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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竹马他竟是怪物暴君》90-100

    第91章

    ◎“若想杀他,就先找着他在何处吧。”◎

    意识逐渐回笼, 耳畔的凄厉哭声也逐渐清晰。

    钟福易僵硬转头,看见小秤儿捂着胳膊大哭不止。旁边是正散开布包,急匆匆往外掏药的姜鸢和沈仲屿。烛玉则半跪在他的床榻上, 一剑正中瓷枕。

    “小秤儿!”钟福易扯开干哑的嗓子,意欲上前, “大半夜哭闹什么, 你——”

    话音未落,他就被虞沛猛地拽回来。也是这一下, 他突然发现自己手里握着块滑腻腻的东西。

    他垂眸看去——

    竟块血糊糊的肉!

    钟福易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汗毛倒竖,活像被烫着手般丢开那块肉,又翻来覆去地去擦手上的血。

    “我……我……”他心神俱震,一时慌得说不好话, 心口翻搅起一股作呕的剧烈冲动。

    森寒的的雪光映下,他看见了地上的一把薄刀。上面还黏着血, 旁边是割破的一块碎布。

    虞沛向姜鸢和沈仲屿递了个视线,两人便带着嚎啕大哭的小秤儿出去了。

    等门从外面合上,她才看向惊颤不止的钟福易。

    “那小孩儿没事,我师兄师姐会治好他——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在梦里到底看见了什么。”

    方才她回了屋, 但想到钟福易从妖神庙里带走的黄粱枕, 还是放心不下,便打算往他这儿走一趟, 看能不能再打听出其他消息。

    结果刚至门口, 就听见里头有哭闹声, 再推门一看, 竟见他举起薄刀, 硬生生从嚎啕的小孩儿身上剜下一块肉,嘴里还痴缠大笑。

    所幸来得还算及时,没叫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孩儿。

    钟福易脑中一片空荡,煞白的脸不住抽搐,手抖得近乎痉挛。

    哆嗦许久,他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梦见了……梦见了妖神。”

    “妖神?”

    见他已吓到神志不清,虞沛没急着直问。

    她取出一道符,用灵力焚烬,指腹沾了些符灰,在他额上画了几道安神咒。

    等他的呼吸渐渐平缓,她问:“他看起来是人,还是化形成了其他模样?”

    在她的有意引导下,钟福易脑海中逐渐浮现出那男人的面容。

    “人!是人!”他低下煞白的脸,“是个男人,很高,身上、身上能闻见香灰的气味。”

    “还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他脖子上、脚上都拴着麻绳,原本系在一块儿,后头断开了。还有……还有……荷花,对!他手里拿了枝荷花,后来他把荷花变成了刀,让我——让我去砍树……”

    说到最后,钟福易那双沉着惊恐的眼里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我……我不知道是人,不晓得是人啊!我以为是树,他说是生钱树,砍了能变成金子,我……我不晓得,我……我不该听他啊,仙长,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儿!”

    “沛沛。”一旁的烛玉忽然开口唤她。

    他半跪在床榻上,一剑破开瓷枕,马尾从旁垂下,掩住面孔。

    看不清面容,可他语气中的沉重再明显不过。

    虞沛:“是那枕头有什么问题吗?”

    “枕头里装着东西。”

    烛玉直起腰身,长剑随之拔出,带出一线渗人的血光,似乎还黏着些细碎的肉渣。

    他冷睨向钟福易,眸光如刀刃压下。

    “是些碎肉。”

    钟福易看见,膝盖一软,登时跪地,浑身抖如筛糠。

    “虞仙人,我……”他伸手要去捉虞沛的衣角。

    但虞沛反应更快,已快步行至榻边。

    那方瓷枕已被破开一个大口,露出好些艳红刺目的肉块。血水顺着蛛网般的纹路流出,将被褥洇开一片湿红。

    “两位仙家,不是……不是我!”钟福易膝行着往前,语无伦次,“不是我,不是我!我何事也没做啊!”

    虞沛的态度也因这枕头的出现大变。

    她索性接过烛玉的剑,直接压在钟福易颈旁:“你老实说,这枕头到底是哪儿来的?”

