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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少妇身段婀娜,却是浓妆艳抹,犹如要登台唱戏似的。
她矫揉造作地俯视着诸人,以锦帕半遮着面,道:“哎呀,穷奇同那宁嘉徵走了,寻欢作乐去了,无人救得了你们,奴家该当如何处置你们才好?”
诸人皆中了她的毒,神志尚未清明,自然回答不了她。
她亲昵地用足尖点过每一人的额头,末了,一脚踹翻了穆音,志得意满地道:“穆殿主为万人所敬仰,可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至这副田地?”
穆音面无表情,双目混沌。
少妇抬足踩在了穆音心口上头:“穆殿主当年侥幸从尊上手中逃过一劫,今日休想从奴家手中逃出生天。待得奴家将这天下所谓的名门正派的翘楚全数扫除,尊上定会夸赞奴家。周老、仇池,还有些不值一提之辈业已下了黄泉,穆殿主马上便能与他们相会了。至于奚清川,不知何时染了当众自.渎的毛病,恶心得很。
“穷奇不但变作了奚清川,混淆视听,甚至还勾搭了奚清川过门不久的娘子,方才那对奸夫淫夫差点便要演活春.宫了。想来奚清川应当已折于穷奇之手,否则岂会坐视宁嘉徵红杏出墙?既是如此,奴家便毋庸费心对付奚清川了。
“穆殿主,我们当年颇有些渊源,你曾高高在上地劝奴家勿要沉迷于情爱当中,可是奴家如何能不沉迷?你自己断情绝爱,无人爱,亦不被人所爱,奴家与你截然不同,奴家注定是要与天下第一的俊才两情相悦的。奴家……”
她面露崇拜之色,一如最为忠诚的信徒:“奴家定能教尊上对奴家死心塌地。”
“愚不可……及……”穆音的身体尚且动弹不得,脑子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少妇杏眼圆睁:“啊,穆殿主不愧是穆殿主,竟是恢复神智了,较你那些无用的徒子徒孙好上不少。”
穆音缓了口气,骂道:“你没男人便活不成么?不是爱上朝三暮四,灭你满门的薄幸郎,为他要死要活,最后因爱生恨,便是爱上杀人如麻的兰猗。”
少妇天经地义地道:“有何不可?这世间既有阴阳,既有男女,男女便合该在一处。”
穆音蓄力,推开少妇的右足,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衫,仿若之前被什么至为肮脏之物碰触过一般。
少妇横眉竖目地道:“穆殿主一如既往的清高。”
“清高总比你犯贱强。”穆音反唇相讥,“你不是说男女便该在一处么?你亡夫不就是喜欢的女子多了些么?他并未抛弃你,你何故研制‘断情’,致使他爆体而亡?你连他利用你灭你满门,都能原谅,还有何不能原谅的?原谅你亡夫的花心多情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何苦要他的性命,害得自己成了未亡人?”
少妇气不打一处来:“奴家如此出众,当然不会与别的贱人共享夫君。”
穆音怒斥道:“你爹娘生了你实在是三生不幸,你的弟弟妹妹有你这个姐姐亦是三生不幸,柔娘,你当真是冥顽不灵。”
少妇被穆音直呼其名,笑吟吟地道:“奴家还以为穆殿主会唤奴家‘阿卓’。”
“你爹爹为你取一个‘卓’字,是盼着你卓尔不群。这世道男尊女卑,女儿家多被看轻,而你爹爹却不同,对你给予了厚望,而非为你取‘带娣’,‘招娣’之类恶臭的名字。你却从来都不喜欢这名字,只因你认为这名字是男孩儿的名字,一点没有女孩儿的温柔婉约。”穆音长叹一声,“你早已配不上‘楚卓’这一名字了,姨母我望你能回头是岸,切勿再造杀孽。”
——是了,穆音的孪生姐姐便是眼前这柔娘的亲生母亲。
千年前,穆音尚不是天灵殿殿主,修为粗浅,不及救下姐姐的性命。
待她赶到,姐姐仅余下一口气。
她抱着姐姐,姐姐浑身是血,用尽气力叮嘱道:“别怪阿卓,她不过是被情爱蒙蔽了双目,她绝不是故意为之。从今往后,劳烦你看顾阿卓。”
话音堪堪落下,姐姐便断气了。
她抚上了姐姐的双目,抬首去瞧楚卓,楚卓跪坐在地,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而杀人凶手林尘却已不知去向。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姐姐的尸身,转而到了楚卓身侧问道:“林尘何在?”
