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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村落 【ZX整理】
早时天气晴好, 夜里呼啸的风也停了,日头落下来撒了满身,裹得人暖融融的。
温明裳醒时发觉自己身上盖了件氅衣, 她揉了揉眉心,四下扫了一圈, 在不远处的河边瞧见了洛清河的身影。
大抵是出于习武之人的自觉, 她在河边练刀。军中人的一招一式最重实用,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温明裳看了一会儿, 起身抓着氅衣慢吞吞的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俯身鞠了一捧水洗漱, 清凉的水泼到脸上, 驱散了残存的倦。水流顺着面颊滴落,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而稳的脚步声。
洛清河一手还提着新亭, 见她起身, 指了指挂在马鞍上的包裹, 道:“出来时带了些糕饼,吃一些吧, 此处离村子很近了。”
温明裳点点头, 钦州的糕饼不如南边的精巧, 但滋味稍甜些, 也还算不错。不过这东西不大适合长途赶路带着, 也不晓得为何洛清河让人买了这个。
林间万籁俱静, 她看着挥刀时带起的风卷动枝梢,含糊地开口道:“不知若是单论武学,将军与栖谣姑娘是谁更胜一筹?”
洛清河闻言停了动作, 她把刀收归鞘中, 思忖片刻道:“说不准, 若是寻常比试,约莫伯仲之间,但……若是生死相搏,我不及她。为何突然问这个?”
“有些好奇。”温明裳捏着水囊,“她不像军中人。”
“近侍,却也未必需要雁翎出身。”洛清河笑笑,过去牵了马。
村子不大,但这个时节正是农忙时,却也见不到什么人。村口有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伴着野雁的嘶鸣显得分外寂寥。
约莫是见到有人策马而来,那人向前走了两步,摆出相迎的架势,高声道。
“来人可是大理寺温司丞?”
洛清河勒住了马翻身而下,回身时温明裳已经自己下来了,她学东西很快,这也不过第二回便没了第一次的惧意。
“正是。”温明裳自招文袋中拿出备好的信笺递过去,道,“想来您便是李立康李叔,这是婆婆托我带来的信。”
那汉子连声应了,道:“我晓得的,早前温大人托人送来的信我都看了,这……先回屋里说话吧?”他话至此一顿,又看了眼后头站着没动的洛清河,迟疑道,“……不知这位是?”
温明裳也跟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介绍,便听见洛清河低笑了声。
“我姓林,单名一个然字,挂职禁军,此次护送温司丞来此。”
汉子闻言恍然道:“原是林大人,多谢,多谢。”
这连声的道谢听来或许有些莫名,但温明裳却明白其中的意味。她帮那位老妪查处了李怀山,在村中人看来也是帮了整个村子,京城距此路途迢迢,京中禁军的人不惜亲身护送自己而来,也断了路上有人动手脚的可能。
他是在谢洛清河保了村子仇怨得报的希望。
洛清河也只是笑笑,算是承了他这句谢意。
田间的小道还残存着湿润,鞋履踩上去难免沾了些泥土,李立康好几次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看两人的反应,见到她们并未在意后才松了口气。
一路走来,还能看见好几处被烧毁的房屋。
“那些便是被李怀山那厮手底下的人烧的。”李立康提起还在咬牙,他走路略微有些坡,似是身上还有些伤未愈,“李婆婆可怜见的,儿子去讨公道,被那厮手下的仆役乱棍打死抛掷荒野,女儿本来都订了亲,却又……唉,她也是豁出去了,看着李怀山疏忽没去管她们这对老幼,这才有了沉冤昭雪的机会。”
“比起那些个走不去钦州诉状的,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温明裳听得直皱眉,道:“府台不曾来管过吗?”
“起初是有的,但过了段时间,村外的兵便都撤了。”李立康攥紧了拳头,“唉,我们原本都不抱希望了,有不少人收拾了家中仅存的细软离了钦州,可……离了这里,又能去何处呢?”
洛清河冷不丁地开口问了句:“李叔这腿,也是钝器所伤吧?大夫如何讲的?”
