。六妹妹和八妹妹的事儿,你去劝一劝大伯罢。”

    “六妹妹和八妹妹有什么事儿?”

    裴观竟还不知道,阿宝这下可来劲了,她说着裴瑶裴珂的夫家如何欺上门来。

    “我都已经说了,必得要他们赔聘礼才成,偏偏大伯父假大方……”

    “不可妄言长辈。”

    阿宝翻了个大白眼:“怎么不是假大方?对方无故退亲就该赔偿,什么也不要,就这么退了亲事,往后若是男方反咬一口,六妹妹和八妹妹怎么说得清?”

    这种事自来防君子不防小人,那两家落井下石,不是小人又是什么?

    倒是这个道理。

    裴观想了想:“我会去劝说大伯父,但你也不能对大伯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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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满心不服气,嚅嚅道:“那两家办事,自然没有裴家人体面,裴家人和离,还奉上三年衣食,愿娘子千秋万岁呢。”

    裴观大窘。

    “你……你看了信?”

    阿宝背过身去,不让裴观瞧见她的脸,气哼哼道:“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乖乖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拆开你那封信罢?”

    裴观窘迫未去:“我是怕事情不如我所料,万一不顺利,又生出别的变故,你不必跟着受苦。”

    若真出事,母亲妹妹是逃不脱的,但阿宝却有办法能脱身,只要和离,她便与他的事全无干系。

    “我既回来了,那封信,就还给我罢。”裴观一面说一面轻轻摇晃阿宝的身子。

    阿宝面颊微红,下巴轻抬:“我早都撕了!”

    她才不要告诉裴观,她将这信收在石榴花匣子里呢。

    第176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回来沐浴更衣, 还未来得及拜见长辈们,詹事府便派人来催。

    阿宝眉头微皱:“叫青书拖一拖,你先把饭吃了。”

    食盒送上来, 裴观看有道野菌汤, 干脆就吃汤饭,把饭泡到汤里, 半喝半吃。

    “你不保养身子了?”

    阿宝奇一声, 裴观这人吃饭有许多的毛病, 似这样用汤泡着饭吃, 对脾胃不好,他自来是不这么吃的。

    谁知裴观听了便笑:“先是在左右谏司, 跟着又去詹事府,连着十来日就只能这么吃。”

    阿宝恐他肠胃娇脆:“那等会儿给你带些山楂丸子去,总这么吃你可不成。”换作是她,那一点事儿没有, 裴观可是多吃了两块肉都克化不了的人。

    说着按住他的碗:“你先吃蛋羹, 肚里有东西好垫一垫。”

    又吩咐青书:“好茶好点心的先侍候着那人,既放人回来,总得叫他安安稳稳吃顿饭罢!”

    她还有好多话要跟裴观说呢。

    裴观笑了,依言放下汤饭, 舀起蛋羹, 一面吃一面笑,这是拿他当小儿看待了。

    他低头吃饭,阿宝便托着腮看他,看了半晌她倏地问:“我送你进宫那日, 你明明下巴上一片胡渣, 怎么这会儿这么干净?”

    裴观不意她连这个都瞧见了, 低头轻笑:“我是去面圣,岂能失仪,就在偏殿等候宣召的时候,使了些银子,让小太监打了热水来。”

    对着水盆刮去胡渣,整理仪容,勉强将自己收拾了干净。

    “太监们还能办这样的事儿?”

    “避开些人,他们什么不能办?陛下在这上头倒粗疏些,若是……”若是上一位皇帝,那是极讲究君前仪态的,官员们若有失礼之处,轻的罚奉,重则贬官。

    阿宝一面听,一面伸出手给他挟菜,告诉他道:“你那些书都送回来了,连封条都没拆过。”

    怎么抬去的又怎么抬了回来,她一见着箱子,就忍不住想笑。

    “万一要是他们在书上动手脚呢?添上一册,你如何说得清楚?”

    裴观两勺吃了半碗百味蛋羹,虽只是鸡蛋,倒也做得鲜美可口,要紧的软和,连汤带水喝下去,脾胃极适。

    “山人自有妙计。”

    他卖了个关子,阿宝不解,她都查点过的,燕草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他在哪里动的手脚?

    “快说!”

    裴观看她乌圆眼睛瞪起,笑着揭密:“在书脊里。”

    书脊之中藏有篆文数字,真有人栽赃也不惧,只要拆开书封,看一眼书脊上的记认,就能辨明是不是他的书。

    阿宝微张着口:“原来你还有这一手。”

    裴观又是两口,把那碗百味蛋羹吃尽。

    这些东西他一醒来就在准备,防的就是诗案。吃完他长长吐了口气:“这事,已经在陛下案前过了明路,从此之后,任谁也不能拿父亲的文集攻讦裴家了。”

    阿宝知道他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她也一样。

    梦中她不知就里,甚至她知道的消息都还没有裴三夫人多,整一个眼盲耳聋,连危险来临都不知道。

    这回总算不是如此,能办的事,她全尽力去办了。

    脸上不由露出笑意,裴观只当是事情了结,她才这么高兴,也望着她笑,倏地想起什么:“我想给严公公送些薄礼,你说送些什么好?”

