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从那一夜起?,谢瑛将自己关在房中,再不愿踏出房门一步。
谢瑶守在房门外,她不愿打扰谢瑛,只是这样?静静的?守着。好像只要这样?,她便留得住她的?姐姐。她那风华绝代,却又被命运裹挟,半点不由己身的?姐姐。
夜已深了,谢瑶依旧不肯离开。
半梦半醒间,一双玄色云锦纹靴出现在她面前。
往事(二)
谢瑶缓缓睁
殪崋
开眼睛, 顺着那云靴朝上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她面前。或许是少年吧。他一袭玄衣,身?上披着玄色披风, 腰间别着一把剑, 头上带着帷帽,帽檐低低的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只隐约露出轮廓光洁的下颌,线条流畅好看, 宛如刀削。
“你是谁?”谢瑶有些不安,仍强自镇定着问道。
那少年俯下身?子, 他想要与她平视, 可到底他太高了些。
谢瑶看不清他的眼睛, 便只能看着他那帷帽之下影影绰绰的下颌。
他没有?蓄须, 那下颌很是白?皙。
“谢二小?姐?”他轻声道。
谢瑶盯着他,道:“你是我的客人?那鸨母竟让你来?你使了多少银子?瞧你年纪轻轻,还是学点好吧。”
“我年纪轻轻?”那少年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乳臭未干。”谢瑶认真点评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少年人还是离得远些吧。”
“你当真不知我是谁?”那少年有?些不信。
谢瑶又仔细看了看他, 隔着帷帽, 她实在看不分明?,也?就懒得再去费神,只道:“不认识。”
那少年眼底涌出一抹失望,他虽早料到会是如此, 可还是忍不住有?些黯然, 道:“也?罢,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谢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如今她父亲已是人人唾弃的恶徒,朝野上下但凡与她父亲沾上些关系的人都被清洗, 轻则罢官,重则斩首,抄家?、流放更是常事。因此,平素那些千方?百计与他父亲交好的人全都隐了踪迹,连当今太?子都不敢替谢家?说一句话,更何?况旁人?
“我可以救你出去。”那少年望着她且惊且喜的眼神,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还有?我姐姐。”
那少年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说法:“还有?你姐姐。”
谢瑶避开他的手,眯了眯眼,道:“你的要求呢?”
“要求?”
“你要什么?我已没有?银钱给你,你若是想要我……”
“我要你。”少年不假思索。
谢瑶面色一红,眼底隐有?愠怒,若她还是谢家?二小?姐,单是他说这?样?轻薄的话,她便绝不会放过他。
可如今,她再不是什么谢家?二小?姐,而是……娼妓。任谁都可以对她说轻佻的话,而她,甚至是有?求于他的。
真是讽刺……
谢瑶带着三分警惕,向后退了些。她本就靠在墙边,根本是……退无?可退。
她壮士断腕似的,猛地抬起头来,正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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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他的下颌。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凑近了些。
“哎呦!”谢瑶吃痛,忍不住惊呼一声,又赶忙住了口。
他有?些不安的望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撞疼你了?”
谢瑶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道:“只要你能救我姐姐出去,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那你呢?”少年问道。
“我能活下去。”
“哪怕是在这?里?”