“大人眼力不差。”他脚步一顿,哂笑道,“棍棒打的,大夫……穷苦人家如何看大夫呢?李怀山有钱,这附近的医馆收了他的银子,没人敢收咱们,我如今还能走出村子相迎,已是幸运的了。”
温明裳闻言,目光也跟着冷了几分。
落脚的屋子并不远,这一路行来也不过半炷香的时辰。
洛清河退了半步没进去,她背过身,做出了一副护院的姿态。
温明裳脚步一顿,没忍住在心里腹诽道能让堂堂大梁二品将军当护院,自己这一趟还真是没白来。
屋内布置得简单,却还算干净。李立康拿了个条凳过来给她坐下,还不忘倒了碗水。
温明裳接过喝了一口,她捧着碗,直言道:“李怀山所行,罪证昭昭,大理寺定然会给诸位一个公道。但我此行……还有旁的事要劳烦村中的诸位父老乡亲。”
“嗳,司丞来的信里写了。”李立康点头,“还请司丞问吧,有什么知道的,我一定说!”
“在此案发生以前。”温明裳面色淡淡,“我查过钦州的记档,府台近五年内来此收的税银……具体的数字,李叔记得吗?”
李立康闻言想了想,报了几个数字。
温明裳指尖轻轻点在膝上,又道:“那……再往前推五年呢?”
对方闻言皱起眉,摸着下巴思索了许久,勉强忆起来些后摇头:“再往前,我也不记得具体是多少了。”
“比去年呢?”
“那定然是少了些,可这具体少了多少就……”
温明裳了然地点头,她垂眸揣度了须臾,话锋一转道:“在李怀山有此异动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吗?我听闻他一直做的是商贸,怎得突然盯上了钦州的粮食?”
李立康摇头:“不曾。我们从前甚至不曾见过这位富贵人家的爷,温司丞,咱们这些粮食交了税银便是自己饱腹用,一年下来没几个钱……即便到了如今,我也想不通怎么好好的就……”
温明裳微微皱着眉,道:“府台那边,一开始对他如此行径是何种态度?”
“也拦过,他家里的仆役打了人,还被关进了府台的刑狱。”李立康低声道,“可后来便没理由地放了出来,而后更加变本加厉……起初啊,咱们还庆幸官家开眼,可到后来……罢了,让温司丞见笑了。”
这是已有之事,纵然后有补救,可人心上烙了疤痕,便不可能轻易抹除,温明裳心里清楚这一点,却也束手无策。
二人又聊了些具体的形容,温明裳揉搓着手指,正试着将这些线索串联至一处时,听见面前的汉子颓然开了口。
“温司丞,我们其实多少对官府加了税银有数。若是放到以往,官府加些税银便加了,咬咬牙也不是交不上。”李立康面色惨淡地叹了口气,“可咱们这些庄稼人家的,要了田地便是要了命啊……”
温明裳抿着唇没说话,数年前她跟随柳文昌南调,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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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是荒年,近乎整年的大旱,她那时在官道上便见过自北向南的流民。田这个字吊着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人被逼到走投无路,要么边送了那口气任凭自己自生自灭,要么便生了怨怼,转头上山落草为寇。
铁壁只能抵御外敌,大厦将倾之时人们恍然醒悟才会发现,他们自以为坚固的高墙实则早已烂了根基,所有人都早已立于危墙之下。
那个根基就叫做民心。
“温大人替我们查办了李怀山,我们打心眼里感激你。”李立康容色颓然,“可你真的能……能将钦州所有的不平都上报给朝廷吗?”
温明裳抬眸,反问道:“李叔不相信吗?”
“坦白讲,我愿意相信你。”李立康抬手捂住脸,声音有些低哑,“可这钦州这样大,我们因为李婆婆愿意相信温大人,那……更远的地方呢?温大人真的清楚这样的事情有多少?”