    严公公表现出善意,又特意送上厚衣,他自然要谢。

    “送礼?”阿宝想了想道,“这不是你们当官的很忌讳的么?”太监的名声不好听,上一位的罪状中就有宠幸阉党这一条。

    陛下还在崇州时,写的檄文里这条罪状列在第二,那是崇州不识字的小儿都能背诵的。

    裴观笑了:“虽是如此,但别人先伸了手,咱们也不能安然受着。”将严墉吩咐小太监送衣的事说给阿宝听。

    “那就我来预备罢。”阿宝想了想,“我与他是同乡,他又曾来喝过我们的喜酒。”算有几分香火情。

    裴观闻言微顿,上辈子,她可从未替他走过礼。

    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他放心不下,怕出乖露丑,从未将这项主母的权力交到阿宝的手上。

    心里这么想,又颇歉疚。

    “好。”也不知道她会送些什么。

    口中应允,心里却想好了让青书盯着,若有不妥当的,也能及时改回来。

    “对了,给岳父的年礼办的咋样?家中事多,可别简薄了,让岳父以为我失礼。”

    说完正事,又闲话起家常来。

    阿宝刚接了给严公公送礼的大任,眉目一松:“我尽心着呢,你放心罢。”这回的年礼是她一手操办的。

    “礼单子拿来我瞧一瞧。”裴观还不放心,出嫁女的年礼是要紧的体面,母亲病着,妹妹又没经过事,他唯恐年礼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让阿宝被人看轻。

    戥子拿来年礼单子,裴观飞快扫过一眼。

    “太薄了。”他只看一眼,就蹙起眉头。

    “不薄了,又不独是我一人送年礼回娘家,大嫂把她的年礼单子拿给我看了。”阿宝这觉着王氏虽软懦些,但很可以相交,帮了她一回忙,她就事事都想着。

    家中这么多事,大嫂还能分出心神替她思虑这些,她也得预备谢礼去谢谢大嫂呢。

    “是比着大嫂的例?”裴观说完,依旧觉得太薄。

    大房三房家底不同,何况大哥二哥并非一母同胞。

    “大嫂说,我是头一年送年礼,还特意叫我按例加厚三分。”阿宝说着伸指头戳了他一下,“送回我娘家的东西,你还觉得我送少啦?就不怕我把你的私房掏空?”

    裴观轻笑起来:“我还能短了你的花用不成,很该再厚几分,待我写信,将事情禀明岳父,再补上一份。”

    阿宝斜他一眼:“也是,你可有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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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离之后还要献上三年衣食供我呢。”

    裴观被这句说得窘然:“阿宝……”哪能想到她真是半点也不听话,说好了到万不得已再拆的信,她当天就拆了。

    放下碗筷,立起身来深深一揖,两辈子头回道:“饶了为夫。”

    他这一揖极是心诚,为所有他曾经的傲慢向阿宝陪礼。

    阿宝见他这样,“扑哧”笑出了声儿,家中无事,裴观又安然无恙回来了,她正心情大好,白生生手掌一挥:“好罢,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你这一回。”

    裴观低头笑了,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我要进宫去了,大伯母那边这些日子也问不着你,等回来会把事办妥的。”

    阿宝点了下头。

    “还有挪进二门的事……”这事饶不过去,但裴观也知道阿宝不愿意是为了什么,“这事我也会办,你……你莫要跟大伯母和母亲顶着来。”

    “就当是瞧在我面上,能哄便哄着些,可好?”

    他好言相求,阿宝点了点头:“成,我答应你。”

    裴观换上官服,整肃袍带,走的时候握着阿宝的手:“只要得空,我就回来。”

    阿宝笑着点头:“你忙你的,我也有我的事要忙。”

    给严公公预备礼品是一件,许家迟迟不提亲事,裴三夫人心里着急是另一件。

    家里三个女儿,一个未定亲,两个退了亲,还有一场忙乱。

    她可有许多事要忙!