楚卓不答,泪流满面。
穆音正欲安慰楚卓,赫然听得楚卓道:“他走了,不要我了。”
她惊愕地道:“你伤心的不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爹爹,娘亲,弟弟,妹妹,而是伤心林尘走了,不要你了?”
楚卓呜咽着道:“我伤心的是他全然不顾念我,他若有一分想着我岂会对他们动手?动手后,岂会不带我走?他想要我家的药典,他既已娶了我,药典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这样操之过急做什么?”
姐姐早已看出林尘并非良人,才不肯将药典传予林尘,还时常劝楚卓与其和离,然而,楚卓是个不听劝的,被林尘的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姐姐私底下曾多次向穆音诉苦,穆音只能宽慰姐姐既然劝不动,由着阿卓便是,林尘有所图,得手前,必然不会对阿卓始乱终弃。
穆音追悔不及,当初她便该劝姐姐先下手为强,除了林尘。
而今,姐姐尸骨未寒,楚卓这个当女儿的,竟是这等表现,委实是令她心寒。
她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可知林尘会去何处?”
楚卓警惕地望着穆音:“姨母莫不是要向夫君复仇?”
穆音反问道:“不应该么?”
“应该。”楚卓恶狠狠地道,“林尘胆敢不要我,我定要他的性命。”
穆音不喜楚卓的说辞,奈何她与林尘不相熟,根本不知林尘会去何处,她只得附和道:“林尘对你始乱终弃,死不足惜。”
楚卓迫不及待地道:“我们这便启程吧。”
十日后,他们在一花楼寻了林尘,林尘正在温柔乡里好眠。
楚卓目眦欲裂,提剑对着绣着鸳鸯的锦被一顿乱砍。
林尘乍然惊醒,见是楚卓,不及作声,业已被楚卓一剑抵上了咽喉。
伺候林尘的花娘花容失色,吓得浑身战栗。
楚卓美目含泪,幽怨地道:“林尘,我待你这般好,你便是如此报答我的?”
林尘眼下手无寸铁,生怕自己有所损伤,赶忙道:“我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并未当真,在我心目当中,惟有你配当我的娘子。”
穆音只想取林尘的性命,可由她自己取,亦可由楚卓取,故而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听得这话,她心道不好,紧张地望住了楚卓。
楚卓显然正犹豫着该不该信。
林尘面色如常地穿上了衣衫,下得床榻,一手揽住了楚卓的腰身,一手捧着楚卓的面颊,与她耳鬓厮磨。
楚卓倏地嗅到了林尘身上传来的腻味的胭脂水粉气,不由暴怒:“林尘,你这个负心薄幸的东西!”
林尘软声道:“娘子,我杀了你满门,却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还证明不了我非你不可么?”
楚卓顿觉林尘所言有些道理,接着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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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你为何要杀我满门?”
林尘苦恼地道:“他们都想拆散我们,为了与娘子执手偕老,我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楚卓清楚自己阖家无一人看得上林尘,素来待他冷淡,想来林尘是憋屈太久,受苦太久,此番才发作的。
要是她的家人看在她的面子上待林尘好些,怎会命丧黄泉?
她轻易地被林尘哄好了,继而娇嗔道:“既然惟有我配当你的娘子,那你何以……”
她一指躲在破烂锦被里头瑟瑟发抖的花娘:“那你何以鬼迷心窍,把持不住?”
林尘扯谎道:“是她淫.荡无耻,勾.引于我。”
花娘辩解道:“我……”
林尘厉声打断道:“闭嘴,自甘堕落的贱妇。”
楚卓温柔小意地道:“为了以示对我的忠心,夫君将这骚蹄子的脸划花如何?”