温明裳闻言笑了笑,她指尖搭在膝上,随着思量轻轻揉搓着衣料。
“我给李叔说个故事吧。”
寻常百姓家的屋子不似富贵地,声音透过老旧的院门依旧能传出来,洛清河扶着刀站在门外,日头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已到秋时,放眼望去满目金灿。只是村中如今人迹寥寥,村子里原本的壮年男子有不少因着反抗李怀山被他府中仆役毒打,现在还下不了床。京城的案子拍板后传过来,本该落在李怀山手里由他手下人看管的,也变成了无主之物。
这一片片的田地,看似锦绣在外,可内里早已荒败,就好似……如今的大梁。
屋内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洛清河在听到某一句话的时候眸光有一瞬的动容,她侧过身,回看紧闭的房门,话音的主人声线依旧平稳。
温明裳说的是:“我知你们心中疑虑,但我于此向你保证,我查证的事,只会关乎我一人安危,绝不会有人再于你们这些无辜者头顶高悬屠刀。”
有的人的良善清正是生来便刻在骨子里的,也有的人是经由后天的反复磋磨才记住了这些。温明裳是哪一种,她此刻并不好断言。
思量间,洛清河忽然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恰好对上一双乌黑的眸子。
年幼的孩子赤着脚,站在她两丈之外。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眼下村里人手本就不足,走的走,伤的伤,也就无可奈何地放任这些孩子乱跑。谁都怕混进来人牙子[1],可分身乏术,这些田地的粮食若不尽快收了,燕州以北的白毛风一起,几日之内就会卷到钦州。
冬日大雪里缺衣少食,是会要了人命的。
扎着小辫的孩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往前走了几步吃力地仰起头看人,而后瘪了瘪嘴,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洛清河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微微一愣。她屈膝蹲了下来,与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平视,轻声开口道。
“给我的?”
见到对方蹲下来,孩子弯起了眼睛。她把手里的东西捧到人跟前,张口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紧闭的门。
说的是钦州的乡音,但洛清河却听懂了。
“还有里面那位……姐姐?”
孩子用力地点头,面上笑意更深。
洛清河也跟着勾了下唇,抬起手放到稚童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温明裳跨门而出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一幕,她有那么一刹的怔神,有些像是碎片的画面自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消弭,抓不住半分踪迹。
但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倒是身后的李立康先一步反应过来,疑惑地开了口。
“这不是王婶子家的小六儿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快步走过去,换了乡音跟孩子说了两句话,等到孩子点了头这才转头跟洛清河道谢,“得亏大人看着,不然若是撞见了人牙子,恐怕就……唉,不说这个了,我一会儿将人给送回去。”话说到这,他又瞧见洛清河手里被塞着的物什,怔了一下挠头道,“这……大人若是不嫌弃,便收着吧。山里的东西,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若是、若是大人觉得……”
“没什么嫌弃的。”洛清河笑了笑站起身,“心意无分贵贱。”
李立康看了她片刻,似是放了心般松了口气,道:“大人不嫌弃便好。奔波不易,我先带二位去休息吧。”
“不必了。”温明裳摆了摆手,“李叔告诉我们大致的方向,我们自己过去吧,这孩子跑出来,想来家里人该忧心了,还是先送回去吧。”
她坚持如此,李立康也不好拒绝,只能应了下来。
待到人走远,温明裳才侧头看向洛清河。
洛清河一手搭在刀柄上,把手里的东西摊开给她看。
温明裳目光微动,道:“松毛糖?”
“认得?”
“嗯。”她点点头,而后补了句,“从前在北林的时候,书院后山有,先生有的时候会取来,但有些家中富贵的瞧不上这些山野玩意儿。”
洛清河笑笑,把东西塞到了她手里走在了前头。
“那孩子的一番心意,小温大人收下吧。”
“不也是给你的?”温明裳纳闷道。
洛清河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若是喜欢,留着吧。我么……我不大吃甜食的。”
言罢便扶着刀往前走。
温明裳跟在她后头,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她并不嗜甜,那早上那些糕饼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1]人贩子。
感冒了不大舒服晚了点(。
感谢在2022-01-06 16:50:202022-01-09 00:3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2章 面具 【ZX整理】
村中人指引的那间供以休憩的屋子在村头, 田垄弯弯绕绕的,走过去费了些时间。老旧的院院门在被推开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里头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 桌上放着的吃食还正热着。
角落里点着火盆,钦州这个时候夜里已经开始冷了起来, 但也不该这个时候就把炭火点上, 想来是村里人生怕怠慢了京城而来的贵客。
刚过了晌午,马车的速度不必奔驰的骏马, 即便是一早从城中出来,到这儿都要几近入夜, 她们还有将近半日的时间来梳理现下已有的消息。
“税银的累加至少从十年前就开始了。”用过了饭, 温明裳搓着仍有些发凉的手指,沉声道, “甚至不是从这一任府台开始的, 前一代, 甚至更早,这颗种子就已经埋下了。”
“沉疴顽疾。”洛清河应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若要彻底扫除, 便需有刮骨疗毒, 壮士断腕之心。”
温明裳看她一眼, 问道:“将军有吗?”
