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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哎。
官兵重新维持秩序。
众人的私语传来。
“就不该管她, 该让官爷砍死她!”
“呸,老疯子,天天插队撒泼, 早该死了。”
“就不给她粥,饿死她。”
“老不死的。”
人群猝不及防的恶毒令景恒吃惊, 朝夕相处的灾民们忽地陌生起来,在饥饿与苦难的冲刷下褪去温良模样, 露出内里的狰狞来。
景恒站在人群之外, 与闹事的婆子一起成为人们指指点点的对象。
“看他多管闲事,被老疯子缠上了吧。”
“哎,都吃不上饭了,还装什么君子,活该。”
“小伙子, 快把碗赔给她吧, 别叫她嚎了,刺耳的紧。”
“就是。”
“他不是好心吗?怎不把碗赔给那婆子, 插队的时候不说话,真是慷他人之慨!”
不该是这般的, 起初搭伴而行时, 他背着凤明,许多人都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问凤明是病了还是中暑了。
有人拿出藿香正气丸、有人要把车借给景恒、排队领粥时还主动帮景恒照看凤明。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是第三日、还是第四日,当人们身上的干粮吃光后, 还是得知楚乐侯不许他们进城补给后
人们开始挖野草,啃树皮。
饥饿让人失去本性与理智, 无从发泄的苦闷积攒, 难言的戾气在人群中蔓延。
拉帮结派是人类的异禀天赋。他们非常善于定位、构造出一个对立者, 供他们抨击膺惩、发泄怒火。
景恒没有同人群一起指责对立者,于是人们用言语逼迫景恒,邀请他加入进来。
【何必可怜这个疯婆子,我们都不可怜她,你为何和我们不一样?】
【你如果真的那么善良,会把你自己的碗赔给她吗?】
将问题抛给景恒后,人群作壁上观,好像一个个都成为人间观察者。
漠然看景恒是选择加入他们,还是选择饿肚子。在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饿肚子无异于等死。
他们以己度人,心想:难道会有人选择死吗?
景恒心中生出一股悲愤与无奈,他把碗塞给那婆子,空着手排在队尾。
人群顿然安静。
放粥的官兵记得景恒,知道他把碗赔给了疯婆子,官兵用大木勺搅了搅锅,低声吩咐身边的人:“去拿只碗来。”
景恒伸出手:“不必了,放我手上吧。”
木勺一顿,官兵诧异问:“不烫吗?”
景恒摇摇头。
柴火已熄灭好一阵,官兵见他坚持,便将粥盛到了景恒手上,景恒手掌很大,他捧着粥,略一点头:“多谢。”
他双手捧着热粥,在人群中穿行而过。
众人无不避让,不敢与之对视。
一蓬头垢面的老者抠着脚,喃喃自语:“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
景恒若无其事,回到凤明身边,他吹吹粥,将手送到凤明嘴边:“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是这般喂你水喝。”
凤明垂下头去饮,一滴水忽然落在粥中,荡出圈圈涟漪。
那样轻的一滴水,景恒的手却被砸得一颤。
凤明是哭了吗?
这是他头一次见凤明流泪。他一口血吐凤明脸上时,凤明都没哭,难道手捧热粥还能比那一锤伤的更重?
显然不能这般衡量,然而此刻景恒愚钝无比,他不知凤明为何难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凤明哭的很安静,粥面的涟漪却始终未散。
凤明的声音也听不出丝毫哭腔:“你走吧。”
“楚乐侯不敢杀我,你回淮安,做你的王世子不好吗?”凤明抬起头,长长的凤眸那般美,泪从他削尖的下巴上滴落:
“景恒,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想死吗?”
