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既如此,你跟我来。你们几个,看着她。”后半句说的是洛清河。
洛清河瞥了眼温明裳。
温明裳没回头,但她指尖抵在腕口系着的绳结上,轻轻转了一圈。
洛清河于是收回目光,抱臂站在了马匹边上。
山野路难行,有的时候瞧着近在咫尺,实际却是相去甚远。那人领着温明裳弯弯绕绕走了很长一段,才隐隐瞧见了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
“不知如何称呼?”温明裳四下看了一眼,忽然开口道。
男子回头扫她一眼,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望津。”
这个名字……同音啊。温明裳眼睫颤了下,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他们在最东边的茅草屋前停下,望津推开院门,在门前轻叩。
“先生,有客。”
屋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便是苍老的一声叹。
“带她进来吧。”
望津这才推开门,但他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在温明裳跨门而入后便虚虚掩上了破旧的柴门。
屋里点着炭火,熏得人昏昏欲睡。
床榻边的老妇人烤着火,面容枯槁。
温明裳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弯身一礼后道:“晚辈见过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抬起头,那双眼睛明明早已浑浊不堪,却在一瞬仿佛拥有了可以洞悉人心的力量。
温明裳不闪不避,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拱手道,“晚辈姓温,单名颜字。”
“温颜。”村老低声唤了句,而后道,“美人颜似玉,对此弄鸣弦。[1]不错的名字。你来此找老朽何事?”
“来传一封信。”温明裳道,“也是来求取一样东西。”
老人凝视着她,反问道:“是萧承之的信,还是你自己的信?”
“信在此,是先生的信,也是我的。您看过便知。”温明裳自招文袋中取出一封信笺,她眉目淡然,接着道,“至于取何物,我的回答如旧,您看完后便有答案。”
但眼前的老人没有拆开的意思。
“我以为他辞官北林,也就歇了管这些琐事的心。”她似乎是哼了声,“倒是不曾想到远隔千里,会有再见到他的弟子的一日。丫头……你多大了?”
温明裳垂着眸,道:“十八。”
老人一哂,道:“年岁不大,心倒是不小。”
“先生不看看这信吗?”温明裳稳着声音,但若是细看,却能发现她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着。
“不必看。”老人呵了口气,把那封信随手抛入了火盆中。
温明裳眸光微变,来不及开口就又听见她道。
“这信是不是萧承之写的,不重要。但你此行前来,为的是什么,老身却一清二楚。”
“你要的是元兴六年至九年的州府税银账册。”
温明裳捏着指尖,道:“但先生并未拒绝见我,这是否也说明了先生并不是不可能将这东西给我?”
老人支着拐杖不语。
两人一站一坐,一时间屋内满室寂静。
良久后,温明裳才听见她重新开口。
“村中简陋,你与同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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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嫌弃,便先住下,至于旁的……容后吧。”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代寒山《诗三百三首二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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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引子 【ZX整理】
这番话不是拒绝, 村老留了转圜的余地,但这个余地是什么,或许还要看村里人后续的态度。
温明裳跟着望津出了门, 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个结果比预想的要好一些, 若是第一面连人都见不到又或是直接被拒绝了, 那才是更让人头疼的事。
望津把她带到了接近村口的农舍里,老人说得不错, 同为村镇,这里的确布置得简陋, 风把破旧的窗子吹打得簌簌作响, 屋内除了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木桌再没有了别的东西。
“若是介意,此刻走也行。”望津把窗子支起来, 边往外走边道, “若是留下, 还请自便,我去村口叫与你同行的那位。”
说这话便走了出去。
温明裳回身看了两眼门, 思索了片刻走到了床边坐下。
从这里恰好能透过破旧的窗户看到外头, 日头西斜, 天穹已见暮色。掌下的床褥单薄, 好在眼下还未到冬时。
她下意识在心里开始忖度下一步的计划, 不多时又听见院门外响起的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而后洛清河推门进来, 她手里依旧是空落落的。
“没关系吗?”温明裳问了句。
“嗯?”洛清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意识到她是指的新亭之后摇头,“不妨事, 总得让人收着才放心我。”
温明裳点了点头,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又听见外头一阵细微的响动。
望津抱着床褥子立在门前,见到她们看过来,把褥子放下,道:“先生让我送来的。”他又看向洛清河,侧身示意道,“你,跟我过来。”
洛清河抱臂而立,反问道:“不知何事?”