    青书将詹事府来的人请到花厅奉茶:“我家大人在宫里好几日,回来先拜见长辈,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那人也知道裴大人在宫中几乎不眠不休,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可里头又实在催得紧。来时就知要等的,便安然等着。

    “不妨事不妨事,裴大人连日劳累,歇息歇息也是应当的。”

    太子有意将裴大人拢入麾下,裴观又是景元帝亲点来协理办案的,太子连日又是送饭食又是送茶汤,詹事府的官员自然对裴观十分客气。

    那官位坐在堂中吃茶吃点心,打量起裴府那两株阆苑羽衣仙。正植秋日,两株玉堂经了春夏,枝间虽无花朵,此时绿叶又已落光,但枝杆高耸,比起春日又是种不同景象。

    高门大户堂前种玉兰极多,却总有别的花来配。

    偏偏裴家只种了玉兰,既不种几株金桂凑成个“金玉满堂”,又没有牡丹配成“玉堂富贵”。

    裴家单种了玉兰树,再看匾额上写着“克嗣徽音”四个大字,便知种下玉兰的人希望子孙后代如芝兰如玉树。

    当年裴如棠盛时,裴家这两株花每到春日便有无数人上门来求。

    等到裴如棠告老不在京中露面之后,这两株花的盛时也跟着过去。

    那小官员饮得口茶,又抬头从冰纹窗格中望着那两棵枝梢已然高过屋檐的玉兰树。

    只怕明岁春天,又会有许多人送帖子上门,求裴家一枝羽衣仙了。

    第177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因有詹事府的官员在, 阿宝不便送裴观出门去,只将他送到留云山房的石阶边。

    裴观一步一回身,连连冲阿宝摆手, 他又作那个口型“家去罢”。

    阿宝灿然而笑, 抬高了胳膊冲他挥了挥。

    这举动自然又不合大家闺范,可裴观见她如此, 竟也举起手, 遥遥一招, 又飞快放了下去。

    阿宝由笑转惊, 瞪圆了眼睛。

    连青书都在裴观身后张大了嘴,他打小跟在少爷身边, 绝少见少爷这般喜怒形于色,上回还是娶亲的时候。

    松烟没在,无人替青书把他那张大的嘴合上。

    裴观回身,瞥了青书一眼:“无状。”

    青书赶紧低下头去, 少爷真是不讲理, 到底谁无状?

    直等到裴观转过回廓,连一丁点影子都看不见了,阿宝还望着。

    戥子“啧”一声,伸手搓了搓胳膊:“成啦, 人都走远啦。”怎么成了婚, 人还婆婆妈妈起来。

    阿宝瞥她一眼:“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这大风口的,仔细喝了风肚子叫唤。”戥子替阿宝拢拢衣领,“燕草走的时候那是一万个不放心, 早知道呀就叫她瞧上一眼, 她那一万颗心就都能咽回肚子里了。”

    阿宝嘴角微翘:“行啦, 你回去给红姨报个信。”

    红姨又担忧又不敢上门再来打扰,隔几日就让林伯来送信,如今裴观正经从宫里回来过,她总该放下心了。

    “还有大妞那里。”大妞本来就被婆婆严加看管着,只有回娘家时才能轻省些,偏偏卫大人不许她掺和裴家的事,她只偷偷送了口信来。

    陆仲豫虽远在外地当官,也连着上了几封奏折,为裴观佐证,宋述礼贪污是确有其事。

    “这倒不必急,我猜呀,她就快登门了。”

    阿宝看了戥子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卫大人不就是那样,出了事儿不肯伸手,但如今姑爷没事,说不定还要升官儿,他必要让大妞上门来。”戥子一脸笃定。

    阿宝笑了:“也是。”她本来也没指望有人肯伸手,能伸手相帮的自然都记在心里,以后一一还报。

    譬如许家。

    许夫人差人来问过几回,还给裴三夫人送了两封信,裴三夫人本以为这事一了,许家便会趁势提出要结亲的意思。

    谁知,裴家的事平复下来,许夫人那里就再没了消息。

    裴三夫人悄悄问过阿宝:“你说?是不是许家没这个意思?是观哥儿会错了意?”

    阿宝摇头:“不应当,这事总有论了有几个月,许知远只要不是个傻子,还能不明白这个?”

    再说许知远按节令送的礼,样样都周到,必是他母亲替他打理的。

    这些礼除了送给裴观,还有便是送给裴三夫人的,一丝也没带上裴珠,恪守本分,从未有逾矩的地方。

    越是如此,越是该有结亲的意思,怎么迟迟没动静?

    “上回许夫人请了咱们,要不然,咱们回请她一次,也好探探口风。”

    裴观的事落定了,正好趁热打铁,将裴珠的事情定下来。

    阿宝本不满意许家的,待见过许夫人第二次,就知是自己误会了,许夫人实在是个难得的“实诚人”。

    裴三夫人点头:“也好,由头都是现成的,只是得赶紧操办,不能再拖了。”

    再晚些,院中的银杏叶子都要落光了,雪又还没下,没有秋景又没雪景,就这么上赶着请人过门,裴珠必要尴尬。

    阿宝两件事一起办。

    “我先写帖子,让门上送到许家去,请许夫人过门来赏……秋?”

    戥子看了看天儿:“这外头大风刮的,再晚几日叶子真不在了,园中说不准有早开的梅花,叫结香去寻摸寻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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