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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70(第2页/共2页)



    ……

    仅怔愣了一瞬,江遗雪就踉跄着站起了身,粘稠的鲜血险些让他握不住刀柄,只能用衣角胡乱的擦干。

    那火把掉在地上,已经点燃了一小片草丛,远处有人被这片火光吸引,策马朝这边赶来。

    江遗雪立刻朝一边被勾在树枝上的马匹冲去,抖着手把那牵马的绳子拽出来,踉跄了几步才成功翻身上马,用力地拍了拍马背,把所有嘈杂的声音甩在身后,纵身朝前冲去。

    ————————————————

    有了马匹,江遗雪终于成功翻过了那片山林,他也不敢停留,连夜顺着荒郊野外一路向西南而去,贴着红棘城的乡道绕过了大漠,终于在第二天黄昏之时到达了九疑城脚下。

    九疑城门紧闭,出入森严,城楼上的兵卒远远看见有人策马而来,立刻持弩对准了对方,喝道:“何人入城!”

    江遗雪翻身下马,一把扯掉了自己盖在脸上以避风沙的布巾,嘶哑着声音道:“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城楼上的人看清了他的脸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立刻放下弓弩,失声道:“郎君?”

    言罢,她立刻翻身跃下台阶,扬声道:“开城门!”

    ……

    直到城门关上的那一刻,江遗雪的心才安定了一点,并没有多加解释自己如何逃出来的,只匆匆问道:“旧吾的战况怎么样了?”

    那人眉目间蕴着一丝愁色,道:“您知道?”

    江遗雪道:“知道得不多,现下有消息传来吗?”

    她摇摇头,迟疑着说:“未有确切的消息,但……但应该不太好。”

    现下距离殷上去往旧吾已经十多天了,若是战胜,自然会有好消息回来,若是一直杳无音讯,那自然便好不到哪里去。

    闻言,江遗雪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并未惊慌失措,而是继续问道:“吾元江现在如何?”

    那人道:“水患倒是暂时遏制住了,但堤坝几乎全线溃塌,沿江的百姓只能全部迁徙,暂时往汀悉去了,那边地势高,受灾的城池不多。”

    江遗雪点了点头,说:“九疑城还剩多少人?”

    那人道:“只余三千了。”

    三千,已然跌破了殷上一向排兵布阵的惯例,可见当时吾元江的战况之紧急。

    他捏紧指尖,思忖了几息,道:“把附近几个城池的亓徽卫都调出来,随我一起去往旧吾,信与镇守汀悉镶云城的郑麟、宁问二人,让他们带兵北上……姜昌黎何在?”

    闻言,那人愣了愣,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道:“也在吾元江救灾。”

    想了想,江遗雪道:“那就派兵携我王令,去往东沛调兵。”

    沉默了半息,那人才道:“王上,可调遣亓徽卫必须有世子本人的口谕,信与镶云城也得殿下手书,会……”

    她话未毕,就被江遗雪冰冷的眼神打断,对方看了她一眼,道:“若我没记错,你也是亓卫的一员吧?”

    她点点头,道:“属下亓卫玄字队曹注。”

    江遗雪道:“那你也应该清楚我的身份?”

    沉默的威压迅速铺陈开来,曹注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想了想世子殿下与眼前这位东沛王上的关系,最终还是点头应道:“属下明白!”

    ……

    按照殷上的习惯,除兵卒外,一城之内的亓徽卫一般会安插十人左右,江遗雪要求调配明日初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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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能达九疑城的人,总共约有近七十人。

    他并未多话,于一夜内做好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待天光破晓之际,便领着人马一路向旧吾而去。

    旧吾战况不明,就算有亓徽卫的情报,他也仅仅得知旧吾的同曲城及周边几城已被周垣攻下,亓徽残兵退守至东北的衢山城,此后便陷入了僵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垣不再向前,但至少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去进攻吾元江沿岸的城池,这对江遗雪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马不停蹄的行进了五日,一行人终于在入夜之前赶到了衢山城下,城楼上的守军见是亓徽卫的人,立刻开了城门将他们放了进来,一进城门,江遗雪几乎是摔着下了马,一刻不停地朝主帐跑去。

    见主帐还亮着昏暗的灯火,他心口勉强安定下来,可当他冲至门前一把掀开帘子的时候,却一下子凉了半身的血。

    没有殷上。

    他一个个看过去,湛卢真、郭长垚,几个脸熟或陌生的面庞。

    “江遗雪?”郭长垚并未在军中见过他,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定周的璞兰台。

    江遗雪一步步地走进去,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湛卢真,抖着唇问:“殷上呢?”