“我不会死,”景恒轻声允诺:“快喝粥吧,好烫,手疼。”
凤明终于哭出声来,他哽咽着去喝粥,当唇角抿到微咸的米汤,倏然止住眼泪,不再哽咽颤抖。凤明抬起头,冷静得不可思议:“我渴了,给我打点水喝罢。”
景恒看了眼空空的水囊,举举手:“腾出手来就去。”
凤明伸出手:“我自己喝,你去吧。”
景恒用唇试过粥的温度,见确已不烫了,才把粥倒置凤明手中。
凤明捧着粥喝了一口:“去接水吧。”
景恒拿着水囊,走了很远,一刻钟后,他拿着水囊回来,远远看见凤明心中一惊。
上当了。
凤明还维持这捧粥的姿势,粥中的米汤滴滴答答,早流尽了。凤明袍角袖口尽被米汤濡湿,手中只剩半捧米粒与麸糠。
凤明的眸子锁住景恒,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回你能吃了吗?” 大有股‘你若不吃,我便一直捧着’的意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固执地捧这着掺了沙粒、麸糠的米粥。
就像捧着一颗真心。
*
刘樯瞧着景恒,眯起了眼。
在江陵城中,他刘樯也有几分名头,是最大赌场里面的第一打手。
时逢灾年,王侯作乱,人命贱如草芥,所谓乱世出枭雄。自从楚地乱起来,刘樯便生出建功立业的念头,他武勇异常,堪比项羽,又沾了汉高祖刘姓的仙气,自诩天意。
刘邦集结三千子弟相应,就能自称沛公。如今楚地灾民何止千万。
这刘樯身长八尺,燕颔虎须,日啖牛肉三斤,声若巨雷,曾两拳打死一个壮汉。
赌场掌柜赏识刘樯,拿钱将他杀人之罪抹平,收做打手。
江陵城祸乱初始,楚乐侯的爪牙四处搜罗健硕男子,掌柜欲将他献上,他躲在门外听见,先下手为强,抢先杀死掌柜,卷了赌场银子跑路。
一路上,刘樯隔岸观火,观察众人,最为欣赏景恒。
能背着个快死的病秧子行走数日,论勇猛只怕更胜于他。
这人品也是令人钦佩,灾祸之下,抛妻弃子、易子而食都不罕见,这份高义,刘樯自叹不如。
刘樯自知是个武夫,做事鲁莽冲动。从前听人说书,最不爱听的故事就是甚么“□□之辱’之类,讲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那些。
可成大事如何能拘小节?
想当年,项羽当年捉了刘邦的爹欲烹杀之,刘邦说了甚么,原话刘樯是学不出来,大概意思就是‘咱俩是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煮你爹,分我一杯羹喝”。
这话都能说出来,这怎能怪项羽玩不过刘邦,刘邦能亡秦灭楚,逐鹿中原,少不了这两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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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的本事,刘樯自叹不如。
刘樯虽莾直,但他聪明,自己做不到的,拉个能做到的人入伙帮他,不就成了?
他今日冷眼旁观,自觉若是自己被那婆子纠缠,早就一拳打死了事。
此人真乃真君子也,熠熠斐然,不惧流言,傲然独立于人群之外,有遗世之风。
这般品性,比刘邦那小人更胜百倍!
刘樯自叹不如。
景恒三两口把米粒吃掉,正给凤明冲手。
这时,一威武汉子走过来,景恒回过身,将凤明挡在身后。
那男子抱拳道:“在下刘樯,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景恒愣了一下:“凤宥持。”
凤明抬眸看了眼景恒。
刘樯道了句久仰,与景恒攀谈起来。刘樯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他有心凑近乎,天南地北,很快与景恒聊到一处。
刘樯走后,凤明评价中肯:“是员猛将,可尚将军。”
景恒嗯了一声:“刘樯对楚乐侯很是不满,对咱们倒是好事。”
凤明强打精神和景恒说话,不肯再睡过去。
景恒心疼地摸摸凤明的手背,轻轻扣了扣:“睡吧。”
凤明固执摇头,揣起手,靠着树。
景恒有主意,装不经意地问:“白素贞的故事,你看到白蛇产子了吧。”
凤明警惕地挺直腰背,满脸不高兴地瞪景恒。
景恒不怕他瞪,低声温语:
“这日白素贞胎动,她竭尽全力,产下一名男婴,却不料法海趁她法力微弱,借机将许仙带到了金山寺,劝说许仙出家。”
凤明目光逐渐涣散,他奶猫似的摇摇头,试图驱散睡意。
“只听法海对许仙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景恒低声吟念,察觉凤明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声音越发轻柔:
“法海说‘白素贞是妖,你是人,人与妖相恋,有违天地纲常、六界不容,你若不肯出家,我就将白蛇收入降妖紫金钵中,将她永生永世镇压雷峰塔之下’”
“不要。”凤明呢喃。
景恒握住凤明的手:“许仙没了主意,他不想出家为僧,也不想白蛇被镇,这可怎生才好?”