左右已尝过滋味了,林尘并不觉得可惜,自不会手软:“为夫听凭娘子差遣。”
楚卓将手中的剑奉予林尘,林尘提剑,毫不犹豫地向着无辜的花娘而去。
穆音终是看不下去了,一剑刺向林尘。
至于花娘自是趁机逃命去了。
楚卓大惊失色:“穆音,你做什么?”
“连姨母都不唤了么?”穆音嗤笑,“无可救药。你娘亲,我姐姐不在了,我这个当姨母的须得好生教导你,先从蛊惑你心神的这个祸害起吧。”
林尘修为不高,三脚猫的身手不被穆音看在眼中。
穆音三两招制服了林尘,方要一剑了结了其性命,怎料后心突地一凉,所幸伤口不深,要不了她的性命。
她回过首去,映入眼帘者果真是楚卓,楚卓手中执着从发髻上拔下来的珠钗,她清楚地记得这珠钗是楚卓及笄那年,她亲自寻来上好的南海珍珠,命大家所打造的,价值不菲,当时,楚卓双目发亮,爱不释手。
世事无常,现如今的楚卓成了脑中只有情爱的废物,恐怕早已记不得这珠钗的来历了。
姐姐生的究竟是女儿,抑或催命符?
她用力地扣住楚卓的手腕,逼得楚卓松开了手,继而凝视着楚卓,一字一顿地道:“他对你全无真心,迟早有一日,他会抛弃你这个娘子。”
楚卓压根不信:“夫君他爱我至深。”
“被哄骗几句,便深信不疑的你真是蠢钝可怜。”穆音拔.出珠钗,钗身鲜血淋漓,她将珠钗拢在掌中,用力一捏,珠钗当即不成样子了。
上好的南海珍珠纷落,发出阵阵脆响。
楚卓气急:“穆音,你竟敢毁我的珠钗,你可知这珠钗是何等名贵?”
“清楚得很。”穆音含笑道,“价值十两金。”
“你怎会……”楚卓猛然想起被毁去的珠钗便是面前的穆音所赠。
“我怎会知晓这珠钗的要价?”穆音懒得再同楚卓废话,一掌逼退楚卓,施展身法追上欲要逃走的林尘,不由分说便是一剑。
楚卓生怕夫君殒命,操起一边的烛台,拔了散发着甜香的红烛,进而又往穆音后心刺去。
适才她未能了结穆音的性命,是她心不够狠,这一回,她绝再不会失手。
穆音眼疾手快,一手提剑劈向林尘,一手掐住了楚卓的脖颈。
她不是什么绝世高人,幸而楚卓与林尘皆沉溺于男欢女爱,不思修炼。
楚卓眼见自己与夫君将双双枉死于穆音手中,哀求道:“姨母,成全我们吧。娘亲地下有知,必然希望姨母成全我们。”
“你以为你提及姐姐,我便会心软?不孝女,不想着为爹娘报仇雪恨,竟然还想着同灭门仇人卿卿我我。”穆音手下施力。
然而,下一息,一阵白雾突地向她倾覆而来。
须臾,她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她镇定如常,就算她失明,就算她丧命,她都要拿楚卓与林尘陪葬。
姐姐怪她也好,不怪她也罢,她绝不能留着楚卓这个祸害。
只可惜,不久后,她便一点气力也无了,仿佛用于支撑这副肉身的骨头被一根不剩地抽了出来。
她掐着楚卓脖颈的手被迫松开了,与此同时,林尘后退数步,远离了她的剑尖。
她惟能以剑撑着自己的身体。
楚卓死里逃生,扑进林尘怀中,委委屈屈地啜泣着。
林尘轻抚着楚卓的背脊,浓情蜜意地安慰着。
穆音能清晰地听见林尘的情话,恶心得教她意欲作呕。
她甚是奇怪,这林尘已然得到了楚家的药典,何故还表现得对楚卓满腔深情?
林尘莫不是还贪图楚卓的颜色?念着一夜夫妻百日恩?抑或楚卓对于林尘而言尚有什么利用价值?
