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看着她:“别人一说你就信。”
“啊?”
“我说就不信。”
口吻是平直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云畔立刻解释:“……没有不信,只是想知道得再清楚一点。”
停了停,又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听阮希说,最近有一个经纪人看中钱嘉乐了,想签他来着,又是出国培训又是发专辑什么的,吹得天花乱坠。”
似乎对钱嘉乐签不签经纪公司,出不出专辑并不感兴趣,周唯璨静静听她说完,才轻声开口:“你瘦了。”
云畔怔住:“有吗?”
“有,这几天好好吃饭了吗?”
“一日三餐都在好好吃,”她又开始撒娇,“可能是因为太想你了,相思病也会瘦的。”
周唯璨笑了笑,视线仍然望着她,从开视频到现在似乎都没移开过,哪怕是室友刚才过来收衣服的时候,神情也很温柔,“我31号回去。”
云畔站在密不透风的电梯里,看着轮椅上穿着病号服的老人,记忆游荡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
今天才26号。
好漫长。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三楼。
云畔找到导医台,问护士周婉如住在哪一间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住了很久,护士似乎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查都不查就报了病房号。
住院部拥挤不堪,走廊里几乎站满了人,包括一些临时搭在外面的折叠床位。
能住到这来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小病小灾,耳边时不时能听到压抑的哭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阻隔了所有阳光和希望,这里就像阴冷潮湿的下水道,爬满了细菌。
努力压下心底的抗拒,云畔穿过那些哭声,即将行至走廊尽头,终于找到那间病房。
深吸一口气,她提着那些保健品,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病房是四人间,中间用蓝色布帘隔断,云畔走进去,张望了一圈,最后在左侧靠窗位置的那张病床的信息板上,看到了周婉如的名字——
“性别:女,年龄:45岁,病因:扩张性心脏病”。
而此刻她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长发凌乱,身体侧向窗外,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云畔又开始紧张,好半天才开口:“阿姨,您好。”
周婉如动了动,缓缓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你是?”
和云畔想象中相同,尽管满脸病容,形销骨立,她也仍然是个美人,只是这种美里掺杂着浓浓的风尘味道,显得艳俗。
“我是……周唯璨的朋友,听说您身体不太好,我刚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云畔抛出打好的腹稿,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她床边。
“朋友?”视线转向堆了满地的保健品,周婉如意味不明道,“他还有这么阔绰的朋友呢。”
听出她口吻里的嘲讽,云畔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片刻,好声好气地问:“您身体好点了吗?”
周婉如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不怎么礼貌地打量她,那双眼睛的形状和眼尾的弧度却和周唯璨几乎一模一样。
半晌,才了然似的笑了:“哦,你喜欢他啊。”
云畔不说话。
“周唯璨知道你巴巴地跑到医院里来讨好我吗?还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周婉如摇摇头,有点刻薄地叹了口气,“小姑娘,阿姨给你提个醒,你还是早点死心吧,喜欢他就是活受罪。他那个人跟他爸一个德行,都是喂不熟的狗,你对他掏心掏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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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寻死觅活,他不仅不会感动,说不定还觉得你麻烦,觉得你多管闲事。”
这一刻云畔简直也要怀疑,她真的是周唯璨的亲生母亲吗?真的是周唯璨没日没夜打工赚钱,宁愿借高利贷也要救的人吗?真的是周唯璨在这个世界上放不下的牵挂吗?
接下来的话还有必要说吗?口袋里备用的银行卡还有必要给吗?云畔站在原地,太多疑问塞满了脑海,许久才平复下来情绪:“我过来不是想听您说这些的。”
“那你想听什么?”周婉如冷冷道,“想让我跪下来给他磕头,感念他的大恩大德?还是想让我承认,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啊?”