凤明轻轻哼唧一声。
他困极了,生气景恒还给他出难题,只能努力思考,迷迷糊糊地说:“砍了法海狗头。”
景恒忍俊不禁,轻笑出声,胸膛微微一震,吵到凤明睡觉,凤明又嗯了一声。
景恒便不再动。
凤明窝在景恒身边,再次陷入了黑甜梦乡。
梦里他化作一只吞天火凤,张口吐出九道闪电雷火,把法海烧成烤猪腿。
景恒侧耳去听凤明的呓语,说的是:“猪腿、猪腿。”
景恒笑了笑,扯下布条把烫伤的手掌缠起来,免得烫伤溃烂,凤明看着难受。
火辣辣的伤口被闷再布下,疼痛更甚,景恒恍若未觉,用牙咬着布条一端,面无表情地狠狠系紧。
疼要记着。
百姓更疼。
他作为皇亲贵胄,只是暂时落难,可这些种种苦难,就是寻常百姓一生。
作者有话说:
哎,最不爱写主角的成长。
成长往往伴随着苦难,顺风顺水的人总是能很天真。
希望我的读者们能永远天真。
*?
? 52、谁是妖怪
翌日, 山林深处。
一只野猪轰然倒地,刘樯力大无穷,单手提起百余斤的野猪, 扛在肩上。
景恒跃到树上,将昏迷的凤明解下来, 抱下树。
刘樯见状:“以宥持兄弟的武艺,要不是照顾病人, 何至于饿至脱相。”
景恒摸摸脸, 心说原来脱相了么,难怪凤明都给气哭了,他心中温软:“今日若非刘兄相助,又怎能猎来这头野猪,刘兄真乃我的贵人。”
凤明总是昏睡, 景恒寸步不敢相离。
纵然放到树上, 尤担心虫蛇伤人,他数次打猎, 首尾难顾,收获寥寥, 且林间小型动物, 早被饿红眼的灾民捉食殆尽,只能以石子打些鸟雀来吃。
昨日才认得刘樯, 今日二人合作狩猎,倒是颇为默契。
刘樯将野猪扛至河边, 骨瘦如柴的灾民三五成群,聚在河边饮水充饥, 见这头半人高的野猪, 纷纷侧目, 麻木的眼中藏不住贪婪光芒。
刘樯见状,将野猪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那目光才略有收敛,巴头探脑的,仍忍不住悄悄打量。
刘樯掏出匕首,割开野猪喉管,低头狂饮,他狂啸一声,再抬头来,猪血占了半张脸,前襟也尽是鲜红,他舔着唇角,仿若阎魔,扫视觊觎之人。
目光所及,如同利剑,众人不敢再看,皆瑟缩低头。
凤明仍未醒,景恒洗净双手,另开一处血口,用竹筒接出猪血喂给他。
刘樯将那野猪去毛,切下好大块儿肉,不烤不煮,席地而坐,生啖而食。
景恒升起火堆:“我得煮些肉羹,他身体虚弱,生食不得。”
刘樯点点头,面色凝重:“等我吃完。”
烹肉太香,这群饿疯的人群断然受不住,倒时只怕一拥而上,争相夺抢。
河边有人正谈论应城的事:听说到了应城也不能离开楚地。国库空虚,朝廷筹措不出钱粮,已然放弃赈灾,故不许灾民离楚乱难,要将他们困死在应城。
楚乐侯仁慈,在城外临时搭建棚屋,每日开棚施粥,只有到了应城才能活命。
景恒听到此处,冷笑一声。
“怎,这消息有误?”刘樯大口嚼着生肉,津津有味:“楚乐侯那老小子怪坏的,我看他也没这好心。”
景恒:“他将人都凑在一处,所图甚大。”
他将所闻所见讲与刘樯。
刘樯听过,难以置信:“应城如今竟还不如此地。”
正此时,一男子领着个小孩子缓慢靠近,刘樯停下咀嚼,虎目圆瞪,凶狠看向那人。
男子有些憷,哆哆嗦嗦地说:“两位大哥,我想用这小孩换点肉。”
景恒看那小孩不过四、五岁,瘦瘦巴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换这小孩来,也做不了什么活计。
刘樯按住景恒,抢先说:“哪儿偷来的孩子?还回去!我们不吃两脚羊。”
两脚羊?