“什么?”
“燕州南下就是钦州。”温明裳惯常地将碗拨到了一旁, 指尖在老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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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桌上轻轻画了个圈, “查处府台会令得一州至少数月陷入群龙无首,若是发生在此时,势必影响到燕州今年冬天的布防。而若是再往上追究……中枢也要动了。”
今年春时有春闱案, 夏时又出了个军粮案和撞上门的李怀山, 若是再来……这个年大家都会过得不安稳。
当真是多事之秋。
洛清河一边起身去把墙角的火盆拉近了过来, 一边道,“这话问我委实不该,燕州今冬的布防大体章程至多仲秋后便会上报兵部,但个中细则不到时候是不会清楚的。钦州府台要动,而动了是何种后果,不该由燕州来承担。法理昭彰,该如何便是如何,与其问我,不如说是看你与之后的三法司会审如何考量了。”
“拖过今年,恐怕变数会更大。”温明裳看着她动作,不动声色道,“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今年可以是一州,明年谁又说得准呢?”
洛清河笑了笑,道:“既如此,小温大人便不必问我的意见了。”她伸手拿了柴堆边的火钳,余光瞥到温明裳若有所思的目光,顿了须臾又道,“怎么?还有什么话要问吗?”
温明裳眸光微动,深吸了口气道。
“我们见过吗?”
洛清河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含笑反问道:“你指什么?”
温明裳捧着茶碗,一时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她从来不信有人会没有理由地善待另一人,洛清河的照拂虽然微不足道,可究其根源也终归要有个原因。
“我不曾在国子监见过你。”洛清河翻动着火盆里的木柴,轻声道,“你被阁老收为弟子那年是元兴六年,我已经离京了。”
温明裳垂着眸,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眉目,“我知道。”元兴六年冬,那场宁关守备战成了眼前人名扬天下的开端,那年的年节,长安满城焰火,灯烛高挂,人人都面带喜色。
所有人都在欢喜于雁翎铁壁高铸,洛氏一门双将才,却没有人会想到不过短短三载,明星亦有陨落时。
可如果……是更早的时候呢?温明裳拧着眉,在热气升腾中审视着眼前这样年轻的将军。她为什么会觉得……觉得洛清河俯身抬手抚过孩童发顶的那一幕那样熟悉呢?更早的时候,在她和母亲仍被困于烟柳巷中时,她们是不是曾经有过那么一面之缘呢?
“说归正事吧。”洛清河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她把火钳放到了一旁,侧头道,“李怀山的罪行,口供与人证皆有,再加上村中仍伤着的人,抛掷荒野的尸首,他的罪名不难定。反观府台……税银的差额是口供。州府的税册你拿不到,定然一早就处理了,即便百姓家中尚有记录,恐怕也是孤证难立。”
“你少了证物。”
这种事身在州府的孔肃桓和元嵩自然也无比清楚,他们如今任凭温明裳查,端得是自认为自己一派清正,口供二字不痛不痒,还没法直接截断根基。襄垣侯府的往来书信可以被一把火烧掉,税册也可以一早被人做得干净,没有证物,罚了一时,年月久长,只要他们头顶乌纱帽还在,就还有起势的机会。
多事之秋,最怕的就是无人可用,是以不论是三法司还是端坐大殿的咸诚帝,都不会在没有证物的时候革了钦州的府台。
更遑论是中枢里暗藏的真正的幕后之人。
温明裳看了她一眼,起身去随身的包袱里抽了纸笔。她记性确实不差,钦州的地图几乎眨眼便能被简略地绘于纸上。
洛清河支着下巴看着她最后将笔墨落于了州府东北方。
固县。
温明裳搁了笔,回头对上她的目光,淡淡道:“证物。”
“理由呢?”洛清河坐正了身子,目光里藏着探究,“为什么会是这里?”
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县城,竟然就有着可以彻底改变整个困局的证物。慕奚给她的是账册,是透过上报中枢的历年记档可以看出的背地里的阴风诡雨,可慕奚自己并未亲身来过钦州,更遑论是东北方的固县。这样准确的答案不可能来源于她,那就只会是温明裳自己在某一刻拨开浮于表面的枝叶,抓住了深藏的根。
可温明裳只是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你猜?”