“是,”谢瑶倨傲的望着他,眼底隐有?幽光,道:“哪怕在这?里。”
那少年没说话,只是默然,许久,他才终于开口,道:“明?日夜半,等我。”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最?后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那一眼,让谢瑶不觉一窒。
这?眼神很熟悉,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可她抓不住。
她转过身?去,轻轻推开了谢瑛的房门。
谢瑛躺在榻上,紧紧的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熟了。
可谢瑶知道,她一定没睡。
谢瑶走到她身?边,轻声道:“阿姐,明?日夜半,有?人救我们出去。”
谢瑛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依旧没有?开口。
谢瑶没有?在意,只是靠在她身?上,道:“阿姐你说,是不是太?子……襄王哥哥派人来救我们的?他心里喜欢阿姐,是绝舍不得阿姐在这?里受苦的。”
谢瑛仍是紧闭着眼,泪水却顺着眼角滑了出来。
“也?可能是……”谢瑶没说下去,只是低声道:“我听闻他父亲入了阁,被陛下封为首辅,他一贯端成?雅正,又素来孝悌,一定不愿再与我扯上关系了吧?也?罢,我也?不稀罕。”
谢瑛轻轻握紧了她的手,虽未开口,谢瑶却已全明?白?了。
她是心疼她。
“明?日我们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曾经历过什么……
荣的,辱的,都过去吧……
一整日,谢瑶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老鸨惊叹于她的乖顺,只当是她想通了,甚至忘了派人严加看管她。
夜半时候,那少年如约出现在了她面前。
“我去唤阿姐。”谢瑶道。
少年点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出城去。”
“出城?”谢瑶有?些不解,此时已是宵禁,在京城行走尚且不易,更何?况是出城。
“嗯。”他没再多言,只是退出房去,侧身?倚在墙边,双手抱臂。
谢瑶悄悄从房中走出来,走到谢瑛房门前,低声唤道:“阿姐。”
没人应她。
谢瑶心头涌起一抹不安,赶忙推了门进去。
“阿……”
有?人在身?后捂住了她的嘴,谢瑶来不及挣扎,只是怔怔的望着面前悬在梁上的谢瑛,连呼吸都忘了。
她的心啊,怎么会这?么空落落的?
谢瑛的脚笔直的垂下来,好像在告诉她,她已经认命了。可她身?上分明?穿了一身?白?衣,她明?明?是不甘这?命运的啊!
谢瑶的脚像是灌了铅一般,重的抬不起来,突然,她冲上前去想要抱她下来,她不能……她绝不能就这?样?放任谢瑛以这?样?屈辱的方?式死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谢瑶这?才发现有?人在身?后揽住了她。
“放开我!”她低吼道。
他却抱得她更紧,他的鼻息扑在她后颈上,下颌嵌在她颈弯处,她能感觉到,他在微微的颤抖着,好像他能感受到她的一切痛苦似的。
可这?世上,从来也?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还走吗?”虽是疑问,他的口气却不容置疑。
谢瑶这?才如梦初醒,她倏的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泪水倔强的涌出眼眶,“我是不是……不能带她一起了?”
那少年眉间有?一丝松动,却仍冷着脸道:“我答应你,将来会为她报仇。”
少年神情认真,谢瑶却只觉得可笑,她甚至不知道仇家?是谁,谈何?报仇?
她眼底满是绝望,她看不到活着的希望,可她知道,她得活着。
他读懂了她的目光,没再迟疑:“跟我走!”
没等她回应,他便拉紧了她的手,带着她从窗口一跃而下。
谢瑶的耳边都是风声,她木然的跟他一道上了马,目光却没有?从谢瑛的窗口离开过一刻。
那窗口越来越小?,渐渐的,化作一个红色的光电。
远远的,她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
谢瑶闭上了眼睛,任凭泪水融化在她眼睛里,等到泪水终于干了,她才睁开了眼睛。
此时,她的头上已多了帷帽,身?上也?多了一件玄色的披风,将她彻底掩在了夜色之中。
“最?后看一眼京城吧。”他说。
“没什么好看的。”谢瑶冷冷的说道。
“没有?……惦念的人了么?”
“没了。”
“大人,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出城去?”
城门前,一对侍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谢瑶低下头去,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那少年身?上,那一瞬间,他的背微微僵了僵。
他伸出手来,覆住了她的手,往他腰间拽了拽,让她揽得他更紧。
“陛下吩咐的差事,也?是你能过问的?”少年厉声道。
“小?的不敢!”那领头的侍卫慌忙低下头去,又吩咐一旁的侍卫道:“快开城门!”
“是!”一旁的侍卫应着,很快将城门打了开来。
领头的侍卫见状,忙领着人让出一条路来,道:“大人慢走!”