楚卓俏生生地笑着,提剑将穆音穿心。
确如她之前的决心,这一回她并未失手,一剑穿心。
穆音目不能视,但足音一起,她便知楚卓与林尘定然笑语晏晏,相携而去了。
少顷,一切归于寂静,惟有“滴答滴答”的声响不绝于耳。
她抬手捂住了伤口,血液奔涌不休地穿过她的指缝,滴坠于地。
她想她兴许会命丧于此,她不甘心,她从小是与孪生姐姐一道长大的,姐姐仅仅早一盏茶降生,却处处让着她,即使是出嫁后,姐姐亦事事想着她。
现如今,姐姐尸骨未寒,姐姐的亲生女儿便与杀害姐姐的凶手风流快活去了,她绝不容许。
但是不管她如何不甘心,神志仍是一点一点涣散了。
她的粗末修为救不了她的性命。
都怪她太过贪玩,耽搁了修炼,倘使她拜入天灵殿后,能用功些,再用功些,岂容不孝女与凶手便逃脱?
她的身体轰然倒地,她在对自己的责备中,昏死了过去。
侥幸的是她并未丧命,先前被她所救的花娘将她救活了。
待她再度醒来,直觉得恍若隔世。
她在花楼中养好了伤,作为回报,她为花娘赎了身,并将她带回了天灵殿,毋庸再做皮肉生意。
她一面重金请人打听楚卓与林尘的下落,一面夙兴夜寐地修炼。
十年后,她终于得到了他们的消息,据闻楚卓卧薪尝胆,只为报血海深仇,还费尽功夫研制出了一味名为“断情”的剧毒,使得林尘爆体而亡。
她一时间不知是楚卓幡然悔悟了,还是林尘又去偷欢了,被楚卓捉奸在床,令楚卓忍无可忍,痛下杀手。
她希望是前一种可能,那么楚卓尚有救。
多年过去,她一直未能见到楚卓,再见到楚卓,楚卓一颦一笑皆惺惺作态,自称“奴家”,讨好地跟在魔尊兰猗身边,被其像猫儿狗儿一般使唤着。
双方对阵,她救了楚卓一命,问道:“你勿要告诉我,你杀夫是因为移情别恋。”
楚卓失望地道:“穆音,你为何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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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是我下手太轻了?”
“才不是移情别恋,奴家可不是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你切莫玷.污了奴家的名声。”楚卓完全不唤“姨母”,只以“你”做代称,“你不是劝奴家报仇雪恨么?奴家不是照做了么?你还有何不满?”
穆音冷笑道:“林尘莫不是又不要你了?”
楚卓咬牙切齿地道:“林尘不识好歹,休怪奴家狠心。”
“如若林尘安分地与你做夫妻,你便不会对林尘起杀心吧?”穆音长叹一声,“何苦沉迷情爱?人心易变。”
楚卓顾盼生姿地道:“待奴家当上魔后,必定与尊上举案齐眉。”
穆音业已对楚卓绝望了:“你的心思从未放在正途上头,那‘断情’并非你自己所研制的吧?而是从楚氏珍藏的药典中看来的,原名不是‘断情’吧?你既将其取名为‘断情’,可见你当时是决定断情的,何以再度重蹈覆辙?”
楚卓愤愤地道:“什么重蹈覆辙,穆音,你是在咒奴家又不得所爱?好歹毒的心。”
“阿卓。”穆音尽量平心静气地道,“阿卓,你以为自己当真能当上魔后?看兰猗对你呼来喝去,便知兰猗无心于你。”
“奴家早说过了,不许唤奴家‘阿卓’,奴家唤作‘柔娘’。”楚卓纠正罢,以一副少女怀春的神态道,“尊上不过是生性冷淡,不善表达,并非无心于奴家。”
穆音不喜欢“柔娘”这一名字,但楚卓喜欢,且她认定其药石罔效,遂依着楚卓的心意,省得其再纠正她。
“柔娘。”她循着柔娘的思路,用最为刻毒的口吻道,“你嫁过人了,并非完璧之身,你的尊上倘若要迎娶魔后,岂会不选一完璧之身,而选你?更何况你年纪不小了,容颜已过了鼎盛,加之怠于修炼,姿色一日不如一日。”
楚卓——柔娘被戳中了痛楚,早知能遇上尊上,她绝不会眼瞎地看上林尘那等货色。
她气急败坏地道:“穆音,我杀了你!”