洛清河怔了一下,还未开口又听见她道。
“洛清河,哪有从人嘴里直接套消息的好事?”温明裳唇边衔着一抹笑,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好似又回到了那夜立下赌约的时候,“你想空手套白狼吗?”
洛清河听了她这话没忍住笑,反问道:“我何时空手套白狼了?温明裳,你从我这儿知道的,还少吗?”
“我知道的,所能推断出来的,给你多些时间你也做得到,可反过来就未必。”温明裳站起身,她的位子对着屋舍的窗子,日光就落在她脚下,“我们两个的消息根本不等价,即便不是空手套白狼,你也在让我做亏本买卖。”
洛清河比她高小半头,但这样一站一立,倒是难得地将平日里的视线调转。
“如此……”洛清河转着扳指,眸子深处流露出了一抹有别于寻常的光,“你想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样的消息是你眼中觉得与你眼下这个等价的?”
“我们是不是见过?”温明裳一手搭在桌沿,往前迈了半步。
洛清河也不恼,反而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跟你来这一趟究竟是要查什么。”
“都已经到这儿了。”温明裳笑得有些狡黠,“洛然,你去过北林,你见过我的另一位先生,那么你就不会不知道他的身份,你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武将不参政的铁律你不会明知故犯,因为你姓洛,那么你去济州能为了什么,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那两个字。”
雁翎。
查雁翎为什么要查到济州?还是两个字。
军粮!
洛清河缓缓起身,她右手也搭在桌沿,两个人的距离只在方寸之间。
“世人皆知你是崔德良的关门弟子,为你随着柳文昌调任济州而屈居乡野书院而惋惜。”洛清河不再跟她周旋,直言道,“可他们不知道,这正是崔德良的高明之处,他把你送到了第二位良师的身边。北林书院,世人因林相被判车裂于市的结局对其褒贬不一,但高居云端的人,只学得会俯瞰这天下的芸芸众生。既是俯瞰,那么天下人就与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可世间人怎会是蝼蚁?
温明裳跟她目光相接,这是无言的对峙。
“现今寒门与世家对峙,因为崔德良不愿带着内阁身涉党争。可很少有人还记得,三十年前的朝堂,在你的先生还在六部时,这样的平衡却一直都在。”洛清河道,“因为当年的春闱,寒门出了一个萧承之,他便是如今北林的山长。他们虽出身不同,但师承一人,当日可谓并称大梁双壁。”
崔德良是帝师,他能教给温明裳所有面对朝廷波诡云谲,面对那些人心算计时该以何种姿态自处,但这些还不够,起于微末,见惯了人心凉薄,哪怕是个尚不知世事深浅的孩子也会心怀怨愤。所以他把温明裳送到了萧承之身边。
萧承之教她的不再是所谓手段,他教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恕。
恕己,亦是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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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裳看着她,轻哼了声道:“洛清河,你想在我身上看见的是什么?是山长究竟有没有真正保住我身上为人的那份良善。可这世上哪有这种莫名的期待,所以……我们一定见过,你说不在国子监,那就只能更早。”
她依旧把话题扯向了最初的起点,而不是将北林的话题继续下去。洛清河去北林若是问军粮,那是暗访,就能肯定她不会把这件事上报中枢,说得偏颇些,那就是私怨了。
可近年来边境尚算安稳,什么样的私怨会值得她冒这样的险?那便只能说旧事。现今最扑朔迷离的旧事……只有四年前的雁翎血战。
这件事问了也是白问,洛清河不会在现在开口的。
“是,我们见过,不在国子监。”短暂的沉默后,洛清河退了半步笑得漫不经心,“可是温颜,就如你所言,消息得等价,可这事是你自己忘了的,如今要我再告诉你,这也不对吧?”
自己忘了?温明裳闻言皱了下眉。她确实想不起来,但……
“再往前推,我那时不过是个垂髫稚子吧?”温明裳扫她一眼,“谁能将幼时的事记得事事分明,我倒是不知道堂堂镇北将军也能在这种事上占便宜?”
“我也早说过了,靖安府的人也是人。”洛清河探手过去把碗筷推整齐,“这也不算占便宜,真要说,是我愿意比你生得早了几年的?”