少年没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只抬手扬鞭,飞驰而去。
谢瑶环着他的腰,揽得他更紧了些。
那少年不觉勾了勾唇,方?才阴鸷凌厉的眼眸中亦破天荒的漾出一抹笑意来,像是春水初融。
两人不知骑着马走了多久,直到天蒙蒙亮,他才渐渐停下来。
谢瑶这?才发现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马车,像是已等了多时了。
那少年利落的跳下马来,牵着马缓缓走到那马车前,方?抬起头来看向她,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他戴着帷帽,可不知为何?,谢瑶竟觉得他的眼睛一定很亮,就算是漫天星子,也?未必及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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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来,想要扶她下马。
见她浑然不动,便又解释道:“车夫是信得过的人,他会送你去应天。”
“应天?”谢瑶这?才有?了一丝生气,一夜未说过话,她竟觉得喉咙哑得厉害。
“是啊,应天府的沈知南是你父亲的学生。”他笑着道:“别再回京城来了。”
谢瑶静静望着他,半晌,方?道:“你到底是谁?”
他没说话,只是一点点敛了眼底的笑意,道:“不重要。我们这?辈子都不会相见了。”
“那我欠你的呢?”
“也?不必还了。”
言罢,他便背过身?去,没再看她。
谢瑶跳下马,低低说了一句“多谢”,方?才朝着马车走去。
她也?没再回头,只听得身?后阵阵马蹄声,夹杂着马的嘶鸣声,渐渐消失在了这?噙香熏雨的风里。
知南
“你到底是谁!”
菱歌猛地醒来, 发现已是清晨了。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那些曾经,已是五年之前的事了。
如今的她, 是沈家嫡女沈菱歌, 也是司药司中最微不足道的女史。
倩蓉关切道:“你没事吧?一晚上都睡得不稳当。”
菱歌摇摇头,道:“大约是昨日喝了些酒,醉了。”
倩蓉笑着道:“我也喝了酒,熬不动夜便回来了,没想到你已睡下了。早知?道便拉着你同?我们一起去热闹热闹了。”
菱歌笑着道:“明年我随你们一道去。”
倩蓉点点头, 又压低了声音,道:“昨日, 听闻你撞上潘司药了?”
菱歌道:“你们都知?道了?”
倩蓉道:“嗯。她没有?为难你吧?”
菱歌道:“没什么, 我收拾了半日药, 她也就让我回来了。”
“我就说, 司药是刀子嘴、豆腐心。”倩蓉轻松地笑笑,正要开口?,却?听得有?人?敲门。
“谁?”倩蓉问道。
“沈姑娘,奴婢兜兰。”
“兜兰姑姑……”倩蓉有?些露怯的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菱歌安慰道:“没事, 我出去和她说话便是, 你且歇着。”
倩蓉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便又缩回了被?窝里?。
菱歌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走了出去。
兜兰站在外面?,见四?下无?人?, 便行了礼, 道:“姑娘今日可当值?”
菱歌道:“正月里?无?人?吃药膳, 我这里?自然清闲些。”
兜兰道:“如此,便请姑娘随奴婢去一趟永宁殿吧。”
“可是贵妃娘娘……”菱歌话没说完, 又道:“罢了,我随你去。”
兜兰松了一口?气,道:“姑娘请。”
虽是正月初一,整个永宁殿却?沉寂得不像话,没有?半点喜色。
霍初宁的脸色有?些苍白?,道:“昨日陛下突然来了,真是对不住,姐姐没能陪你一道守岁。”
“姐姐承宠,是好事。”菱歌如实道。
霍初宁却?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抬头看向她,道:“什么好事?承欢于不喜欢的男人?身下,我只觉恶心。”
她说着,低低叹了口?气,道:“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我让你找的东西,你可找到了?”