“你的刀。”望津面上仍旧古井无波,“要拿回来,便同我去见先生。”
洛清河于是侧眸看了一眼温明裳,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在经过一番考量后才点了头,“好,烦请带路。”
近夜总是起风,透着一股自北地而来的寒凉。
屋内早早点了灯,昏黄的烛火在偶尔从缝隙里透出来的风里闪烁不定。老人半身隐没在阴影里,听见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才抬起头。
洛清河并不认得她,但也知道她是温明裳此行要找的人,望津称呼她叫先生和村老,想来定然不简单。她先抬手行了一礼,目光在屋内梭巡了须臾,落于桌上的新亭上。
“这刀……可有名字?”恰此时,老人忽然冷不丁地开了口。
洛清河回神,而后照实答了。
老人听罢沉思许久,开口却道:“洛家人的刀名皆是长辈所起,你母亲在这方面倒是一如既往。”
洛清河蓦地抬起头,眸光微变道:“不知先生是?”
“昔年旧人,不提也罢。”望津走到她身侧,老人颤颤巍巍地起身,伸手去提了桌上的那盏灯,“若真想问个明白,往身侧瞧瞧吧。”
身侧?洛清河回头,不偏不倚地瞧见墙上挂着的一行毫不起眼的字。
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1]
这……她微微皱眉,而后诧异道:“敢问先生,可是姓乔?”
“你母亲提起过?”老人似是笑了笑,却并未正面再答,“把刀收回去吧,洛家的刀,不应轻易予人。你且随我来。”
“碧瓦楼头绣幙遮,赤栏桥外绿溪斜。”洛清河依言跟在她身后,轻声道,“这是母亲尚在时,书房挂着的字,正是先生这边的上半阙。”
望津走在最前面,他蹲下了身,抬手掀开了掩着下行阶梯的木板,而后伸手去扶了老人一把。
“昔年老身与令堂同入翰林,原以为以她之才学,守于朝堂自可有一番建树。”老人掌着灯,在望津的搀扶下缓缓行下阶,“只可惜太宰年间天子惩治贪墨,终归被小人所蒙蔽,林家一门二十余口遭人陷害入狱,近乎半数命丧午门前。你母亲也遭牵连,摘帽下狱,在翰林时便能瞧出来身子不好,经此一役更甚,若再拖多些时日,恐怕神仙难救了。”
洛清河跟在她身后,闻言道:“我听阿娘提起过先生,当日相救之恩,她一直记得。”
“老身并未帮上什么忙。”老人咳嗽了两声,“她能出来,要多亏了先侯爷……不,唉……如今的先侯爷,恐怕应是你长姐了,但我们这一辈人眼中,那时的靖安侯永远是你父亲。”
“无妨的。”洛清河摇摇头,“就连我们自己,也依旧不习惯称阿姐为先侯爷,先生照旧便是。至于是否真的帮上,阿娘并不在意这个,太宰年间的那场风波太大,能有心相助便已是难得,不可轻忘。”
老人微微颔首,继续道:“先侯爷与林家本是故交,他自北境而返遭此情景,自然就伸手拉了一把,而后天子如何点头赐的婚,你应当有听你母亲提过,我一个外人便不说了。”
“太宰年间那场风波可谓轰轰烈烈,但时效……呵,你也瞧见了,效用虽显,但也有因此蒙冤的。”灯烛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昏暗的地窖里放着的不是旁的东西,而是一卷卷的书册。
洛清河站在阶上,看着老人在其中翻找了许久,终于在灰尘满步的书册间找出了一本薄薄的档册。她站在阴影里,似乎连带着眸子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先生这是何意?”她垂着眸,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轻声问了句。
“你来钦州一遭,为的不就是这个吗?”老人淡淡道,“四年前,究竟是何人断了送往雁翎的后方补给,谁让你们不得不孤注一掷……这些事情归根结底,要归于堂前天子,但不代表你不想搞清楚动手的人是谁。”
洛清河仍旧没接,她笑了笑,道:“先生避居乡野,仍旧念着这些,又是为何?”