先前所有爱屋及乌的好感在此刻荡然无存,云畔不再去看那双眼睛了,目光偏离几寸,轻声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走廊里很多人哭得撕心裂肺的,还有在角落里打地铺的,没有他,您应该也没办法好好躺在病床上,安心地等着做手术吧。”
周婉如听到这里,反而笑得更开怀了:“那又怎么样?我生他的时候遭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差点大出血死在手术室,这些都是他欠我的,他活该被我拖累,活该没有未来,活该过成这副鬼样子。”
话已至此,的确没有必要再聊下去了。
云畔克制着想要和她争吵的念头,弯腰把地上占了太多空间的保健品往里放,她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一看你就娇生惯养的,跟我儿子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硬要缠着他不放,只会害了他。”
低头的时候,那根细细的银链从她毛衣领口滑落出来,在空气里晃荡了几下,周婉如的声音就在这一瞬,戛然而止。
没有在意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云畔从挎包里取出便利贴和钢笔,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俯身贴在她床头,客气地说:“阿姨,我先走了,您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或者又缺钱了,就直接打我的电话。放心,我不会告诉周唯璨。”
周婉如仍然没反应,死死地盯着她不放,神情甚至称得上是困惑,似乎正在思考一道无解的难题,嘴唇微张着,好半天都没说出半个字来。
没有耐心再跟她耗下去,云畔径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一路穿过走廊,下了电梯,又走出住院部大楼,云畔才停下来,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种被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渐渐消失了,那些潮湿的细菌也从皮肤上缓缓剥落,她从包里抽出几张湿巾,将双手反反复复擦拭干净,而后又拿出手机,点开周唯璨的微信头像,删删减减地打字。
原本打了好几行,发出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句:「我好想你。」
现在是午休时间,周唯璨回复得很快,没有回应这句想你,而是问她:「吃饭了吗?」
云畔一边回复一边往外走,刚好路过麦当劳,于是推门进去,点了份和之前一样的儿童套餐。
找了个空桌坐下,她把餐盘里的东西拍照发给周唯璨:「因为太想你,所以来吃麦当劳了。」
紧接着,又问他,「你吃了什么?」
拆包装纸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云畔还是觉得自己的手很脏,有很多看不见的细菌在爬,于是又跑进洗手间,用洗手液反反复复地冲洗,直到把皮肤搓得又红又肿,才终于罢休。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座位上,才发现周唯璨也给她拍了照,是食堂的铝制桌面,两荤一素,看起还算有食欲,对面的餐盘也入了镜,露出一角粉色的手机壳。
拍照的时候应该没有特意遮挡。
云畔把手机壳的位置圈出来,发给他:「你对面坐的是女生。」
「唯一:同事而已,别多想。」
她咬着可乐的吸管,把这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勉强停止了揣测,说“好吧”,又说“我还是很想你”。
第63章 Exit
三十号是谢川的生日。
谢家办得很隆重, 云怀忠也放下手头的工作,特意赶回家。
云畔当时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云怀忠走近, 打量了她几眼, 不太高兴:“怎么衣服也不换头发也不梳,一点都不得体, 这样出门像什么样子?”
云畔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毛衣裙和大衣,虽然算不上是精心打扮,但是也跟不得体毫无关系。
一旁正在清理地板的罗姨赶紧向她使眼色:“好像是素净了点儿,畔畔, 回房间换条裙子吧, 走, 罗姨陪你去。”
最后还是罗姨帮她挑了一条蓝色星空连衣裙,盘好头发, 戴了整套钻石首饰,又拿出皮草大衣给她披上。
云怀忠这才满意, 带着她出门, 敲响了谢川家的房门。
是谢川亲自出来开的门。
穿着深灰色的高定西装,领带夹很贵气, 发型也捯饬过,眉目间已经有了些许成熟男人的影子。
别墅里很热闹, 客厅被改成了宴会厅, 觥筹交错, 人影憧憧。
云怀忠把手里的跑车钥匙递过去, 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生日快乐, 车让人给你停进地库了, 晚点去看看喜不喜欢。”
谢川看了眼钥匙的logo,也表现得惊喜:“还是云叔叔疼我。”
又闲聊了几句,云怀忠便把云畔推过去,别有深意道:“你们年轻人好好玩啊,我去找你爸妈聊聊天。”
他离开之后,气氛瞬间冷下来,云畔对此毫不在意,把手里的礼物盒递过去:“生日快乐。”
谢川接过,随手放在沙发上,垂眸看着脚下的大理石瓷砖,半晌才道:“你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啊。”
云畔有点心烦:“你能好好说话吗?”
“怎么样叫好好说话?”谢川从桌上端了一杯鸡尾酒,轻晃几下,“再过段时间,你会不会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没再搭理他,云畔冷着脸,转身离开。
接下来一晚上,别墅里的热闹和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哪怕是面对面擦肩而过,谁也不跟谁说一句话。
连谢阿姨都看出来了不对劲,私底下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又劝她不要跟谢川一般见识,云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敷衍地点头。
身体里的烦躁感越来越明显,实在是待不下去,又撑了半个多小时,云畔趁着没人注意,悄悄从后门溜出去,提前回家。
摘掉首饰,换上睡衣,她倏然间觉得很累,累到一动不想动,累到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想着周唯璨明天就回来了,不知不觉间便陷入熟睡。
梦里,她站在一片迷雾森林,被无数的枪口同时瞄准,无路可逃,插翅难飞。
敲门声连续不断地响起,像极了子弹出膛的声音,云畔瞬间被惊醒,听到门外云怀忠的声音:“把门打开,爸爸跟你聊几句。”
尽管不情愿,云畔还是慢吞吞地起床,摁亮了灯,又拧开门锁。
房门一开,浓浓的酒气便涌进来,云怀忠走进来,神色还算清醒,坐在沙发上问她:“刚刚怎么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提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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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困,就先回来了。”
“今天是小谢的生日,你一直冷着张脸,还不声不响地提前走了,你觉得合适吗?”