    湛卢真都重伤了,那殷上呢?

    不要吧,别吧……

    老天爷你别和我开玩笑了……

    闻言,郭长垚低下头,叹了口气,才道:“殷上……现在还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他双目赤红,几乎承受不住这个消息,死死地盯着对方。

    郭长垚道:“当时、当时我们被围困在了大曲山,身后都是周垣的援军,我们只能一路便战边跑,但周垣一心想抓殷上,就带着队去堵截她,殷上发现了之后就故意把敌军引开了,让我们快走……然后,然后……”

    “然后你们就真的走了?!”

    听到这声嘶力竭的质问,郭长垚也难堪地低下了头,小声道:“湛卢真被偷袭,受了重伤,殷上让我带他走……对不起,我没办法。”

    江遗雪被这个消息打的头晕眼花,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膝盖砸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然而比疼痛先席卷而来的是透骨的寒冷,连日不安的心口终于落到了实处,却是砸在地上裂出了一个大洞。

    他感觉到耳边一片轰鸣,实在无法接受此时的殷上正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只能用力咬破了舌尖来保持自己意识的清醒,感觉到口中浓重的冷锈味一点点传遍了四肢百骸,心口尖锐的疼痛翻搅着血肉愈演愈烈,好似要扼住他的呼吸,抽干他的血肉。

    怎么会这样……

    殷上……

    殷上。

    然而就当郭长垚几乎以为他下一息就要晕过去的时候,江遗雪却晃了晃身体,自己扶着床边慢慢地站了起来。

    对方脸上的血色与生气似乎一息之间就被抽干,面孔惨白地像是个纸扎出来的偶人。

    他无言安慰,只能任由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冷寂。

    良久,郭长垚听见江遗雪声音嘶哑地问:“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依旧沉默,好几息才道:“不知道。”

    很显然,没了殷上,湛卢真又在昏迷,他一时间也没了主心骨。

    江遗雪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绀青色的眼眸里一片空洞,缓声问:“几天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江遗雪道:“殷上不见,几天了。”

    郭长垚道:“七日左右。”

    江遗雪转过身盯着湛卢真惨淡的病容,又问:“湛卢真怎么样?”

    郭长垚说:“暂时稳住了,何时醒还不知道。”

    江遗雪继续问:“曲同还剩多少人?”

    郭长垚道:“两万不到。”

    近七万人折损至近两万人……

    江遗雪问:“周垣现在身在何处。”

    郭长垚道:“她在曲同城安营了。”

    “好……”江遗雪得到了所有想知道的,脚步挪了挪,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他却踉跄了一步,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郭长垚吓了一跳,正要准备上前扶他一把,他却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背影瘦地好似一碰就要碎掉。

    江遗雪咬紧牙关保持自己的清醒,掀开帘子,亓徽卫此队的令使盛言川正侯在外面。

    他缓声道:“派人去往旧吾,把晋呈颐叫回来,相贞既已拿下,便有兵马可用,拓河的情况已然扼住,把余下事宜交予各城守军,让李迁、崔集领兵回援,信与池梧、索千镜,让她们领渭州城半数兵马前来支援,周相寻继续驻守……”他缓了一口气,最后道:“传信回亓徽,亓徽王会安排好剩下的事宜。”

    “是。”

    作者有话说:

    好苦

    64  ? 问红尘缄口回头(3)

    ◎流落山间统摄三军◎

    殷上醒来的时候,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嶙峋的山岩,黑乎乎的,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明灭灭。

    她眨了眨眼睛, 下意识地想抬起手臂,可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阵剧痛从左臂袭来,下一息,浑身的伤口也开始接连反应,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 那种剧烈的疼痛渐趋麻木, 她才勉力缓下了一口气,艰难地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却听见侧后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惊喜道:“殿下, 您醒了?”

    紧接着肩背就被一双手臂轻柔的扶起, 帮助她挪至一旁, 轻轻地靠在山岩之上。

    只动了这么一会儿,殷上便已感觉自己有些力竭,连手臂都痛得没法抬起来,只能软软地垂在地上。

    她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一个不知在哪里的山洞, 燃着的篝火, 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面容普通且陌生, 肤色黝黑,穿着普通的军袍, 甲胄解在一旁。

    她认识吗?