“你便当作是我仍觉得这世上许多事都还要一个公道吧。”老人将册子塞进她手中向上行去,擦身而过之际,洛清河听见她低声喃喃道,“天下非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世人不需独断专横的天子,黎民心之所向,不过盼着主君心怀社稷,心念悲悯。”
“这些……那位陛下给不了你我,日后是否有人会给,老身却是不知道还能否看见了。”
她把灯烛留在了暗室里,望津守在上边没动。
洛清河在静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打开了那份册子,她看得很慢,似是要将里头的每一个字刻在心间,待到灯油近乎燃尽,那份看着不过几张薄纸的册子才被翻到了头。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入了夜。
望津看了眼她面上的神色,道:“先生上了年纪,等不及你出来,先行去休息了。”
“应当的,断没有要先生等我这个晚辈的道理。”洛清河也同样侧过眸睨他一眼,“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望津于是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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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了一条路。
村口那间农舍的灯还亮着,骏马原本正低着头啃食地上疯长的杂草,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嘶鸣。
温明裳坐在床前,听到声音也跟着看过去。
新亭刀镡上的红玉在昏暗的光里也格外显眼。
洛清河关门时顺手落了锁,她把刀放到了桌前,搬了个长凳过来坐到温明裳跟前,这才开口道:“太宰年到元兴初年的户部尚书乔知钰,辞官后无人知其去向,倒是不曾想你竟然知道她在此避世。”
“你不也说了,我的两位先生三十年前并称双壁。”温明裳放了笔,指尖搭在膝上,“太宰年承袭宣景遗风,朝堂人才济济,这位乔大人也是他们的故交。只不过……我确然没想过她能够仅凭一把刀认出你。”
“我还未曾说什么。”洛清河盯着她,“你便能猜到她已知晓我的来历?”
“否则如何解释,为了一把刀把你叫去这样久呢?”温明裳缓缓吐出口气,指了指窗外的满天星斗,“这都将近两个时辰了。”
洛清河转着扳指,脑中还不时闪过适才看过的那本册子,但她面上并无异样,听到温明裳的回话也只是停顿了须臾道:“为何是她?”
温明裳抿了下唇,反问道:“那位老大人唤你过去,也一并将你想要的东西给了你吧?”
“嗯。”洛清河没瞒她,“想知道写了什么?”
“能猜到,差不多的记档。”温明裳指尖剐蹭过手心,将话头扯回来,“见北林弟子牌放行,你应当能想到是源于山长。”
洛清河伸手过去给自己倒了水,闻言“嗯”了声示意自己在听。
“另外一个理由……”温明裳看着她的动作,下意识抿了下干燥的唇,“我入大理寺时,李少卿给我的考校便是让我看了数不尽的旧案记档,赵大人代为考校时也是以此为题。”
“你看到过关于这位老大人的旧案?”洛清河手上动作一顿,转而将那碗水递给了她。
“嗯。”温明裳犹豫了须臾接了,“不止一次。起初只是觉得奇怪,但看完想起来,那些旧案全与弹劾有关。”
“何意?”
“元兴年初,她上奏称时任兵部尚书韩荆贪墨,当时太宰年的惩治风波刚过不久,新帝登基就出了这档子事,御史台自然不敢怠慢,便跟着查了,可惜证据不足,这案子不了了之。”温明裳喝了口水润了润唇,“一年后她被调任钦州,却不是府台,而是个闲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下放,但大家也都知道,以她之能,即便得罪了什么人,可根基尚在,回到中枢也不过迟或早。但是……”
洛清河曲指在碗上一弹,接话道:“又是上奏贪墨?”
“嗯。”温明裳把碗放下,点头道,“和钦州州府有关。在她身在钦州的四年时间里,直抵中枢的奏本从未停止,三法司积了厚厚的案宗,到最后甚至都不想接了,但无一例外,这些案子尽皆是证据不足。三法司依律办案,既然证据不足,断没有直接处置人的权力。”
“如此,是合理。”外头风声似乎大了些,洛清河起身去把窗子合上,多少挡了些夜里的风,“而后呢?”