菱歌点点头,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帕子,道:“姐姐需要的药都在里?面?,大约够两顿的用量。”
霍初宁的脸上这才添了几?分生气,道:“阿瑶,多谢你。”
菱歌笑着摇摇头,道:“举手之劳而已。”
霍初宁将帕子小心递给兜兰,道:“熬药的时候避着人?,连药渣也仔细埋了,别给阿瑶惹麻烦。”
兜兰道:“奴婢省得的。”
菱歌道:“兜兰一贯是个有?分寸的,姐姐不必担心。”
霍初宁叹了口?气,道:“等过了十五,太子妃的人?选便要定下来了。到时候,新人?入宫,孩子一个个的生出来,哪里?还有?我立足的地方?”
菱歌想起陆盈盈也是要选太子妃的,不觉有?些揪心,这样冷寂的地方,实在不是陆盈盈那种单纯的姑娘该来的地方。
霍初宁见她皱眉,忙问道:“怎么了?”
菱歌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这太子妃人?选会是谁?”
霍初宁听着,抬头看向兜兰,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菱歌不解,道:“姐姐笑什么?”
霍初宁笑着道:“笑你呢!这太子妃人?选是最没变数的东西,除了杨阁老家的姑娘,还能有?谁?”
“杨妍?”
“可不就是她?”霍初宁敛了笑意,道:“杨敬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着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么?唯有?如此,才能保证他们杨家世世代代富贵荣华下去。”
菱歌没说话,只是抿着唇,半晌方道:“如此也好,也省得祸害旁人?。”
她替陆盈盈松了一口?气。
霍初宁望着她,道:“杨家上下,哪个不是嗜这权柄如命的?杨敬如此,杨妍也是如此,也唯有?杨公子不同?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说到“杨公子”三个字的时候,便不觉带了一丝叹息。
菱歌的眼眸黯了黯,道:“他的确是不同?的。”
可再不同?,也一样是顾全着家族,一路入了仕途,一路成为陛下近臣,一路……放弃了她。
也许再过不久,他便也会听从家族安排,娶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是对杨家有?所助力的女子吧。
霍初宁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绪,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阿瑶,你还念着他吗?”
“谁?”菱歌恍然,道:“杨公子么?”
霍初宁道:“我知?道,若非此事,也许你们两人?已修成正果,成了一对神仙眷侣了。”
菱歌笑着道:“时至今日,还说什么当年呢?”
“是啊!”霍初宁感慨道:“你经历了这样多,大约是再不能与他在一处的了,还不如早早忘了,一别两宽。”
菱歌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似他那般皎如月光的人?,你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呢?”霍初宁低声说着,不知?是在说菱歌,还是在说她自己?。
菱歌抬头看向她,道:“姐姐何苦这样自贬?无?论他如何想,也不论什么配不配,在这件事上,是我不要他。”
当初谢家一朝破败,无?论此事是否与杨敬等人?有?关,她只知?道,杨惇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她明白?,他有?他的立场和苦衷,他是最孝顺端成的人?,不可能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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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累父母亲人?的危险去帮她,可她再明白?,心里?也是不失望的。
她甚至无?数次希望,那个救她的少年就是他,抑或是他派来的。
可凭着他的性子,若知?道她已变成了沈菱歌,又怎会不来应天看看她?又怎会在初次见到她时,如此诧异?
她自问不是圣贤,她要的夫君,便该心里?眼里?都是她,事事以她为先。似杨惇这般的男人?,她不要。
霍初宁望着她,苦笑着摇摇头,安慰道:“好好好,是你不要他。”
菱歌见霍初宁心情?好了些,也就安下心来,每日更稳稳群亖弍贰尔武九依私栖道:“这药姐姐且吃着,我会按时送来的。只是人?的体质会变,这一剂剂的药吃下去,只怕也有?些毒性。姐姐还是要按时请太医来诊脉才是。”
霍初宁含笑道:“我省得的。你也千万当心身子。”
菱歌笑着道:“姐姐放心,我最是宝贝自己?的。”
言罢,两人?又相?互嘱咐了几?句,菱歌便走了出来。
兜兰一路送了菱歌出来,端端正正地行了礼,道:“姑娘冒这样大的风险帮着娘娘,奴婢替娘娘谢过姑娘。”
菱歌赶忙扶了她起身,道:“何必行此大礼?姐姐自苦,我亦不悦。更何况这世上我原也没什么亲人?了,如今有?姐姐在身边,我倒觉得安心了许多。”
兜兰浅浅一笑,道:“奴婢也觉得自从姑娘进宫,娘娘也开怀了许多。”
菱歌笑着道:“这就是了。”
菱歌言罢,便摆摆手,转身向前走去。
兜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菱歌甫一回到司药司,便觉得气氛十分不同?。平素那些女史们与菱歌虽不算十分热络,却?也很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可今日,她们脸上的神情?却?实在算不上友好。
潘司药一脸凝重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便一拂袖,掀了帘子出去了。
菱歌不解,看向倩蓉,道:“这是怎么了?”