云畔站在门边,头还有点晕,忍着不适说:“明天再说吧,我有点不舒服,想睡了。”
“爸爸跟你说几句话都不耐烦了是吧?”云怀忠微微沉下脸,“你跟小谢最近到底怎么回事,以前不是感情很好的吗?”
“没怎么。”
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中央空调轻微的运转声,什么都听不见,近乎死寂。
云怀忠伸手扯了扯领带,少顷,冷冷开口:“你以为你这一整个暑假都跑去哪了,我不知道是吧?”
这种感觉有点像平地惊雷。
云畔被打得措手不及,还来不及反驳,又听到他说,“你年纪小,识人不清很正常,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再跟他来往,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我都可以不追究。”
“凭什么?”
“凭你是我女儿,我做这些都是为你好。”
“为你好”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魔咒,为什么每一次听到,都让她无法遏制地头晕恶心。
云畔扶着墙壁,慢慢挪到床边,良久才出声:“你去找之前那个电影演员吧……或者随便找谁都可以,再婚的事情,我以后不会再干涉你了。”
“这是两码事。”
云怀忠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平静道,“畔畔,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从投胎那一刻开始就输了,起跑线不同,眼界不同,人生轨迹也不同,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真正走到一起?”
云畔微怔,“你调查他?”
云怀忠闻言,似乎被她的天真逗笑了,“你说是调查那就是吧。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他妈妈有心脏病,等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等到了合适的心脏供体,前几天刚配型成功。”
“……什么意思?”
云怀忠笑意微敛,又换了副苦口婆心的语气,“畔畔,爸爸不想让你难受,但是你要是非得继续跟他来往的话,就要考虑好后果。你已经成年了,应该知道无论做什么选择,都要付出同等的代价,毕竟错过这个供体,照他妈妈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没几年能活了。”
涨潮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恍惚间,乌压压的黑水漫过窗沿,倒灌进来,将整个房间都涂成沉郁的黑色。
错过这个供体?
那周唯璨会恨死她吧。
耳朵里嗡嗡作响,成群的虫子在她身边飞个不停,云怀忠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云畔却连半个字都听不清楚。她的手又开始发抖,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声音重新由模糊转为清晰:“……这么多年,小谢那孩子对你怎么样,爸爸都看在眼里,再加上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父母关系也这么融洽,你身边不可能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我不喜欢他。”
“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世界上原本也不存在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不都是在相处中——”
可是我已经证明了。
一见钟情是存在的。
云畔终于无法忍受,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爸爸,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口吻比想象中冷静得多。
思考的时间短暂到很难抓住,她俯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把剪刀,眼都不眨地抵在心口,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平心静气道,“你要是非得夺走别人的心脏,我也可以用我的来还。”
房间里霎时鸦雀无声。
那些倒灌的黑水变成坚硬的冰,冻住了时间。
云怀忠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停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变成某种奇异的惊慌,是云畔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
那股胜券在握的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畔畔,你冷静一下,先把剪刀放下……刚才是爸爸不对,爸爸不应该和你这样说话。”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反而让云畔困惑,因为她并没有打算真的做什么,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而已。
她演得有这么逼真吗?
趁她出神的间隙,云怀忠飞快地起身,短短几步便跨过来,从她手里一把夺走了锋利的剪刀,丢到远处,胸口不断起伏,心有余悸地打量着她。
云畔仍在迷茫,不明白他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不过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云怀忠没有再提周唯璨半个字,也没有再强迫她做什么选择,付什么代价,只是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被子,要她好好睡觉。
云畔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到天亮,然而那股熟悉的,仿佛刚刚长途跋涉过三万里的疲惫感再次占据整具身体,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就已经失去意识。
/
睡醒的时候,云畔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眼泪却流了满脸,枕头也被打湿。
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她擦掉眼角残余的泪水,敲门声紧跟着响起,是云怀忠站在门外问:“畔畔,起床了吗?”