景恒如遭巨震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男子。
男子挤出谄媚笑意,他才是真瘦到脱相,一笑满脸干皮挤在一起,活似骷髅。
他解释说:“我自己家的小孩,干净得很。您看你这大头野猪,您几人也吃不下,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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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路也累,他自己会走,能跟着你们,也方便啊。”
小孩黑葡萄似的眼瞪着,也不知能不能听懂,景恒心中大痛,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直到这幕出现在景恒面前,他才后知后觉,古书中‘易子而食’惨相早已近在眼前,只是他目障耳塞,看不见罢了。
刘樯出身赌场,这种场面见得多,为还赌债卖儿卖女,逼迫自家婆娘卖身的,什么没有。
他不以为意,呵斥道:“快滚。”
那男人吞咽唾沫,眼露凶光。
没有食物,都想靠打猎维生,然而手无寸铁又饥饿无力,谁能猎到这般大的猎物。许久未闻肉腥,他馋得发狂,恨不能立即煮了手上的孩子。
他畏惧那茹毛饮血的高大男子,只能拽着那孩子走远。
刘樯将口中的肉嚼得作响,嘲弄:“有手有脚的大男人,想着靠孩子换肉吃。”
“是世道吃人。”景恒紧紧握住凤明的手,轻轻唤他:“养晦,醒醒,别睡了。”
刘樯却说:“人性本恶。人为了能活下去,那是畜生都不如。”
刘樯吃下三斤猪肉,腾出手来帮景恒烹肉,熟肉香味在河边弥散,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披伏,甚至盖过柴火哔叭之声。
他上前三步,坐在块大石头上,虎视眈眈盯着蠢蠢欲动的人群。
正这时,一个年轻女子蓬头垢面,端着空碗,款款走来:“求大哥给碗汤喝。”女子跪下身,褴褛的衣衫包裹着身躯,她趴跪在地,胸脯直往刘樯身上蹭:“求您了”
在江陵,他刘樯可是花街柳巷的常客,漂亮婆娘他见得多了,不吃这套,一脚将她蹬开:“滚。”
他明明并没使什么力气,那女子却婉婉哀叫,俯倒地上,不动了。
见状,一对中年夫妻跑了过来,口中发出凄厉喊叫:“你这莽汉,不给便不给,作甚踢死我女儿。”
“苍天啊,踢死人啦,大家给评评理啊”
“救命啊!杀人啦!”
一时间,围观者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足够完美的讨伐理由。
他们陆续站起来‘扶危济困’,互相壮胆,拥簇挤在一起上前指责。
端端几息之间,比肩继踵,将刘樯三人围了个彻彻底底。
“不给吃的便不给吃的,作何杀人!”
“你看他生吃血肉,好可怕”
“他能打死野猪,踢死这柔弱女子岂非手到擒来?”
“他们这般威武,说不准本来就是土匪!”
土匪二字仿佛冷水入油锅,人群炸开,沸反盈天。
“捉他去见官!”
“杀人偿命!”
虽这般说着,但推推搡搡,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人群熙熙攘攘,挤到那装死的女子,女子怕人踩到自己,微微动了动。
刘樯眼尖,本还以为自己没使对力气,真把人踢死了,看到那女子动,才知道这是被讹上了。
他朗声道:“那女子又没死,与我何干?”
“还敢抵赖。”那女子父亲叫嚷,他蹲下身,摇晃这那女子:“闺女,闺女!”
女子自然不会睁眼。
围观者似乎确认无误,瞬间暴怒。
那女子就是挨了壮汉踢,这儿事他们占理,他们应该杀了壮汉一行人,为这女子报仇!
他们面容狰狞,言辞激烈:
“你还有什么好说?”
“偿命!”
“杀了他!杀了他!”