倩蓉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刚要开口?,又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左右。见众人?都离开了,方道:“菱歌,你是不是……走了什么不该走的路子?”
“什么?”
倩蓉叹了口?气,道:“方才高潜公公来过了,说是陛下传召。”
“传召我?”菱歌有?些诧异。
“是啊!”倩蓉咬了咬唇,正要开口?,却?见高潜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今日着了官服,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神情?虽仍算温和,眼眸中却?多了一丝凌厉,让人?瞧着,只觉眼底晦暗不明,连心都惴惴不安起来。
“菱歌……”倩蓉下意识地挡在菱歌身前,又忍不住瑟缩着缩了缩脖子。
菱歌反手将她护在身后,行礼道:“高公公。”
高潜回了礼,道:“沈姑娘不必多礼,原是陛下传召姑娘,还请姑娘跟着奴才走一遭吧。”
他言罢,那两个小太监便走了过来,齐齐站在菱歌身侧,一副她不走便架着她走的架势。
菱歌心中虽有?些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公公不必如此,既是陛下召见,奴婢自然不敢违抗。”
她说完,只看向倩蓉,微微地点了点头。
倩蓉惶恐不安的望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菱歌见状,便转身走了出去。
高潜望着她的背影,眼底一寸寸地暗下去,也紧跟着她一道走了出来。
菱歌没想到,潘司药竟站在门外等着她。
潘司药看了高潜一眼,道:“公公,可容奴婢问她一句话?”
高潜温言道:“她是司药的人?,司药自当问的。司药请自便。”
潘司药道了声“多谢”,便走到菱歌身边,低声道:“你且实话告诉我,你那日对我所说的话,是否当真?那些糊涂事,你可做过?”
菱歌目光清澈,坦然道:“奴婢对司药所言,没有?一句虚言。”
潘司药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只让到一边。
高潜见状,便带着菱歌一道离开了。
知南(二)
乾清宫的建筑规模、繁华富丽乃内廷之首, 自大明开国,便?一直被?当作皇帝的寝宫。到如?今,已住了六位皇帝了。
菱歌望着乾清宫巍峨的牌匾, 那?金色的大字仿若能穿过?阳光, 直射到人心上?去,她不觉眯了眯眼睛,装作很没见识地看向?高潜,道:“入宫许久,奴婢还是第一次到陛下近前。”
高潜道:“姑娘聪慧, 定能让陛下满意的。”
菱歌不敢多问,只低声道:“公公放心, 无论如?何, 奴婢都不会牵累公公。”
她言罢, 便?径自朝着大殿走了过?去。
高潜微一晃神, 赶忙跟了上?去,在推开殿门的一瞬间,伴随着大门“吱呀”的尖叫声,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梁翼。”
梁翼?