    钟福易浑身冷汗直下。

    他张了口,似要解释,但嘴唇嗫嚅两番,什么话都没吐出来。

    虞沛与烛玉对视一眼。

    后者轻快跃下床榻,作剑指搭在他后颈处。

    “他被下了禁制,应是那邪物所为。”他说着,顺手解开了种在钟福易体内的禁制。

    虞沛想到了小虎子。白天下山的时候他似乎有话要与他们说,但每回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字,脸色也不算好看。那时他们并未多问,如今想来,应是也被种下了噤言的禁制。

    禁制得解,钟福易大喘两口气,哆嗦着开口。

    “是……是妖神山上的邪神做的,我当时点了最后一炷香,就听见他说……说要用一些肉来做枕头。”

    虞沛察觉到异常,冷着脸问他:“什么肉?”

    “是……是……”钟福易已快趴在地上,每个字儿都要吞进喉咙,“半妖的肉……”

    虞沛神情更冷:“你杀了那半妖?”

    “不!不不!没有,没杀!我没!”钟福易忙道,“我只是……只是依着邪物的吩咐,让那小妖走……走到神像底下的洞里去。我也是受邪物蛊惑!两位仙家,千真万确!况且那小妖也没死,他不知怎的就断了条胳膊,然后就跑咧!”

    “不知怎的就断了条胳膊?”虞沛险被气笑了,“难道不是你让他去那神像底下的,难道你不知晓去了神像底下很可能要了他的命?”

    钟福易浑身一僵:“我……”

    “你好好儿在这里待着,谋人性命的账,之后再算。”虞沛直接往他身上甩了几道灵息,封住他的行动,又和烛玉在他周身设下阵法。

    想到妖神山上的神像是唐城主塑的,两人一并往外走去,打算去唐城主闭关的洞府找他。

    见他俩要走,钟福易慌道:“仙家!仙家留步,别留我一人在这儿!要是又有邪物蹦出来怎么办?”

    虞沛停住问他: “第二炷香是还愿香——你拿了什么东西来换?”

    “我……我……”钟福易磕巴道,“我先开始说用屋里的地皮换,但妖神说他拿着没用,反说要另一样东西。我以为那妖神是开玩笑,不会把人怎么着,才——”

    “到底是什么?”虞沛已有些不耐烦。

    钟福易支吾着说:“是……是小秤儿的手杆子。”

    “你!”虞沛气得脸庞陡白,又往他身上甩了几道灵索,“到时候多半会带你去天域受审,此事我也会一并上报。”

    钟福易被灵索箍得动弹不得,再不敢求他们留下,只能期期艾艾地应好-

    入夜不久,又开始絮絮簌簌地落雪。两人疾行在黑夜中,虞沛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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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福易气得不轻,索性挑起其他话茬,以转移注意力:“和他说得一样,妖神庙里的石像也雕了枝莲荷,不过倒没见脖子上有什么绳索。”

    烛玉想了想:“那绳索多半是唐城主的妖力所化,绳索封头封尾,以免石像成精。但如今石像怕是吸收了太多妄念,已成精化灵。”

    虞沛讶然:“我只听说敬畏伴身,能使神像得道,妄念竟也能化灵?”

    “修士修行多要摒除杂念恶思,弃掉的东西就会凝成障相。”烛玉稍顿,“那妖神庙里的东西,多半也是障相的一种。如今看来,更像妄障。”

    虞沛了然,又面露狐疑:“不对!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咱俩从小看的书不都大差不差么。”

    烛玉停住,垂眸看她。风雪临头而来,使那张如玉脸上多了几分疏冷。

    “你对云涟山上的东西那般感兴趣,可知他也是从障相中生出的怪物?”

    “真的?——不是,我对什么宿盏不感兴趣,上回去云涟山也是好奇使然。”

    “嗯。”烛玉移回视线,附和道,“不感兴趣。”

    虞沛瞟他一眼。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的,她搜了好多关于宿盏的资料都没查到这些。

    难得的机会摆在面前,她思忖片刻,终还是问出口:“你对宿盏很有兴趣?”

    烛玉本想说不,但话至嘴边就变了:“算是。”

    “为何?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烛玉应得自然:“五界上下多少人或想杀他,或想随他,有几分好奇也不足为奇。”

    “也是。”虞沛点头,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其实我也有些好奇——你说妖神山上的东西是妄障,那宿盏呢,他是什么?”