强词夺理。温明裳腹诽了句,跟着退了些收回了目光。
“所以,你是不想知道为何是固县了?”
“你也说了,我迟早也能自己琢磨出来。”洛清河把碗筷收回食盒,顿了须臾才道,“既如此,谁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小温大人,自己忘了的,要么自己想起来,要么……耐心等赌约过后,说不准我就告诉你了。”
温明裳哼了声,也不再同她争辩,就此偃旗息鼓。
两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小半日,其间洛清河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回了车马已近村口的消息。
车夫仍旧是那日的那个铁骑,他停好了马车,见到温明裳的同时奉上了一纸未开封的书信。
“这是高千户让在下转交的。”
温明裳道了声谢接过,关上门才把信拆开。
写得很短,不过寥寥数语,但的确是六扇门的行文习惯。
温明裳捏着信纸思忖了片刻,却放弃了回信的想法,转而将信纸抛入了火盆。
火舌转瞬将信笺吞没殆尽。
作者有话说:
指路一下,“承之”这个名字在十二章有提。
感谢在2022-01-09 00:32:452022-01-11 22:4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a1412、一株仙人掌 1个;?
第53章 旧人 【ZX整理】
长安下了一场秋雨。冻雨将枯槁的黄叶摧打而下, 铺了满院。
羽林今日休沐,洛清泽手没有差事却也没闲着,一大早跑到了侯府的书房窝着。
宗平拿着食盒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他摆弄着书房的沙盘。这东西本是战时将军帐中用以推演战局所用, 但洛家的孩子打小是看着战例长大的,年纪尚小上不了战场, 那么这沙盘就成了对局之地。
只不过如今许久没人用过了。
“哟呵, 这才什么时辰,世子一大早上这来做什么?”宗平把食盒里的金银卷和清粥端出来, 一面布筷一面道,“黎老管家找了你半天, 我见着这边亮着灯, 想着你约莫在这,便拿了早饭过来。”
“我在想……究竟该如何利用好带去的那些铁骑。阿姐去了月余, 平日里也没个信, 羽林没了差事, 我总不能一直闲着。”洛清泽捏着枯枝,在沙盘上比划了两下, “我多少能猜到她的想法。她让铁骑分散出去, 为的是让钦州州府看不清虚实, 不战而惧, 是兵者的大忌, 但这样只是拖延时间。”
宗平看着他在沙盘上标注出地点, 点头道:“嗯,继续。”
“假使……州府会畏于这样的压力而等到大理寺拿到真正的佐证,可在兵力相差甚大的前提下, 他们也一定会挥戈破局。”洛清泽皱着眉, 喃喃道, “正面不能打的,但雁翎的兵也不可能南下,阿姐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个情况,那么剩下的可能便是……因地制宜地借以他人之手。”
“世子觉得,主子会从哪下手?”宗平抱着臂,含笑又问了句。
“向西的茨西二州直属长安,调不动的。”少年板起脸,来回踱步道,“往南是荆州,荆楚之地多水师,还要防着南境的嘉水关外有异动,往北调也不合适。那就只有东面的丹州了!但是……”他话音一顿,又有些困惑,“丹州守备军的兵力也不强,再者说……阿姐要用什么由头才能说动州府呢?借守备军得有正当的调令和理由才是。”
“丹州猜的是对的。”宗平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不过小世子,谁同你讲的一定得是守备军了?”
他手劲太大,揉得人头皮生疼,洛清泽嘶了声,矮身躲了过去,还不忘抱怨道:“宗大哥,你下手轻点啊,别再给我摁矮了!”
“老侯爷便够高了,再瞧瞧你两个姐姐,小世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你高。”宗平收了手,反过来啪一声拍在他背上,“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真正琢磨一下你阿姐到底打算如何处理眼前的困局。”
洛清泽闻言目光微滞,道:“不动守备军啊……那,私兵吗?可这丹州有哪家的私兵能起到和铁骑一样的效果呢?”