菱歌倒没想到, 今日陛下传召, 是因为他。
陛下坐在大殿中/央的高台上?,他伏在案几之上?,弓着身子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如?今天下不稳,奏折每日都如?雪片般飞来, 落在他的案几上?, 压弯了他的肩膀。
他已有四?十多岁了, 那?些年少时横扫天下的梦想已如?前?尘往事般散去了,如?今的他, 只是一个想要安静度日的老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菱歌跪下行礼。
陛下没抬头,只是坚持着将手中的最后一个字落了笔,方才抬起头来,道:“起来吧。”
菱歌款款起身,她微微抬头,这?才发现殿中并不止陛下一人。
梁少衡也在。
他坐在不远处,幽幽地望着她,手边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盏。
“你?就是沈知南的女儿??朕隐约记得,那?日宫中设宴,朕是见过?你?的。那?时候,你?还跟着陆家一道。”陛下开口。
“是,奴婢沈菱歌。陆家是奴婢的外祖。”菱歌答道。
“你?生得倒不像他,性子也不像。”陛下淡淡道:“你?父亲是一身傲骨,你?倒是个乖觉的。”
他叹了口气,无限惋惜的看着菱歌,道:“你?父亲是个有才学的,只可惜他对?仕途没有执念,否则,他但凡懂些人情世故,也可比现在走得更高、更远些。”
菱歌道:“父亲并非对?仕途没有执念,他只是有更想守护的东西?。比如?正直,比如?忠义。奴婢倒觉得无甚可惜,父亲捧着这?一颗赤子之心,能得陛下扼腕,得百姓称赞,得心灵宁静,便?已足够。”
陛下听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很认真地看向?她,道:“沈菱歌……朕记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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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少衡亦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着她。
陛下道:“朕有几个问题问你?,你?且如?实回答。”
“是。”菱歌道。
“你?可认得梁翼?”
“是,梁翼原是应天府知府,亦是父亲的上?司。”
“他与你?父亲的关系,是否亲厚?”
“梁翼是奸邪小?人,父亲自然不愿与他为伍。”菱歌凛然道。
陛下目光沉了几分?,道:“若有人告诉你?,你?父亲的死与梁翼有关,你?可相信?”
菱歌道:“相信。”
她扬起头来,直视着陛下的眼睛,道:“他与父亲在政见上?本就不合,又因着赈灾之事,被?父亲点破了他想中饱私囊的点子,他心中恼怒,自然恨父亲入骨。此等小?人,就算真的做出什么肮脏之事,也是极可能的。”
陛下没说话,只幽幽望着她,半晌,方道:“少衡,你?来问吧。”
梁少衡站起身来,道:“是。”
他说着,看向?菱歌,道:“我且问你?,你?在应天时,可听说过?陆庭之这?个人?”
“他是奴婢的表兄,奴婢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司礼监掌印高起?”梁少衡的声音极具威势,不愧是惯常刑讯,可让犯人后悔生出来的东厂厂公。
“少衡!”陛下突然打断了他,道:“过?了。”
梁少衡道:“陛下,不如?此,怎会知道陆庭之是否和高起……”
“少衡!”陛下沉声道:“住口!”
“陛下要查出真相,又怎能顾惜什么往日情谊?人心思变,若他二人当真勾结在一处,陛下该当如?何?”梁少衡不肯放弃。
陛下犹疑着尚未开口,便?见陛下身边传来“咯咯”的笑声。
菱歌这?才猛然发觉,原来陛下身后躬身站着一个人,那?人佝偻着身子,一头银发,脸皮却白的吓人。
梁少衡极厌恶地看了那?人一眼,道:“掌印笑什么?”
高潜赶忙走到那?人身边,道:“干爹。”
“嗯。”高起摆了摆手,扶着高潜的手,一路走到菱歌近前?,笑着道:“沈知南的女儿?,真是不错。只是,可惜了。”
“你?要做什么?”梁少衡神色一凛。
高潜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高起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慌什么?莫不是你?看沈姑娘模样俊,舍不得了?”
高潜低头道:“干爹,她只是个小?姑娘,不懂什么的。何劳干爹惦记呢?”
高起叹了口气,瞥了梁少衡一眼,道:“你?懂什么?咱家不惦记她,是有人惦记着要害她呢!”
他说着,佝偻着看向?陛下,道:“陛下,此事也没什么难的。如?今梁翼已死,却留下了那?么一封害人的书信,自是死无对?症了。梁厂公疑心是奴才勾结陆大人,设计让那?梁翼死在了诏狱里,奴才虽是个半死的人,却也不能蒙这?种冤屈,给陛下丢人啊!”