    “万恶障。”话落,烛玉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脸上。

    没见惧意或是惊奇,反倒像是怀疑。

    “看着不像啊。”虞沛自言自语。

    她是在一直怀疑毛团儿,但就目前而言,它就跟只小狗儿差不多。

    一点也没显露坏心。

    她抬头看向烛玉,疑道:“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烛玉忽笑:“千妖门密辛。”

    虞沛了然。

    她险些忘了,他已经开始接手千妖门的事了。

    “可既然是密辛,是不是不该与我说啊?”

    烛玉:“他们嫌麻烦,将与那邪物相关的一切都视作了机密,实则有许多说了也无妨。”

    虞沛这才放心,又试探着问:“那能说的有哪些?”

    烛玉挑眉:“看来你真是丝毫不怕,问了做什么,要去找他?”

    虞沛没应。

    她先前在毛团儿面前给出的由子是对宿盏心存爱慕,但烛玉肯定不会信。

    就算信了,要不了两天也会拆穿。

    想了又想,她最终谨慎道:“先前听说他在无数修士围攻下仍没死,想来定然厉害。但既然是大非大恶之徒,总该被除。”

    烛玉顿了步,明了。

    这段时日以来的不解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所以她想尽办法闯上云涟山,就是为了找出杀他的法子?

    那么,她背地里联系的那个人,定然也是视宿盏如仇敌的同伙了。

    不一定与她有多亲密,不过是有同一个目的。

    见他停住,虞沛问:“怎么了?”

    “无事。”烛玉舒展了眉,隐见笑意,“你想知道哪些?”

    “就……”虞沛干脆直问,“妖神山上的东西虽然是妄障,概也是借神像而生,那宿盏又是借何物托生?”

    烛玉问她:“你可知道天域的登仙台?”

    “知道,不是说飞升都得打那儿走吗,得在那儿经历雷劫。”

    “寻常仙人历劫前,需先拷问心境,弃去‘十病九恶’。”烛玉说,“所弃恶念都封在登仙台上的宿盏灯里,过了千年万年,便养出了一道生魂。”

    “就是宿盏?”

    “不错。”烛玉语气平淡,仿在谈论旁人,“一个非人非妖的怪物。”

    没想到他竟了解得这般透彻,虞沛一时后悔。

    该早些与他聊到宿盏的。

    她又往下追问:“我记得他当时把心脏丢在云涟山并非因为战败,那他能躲去哪儿啊?”

    烛玉一时沉默。

    睫上落了碎雪,他轻眨两番,又消融在热度里。

    良久,他道:“他入了轮回台。”

    虞沛一怔:“什么?”

    烛玉将剑抱在怀里,眨眼就变回往常的松泛模样,混不吝一笑:“按千妖门给的消息,他入了轮回台。如今或人或魔,或妖或鬼,除他自己无人知晓。”

    虞沛心紧:“方才那消息,应该算是千妖门的密辛吧?”

    “算是。”烛玉笑眯眯看着她,“怎么办,如今叫你套着了秘密,只能将你带回千妖门领罚了。”

    虞沛曲肘撞他。

    “泄露机密可是同罪!”末了又有些担心,“当真是秘密?”

    烛玉再不逗她:“这算得哪门子秘密,就算知晓了也没法找见他。”

    “为何找不到,入轮回总得登记在簿吧。”

    两人恰好行至台阶,石阶上落了薄冰,很容易打滑。

    烛玉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上走。

    他道:“他是偷入轮回,如被人认出,只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虞沛惊了。

    难怪宿盏老躲着她,既不肯露面杀她,也不愿与她联系。

    烛玉踏上最后一步台阶,呵出的热气消融在碎琼间。

    “沛沛,若想杀他,就先找着他在何处吧。”

    雪夜沉沉,虞沛难以辨清他的面容。但在那经手传过的热度里,她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前面说的那些都不重要,而只是为了道出这句一般-

    两人走得快,不到两刻钟就赶到了城主府后山的洞府前。不远处,银阑恰好从洞府走出,浑身肃杀之气。

    虞沛快步上前:“阿兄,你见着唐城主了吗,他何时出关?”

    “他死了。”银阑的手已搭在腰间短刃上。

    “死了?”虞沛怔住,“出了何事?”