柔娘自然不是穆音的对手,穆音本想将柔娘一剑穿心,临了,她想起一事,遂盯着柔娘道:“你将楚氏药典交出来,我便饶你一命。”
“连你也觊觎楚氏药典?”柔娘轻笑道,“却原来,自诩正派的天灵殿殿主的高徒,亦是宵小之辈。你又不是楚家人,我才是楚家人,你有何资格向我索要我们楚家的药典?”
“你是楚家人,可是你害死了那么多楚家人,你又有何资格独吞药典?”穆音对于楚氏药典没什么兴趣,但柔娘用药典做出了太多的毒药,害死了数以千计的修士,药典万万不能留在柔娘手中。
柔娘嚣张地道:“不给,反正你奈何不了我,我身上流的可是与你一样的血脉呢。”
穆音遂打算将柔娘带回去,严加拷问,誓要夺回药典。
遗憾的是眨眼间,柔娘便不见踪影了。
她一抬首,远远地看见了在兰猗身后亦步亦趋的柔娘。
显然柔娘被兰猗救走了,而她根本阻止不了兰猗。
那之后,她再未见过柔娘,她一直以为柔娘已经亡故,毕竟柔娘修为粗浅,理当活不了这么久。
未料到,“奚清川”——不对,是穷奇,穷奇扮作了奚清川——穷奇一语道破她中了“断情”,紧接着,她又亲眼见到了柔娘。
柔娘尚是千年前的眉眼,只是更为妩媚了几分。
柔娘下毒的功夫长进了不少,天灵殿上下无一幸免,她却全然没有觉察。
柔娘要灭她天灵殿满门易如反掌。
她不得不向柔娘低头道:“你要杀杀本殿主便是,勿要祸及他人。”
“奴家本来只杀修为高者,因为其他的蝼蚁,是死是活无关紧要。”柔娘笑得愈发妩媚,“但你天灵殿么,当然是灭门为好,谁教穆殿主当年不顾念骨肉亲情,你们这些人……”
她巡睃着天灵殿弟子,而后红唇轻启:“你们这些人要怪便怪你们英明神武的穆音穆殿主吧。”
这些弟子尚未恢复神志,她一弹指,便一个一个都恢复神志了,然而,仅仅是恢复神志,身体尚且动不了。
穆音面色发白:“你怪本殿主不顾念骨肉亲情,你自己又何尝顾念过骨肉亲情?”
柔娘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语气道:“奴家不顾念可以,而你不可以不顾念。”
穆音岔开话茬:“你的尊上何在?”
“你想向奴家套话?反正你命不久矣,知道了又如何?”柔娘浓情蜜意地道,“尊上么……不告诉你。”
然后,她商量着道:“穆殿主,你说,奴家是从哪个杀起好?奴家不善剑术,总是杀不了穆殿主,不若还是用毒好不好?”
“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
此言一出,柔娘心知自己中计了。
——该死的穷奇与宁嘉徵去而复返了!
宁嘉徵缓步而来,好心地道:“柔娘,你且束手就擒,可少吃点苦头。”
柔娘见穷奇并未随宁嘉徵一道来,心下松了口气,冲着宁嘉徵劈头盖脸地洒了一把药粉。
穷奇是上古凶兽,连她引以为傲的“断情”都不一定毒得倒,而宁嘉徵区区一介以色侍人的凡人,凭她的实力,对付宁嘉徵绰绰有余。
宁嘉徵疾步闪避,轻巧地躲过了毒粉。
柔娘正要再施毒,岂料,宁嘉徵不知去何处了。
“我在这儿。”
这嗓音近在耳边。
柔娘一低首,方才发现自己喉间横了一柄剑,她竟未能看出宁嘉徵的身法。
由于能否活命全凭宁嘉徵的心意,她不得不服软:“好,奴家束手就擒。”
宁嘉徵拿绳子将柔娘绑了,质问道:“毒死周伯伯之人可是你?”