陛下道:“说下去。”
高起道:“那?梁翼说,是奴才指使他害死了沈知南。可陛下您是知道奴才的,奴才一个半截入土的人,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伤了奴才自己个儿?的阴德没什么,可还有陛下和列祖列宗的呢!在奴才心里,最惦念的就是陛下了。”
“你?少惺惺作态!”梁少衡恨道。
高起赔笑道:“梁厂公哪里来的怨气?厂公既想查,奴才让你?查便?是。奴才老胳膊老腿的,是受不起审了,可沈姑娘还年轻呢。依着奴才的意思,倒不如?把沈姑娘拉去审一审,或是东厂,或是锦衣卫,再不济还有大理寺呢,总能审出来。”
“掌印好算计,哪个活人遭得住东厂、锦衣卫轮番的审?”梁少衡怒道。
“是遭不住。怎么?这?沈姑娘遭不住就是正常,那?梁翼遭不住就是算计了?”高起幽幽笑着,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梁少衡看着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只觉胸口都要气炸了,却找不到什么理由驳斥他。
的确,高起在宫中浸淫多年,最拿手的便?是忖度人心。
陛下见他们二人争吵得厉害,只觉头昏脑胀,他揉了揉眉心,道:“梁翼不过?是个小?人,死就死了。两位爱卿不必为他伤了和气。”
“陛下!”梁少衡恨恨地看了高起一眼,道:“梁翼自然死不足惜,可若是因他已死就不去查他背后之人,岂不是正中了奸人的下怀?更是姑息了他背后的阴邪之人!”
高起幽幽笑道:“梁厂公口口声声说什么奸人,厂公别忘了,咱家虽是个不中用的,却也是陛下身边的人。梁厂公如?此说,是说陛下用人不明吗?”
“你?……”梁少衡看向?陛下,道:“陛下,臣绝无此意!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摆了摆手,道:“少衡放心,你?的秉性朕自然清楚。”
高起道:“说到底,梁厂公还是怜惜这?位沈姑娘罢了。咱家倒忘了,梁厂公与沈知南师出同门,都是那?谢庶人的门生!可不就是相护起来了?”
菱歌看向?梁少衡,只见他已青白了脸色,十指死死攥着,道:“你?不配说我恩师的名字!”
高起嗤笑一声,道:“是啊,咱家是个阉人,的确不配。可梁厂公别忘了,你?现在与咱家没什么区别!都是陛下身边之人,讲究的不过?是为陛下效力,还分?什么高低?梁厂公万勿忘了自己的身份!”
梁少衡面色铁青,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死抵着唇,死死盯着高起,眼底满是恨意。
菱歌道:“奴婢自知不配妄言,可奴婢还是不得不说一句。梁厂公如?此,并非是护着奴婢,而是不忍无辜之人遭受不公,更不愿看到陛下身边之人蒙尘,被?人妄议。”
陛下看了她一眼,道:“说下去。”
菱歌接着道:“高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人人敬重。梁厂公如?此,也是想借此查清背后之人,一来为陛下辨明忠奸,二来也为高公公正名。”
“至于奴婢,死不足惜。奴婢愿让梁厂公细细查证。”她掷地有声。
陛下望着她,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这?丫头是个有见地的。”
梁少衡看着菱歌,虽没开口,眼底却多了几分?敬重。
“如?此,就让沈姑娘随少衡走一趟,细细审一审吧。”陛下道。
高起道:“陛下,奴才只怕梁厂公舍不得呢。”
“那?依你?说呢?”陛下道。
高起看了菱歌一眼,道:“东厂不能审,锦衣卫的陆大人又是沈姑娘的表亲,若当真捅到大理寺去,倒让大人们看笑话了。奴才倒觉得,不如?将沈姑娘交给宫正司去审。宫正司的嬷嬷们一贯冷心冷面,倒不怕会怜香惜玉了。”
陛下点点头,道:“宫正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倒也不算逾越。”
菱歌尚未反应,高潜便?已凝重了脸色,没人比他更清楚宫正司是什么地方,那?里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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