    “邪瘴入体。”末字落下,原本昏暗的天陡然变得通红,如染血一般,映得何处都是刺目血光。

    银阑拔剑,短刃在离鞘的瞬间变成足有身高的重戟,被他轻松提在手中。

    “银弋,你随我回唐府。那管家已逃,我去寻他,你将昨天上过妖神山的人都找出来——烛玉,你去城中逛一趟,查清邪瘴源处。”

    两人应好。

    虞沛回到城主府后,先是去找钟福易。却见他昏睡在房屋里,头冒虚汗,脊背僵直,呼吸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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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促,俨然已陷入梦魇。

    所幸有阵法保护,程度不深。

    仔细将浮动在阵法周围的瘴气除尽,她这才出门。

    正打算折去隔壁看看,烛玉就回来了。

    他从后院跃进,如夜间山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府里,身上还卷裹着寒气。

    “从妖神山上来的邪瘴四散,城内半妖都被勾出了心魔,陷入梦魇。”他道。

    “心魔……”虞沛忽想起什么,转身推开房门。

    房间内,小秤儿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而给他疗伤的沈仲屿和姜鸢,一个横躺在地,另一个趴伏在桌上,神情不安,皆是入魇之态。

    虞沛正要动身,烛玉就已从旁大步跨过,将沈仲屿从地上捞起,让他也趴在了桌旁。

    这番大的动静,他愣是没半点睁眼的意思。

    “虽说中了魇症,暂时也没什么危险。”烛玉说,“能自个儿醒是最好,要是不能,时间久了恐有些麻烦。”

    他说得含糊,虞沛却是心知肚明。

    是因修为在那妖物之下,他们如今才被邪瘴入体。若能自己抵抗心魔,脱离魇症自然无碍。

    但最麻烦的就是被邪瘴彻底占去心神,走火入魔。

    虞沛:“先等阿兄回来吧。”

    “嗯。”-

    天色灰败。

    刚开始沈仲屿还以为自己回了沈府。

    还是那条宽阔大街,几乎占去半条街的沈家大宅坐落在眼前,漆门半敞。

    乌云攒聚,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大雨。这片阴沉的天下,他看见了半敞大门后的光景——

    他那早该离世的父亲笑呵呵站在庭院里,正教他小妹射箭。靶子上扎了几支乱箭,靶心却干净无物。小妹气得跺脚,对着长弓大声说:“要再落不准,就将你折了!”随即,与他生着同样一张面孔的胞弟上前,斯斯文文地拔下箭矢,递还给她。

    “小妹,要耐心些,有爹教你,何愁射不准呢?”他温笑道。

    “舒凝,再多试两次。无论箭准与否,都要送出去。”他爹也安抚道。

    沈仲屿往前迈了一步。

    恰在此时,父亲忽直起腰身,猛地转身看他。

    那高大身躯上,心口处明晃晃扎着一支箭,流出黑魆魆的血水。

    胞弟与胞妹脸不见笑,站在父亲旁边怒目瞪他,通红的眼不住淌泪,指着他怒骂——

    “沈仲屿!你怎能杀了他!”

    “是你!他成了恶鬼又如何,你到底弑了父,如今竟连枯骨都留不得半块!”

    “拜了这十多年的空坟,日日睡在你父的枯骨亡魂之上,如何能安心!你如何能安心!”

    沈仲屿垂眸望去,右手不知何时多了把长弓。

    哦。

    原来他们会怪他,气他,恨他。

    骂声遍天,几乎将他吞没。原本安稳的沈宅也开始变形,每块砖瓦都摇摇欲坠。

    剧烈摇晃中,沈仲屿一时站不稳,半跪在地。

    在这无限放大的扭曲中,身后忽有人叫他:“沈师兄。”

    沈仲屿抬头。

    那人从身后绕至他身前,蹲下了身。

    是“虞沛”。

    她蹲在他面前,双手抱着膝,直勾勾地望着他。

    “沈师兄,不要听那些骂语了,咱俩一起走好吗?”

    走?

    该往何处去?

    “虞沛”摆出平常那副面无表情的样,说出的话却像是浸了糖水的蜜枣,诱得人沉溺其中。

    “沈师兄,我们可以一道去学宫。学宫里很好玩儿,再没人逼着你挑起兄长的担子,站在一双弟妹面前,是吗?”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道:“师兄,你才不过二十岁,并没有比他们多看几年世间的光景,何故总要像长辈那样。与我一起走罢,等离开学宫,咱们可以挑一处清静地安家。”

    “安家……”沈仲屿抬眸,面前摇来晃去的沈宅陷入一瞬的安定,但很快又开始扭曲变形。

    “是,安家。沈师兄,我们可以结成道侣——你也喜欢我,是不是?”说着,“虞沛”伸过手,似是想要拉他的腕。

    但沈仲屿忽踉跄起身,语调轻快:“你可知天底下什么妖最不喜挥霍无度?”