这宁嘉徵十之八.九未曾离开后,一早便在外头偷听,柔娘抵赖不了,只能认下:“是奴家。”
宁嘉徵脑中俱是周伯伯的音容笑貌,他终是抓到害死周伯伯的凶手了,只可惜,即便他将凶手千刀万剐,都不可能换回周伯伯的性命。
周伯伯在他眼前爆体而亡了,碎成了肉块,不是幻觉,千真万确。
他阖了阖眼,忽觉黄狸花从他袖中爬了出来,沿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上,用肉垫帮他擦拭眼泪。
“多谢。”他将毛茸茸的黄狸花抱在了怀中。
良晌,他才继续问道:“你是否用‘断情’毒死了仇池?你是否在九华剑派,将寻常白烛换作了能催生幻象的白烛?你是否对穆殿主下了‘断情’?”
柔娘颔首道:“是奴家。”
宁嘉徵三问:“兰猗身在何处?”
——这柔娘是为了讨好兰猗,才杀了周伯伯的,他绝不会放过兰猗。
柔娘摇首道:“奴家不知。”
宁嘉徵不信:“当真不知?”
柔娘信誓旦旦地道:“奴家当真不知,但奴家知晓尊上便在这人世间。”
宁嘉徵忍着自己的杀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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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世间太大了,你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第五十二章
柔娘美目泛红,轻轻吸了吸鼻子,一派楚楚可怜的风情,后又朱唇轻启,露出些微嫣红的舌尖来,并为难地道:“奴家当真不知尊上身在何处。”
黄狸花见状,恶狠狠地瞪着柔娘,直逼得柔娘浑身瑟瑟。
柔娘柔柔弱弱地道:“敢问宁公子这等出尘绝俗的人物何以收留如此没教养的畜生?”
宁嘉徵一面细细地揉着黄狸花丰盈的皮毛,一面温言软语地道:“西洲,听见了么?她骂你没教养呢。”
柔娘一惊:“这黄狸花竟是穷奇?”
黄狸花懒得理会柔娘,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往宁嘉徵掌心拱。
他其实鲜少变成黄狸花,由于宁嘉徵喜欢小巧玲珑的毛茸茸,他才变得越来越习惯当黄狸花了。
宁嘉徵让黄狸花四脚朝天地躺下,露出雪白的肚皮来。
而后,他猛吸了一口黄狸花的肚皮,面露迷醉之色,半晌,才问柔娘:“你说是不说?”
柔娘本以为是穷奇从奚清川处横刀夺爱,强占了宁嘉徵,眼下看来显然是宁嘉徵驯服了穷奇,甚至将穷奇当作了宠物?
不对,不对,上古神兽穷奇岂会被区区凡人驯服?
穷奇十之八.九早走了,宁嘉徵怕她留有后手,才抓了只黄狸花来充作穷奇。
她可不是这般好骗的。
宁嘉徵见柔娘不答,催促道:“你若不坦言相告,休怪我出手狠辣。”
柔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继而对宁嘉徵道:“奴家身子骨弱,劳烦宁公子扶奴家一扶。”
宁嘉徵向着柔娘伸出了手去,柔娘当即用自己上了胭脂水粉的细嫩面颊去蹭宁嘉徵的手背。
黄狸花怒不可遏,抬起后爪子,对着柔娘的面门便是一脚。
柔娘最喜钻研如何教男子死心塌地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底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对着铜镜练过无数遍,保管尊上再见到她,定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她认为如宁嘉徵这般没尝过女色的愣头青,定然手到擒来。
岂料,途中杀出个程咬金。
猝不及防间,她面孔生疼,想必发肿了。
由于双手被绳子绑着,她不知具体肿得如何。
黄狸花志得意满地摇着尾巴,从宁嘉徵手中跳下来后,耀武扬威地绕着柔娘转圈圈。
柔娘素来不是好惹的,站起身来,抬足便去踩黄狸花,誓要将黄狸花踩成肉泥。
然而,这黄狸花明明走得慢悠悠的,像是吃了耗子药,命不久矣,她却怎么都踩不到。
一通折腾后,她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却连黄狸花的一根毛都没能踩到。
黄狸花出了气后,跳到宁嘉徵身上,用一双前爪紧紧地攀住了宁嘉徵的后颈。
宁嘉徵一手托着黄狸花的屁股,一手抚摸着黄狸花的背脊,柔声道:“这样便解气了?她可是骂了西洲呢,西洲真是大方的神兽。”
黄狸花凝视着宁嘉徵,长长地叹了口气:“吾才不是气她骂吾,吾是气她胆敢当着吾的面勾.引嘉徵。”
柔娘一听黄狸花出声,方知这黄狸花真是穷奇,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非要变成黄狸花。
“她勾.引我?”宁嘉徵满头雾水,“她是如何勾.引我的?我怎地不知?”