人群意图显现,已经从讹诈兽肉变成杀人分赃,讹能讹到多少?壮汉一行三人,除了壮汉那两人都还没吃,另一个年轻男子看着也是能吃的,另一个病病歪歪昏迷着,不足为惧。
只要杀了这两个人,那百斤的野猪就都是他们的!
如果不够,他们还可以吃掉这三个男人一道道目光聚焦而来,那目光贪婪狞恶,毫无人性。
如同野兽般咆哮着、嘶吼着,只剩下口腹之欲。
也是人类进化了千万年,也无法抵抗的、与生俱来的、原始残忍的恶念。
刘樯眯着眼,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巨大阴影,仿佛猛虎,向前一步。
他踏出一步,人群后退两步,一人无意间踩到那女子的手,那女子受不住疼,尖叫出声。【主攻侦探事务所:622849333】
那女子的父亲忙捂住女子的嘴。
“这是死了?”刘樯冷笑道:“我看她活的很好嘛。”
事已至此,若就这般不了了之也就罢了。
可吃肉的计划会破灭
一个男子目光闪烁,深深看了眼锅中煮沸的猪腿,抬起脚,狠狠踩向那女子后心!
景恒猛然站起身!
那女子还被父亲捂着嘴,叫都叫不出来,呕出一口鲜血。
那父亲不知女儿是被谁踩的,还真以为是被踢伤了,颤抖着举起手,发出一声悲恸哀叫:“啊”
人群被鲜血刺激,一阵嗡然。
那女子的母亲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她枯瘦的手抓住那男子脚踝:“你踩我女儿?”
那男子往后退,指着刘樯:“我没有,是他踩死他踢死的!”
“我看见了”女子母亲扑向男子,真情实感之下,显出之前演技的拙劣:“我看见了!”
男子慌了神,与她撕打在一起:“你这个疯婆子!”
景恒上前一步。
“别去,”凤明不知何时醒来的,他单手拉住景恒衣角:“救不了。”
黑压压的人群僵持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正时,被踩的女子睁开眼,瞳光逐渐涣散,轻声呢喃:“有人踩我有人踩”声音虽弱,却足以人群听清,可她已进气多出气少,这时谁还顾得上她?
不能是他们踩死的!
他们是正义的,好心为那女子讨说法,谁会踩她?怎会是他们中间的人踩的?
不可能的。
他们是善良、好心、温顺纯良的百姓,是穷苦、无助、流离失所的灾民。
他们都那么可怜!
他们该守望相助,彼此保护,所以他们才站出来,和那壮汉对峙!
他们多么英勇!
“一定是这个人会妖法”不知谁喊了一声,指着刘樯:“蛊惑人心!”
“对对!”踩人的男子立即认同:“我是读书人!连鸡都没杀过!”
男子的同乡为他作证:“我认识他,他是我们村出名的书虫,他不会杀人!”他的同乡怎能杀人呢,有个杀人犯同乡,他还如何做人!
“这三个人已经被妖法控制了!”
人群刹那间倒转包围,将那一家三口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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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指着女子的母亲说:“真的!她的眼睛好红。”
“不会是要吃人吧。”
“他们变成妖怪了。快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人们狂暴凶残,涌在一处报团取暖般生出无尽勇气,将那三人围的密不透风,谁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一场景恒无法理解的混乱,发生在他眼前。
他站在原地,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恐惧。
人心的可怖,远胜一切灾祸。
作者有话说:
匪夷所思。
*?
? 53、鸽血
啊!啊!啊!
一声惨叫声传来
又是一声。
又是一声。
景恒打了个寒颤, 这种哀嚎中包含的痛苦,文字无法叙述,犹若一只爪子直接挠在骨头上。
那不像人能发出是声音, 像兽、像鬼、像妖怪。如果真的有妖怪,也只有在被烧死、神魂俱灭的一刻, 才会发出这般的嚎叫吧。
“是世道杀人吗?”刘樯问。
天色逐渐昏暗,林间穿过悠然清风, 除去几分溽暑, 河边冰凉的水汽荡漾,一场怪诞大戏终于落幕。
“这老妖婆果然可怕”一个人捂着流血的右手:“好险给我咬掉块儿肉。”
一人赞同:“人的牙齿怎会如此锋利,必是妖变了。”
人群自说自话,如同完全忘了被他们标做‘妖怪’的刘樯三人。
煮肉的香气飘着人们鼻间,仿佛一个钩子, 将他们的理智全然勾走, 饥饿从内而外啃食着他们。
他们不断吞咽口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他们先是渴望地看了眼锅中的肉, 然后收回视线,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尸首。
他们拖走了尸首。
景恒颓然, 被人抽走了脊骨般塌下肩膀。
围观者得到了想得到的虽然过程与最初计划的略有不同, 但结果相同。
他们得着肉了,自然不会再去招惹人高马大的两个壮汉, 那壮汉连野猪都能打死!