    虞沛一怔,愣愣摇头。

    “是蚕妖。”沈仲屿笑道,“因为他们惯会结茧。”

    “虞沛”像听不懂似的,跟着他站起,又要去拉他的手。

    “师兄,我——”

    “天下又有何物最爱构陷伤人?”

    “沈师兄——”

    “是魔物邪祟。”

    沈仲屿抬手,手作剑指按在她额前,笑眯眯看着她。

    “妖神?又或是见不得人的邪物——”他叹笑一声,“你实在冒犯了我师妹,也轻薄了仲屿的一片真心。”

    话落,他指尖凝出一柄箭矢,径直刺破眼前人的额心。

    那化作“虞沛”的心魔登时散作雾气。

    茫茫然间,沈仲屿又记起父亲是如何教他射箭。

    “仲屿,仲屿,再多试两次。”高大的男人握住他的手,引他拉开弓弦,“无论箭准与否,都要送出去。”

    而如今,那支被他送出的箭矢并未停下,径直穿透沈宅半敞的大门,将那道道亲眷的身影穿透打散。

    周身死寂一片,再听不着丁点人声。

    沈仲屿双手抄袖,看着摇摇欲坠的沈府。

    “成了这般模样,何处还能住人,让老鼠来打两处洞么?”

    似是想到那场面,他放声大笑。

    “仲屿,若真能栖居鼠穴也算得你厉害。”

    话落,他转身而去,身影逐渐消失在溟濛冷雾间。

    第92章

    ◎她朝那深不见底的洞黑跃跳而去。◎

    沈仲屿刚醒, 就看见虞沛和烛玉两人挨坐在对面,正嘀咕着什么。

    虞沛听见响动,抬了眼帘。许是因为烛火映照, 她的眸子瞧着很亮。

    “沈师兄!”她的语气难得轻快,“我就知道你能醒!接下来等着姜师姐醒就行了。”

    姜鸢……

    沈仲屿移过视线, 扫了眼趴在左侧熟睡的姜鸢。

    她看起来神情平和, 不像是陷入梦魇的样子。

    虞沛还想问问他的心魔是什么,银阑便回来了, 还带回了面如菜色的唐管家。

    一进门,唐管家就扑跪在地,求饶道:“各位仙家,那邪物作孽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

    虞沛:“不关你事, 你跑什么?”

    “这……我……”唐管家吞吞吐吐,终道, “那邪物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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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之前就失控了。”

    同天底下大多数半妖一样,唐城主的妖力起初也不算深厚。

    他的母亲是猫妖,比起妖族,更喜欢在人界玩乐。后来年岁渐长,与一个教书先生成了亲, 两年后生得一子, 便是唐城主。

    唐城主刚生下来时和人族幼儿没什么区别,直到三岁那年, 他被他爹送进学堂。他生性好动, 不爱听什么文绉绉的字词, 常怂恿着玩伴一起逃课。有回从学堂院墙上跳下去时, 他竟甩出一条长尾巴, 吓得同伴嚎啕大哭。

    他爹也被吓得够呛,以为自家孩儿是鬼上身,周遭大大小小的修士请了数十个,最后才知道自个儿是与妖怪结亲,生了个非人非妖的小娃娃。

    这教书先生对妻算得情深,知晓她是妖后何话也没说,反赶走了扬言要捉妖的修士,又见儿子不懂得如何化形,便带着妻儿搬去了深山野林,唯恐闲言碎语伤了妻儿。

    在深山里住着的十多年里,唐城主没事就爱跑到山上一处野庙里玩。

    庙里供着尊近似人形的小石像,他对那脑袋大小的小石像没兴趣,只觉得另一件事很是稀奇——明明是一处荒败野庙,却总有人来磕头许愿,还个个虔诚。

    看得久了,他便生出些别的心思。

    有回来了个腿脚不好的婆婆,抱着个瘸腿的小姑娘,对着石像拜了又拜,为亲孙孙儿求安康祈平安。

    唐城主躲在神龛后头听着,那会儿他已经跟着娘修炼许久,不仅懂得如何化形,还学得了一些妖术。听那老婆婆拜了半天,他总觉得是拜到了自个儿身上,便顺手掐了个妖诀。最后虽没能治好那小姑娘的腿,但至少能跛着脚走路了。