宗平含笑不语,他已经给了方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点,这于人成长没有益处。
“你自个儿想去吧,记得把早饭用了。我得走了,禁军那边还有公务要处理,不然等主子回来了,杂七杂八的事情怕是又得堆成山。”说着便扶着刀走远了。
少年瘪了瘪嘴,闷闷地坐到了桌案前,他心里藏着事,吃东西都显得心不在焉。
私兵,能够震慑州府的私兵,还是能够给调动而不被责备的私兵……数量上是做不到的,那便只能说这支数量不足的兵有与雁翎的铁骑相似的声势。铁骑是打出来的名,这种声势在大梁境内无人出其右,那么这些能够被洛清河征调的私兵也不可能是这一类,那就只能是……
他筷子一顿,眸子蓦地瞪大。
州府私用守备军阻拦三法司办案已是触犯律法,以此师出有名又有其声势的,其中一个可能就是大梁皇族。
这不巧了嘛,丹州可是有位王爷在呢,还就是当今天子的皇子!
他把筷子一扔,也顾不得什么平日里的礼数,脚下一踏直接轻功翻上了屋顶。
宗平还未走远,洛清泽紧赶慢赶的,在府门前把人截了下来,他跑得太急,落地时差点一个踉跄。
“怎么了这是?”
“宗大哥……”洛清泽缓过来一口气,眸子在日光下亮闪闪的,“云玦,云玦是不是跟着过去了?”
宗平闻言一愣,随即哼笑了声。
这便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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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清泽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笑了。
“我知道了。”
海东青振翅掠过长空,随着呼哨声俯冲而下抓住了人手臂上绑着的臂缚。
洛清河取了它脚上绑着的竹筒,从随身的包袱里摸了条肉干喂给它,温明裳在溪边取了水回来,瞧见她抬起手重新将战鹰放飞。
要摆脱州府的眼线不容易,她们中途绕了好几次路,就连从城中出来的车马如今也未必知道她们的具体位置。
虽然一开始温明裳提的是去固县,但实际上自她们启程,她指的方向确切来讲是固县治下的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村子,钦州的地图甚至没有将这个地方标出来,若非特意问询过,根本不可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洛清河闲暇时候琢磨过这其中的因由,但她确实没想明白温明裳究竟是怎么确定证物就在此的,抛去源自慕奚和大理寺的档册信息,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早在这案子发生前就已经接触过相关的东西。
而这个信息或许早就被许多人忽略了。
只不过温明裳还是那个态度,对这事闭口不言其中因果。
往北走已近旷野,马匹奔驰在乡野间都能感受到与长安截然不同的气息。远远地能瞧见屋舍的影子,日头还高悬在天际。
但很快,她们被人拦了下来。
“站住!”那人站住田垄上,身上穿着的是粗布短打,手里还拿着农具。
洛清河刚勒住了马,温明裳就扶着马鞍跳了下去。
她现在做这动作倒是熟练。
“这里不欢迎生人。”见她下马,男子警惕地看了她们两眼,冷声道,“你们若是借道而过,还请快些离开。”
“我们并非借道。”温明裳先作了一揖,“而是想来见一个人。”
眼前的人皱着眉,在看见她身后的洛清河腰间还配着刀的时候目光更加凛冽。
“这里没有你想见的人。”他生硬地开口,“快些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洛清河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她能看出眼前的这个人不通武艺,这话说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威慑外人,外加给自己壮壮胆。
“有或是没有……阁下看过这个或许才能下定论?”温明裳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漠,她从袖带中取了一块木牌,递到了对方跟前。
北林的弟子牌?洛清河扶着刀若有所思状。
那人看见木牌上的纹样的刹那一愣,他目光在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和那块木牌上来回梭巡,许久后才伸手接过。
“你是什么人?这东西从何而来?”
“一位故人的学生。”温明裳一手搭在腕口,“这东西自然是我的。”
那人在原地站了须臾,从衣襟里拽出一支挂在脖颈上的短笛,他抓着老旧的笛子,吹了几个音节。
不多时便有人围了上来。
“津哥儿,这两个人是谁?”人群中,有个瞧着不过豆蔻之年的少女细声细语地问道。
男子没答话,他转回身,这次看的却是洛清河。
“刀交出来,你不许进去,在此候着。”他哼了声,又指了指温明裳,“你若是想见村老,自己一个人同我们进来。”
温明裳闻言眸光一滞,转头看向了洛清河。
新亭的制式其实不适合铁骑的马战,但洛清河说过这是洛氏的长辈所赠,想来自然是意义非凡,这么突然地交出去……
洛清河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低笑了声,利落的解了刀,随手抛了过去。
“接着。”
男子接了刀,把它给了身边的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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