柔娘闻言,顿生挫败。
“不知才好。”黄狸花亲了亲宁嘉徵的唇瓣。
“嗯。”宁嘉徵对柔娘是如何勾.引自己的并不感兴趣,自不会追根究底。
黄狸花又探出舌尖来,舔.舐宁嘉徵的额头。
入天灵殿前,他才好生同宁嘉徵颠.鸾.倒.凤了一番,现如今他却又想亲近宁嘉徵了。
宁嘉徵一手抱着黄狸花,一手用“牵机”指着柔娘的咽喉道:“说。”
因为香汗淋漓之故,柔娘面上精心描绘的妆花得不成样子。
她自己浑然不知,做出一副媚眼如丝的模样:“宁公子当真舍得杀我?”
宁嘉徵毫不留情地挑断了柔娘左手手筋:“说。”
“啊……”柔娘疼得尖叫出声。
“说。”话音未落,宁嘉徵又挑断了柔娘右手手筋。
“奴家实在不知,你即使将奴家挫骨扬灰了,奴家亦不知。”柔娘面色煞白。
“牵机”抵上了柔娘的眉心,宁嘉徵一字一顿地道:“你不是最爱这张脸么?你再不说,我便将其划花。”
柔娘哽咽着道:“奴家确实不知,你要奴家说什么?当年,尊上身受重伤,以防被昊天大帝查到行踪,便投胎去了,几经轮回,千年过去,奴家怎知尊上的下落?奴家只知今年不足千岁之人皆可能是尊上的转世……”
她话锋一转:“包括你,宁公子。”
“我?”宁嘉徵心下苦笑,他倘使是兰猗,岂会被奚清川百般折辱?岂会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逼死。
柔娘叹息着道:“兴许连尊上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曾是千年前叱咤风云的魔尊兰猗。”
宁嘉徵追问道:“你所言如若属实,兰猗何时方能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柔娘答道:“关于此,尊上并未告诉奴家。”
宁嘉徵半信半疑,换了一问:“‘断情’何解?”
柔娘望着黄狸花,轻巧地道:“将穷奇扒皮抽筋,煎炒蒸炖了,服下,应当能解。”
宁嘉徵面无表情地在柔娘眉心划了一道口子:“‘断情’何解?”
血液从破口流淌了出来,沿着鼻子,落到了唇上。
柔娘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宁公子要是舍不得穷奇,这‘断情’便无药可解。”
“牵机”向下,利落地将柔娘的面孔划作两半。
宁嘉徵出言威胁道:“你若再冥顽不灵,我便不客气了。”
柔娘阴阳怪气地道:“宁公子何曾客气过?宁公子不愧是断袖,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宁嘉徵坦然地道:“嗯,我乃是断袖。”
不管他是否心悦于嬴西洲,他沉迷同嬴西洲欢.好,便是断袖。
柔娘惊愕地道:“宁公子真是恬不知耻。”
“承认自己乃是断袖,便是恬不知耻?”宁嘉徵凝视着黄狸花道,“我不过是诚实地接受了自己的欲.求而已。”
黄狸花情不自禁地化出人形,一把拥住了宁嘉徵。
宁嘉徵右手还拿着“牵机”,左手则环住了嬴西洲的腰身。
他将下颌抵于嬴西洲肩上,又问柔娘:“断袖有何不可?”