    那老婆婆大喜过望,又来还了两回愿。等她还愿时,躲在神龛后头的唐城主亲眼看见,那尊蒙灰的小石像竟发出微弱的光,最后这微茫落到了他身上。

    仅此一次,他的妖力就进了一阶。

    这往后唐城主又试了许多回,慢慢琢磨出门道。

    人许愿时,常习惯性地幻想如愿时的场景,这种暗示会将实现愿望的能力赋予“神像”。而赋予神像的“念力”,便是他修炼的最好食物。

    但他娘并不认可这种修炼方式,为此争论过无数回,最终唐城主离家出走,偶然间入了黄粱城。因妖力深厚,老城主离世后,他继承了城主之位,并在山上修筑了妖神庙,供奉起妖神像。

    唐管家趴伏在地,声音打颤。

    “妖神像修建起来的头几年,来祈愿的人也少,不过因为格外灵验,一传十十传百,祈愿的人也越来越多。

    “头回发生意外是在前年。有一位愿主照常许了愿,大人从神像上吸取念力时,右臂竟被腐蚀出一道伤口。大人猜是妄念太多,促使神像化灵,便想了法子‘问神’,后来才知晓神像当真化出了灵。但念力里多有邪瘴,根本没法使用,所以……大人就另找了吸收念力的法子。”

    说到这儿,他忽地住声。

    银阑神情冷厉:“接着说。”

    唐管家打了个寒噤,磕巴着往下道——

    “就是……妖月楼里的半妖都没什么妖力,也无亲眷牵挂,正好、正好拿来做净化邪瘴的容器。他造出了黄粱枕,再由那邪物剔下半妖的血肉,塞进黄粱枕里。如此,愿主靠着枕头如愿,大人也能吸收到干净的念力。

    “但上回来的那批人全都消失不见,唐大人发觉不对,就往山上去了一趟,回来时就受了重伤。紧接着又写了封信,让我寄去天域,再往后就闭关不出了。我……我与那邪物真没什么干系,我——”

    “荒唐!”银阑怒道,“知情不举,你等害人不浅!”

    话落,一道妖息飞出,掐紧了唐管家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提起。

    唐管家被拎至半空,不住挣扎着。

    “大……大人,仙家……饶命!”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出声巨响,还有震天撼地的嘶吼。

    银阑快步走过,开门。

    血红的天光笼罩了整片大地,从那高低不一的屋脊线上,陡然闯出一头足有半山高的怪物,片刻就摧毁了好几幢房屋。

    那怪物浑身的肉像盘虬的树枝一样挤成一堆,庞大的身躯上竟长着二三十张人脸,此刻正大张着嘴惊恐嘶叫着,看得人汗毛倒竖。

    沈管家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看见怪物的脖颈上勒着条红绳,上面还挂着个玉坠子,几近崩断。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那怪物的面庞,还有布在身上的二十多张人脸。

    半晌,赶在烛玉他们出门前,他忽颤声道:“这怪物……瞧着好似有些面熟。”

    “觉得面熟还是面生,你过去尝尝不就知道了。”沈仲屿笑道。

    沈管家脊背泛冷。

    这看起来脾气最好的仙家竟是个嘴最毒的。

    他斟酌着说:“它好像就是那失踪的愿主。”

    虞沛侧眸看他:“确定吗?”

    沈管家又仔细打量一阵。

    “确定,千真万确!还有那些个人脸,都是他雇来的修士。我虽记不全,但其中几个也还是有印象。只是……”

    他看着那头横冲直撞的巨大怪物,一阵恶寒。

    “头回见他还是个骨瘦如柴的小伙子,修为也不高,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些话之后再说。”银阑手持长戟,看向沈仲屿,“你在这里照看他们,烛玉和银——虞沛随我去。”

    沈仲屿应好,顺手揪过也想往外跑的唐管家。

    虞沛跟在银阑身后出了门,没走两步,忽瞧见一道瘦长身影从右侧回廊闪过。

    细看之下,竟是伏诀。

    她顿住,眼神始终落在那疾行的身影上。

    “阿兄,我看见带路的半妖了。你和烛玉去对付那怪物,我想再往山上走一趟。”

    他们仨在外游历时,分头行动是常有的事。如今他们都未被邪瘴影响,想来那邪物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下。由是,银阑并未多想:“好,万事小心。”

    烛玉意欲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银阑侧身作挡,“如今邪瘴满城,你留下清理邪瘴。”

    想到已快近子时,烛玉不耐拧眉:“让开!”