    许是她探究、思索的神情过于明显, 那个女子笑了笑, 主动开口道:“别想了, 殿下,您不认识我。”

    殷上正准备开口说话,可喉间比话语更先涌上来的却是一股血腥味,让她几乎难以隐忍,一口鲜血顿时呛咳了出来。

    那女子吓了一跳,忙上前来用袖子帮她擦了擦,从甲胄边上翻出一个水囊,小心地递在她嘴边。

    殷上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勉力把那口血咽了下去。

    好半晌,她才缓过气来,声音嘶哑地开口:“你是亓徽军中的人吗?”

    那女子见她脸色好点了,也松了口气,点点头,道:“我是地字三号队的,领头的是祁虞校尉,我叫顾时序。”

    殷上虚弱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问:“我们现在在哪?”

    顾时序道:“大曲山下的一个山洞里,还算安全,殿下您受伤太严重了,暂时还不能挪动。”

    闻言,殷上才看了看自己手上被鲜血浸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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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布条,勉力动了动身体,道:“还好,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

    顾时序拧眉叹道:“我只找到一些草药给您用了点,没有好的药,就算是皮肉伤也严重了。”

    殷上道:“我们怎么到这里的,我昏迷几天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亓徽残兵被周垣围困的时候,周垣打定主意想抓她,她当时手臂、肩膀俱伤,一时间也难以招架,全靠湛卢真一力支撑,可周垣的援军几乎如潮水般拥来,他们必不能敌,见其志在自己,她便强令郭长垚带着湛卢真离去,自己则骑马一个人引开了周垣的追兵,后来被敌军围至一个陡坡处,马不能行,她又只能弃马与其争斗。

    可她毕竟一人难敌千军万马,缠斗间逐渐落了下风,最后只记得不知从哪袭来的刀柄狠击了自己的后颈,她便顷刻间没了意识。

    思及先前的事,殷上又添了一句:“我记得我跑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吗?”

    顾时序先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说:“快六天了,”又道:“我们有几个人追上您了,当时您被敌军击昏,摔下了陡坡,我就随您一起跳了下去,好在救到了您。”

    她的语气风轻云淡,似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殷上愣了愣,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轻声说:“不是让你们随郭世子走了吗?”

    “我们哪能丢下您啊,”顾时序笑了笑,说:“您的命比我们重要多了。”

    一时间,殷上几乎如鲠在喉,好半晌才开口说道:“地位或有高低,人命……何来贵贱。”

    “那也只有您这么想啦,”她似乎很喜欢笑,言行举止间能看出她的年岁不大,蹲在她身侧,轻轻地把下巴搭在自己的臂弯里,看着她的目光满是仰慕,说:“这世道……”她只说了三个字,又咽了下去,转而道:“您是我们的恩人。”

    殷上抿了抿唇,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问:“你是亓徽人?”

    顾时序摇了摇头,说:“我是东沛人,东沛涵州城人,径苏城破那年随流民进入了川岚,受您恩惠,加入了亓徽军,”她想了想,笑着说:“您当时还给我送过吃食呢,您肯定不记得了。”这似乎是她珍藏良久的回忆,并不轻易拿出诉与人听。

    她确实不记得了。

    可看着顾时序的笑脸,她心中却蓦然涌出了深深的愧疚,轻声道:“对不起。”

    顾时序瞪大了眼睛,忙道:“不用不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您帮了那么多人,不记得我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殷上勾了勾嘴角,声音轻飘飘的:“既陷囹圄,我一个人便也够了……若是还要多一人搭上性命,多不值当?”

    “难道放任您被汀悉抓回去么,我可做不到,”她撅着嘴,看着地面,声音也闷闷的:“汀悉这群天杀的,扒了吾元江,活该下地狱去,死了那么多人,到时候都会找他们索命去的,打不赢又输不起,真不要脸!”

    她随手抓起一根小木条往地上用力地戳,似乎那就是仇敌的脸。

    殷上被她这副样子逗笑,扭头看想山洞外黑漆漆的一片,问道:“我昏迷的这几日有汀悉军来搜寻吗?”