“殿下给了我提醒。”温明裳抬手挡了下被吹得将近熄灭的烛火,“我在来时想到了这些陈年的烂账,拿着这些和去嘉营山的记档比对了。”
结果便是……当年所谓证据不足的案子,尽皆对上了。
这些在当年看是证据不足的案子里所呈递的证物,转到今日依旧有用。
洛清河霍然抬眸,“那么……你又如何肯定,乔大人手里依旧保留有那些昔年的账册?山长恐怕不会把这种事情拿出来当作饭后谈资。”
北林弟子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
“辞官的时机。”温明裳直直地回望她,冷静道,“销声匿迹这些年,她为何从来不曾在人前显迹呢?”
是当真心灰意冷自此不问世事,还是……在躲避着什么人?
洛清河没有回答,但她心里有答案,那本她看过的册子便是最好的答案。
“即便我不来,在田产案后,州府也迟早会找到这里,他们心里哪怕不清楚乔大人手里是否还握有昔年的税册,但只要有这个可能,就足以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温明裳撑着床站起身,把那些隐忧尽数抛出,“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你就不怕引火上身?”洛清河笑了声,“万一州府的人已在路上,在村中人眼里,他们便是随着你的脚步而来,解释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温明裳也跟着勾了唇,道:“这不是还有你吗?洛、清、河。”
“雁翎的名头,当真好用。”洛清河摇头,却不见恼,“但你自己心里清楚,怨怼二字从来不会随着英雄之名消弭。”
温明裳却是笑而不答。她把床褥铺整齐,转身便把望津拿来的那床褥子扔给了洛清河。
“有事明日再谈。”
“温颜。”洛清河抱着被褥,有些哭笑不得,“河还未过,你倒是先把桥给拆了?”
“这便算拆桥了?”温明裳挑了下眉,“你现在……不是还叫林然吗?有让护卫睡床把主人家踹下去的道理?”
洛清河摇了摇头,抬手一掌带起掌风熄了烛火。
“你倒是心安理得。”
作者有话说:
[1]范成大的《碧瓦》。
这几天更新不是很稳定,要准备一个很重要的面试qwq,先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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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怨愤 【ZX整理】
只是这一夜注定漫长。
外头的风呜呜作响, 温明裳缩在被子里阖眼许久都没睡着。她没去算过了多久,只知道一阵阵的冷意直往上蹿,虽然不至于无法忍受, 但在这样的长夜里还是显得格外磨人。
老旧的床板随着翻身发出吱呀的声响,在黑暗中格外明显。她不敢动作, 生怕惊醒了床下的人, 只能咬牙忍着。
然而不多时,温明裳听见了屋内一阵细微的响动, 紧接着便是女子清润的声音。
“怎么了?”
温明裳睁开眼,瞧见洛清河已经坐了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 闷闷地开口:“无事。我吵到你了?”
洛清河看了她片刻, 眸光微沉道:“又是寒毒?秋白不是给了你解药,你不曾服下吗?”
“沉疴难愈。”温明裳哼笑了声, 更像是叹息, “这么些年了, 哪里是一份解药就能彻底好全的,程姑娘已经帮了很多了。”
言下之意便是解药对这种遗留之症无用。
洛清河略微皱眉, 目光在她面上梭巡而过。
“冷吗?”