见人群散去,凤明才松了口气, 喉间的咳意再忍不住:“咳咳咳景宥持。”
景恒回过神来,蹲在地上, 扶起凤明:“喝点水。”
凤明摇摇头, 推开手边的水囊:“宥持, 人从来都是这般你,你别害怕。”
景恒垂着眼,指甲无意识地勾着水囊:“他们把尸体拖走吃了吗?”
“听说人肉很香,”刘樯走过来:“他们饿坏了,没吃的想尝尝,吃过了的知道能吃,更想吃。”
凤明眼含责备,冷冷看了眼刘樯。
刘樯不害怕,光棍地耸耸肩:“在天上的公子哥儿,脚总得踩到咱们泥地里来。”
凤明握着景恒冰凉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景恒看着地上残存的血迹
他恍恍惚惚,如坠无间地狱。
讹诈有错,罪不至死。
人群无知,人云亦云,初衷也是为那女子讨说法。
也许有私心。
然后呢?
发生了什么?
如此光怪陆离。
难道这中间,还有甚么他未知的因果吗?
怎就有人踩死了那女子,人群讨伐的对象又为何变成了那三人。
从想讨吃野猪肉,最后变为吃人肉。
那女子只是想要一碗肉汤最后却葬身他人之腹。
这般惨绝人寰又怪诞诡异的事,真的发生在人间吗?
景恒眼前一黑,仰天到底。
刘樯吓一跳:“我的娘,这就吓晕了?”
凤明接住景恒,以指为梳,替景恒属拢碎发:“他在怪自己。”
刘樯不解:“和他有啥关系?”
凤明无奈地勾唇一笑:“谁让他是傻子。”
凤明脸色苍白,发丝微乱,灰扑扑、病怏怏的,还是个男人,刘樯从没细看过。
这一笑流风回雪,轻云浮散,皎皎兮如明月当空初霁,光华流转,便是瞎子也能再晃瞎一次。
刘樯心间猛跳,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心说本来以为宥持兄弟是有点傻,背着个病秧子逃难,如今才知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这哪儿是病秧子,这是瑶池里的神仙!月宫上的仙子!
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这还是人间吗,他莫不是到了九重天,否则怎会看见仙人?
是神仙呦。
许是下凡渡劫,要不怎这般虚弱。
刘樯偷瞥一眼,只觉心摇神曳,他定了定神,再不敢看。
天娘哎,祖宗,他见着神仙了!
半盏茶后,景恒很快醒来,若无其事地吃野猪肉、喂凤明吃肉羹。
凤明有些担心。
景恒对他笑笑:“我想通了。”
凤明这才放下心来,再次昏睡过去,这一次,他足足睡了两天。
*
第九天。
这日风和日丽,凤明悠悠转醒,景恒捏着只鸽子,正喂他鸽子血喝。这鸽子全身雪白,只在翅羽边缘一圈青金,名曰轻羽玉鸾,能一日千里,价值不菲。
凤明舔舔唇角鲜血:“到哪儿了?”
“竟陵。”
竟陵是古称,千年来此方地名几度变化,前朝时唤作景陵,齐朝立国后,为避国姓之讳‘景’改为‘竟’,又回归到古称‘山陵至此终止’之意。
凤明微微皱眉:“怎走的这条路?”
“楚乐侯派兵驻守,只留一条道东行,”景恒低声说:“他划出这条道,把人都驱向应城,恐怕另有所图。”
景恒凑在凤明耳边:“我同几个领头的分析,把人都聚在一处,要么方便利用,要么方便杀。”
也不知凤明睡着这些日子,景恒都撺援些了什么,几百个灾民搭伙上路,还发展出领头人来。
若这路再长些、人在多些,这些人岂非要揭竿而起,裂土封疆。
凤明点点头,问:“鸽子哪儿来的?”