    当时击晕她的显然是汀悉的人,因为周垣下令活捉,所以他们不敢下死手。

    既然无人能证实她的死亡,只是下落不明,周垣就不会放弃找到她。

    顾时序点点头,道:“有两次,我都躲过去了,跟在他们后面和他们兜圈子,一次没被发现。”

    “干得好,”殷上不吝夸奖,想了想,说道:“大曲山是南北向的,一路向北或许能到衢山城境内,那里还是我们的地盘。”

    可顾时序摇头道:“我先前出去探过路,汀悉已经把大曲山围死了,靠近边缘的地方怕更是重兵把守。”

    “确然也是如此,”殷上并不觉得意外,点了点头,把头靠在山壁上,道:“周垣既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想是也做了充足的准备。”

    她眼里涌起难言的担忧——湛卢真重伤,晋呈颐、林泊玉守在旧吾,郭长垚也撑不起事,周相寻、索千钰等人又还在渭州城,四处几乎是一盘散沙……人生中第一次有这么深感无力的时候,重伤难行,躲避追兵,几乎只能在原地等在救援。

    她现下就算再能运筹帷幄,也实在难以决胜千里之外。

    深深地叹了口气,殷上盯着眼前不断变换形状的篝火,心绪难陈。

    ……只能希望郭长垚能聪明点,把晋呈颐或林泊玉叫回来,也能知道向她母亲送封信。

    这回前路是真的难定了。

    ……

    许是身体受伤又透支,殷上只醒了这一会儿,很快又昏沉了,顾时序趁她还有点意识忙给她换了一遍药,找了些侧柏叶、艾叶捣碎,小心地敷在她各处的伤口上。

    昏睡前的最后一秒,殷上嘴唇蠕动,轻声道:“多谢。”

    ————————————————

    各方先赶回来的是同在旧吾的晋呈颐,他只带了一小队十数人的人马,于第三日正午赶到了衢山城下。

    湛卢真还在昏迷,他们就都在偏帐议事,晋呈颐奉命掀帘进去,里面只有江遗雪、郭长垚以及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将领。

    江遗雪眸光一动,哑声道:“你回来了。”

    晋呈颐有些迫切,握紧了双拳往里走了两步,道:“郎君,消息是真的?殿下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不见了,还是真的死了。

    他没说出来,眼里一片惨痛。

    可江遗雪闻言,只轻轻抬了抬纤长的睫羽,绀青色的眸子里是一种晋呈颐从未见过的坚实,声音冷凝,一字一句地说:“她没死。”

    没再等晋呈颐反应,江遗雪直接就问:“吾元江如何了?”

    一路上担忧焦虑的情绪一下子被迫截断,晋呈颐顿了顿,咽下口中还待问出口的话,道:“河流改道,或堵或疏,现在勉强控制住,但南段一带几乎沦为沼泽,死伤的百姓有二十万以上……最先被掘堤的那几城几乎空了。”

    短短几句话说完了这段时间在旧吾的经历,可只有晋呈颐自己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片人间炼狱,一时间都不敢再回忆。

    过了好一会儿,晋呈颐才道:“水患过后容易有瘟疫,现下当务之急是防止各方损害扩大。”

    “嗯,”江遗雪低低应了一声,说:“这事我已经办了。”

    间晋呈颐眸中仍有疑惑,江遗雪解释道:“我已往各国去信,官中征派,民间示榜,不日就会有医官或者民间的大夫去往旧吾,至于流民一事我调派了川岚城的陈尔及沈确主理,当年东南各国战乱,殷上让川岚开城济民,他们已有一套自己的法子,能比其他官员做得更好。”

    晋呈颐愣了愣,道:“郎君考虑的万全。”

    江遗雪没说什么,翻了翻桌上的的各方战报,道:“周垣驻扎在同曲城且还未向我们提出什么条件,就说明殷上还没有被周垣找到,最有可能的就是还在大曲山内……”

    她还受伤了,一个人……怎么办啊……

    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江遗雪难以克制地捂了捂眼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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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道:“现下我已经调配了各方守将向衢山城回援,亓徽王安排了剩余事宜,派遣了三王卿领军前来,待援军到达,由你暂任主帅,统摄三军,不论如何都要把同曲城攻下。”

    “我?”晋呈颐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道:“郭世子和三王卿既在,我又怎能……”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江遗雪放下手,轻声打断他,眸色也逐渐发冷。