温明裳应了声, 但没动作, 她缩在被褥里, 只是道:“大概等熬一阵便会没事了, 上一回也是这样。”
话虽如此, 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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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法确定这个熬一阵是多久,许是半个时辰,也可能是整夜。
思量间, 温明裳却忽然听见洛清河又道。
“既如此……手给我。”
温明裳怔了下, 抬眸撞上那双眼睛, 其中含着的神色不似作假,她犹豫了片刻,慢慢把手伸了出去。
月凉如水,那些光亮透过残破的窗子照进来泼了满地,给昏暗的屋舍映亮了一抹朦胧的光。
温明裳看着洛清河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随后便觉察到暖意顺着两个人交握的手掌一点点蔓延而上。这种感觉很熟悉,前不久在临仙楼她便感受过一回。
“你……”
洛清河撑起身子,背靠在床前,披散的发垂下来,有几缕铺在了床沿,触手可及。她轻轻舒了口气,道:“若是遗留之症,解药起不了效,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回京后去找秋白再瞧瞧吧。”
温明裳应了声,她侧身躺着,瞧见洛清河抬起另一只手支着脑袋小憩,夜里凉,即便是习武之人也不好这样坐一整晚,更何况……她还在给自己灌输内力。
“洛清河。”她犹豫了片刻,开口唤了声,“你要这样一夜吗?”
“那小温大人是要自己忍这一夜的寒症?”洛清河微微侧头同她四目相对,“无妨的,从前行军,几夜不睡都是常事。再者说,不这么坐着,我也没法躺下。”
“眼下可不是行军。”温明裳低声反驳了句,“你……”
洛清河歪了下脑袋,等着她往下说。
温明裳抿了下唇,往里挪了点,闷声道:“你上来躺着吧……纵使不睡,也好过这样坐着。”
洛清河搭在她手上的指节微微一动,而后笑了声,话里带了揶揄:“先前不是说没有让护卫睡床上的道理吗?”
温明裳在昏暗里瞪了她一眼。
然而下一瞬,手上搭着的那只手退去,复起的寒意让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洛清河瞥了她一眼,拿起床褥卷了个卷放到了两个人中间,她在床沿侧躺下来,重新抓起了温明裳的手。
“以此为界。”她笑了笑,手肘曲起来枕在下边,“睡吧,明日还有事要查。”
这样逼仄的空间里,即便洛清河只躺在了边缘,两个人的距离也足够近,那道界线其实可有可无,但温明裳在须臾的视线交错间,却恍然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用意。
那是礼数。
纵然同为女子,洛清河清楚她心里的万般顾虑,这道界限在旁人看来当然可有可无,但这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礼与温和。
君子温如玉,世家总说洛氏是大梁五大世家里最不像世家的,但其实……洛家人骨子里刻着的才是真正的世家风骨。
温明裳指腹轻轻擦过洛清河的掌心,她阖上眼,不再动作了。
醒时天光已亮。
屋内只有她一个人,温明裳揉了揉眼睛起身,夜里的寒意散去,但手心似乎仍有余温,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才下了床。
洛清河推门进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个旧食盒,见她起身,多问了句。
“可还有不适?”
温明裳摇了摇头,道:“无碍了,昨夜多谢你。”
洛清河笑了笑,把食盒放到了桌上。
她还没束发,想来也是刚起不久。温明裳多看了她两眼,注意到她身前垂着的那缕小辫。
“那个……是燕州的习惯吗?”
洛清河闻言抬头,瞧见她指了下自己编的发辫。
“算是吧。”她伸手去拿了桌上的发带,垂眸的样子有些漫不经心,“燕州有个说法,打小给孩子这么扎一缕小辫,日后那孩子便如同旷野的草,能长得比别处高些。虽说听着是无稽之谈,但在那边待得久了,不晓得何时就跟着有了这样的习惯。”
温明裳拨弄了两下垂着身前的碎发,听见她说到此笑了声,而后继续道。
“京城的人总觉得我们这样不像是寻常的汉人,有些格格不入,我这样许是还算好的。”洛清河系好了发带,转身道,“至少我没给踏雪编辫子。”
温明裳手上动作一顿,错愕道:“啊?”