“哦,”景恒看了眼手上仍有余温的鸟:“捉来的。”
景恒说了谎,喂给凤明的鸽子,来自淮安王府。
托福于楚乐侯也需信鸽传递消息,轻羽玉鸾振翅在楚地飞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了景恒。景恒解下鸽腿上信管,轻抚轻羽玉鸾光滑的羽毛,信鸽歪着头,去啄景恒手指。
景恒望向凤明,凤明靠在树下,闭着眼,胸膛微弱的起伏他下定决心,没给淮安王府回信,而是捂住鸟眼,面无表情地扼死信鸽,割出血来喂给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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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羽玉鸾睁着琥珀色的眼,小小的鸟头无力的垂下,再也不会抬起。
作为一只鸟,轻羽玉鸾不能理解主人为何杀它。
它从出生起,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景恒,从小被景恒养大。
故而一般的信鸽是靠着归巢本能,单向送信。
轻羽玉鸾却能如同猎鹰,违背本能,在空中反巡航,直到找到它想找的人。
是景恒养了六年的鸽子。
他拔下信鸽嫩黄色的鸟喙,放在怀中。将轻羽玉鸾拔了毛,神情自若地烤给凤明吃。
*
第十日。
万苦千辛,景恒终于带着凤明踏上了应城的土地。
“应城的聚集的灾民已经这个数了,”刘樯伸出四根手指:“宥持兄弟有何打算?”
篝火映在景恒脸上:“刘兄有何打算?”
“楚乐侯在鼓动灾民谋反,他将咱们聚在这儿,想利用咱做先锋军,冲出应城,夺取南直隶。”刘樯冷笑一声:“鹬蚌相争,他想做渔翁。”
景恒用木棍在土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河:“淮河。”他在淮河下一点,写了个齐字:“淮河以南。”
又在西边画了个圈:“楚地。刘兄可看出什么?”
地图在火光明灭之中闪闪烁烁,刘樯眯起眼:“淮河以南疆土太大,楚乐侯吃不下,咱们也吃不下。反齐太难。”
“楚乐侯犯上做乱,楚地百姓皆苦,即便闹起民愤,只要不反齐,就不是和朝廷作对。若能降服楚乐侯,朝廷还会大大封赏招安。”
景恒的木棍在代表楚地的圆圈上来回勾勒:“故土难离,刘兄鸿鹄之志,当知根基二字的重要。”
刘樯道:“反楚易,反齐难。咱们是为了活命拼命,不是为了造反拼命。”
景恒赞了一声:“好一句‘为了活命拼命,不是为了造反拼命’,刘兄大义,宥持自叹不如。”
几日相处,景恒发现刘樯非常喜欢‘自叹不如’四个字,被带的也把这四个字当做口头禅。
果然,只听刘樯说:“宥持兄弟洞若观火,天下局势了然心间,刘樯自叹不如。”
凤明愿称景恒和刘樯为‘自叹不如兄弟’,哪儿跟哪儿啊,这互吹互捧的和真事似的。
那地图画的是什么东西。那条线,就没有一截能和淮河对应上的,唯一和淮河的关系,就是都是一条的形状。
他以指为笔,在地上勾勒出真正的淮河线,从淮水起点桐柏山太白顶西北侧河谷,到终点扬州府三江营,没有一处错漏。
凤明百无聊赖,又在地上画了个侧脸。
景恒走过来,凤明用脚一抹,把人脸抹去,只能隐约看出原先画了个人。
景恒看地上的画:“画白蛇和许仙呢?”
凤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嗯。”
“楚乐侯想的损招,找不到你,怕朝廷收拾他,先鼓动灾民给朝廷添麻烦,”景恒挠挠脸:“大齐、灾民、楚侯,总有两方得先斗起来”
凤明知道景恒是个非常心软的少年人,谢停挨廷杖都会落泪。
他担心景恒将乱楚的罪孽背在身上,出言安慰道:“把战乱都压在楚地,已是损失最小的结果了。”
景恒又挠挠头,好几日没洗澡,全身都痒,真怕长了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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