    晋呈颐眉眼一颤,惊觉江遗雪如今的模样竟和殷上有几分相似,令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再反驳,只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是。”

    ……

    同曲城并不好攻。

    一来,它连接来西充、旧吾两个国家,西北处还有一条路直通氏白,属三国交界之地,兵家要塞,整个城池的防御规格很高,光城墙就高近十来丈,异常坚实,并不是当时的九疑城所能比拟。

    二来,西充和九祈没有大江大河通过,多戈壁、沙漠,所以很多城垒都没有挖护城河,直接就能兵临城下,但同曲城位于旧吾,吾元江水网密布,支流众多,同曲城的城下就有一条七、八丈宽的护城河,如何渡河自然也是一个要考虑问题。

    三来,同曲城与定木城中间的各个城池仍在周垣之手,不论其是否兵败,后路已然留定,若是再让其退至定木城,便又是一番旷日持久的争夺。

    前路已然艰险,可亓徽内部也分歧不断。

    局势多变,各方也提出了不同的对策,一时间都各说各的,不一而足,晋呈颐虽然挂帅,却也不敢真的和各位王室呛声。

    眼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晋呈颐也无措了起来。

    江遗雪掀帘进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极为混乱的场面,他一脚踢翻了门边的的木架,打断了众人的喋喋不休,冷声道:“听命行事就这么难吗?!”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神色各异的看向他。

    可他并未怯场,直面各人的目光,道:“没了殷上,你们是都打不了仗了?我说命晋呈颐挂帅,统摄三军,都听不懂吗?”

    说实话,江遗雪自来到军中,并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一向深入简出,就算出门也会遮着脸或是跟在殷上身后,在场的除了晋呈颐和郭长垚,其余人和他接触的也并不深,再加上他那张靡颜腻理的惊世容光,所有人都只会觉得他不过是殷上的一个宠侍,出身落魄的王卿,依着殷上的势力才坐上了东沛王上的位置。

    可就在大家以为殷上出事他会最先崩溃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不畏不惧地站了出来统帅各方,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然彻底掌控了局面。

    见众人依旧不语,江遗雪也沉默地走至案前,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受的是殷上的恩,臣的是殷上这个人,她现下下落不明,你们不相信我,我自然也能理解,我不懂兵法战术,把此事委任给了晋呈颐,你们觉得他是臣子,不能与君争辩,我也都明白——可我也没空和你们在这里继续扯皮,你们多吵一句,殷上就多一息的危险,殷上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们全杀了。”

    “你们可以试试看,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他声音如金玉掷地,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冰冷,帐中的气氛冷凝下来,无人再敢开口置喙。

    江遗雪便轻声道:“晋呈颐。”

    “在。”

    他对他说着话,眼神却看着众人,道:“你就站在这说,以你之计,调配三军,若真是因为用兵无度而战败,我便先自刎以谢其罪。”

    “……是。”

    ……

    地图被再次铺陈开来,晋呈颐咬了咬牙,看了一眼身侧的江遗雪,缓下心神,道:“现下虽局势有变,但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对策。

    其一,九疑城已被攻下,其西北即为与山城,位于定木城西南,只要拿下此城,便可截断汀悉后路。

    其二,我们现下兵力充足,有近十五万人马可以参战,既然同曲城墙高,我们也没必要强攻,其护城河源头就是吾元江的支流,完全可以塞其源头以降水位,届时再使用造壕车,填平护城河的速度也能快很多。

    是以我们十五万兵马可分为三拨,一则去往九疑城,向与山城进攻,切断汀悉的后路,二则先行开路,在前方吸引火力,给予后方充足的时间,三则去往同曲城南门方向,那里是大曲山,翻越山岭也能进入城内,同时也能寻找殿下的方位。”

    各方各面,晋呈颐已然尽他所想。

    见不再有人置喙,江遗雪便道:“既然如此,各方便听晋呈颐调配,受命者即刻出发,不容有失。”

    “是。”

    ————————————————

    永载三十七年夏,旧吾吾元江被掘,亓徽大军被围至大曲山,同曲城一役失败,残兵退守,世子殷上失踪,令兹王上湛卢真重伤,汀悉之势复燃,扎营同曲城后意欲重新拿回西充、九祈两国,一时间,两国战火重燃。