“战马的鬃毛。”洛清河笑道,“我阿姐在时,她经常给自己的那匹马编上这种小辫,那是匹白马,也是和踏雪是一道驯的,但脾性要温和近人许多,被她这么折腾也不会闹脾气,许多人都说那不像是她的马。”
温明裳想了想那个画面,也没忍住笑,反问道:“礼部那些老顽固们,当真不会多嘴两句吗?这么个编法,恐怕在他们眼里更像是北燕人的马了。”
“该说本不是多两句嘴的,参她的奏本一直没停过。”洛清河挂好了刀,侧眸道,“不过在这方面,她一向天生反骨。”
温明裳把食盒里的清粥拿出来,闻言摇头道:“若是以那种当街把人拎出来打一顿的气势,那在他们眼里确实是一身反骨了。”
但不论如何……那人确实有矜傲的资本。
洛清河笑而不语,权当是默认了她这说法。
两个人随意用了早饭便出了门。
经过昨日,村里的人似乎对她们俩的态度好了些,有些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年人还大着胆子问了他们些外头的事。
温明裳好脾气地一一答了,有孩子问她名姓,她捡了枯枝作笔,在地上把温颜两个字一笔一划地写给他们瞧。
望津抱臂在边上看着,冷冰冰的一张脸似乎有了那么一瞬的松动。
“村老不曾教这些孩子认字吗?”洛清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
望津蓦地回头,眸中警惕之色一闪而过,但这抹神色很快消弭,他垂下眸,道:“教过,但人太多了,先生上了年纪,精力难免不济。”
洛清河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望津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上的刀上一扫而过。
过了午这些孩子被领了回去,偌大的田垄之上剩下的年轻人寥寥无几。
“这村子里的人年岁都不大。”温明裳吹着风,忽然道。
洛清河于是侧眸看她,示意她往下说。
“他们应当都是那几年因贪墨而蒙难的人家留下的孩子。”温明裳捏着手里的树枝,把边角摩得平整,“这些人集聚得多了,对于府台也是个祸患。当年若是乔大人不把他们带走,下场难料。”
“但即便带走了,又何尝不是祸患。”洛清河扶着刀,伸手接了飞掠而下的海东青,“年幼者还好说,耐心教导总归能平积怨,可……大些的呢?”
“比如望津是吗?”温明裳笑笑,“怨难平便成了恨,恨一人或许还算轻,若是更甚呢?牵累了旁人,过于偏执,恐怕……那几年的遭遇让乔大人耗费了太大的心力,她瞧着比山长的身子还要差些。”
洛清河帮海东青梳理毛发的手一顿,低声道:“依着年月,他家中出事时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早就记了事,明白何谓是非爱恨。这样的人……若你我是始作俑者,应当斩草除根才是。他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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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不叫这个,这二字……恐怕是乔大人后来为了避祸改的。”
“望津二字,换个字形,便是‘忘京’。”温明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恐怕即便是乔大人自己,也该失望至极了。她愿意见我,未必是不知我究竟是何人,恐怕究其根本……也因为我是故人的弟子。”
可萧承之当年辞官的缘由与乔知钰本质却是殊途同归。
太宰年后的主君与朝局让他们失望了。
海东青扑棱着翅膀,从臂缚上振翅飞到了村头的老松上。
温明裳拍了拍手,她撑着起身,道:“你知道昨日望津问过我什么吗?”
洛清河眼皮一跳,抬眸跟她对视。
“他问我是不是只是北林的弟子。”温明裳唇边扯出个浅淡的笑意,却有些漫不经心,“我当时问他说是与不是还关乎着什么。”
“他如何答的?”
温明裳深吸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昨日的那一幕。
年轻的男子在风中站定,凝视她良久,尔后开口时声音冷冽。
“你若只是北林弟子,那么你是朋友。”他眸光暗沉,“若不是……若你与那些狗官有半分牵连……”
“我杀了你。”
洛清河听她说完,反问道:“人家都这般说了,你不怕吗?”
“怕也没法子啊。”温明裳无可奈何地摇头,“事实早已如此。他恨朝廷的官员,我也没办法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把这种恨意消弭殆尽。”
“这些人也能算是佐证。”洛清河在沉默须臾后道,“前提是你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开口提起那些陈年旧事。”
“有现成的机会。”温明裳把手里的树枝往边上一扔,“这不是孔肃桓和元嵩已经送来了吗?”
“你把铁骑分散到了各处,除了威慑还有一个用处,望风传讯。洛……咳,适才你不是已经看过了他们送来的消息吗?”
洛清河闻言一挑眉,笑道:“你如何知道刚才的就是州府异动的消息?”