柔娘见一人一兽呈一副交颈鸳鸯状,骂道:“奸夫淫夫,你可记得自己是奚清川过了门的妻子?”
“奚清川与杨长老生了嫌隙,痛下杀手,嫁祸爹爹,还污蔑爹爹奸.污了杨长老的重孙女,逼得爹爹自裁,我与奚清川不共戴天。”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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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徵神态平静,内里却是翻江倒海,区区三年,远不足以令他忘却血淋淋的事实。
纵然奚清川被他亲手阉割了,被他逼着当众自.渎,亦不能消解他的愤怒。
柔娘嗤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定是你勾.搭奚清川在先,如奚清川这样的君子才出此下策。”
宁嘉徵不怒反笑:“当年年仅一十又四的我,会去勾.搭年逾千岁的奚清川?”
柔娘不容反驳地道:“你不是很擅长勾三搭四么?不然,穷奇怎会对你服服帖帖?”
与柔娘做口舌之辩实属白费功夫,宁嘉徵侧首问一直没作声的穆音:“‘断情’当真无解?我适才在外头听你们提及那药典,‘断情’的解药是否有可能记载于其中?”
穆音回道:“有可能。”
宁嘉徵又问柔娘:“药典何在?”
柔娘直截了当地道:“烧了。”
“烧了?”宁嘉徵将剑尖没入柔娘的面颊,“你一心一意地想讨取兰猗的欢心,你若成了丑无盐,恐怕兰猗连看都不愿看你一眼吧。”
“烧了,且其中并未记载‘断情’的解药。”柔娘最为爱惜自己的容貌,奈何药典的确被她烧了。
宁嘉徵抬首问嬴西洲:“西洲认为柔娘所言是真是假?”
嬴西洲不假思索地道:“吾认为是真,现下除却穆殿主,其他中毒者大抵都毒发身亡了,她何必藏着解药?要杀穆殿主再想法子便是,左右兰猗尚未现身,嘉徵绝不会杀了她。”
宁嘉徵目中登时浮上一层水雾:“那穆殿主会……”
穆音自己却是满不在乎地道:“生死有命,宁公子毋庸为本殿主操心。”
宁嘉徵向穆音要求道:“穆殿主,可否容我与西洲在这天灵殿住上几日?”
穆音颔了颔首:“乐意之至。”
说罢,她行至柔娘跟前,道:“你害死了你娘亲,本殿主这个当姨母的,绝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
柔娘正低垂着脑袋,猛地望向穆音,朝穆音吐了一口血。
穆音险险闪过,这口血遂落在了尚且动弹不得的弟子的腿上,弹指间,便吃掉了这弟子一大块肉。
——有毒!
她当机立断,将弟子伤处左右的肉全数削去了,露出森森白骨,又对疼得面无人色的弟子道:“莫怕,莫怕。”
“穆殿主,你在做什么?”宁嘉徵震惊地瞧见穆音正在刮自己小臂的肉,鲜血淋漓。
穆音不答,径直刮着小臂上的肉,全然不知疼痛。
宁嘉徵推开嬴西洲,去阻止穆音,竟见穆音忽然变成了娘亲的眉眼。
娘亲慈爱地道:“嘉徵呀,你一十又七了,长大了,娘亲可放心地随你爹爹而去了。”
转眼之间,他与娘亲回到了三年前的重华楼。
爹爹横尸在他眼前,奚清川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而小妹正气息奄奄地歪倒在地。
娘亲横剑自刎,他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接住娘亲的尸身。
娘亲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多得他一捂住娘亲的脖颈,血便从他的指缝奔涌而出。
“娘亲。”他厉声唤道。
然而,娘亲不会再回应他了。
娘亲死不瞑目,望着他,无声地责备着他的无能,他这个新任魁首居然连双亲都保护不了。
紧接着,奚清川从他怀中抢走了娘亲的尸身,像是无用之物一般,随手一扔。
“嘉徵,你是本宗主的了。”他被奚清川又拽又拉,到了棺材前。
然后,棺材被打开了,里面躺着爹爹的尸身,与娘亲一样,死不瞑目,满面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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