    四月十四,东沛王江遗雪从汀悉脱身回营,以不容置喙的态度接手了自殷上失踪后便一盘散沙的局面,连夜赶至衢山城后,调配各方兵卒以最快的速度向衢山城回援而来,同时稳定各城军心,勉强扼住了一退再退的败势。

    四月廿二,距旧吾最远的东沛军到达了衢山城,李迁、崔集、池梧、索千镜等人也已领兵待命,借由吾元江溃堤、亓徽世子失踪两件事为介,讨伐汀悉的声音响彻民间,整个衢山城士气高涨,战意凛冽。

    四月廿八,芒种前一日,少天藏府长使晋呈颐统摄近十万大军再次领命出征,兵临同曲城下。

    作者有话说:

    两点说明

    1、里面的时间用的都是农历,以二十四节气为主。

    2、有读者问为什么平权体系中要用世子而不是世女,因为子字古代是指儿女的,到了近现代才专指儿子,我个人认为“子”是能代表所有性别的孩子的,男女都平等的享有这个字,并且文中不会特意点名一个人的性别,例如王上就是王上,皇帝就是皇帝,写兵卒也不会特地指明这个人是个女兵或是男兵,更不会特意说这个人是女帝,不把一个人的性别强调在地位前,而是自然且默认这个职位、地位就是有男有女的,我认为这种“不特意点明”才能稍微体现一点平权,所以没有使用世女这个称呼。

    最后特别感谢大家的每一条评论,并且欢迎大家的探讨。

    (ps:十二点后可能还有一章!)

    65  ? 薄命长辞知己别(1)

    ◎遭遇追兵人间长别◎

    “殿下, 醒醒!”

    天还未亮,殷上便被顾时序焦急的摇醒,对方神色慌张, 时不时看着洞外的动静,压低声音道:“有追兵来了,殿下,快走。”

    闻言, 殷上立即清醒了过来, 撑着顾时序伸过来的手勉强站起身, 道:“走!”

    顾时序熟稔地抓住了殷上的一只手臂,躬身将她背到了背上, 又小心地看了看洞外的动静,才脚步轻轻地走了出去。

    自殷上醒来算起, 她们又在山下过了十日左右, 她身上的伤勉强好了一些, 多少有了点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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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日她们一直在先前那个洞穴里,山间也风平浪静,顾时序还能出去寻些吃食,然而从两三日前开始, 她们便开始频繁遇到汀悉的兵卒搜山, 于是便不停的更换着位置,防止曝露。

    殷上猜想是亓徽已经有人主事, 重新对汀悉发起了进攻,同曲城一战, 周垣虽胜, 但毕竟兵力不足, 也没有太多时间修身养息, 她想赌的也不过是亓徽群龙无首,主要兵力又扎在旧吾,可以逐个击破,但一旦有人主事,短时间内想要反败为胜确实不太可能,所以只能继续故技重施,试图抓到殷上作挟。

    想定后,殷上便更不可能被对方抓住,趁着昨夜稍加安定之时与顾时序商定好,若是她们真被汀悉兵卒抓住,便让顾时序动手杀了她,只要周垣手中没有筹码,兵败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殷上本以为顾时序会拒绝,却没想到她很快就答应下来,说自己明白大局。

    一时间,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生出几分欣赏,格外叮嘱了一句:“届时若有生路,也不要管我,一定要自己离开,他们志在我,便不会死抓着你不放的。”

    想了想,她又道:“若是你有幸逃了出去,也可以帮我给亓徽带句话,不至于让他们全无着落,我母亲……她是最明白我的,父亲、长姐也是一样,至于阿止,可能要伤心一阵……”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最后看向洞外的藏在云层里的月亮,一时间有些难言。

    顾时序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下了,然后眸光平和地看着她,问:“殿下要给王上带话吗?”

    殷上愣了愣,好几息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王上是谁,一时没有接话,气氛也一下子沉默下来。

    “江遗雪……”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了一遍,殷上看向顾时序,笑了笑,说:“若我死了……应该也不需要你带话了。”

    顾时序不明所以,问:“为何?”