“猜的。”温明裳也跟着笑,“若我猜对了,你自然会告诉我,若是不对……我也没旁的坏处不是吗?”
洛清河摇了摇头,道:“那我要恭喜你了,直觉很准。不过……”她话锋一转,眸光也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温颜,你只有五日的时间了。而且不论成败,五日后你都要面对这些本就带着憎恨看待朝廷中人的百姓。”
“也该结束了。”温明裳揉了揉手腕,“不论是我与你打的那个赌,还是中枢藏着的人。经此一役,我都要把他揪出来。”
“不过……我猜你在中枢也应当有怀疑的人了吧?”
洛清河眯起眼,她张了张口,做了一个口型。
韩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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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决断 【ZX整理】
五日之期并不长, 眨眼便可能到头。但温明裳却好似并不着急,她依旧在白日里在村中闲逛,会教那些孩子识字念书, 也会讲些他们不曾听闻的故事。
她模样生得好,脾性瞧着也好, 自然招人喜欢。
除了望津依旧时不时守在远处, 从不曾放下防备。
洛清河偶尔会同她一起,但更多的时候, 温明裳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系在村口的马还在, 似乎也在昭示着她不曾走远。
每日夜里洛清河回来的时候温明裳偶尔会瞧见对方身上挂着的草叶, 她思忖了许久,想起来这是附近山上的草植。
这人往山上跑做什么?
但她没去问, 权当做没发觉。
这么过了两日, 第三日的午后, 望津突然找上了门。
彼时温明裳还在给那群孩子念千字文。
“先生寻你。”望津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温明裳捏着树枝的手一顿,应了声表示知道了。
其实这两日她偶有回头, 也曾看见过山坡上乔知钰的身影,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 无人知晓老人在那上边看了多久。
“为何不问我考量如何了?”老人沉默须臾, 忽然道。
温明裳笑笑, 不紧不慢道:“先生若是要给, 自然不必我来讨要。今日先生唤我来此……不论是不是为了账册,晚辈皆恭聆垂训。”
乔知钰凝视着她久久不语,窗外孩童的玩闹声依旧, 似乎这样的时光会亘古不变, 这座村子也会成为永久的桃源。
可谁都知道不可能。
温明裳知道, 乔知钰自己也心知肚明。
那是她曾共事过的同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内里的秉性如何,同样,也更清楚他们的手段。
“垂训委实称不上。”她咳嗽了三两声,“你并非我门下,萧承之该教你的已经教了,既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予你的。”
温明裳垂眸不语。
“你的时间并不多。”乔知钰道,“如今转身离去,还来得及。”她拄着拐站起身,从杂乱摆放的杂物里抽出了一本册子递到了她跟前。
“你要的东西,眼下可以拿走了。”
温明裳却没有接,她摇头道:“先生,我要账册不假,可我若此时离去,您,乃至整个村子的人,都可能亡于屠刀之下。”
“不。”老人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只有我。”
“先生是觉得……孔肃桓会放过村中幼子吗?”温明裳话音一顿,“即便他能放过……那么,元嵩呢?”
“老身若此时还有这般想法,只怕白活了这许多年岁。”她叹了口气,“这便是我将此物予你的条件。”
“我要你和那位将军,送这些孩子去北林。”
温明裳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这话外的意思。
是了……这本账册能够证明州府贪墨,但证人已有,李家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上诉堂前,她乔知钰远离庙堂数年,早已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人。
更遑论那四年的上奏被一一驳回,三法司早就不再信任她的说辞。
她独自留下,能以死暂时蒙蔽州府的眼线,让孔肃桓误以为,中枢的人再无可能找到实打实的铁证。
“老身活得够久了。”乔知钰又道,“但稚子无辜,你的先生……即便避居一方,可在书院,总归比让他们跟着我有出路。虽已不在朝中,但我信得过他的为人。”
温明裳叹了口气,反问道:“先生,我可以答应你送他们区北林,但……您不能留下。”
老人微微皱眉,正要反驳,又听她道。
“若您因此而死,您可有想过他们该如何想。”温明裳深深一拜,“我知先生高义,但也请先生惜身,您不应当死在卑劣之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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