    “你当分得清缓急。”银阑沉声道。

    两人说话间,虞沛早没了影儿。烛玉咬牙,怒意偾张。

    只有一个时辰。

    他转过身,抽剑出鞘,紧盯着那四处跃跑的凶物。

    一个时辰-

    伏诀扶着墙壁缓挪着步子。

    他刚脱离梦魇,心神尚且不稳,每一步都迈得踉跄。

    没走多远,便有一道身影从斜里跳出,挡在他身前。

    伏诀驻足,雀羽耳坠晃了两晃。

    “虞仙家。”他面容平静,“似有妖物闯进了城内。”

    “嗯,看见了。”虞沛问他,“你身上的行路引还没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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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尚未。”

    “那便好。”虞沛侧过身,“你在前面带路,现在再上趟山。”

    “现下?”伏诀还不知道钟福易出事,反应却快,“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虞沛:“算是,路上再与你解释,走罢。”

    两人摸黑往妖神山上探去,这回挑的路与上此不同,走了约莫一刻钟就遇上岔路口。

    左右两条路皆有葱郁树木掩映,虞沛停下,用眼神示意伏诀指路。

    伏诀会意,朝左右两边分别看了眼。

    片刻后道:“我……选不出,两条路好似都可以走。”

    虞沛站在他侧后方,声音平静:“随便选一条罢,就按你的直觉来。”

    伏诀徘徊一阵,最终往右拐去。

    又行了一刻,他们就被迫停下了。

    夜色拢下,眼前是一处断崖。崖边插着两根木桩子,缠在上面的绳索已经断了,摇摇摆摆地垂在崖下,随风晃荡。

    对崖隐约可见一座旧庙。

    伏诀面露愧色:“抱歉,是我选错了,现在绕回去恐怕要多耗不少时间,耽搁了仙长的事。”

    虞沛却道:“不用回去。”

    伏诀一怔。不等回神,他就感觉腰上一紧——

    她竟搂住了他的腰,轻巧一跃,便跃上了那根小腿粗细的木桩。

    伏诀一动不动。

    料峭断崖就在身下,天太黑了,以至于崖下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知这崖究竟有多高。

    但他清楚,只要她松手,他就会坠下去,落个尸首不全的下场。

    似是想到什么,冷意从心尖窜至四肢百骸,骨头都似在颤栗。他的心跳渐渐失衡,嗓子也发干,下意识想挣脱:“仙长这是何意?”

    虞沛扫他一眼。

    高大的少年被她一把抓在怀里,显得有些别扭。但比起脚下的陡壁悬崖,他似乎更抵触靠近她。

    这般战战惶惶,活像是被她百般欺侮过。

    “你最好别乱动。”虞沛收回视线,脊背微躬,“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着。”

    话落,她朝那深不见底的洞黑跃跳而去。

    第93章

    ◎“沛沛……碰不得。”◎

    刹那间, 伏诀的注意力都被脚下的万丈深渊夺去。

    一望无际的黑如大网倏然扑来,他艰难拔开视线,转而落在虞沛脸上。

    满目平静, 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人定是疯了!

    不见底的悬崖,竟也说跳就跳。

    不过几息, 虞沛就跃过了高崖。但在崖边落定时, 靠边的山体竟陡然塌陷。脚下一滑,她反过手掌就势一推——

    伏诀还没从重心失稳的惊惧中回神, 就被人推搡着在崖边站定。

    一颗心如银月高悬,下一瞬又成了陡涨陡落的潮汐,使他的大半神志都倾覆在这呼啸的夜风里。

    他忽地转身,背后,虞沛紧攥着条藤蔓, 大半身子在半空摇来晃去。

    “虞仙长,我来拉你。”他俯身探手, 手腕上的枯木钏刚好勾在藤蔓上。那枯木钏也不知是何材质,竟将藤蔓硬生生割断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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