    殷上摇摇头,没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她,江遗雪活不下去的。

    非她自信,抑或是对这段感情认知不清,只不过江遗雪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从未被告知该如何独立,所有的感情和生存的意义都需要依靠某个人、某件事才能进行下去,幼年时是他的母亲,后来就变成了殷上。

    他也不想这样,只是过去那些伤痛已经成了他的烙印,他并非没有抗争过,只是收效甚微。

    自殷上见他的第一眼起,他就活得太过茫然,每天都随波逐流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现在做得所有的事情都建立在“在她身边”这件事的基础之上,执拗的就像朝生夕死的蜉蝣,挣扎着滑向太阳,明明早就认命了,却因为偶然见到了一丝霞光再次迸发希望。

    顾时序没追问,转而说道:“殿下应该很喜欢王上吧?”

    殷上挑了挑眉,有些好奇,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时序道:“不管是在川岚城还是在军中,我都见过几次……”她歪头想了想,似乎在措辞,道:“您在王上面前不一样……就是,您会对他有不一样的表情,虽然都不是什么笑脸。”

    殷上笑了一声,说:“你是说我对他不好?”

    “不是,”她忙摇头,绞尽脑汁地解释:“就是您在别人面前都是一个表情,就算再生气、再不高兴,也是一个表情,不会和他们发脾气,但是在王上面前,就会有……嗯、不一样的。”

    她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自己。

    殷上被她逗笑,说:“这不就是在说我对他不好吗?”

    顾时序道:“这也是一种亲近啊,”她煞有介事地说:“当你愿意对一个人表露出不同的情绪的时候,不就说明你对他不一样嘛。”

    殷上嘴角含笑,眼神凝在她的脸上,问:“你成亲了吗?”

    “啊?”顾时序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

    殷上道:“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回她顿住了,羞赧地笑了一下,说:“算有罢,”言罢,她又补了一句:“不过他应该不喜欢我。”

    “你问过了?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顾时序有点郁闷,道:“就是问过了才知道他不喜欢我啊……他说现下朝不保夕,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我说就是因为朝不保夕,才要快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们俩没说到一起去,就不怎么来往了。”

    闻言,殷上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放心罢,这仗马上就会打完了,届时你就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嗯,”顾时序笑起来,露出脸旁两个深深的梨涡,道:“我相信您。”

    ————————————————

    汀悉这回搜山的兵卒多了很多,除了顾时序天不亮时发现的那一拨人外,她们躲避之时又发现了另外几队人马,俱是装备齐全,搜寻得也认真了不少。

    二人躲在一山坡下的草丛内,屏息凝神地等待那队人马离去,那边约有十几个人,走动间依稀有交谈声传来。

    “……”

    “……那个姓晋的打仗真狠,要不是同曲城墙高楼坚,根本撑不住。”

    “谁说不是呢,跟不要命似的,这都两日了,夜里也没停过,我每日听着砲石砸来的声音都心惊。”

    “我感觉殿下快撑不住了,否则不会勒令我们赶紧抓到那个亓徽世子。”

    “你赶紧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要是殿下撑不住了,我们都得死!”

    “呸呸呸!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可我们都找了这么多天了,你说那亓徽世子是不是已经跑了?”

    “不像,你忘了那天我们找到的山洞里面还有火堆么,而且那天晚上那个世子一摔下去,殿下就命我们下去搜了,然后又派大军围了整个大曲山,除非那个世子会飞,否则肯定跑不了!”

    “说得也是,殿下这回可是说了,谁要能抓到亓徽世子就是此战头功,这么多人瞪着眼找呢……”

    “……”

    交谈声渐渐远去,殷上和顾时序对视了一眼,并未试图出言。

    看来郭长垚还算聪明。

    按照那些兵卒所言,晋呈颐现下已经在攻城了,周垣也必然落了下乘,否则不会这么急着搜寻她。

    正想着,远处另一个方向又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领头的牵着一匹马,眼神锐利地扫来扫去。

    二人一时不敢妄动,继续屏息凝神。

    先前为了躲避一队正面遇上的人马,她们临时扑进了一个不深的缓坡内,里面草丛密布,要藏两个人还是挺容易的,故而后来的几队人马涉来涉去,一直都没发现她们。

    然而这对人马却格外细心,为首的一手牵着马,一手拿着刀在较深的草丛中戳来戳去,身后几个兵卒也有样学样,逐渐向她们这边靠来。

    殷上心里暗骂一声,迅速思考着对策,可现下的境况实是进退两难,焦灼之下,敌军锐利的刀尖已然探入了草丛——

    二人一时间格外默契,同时微动身躯,那刀尖几乎只差微厘就要刺入殷上的腹部,尔后又收刀而去,刺入了另一堆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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