云畔还未完全清醒,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起了。”
“换好衣服,跟爸爸出去一趟。”
云怀忠推开门,已经穿戴整齐,眼底一片乌青,胡茬也没来得及剃,看上去已经把昨晚发生过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不明就里地换好衣服,云畔下楼的时候,云怀忠正站在客厅里跟谁打电话,最后说了一句,大概半小时到。
等到上了车,云怀忠又戴上蓝牙耳机,打开电脑,远程参加公司会议,云畔坐在一旁烦躁地等待,直到抵达目的地,都没有机会问出那句,我们要去哪。
然而也没有必要再问了,因为答案就在眼前——
云怀忠带她来的地方,是第一人民医院。
迈巴赫稳稳开进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云怀忠总算宣布散会,合上电脑,摘了耳机,示意她下车。
清晨七点过一刻,工作日,停车场里很空旷,云畔跟着他走进电梯,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来医院?”
云怀忠却没有回答,思绪仿佛被抽空了,正望着显示屏上不断跳转的楼层数字出神,一夜之间,鬓角甚至生出几根白发。
没等云畔厘清缘由,电梯已经稳稳抵达七层。
云怀忠拉着她的手走出电梯,目光所及之处再次被刺眼的白色填满,云畔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手心也冰凉一片。
她当然来过第一人民医院,不过从没来过七楼,云怀忠却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她穿过走廊,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一间诊室门口。
云畔抬眼,在墙壁上看到了四四方方的液晶显示屏——精神科专家门诊(三)。
血液似乎凝固了,她来不及逃跑,就被云怀忠带了进去。
整洁到一尘不染的诊室里,专家穿着白大褂,正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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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脑桌前办公,看到他们,立刻起身笑着打招呼:“来得这么快啊,门诊时间都没到呢,看来路上不堵。”
云怀忠也笑,跟着寒暄几句,又对云畔说:“这是你赵叔叔,还记得吗?小时候赵叔叔经常去家里的,还抱过你呢。”
云畔其实已经记不清了,敷衍地点了一下头,不说话。
云怀忠见状就说,“爸爸先出去了,你听赵叔叔的话,让他给你做个检查。”
诊室里燃着一种不知名的熏香,很好闻,很放松,云畔却仍然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赵医生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笑着说:“一转眼畔畔都长成大姑娘了,眼睛和嘴巴,跟你妈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畔总算有了点反应:“你认识我妈妈?”
他点头,显然不想多聊,又是那副讳莫如深的语气:“以前……有段时间很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结束这个话题,说完之后,他就转身从办公桌上拿了几张表格过来,放在她面前,“你先填一下表,别紧张,也别胡思乱想,都是一些常见的问题,跟平时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理测试差不多。”
云畔大脑混乱,视线落到纸面上密密麻麻像蚂蚁爬的字迹,努力眨了好几次眼,才终于看清。
像是急于摆脱什么,她拿起笔,填得很快,很匆忙,到了后面,几乎是一目十行。
等到全部填完,云畔放下表,无意间在表格背面看到几行英文,她在心里翻译过来: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汉密尔顿抑郁量表、躁狂评定量表……
来不及全部看完,赵医生已经过来,整理好了那些纸张,重新放回自己桌上,没有立刻去翻阅,而是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我叫护士带你出去做几项检查,等做完了,你再回来找赵叔叔,好吗?”
云畔下意识地抗拒:“什么检查?可以不做吗?”
然而在这里,抗拒毫无用处,笑容甜美的护士已经推开门,领着她走了出去,熟练地到另外两个房间做仪器检查。
检查做得很快,护士跟她说话的态度像对待一个小孩子,轻声细语的,生怕吓到她。
清晨的阳光很刺眼,能看清空气里的灰尘颗粒,走廊里仍然空空荡荡,云畔跟着她回去,恍惚间看到了很多很多灰色的人影,正在逃命似的向她狂奔,触摸她的皮肤,拉扯她的脚踝,最后洪水般冲过她的身体。
再次回到那间专家诊室的时候,赵医生已经戴上眼镜,正在聚精会神地看那几张表,时不时拿笔圈出某一处。
护士把那沓检查结果也递过去,赵医生看着看着,眉头紧锁,云畔站在旁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这种紧张像极了刚参加完一场没把握的考试,就要站在老师旁边等待批阅。
难熬的等待时间结束,他终于放下那些报告,这次连笑容都显得勉强:“畔畔,你先去沙发那里坐一会儿吧,没事的,别紧张啊,我和你爸爸聊几句。”
云畔立刻鸵鸟似的转身,刚走到纱帘后面的沙发区,云怀忠就推门进来。
尽管交谈的声音很低,她依然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考虑是遗传……病情……严重……尽快住院……”
指甲无意识地抠进沙发缝里,那种被细菌爬满身体的不适感又来了。
云畔怀疑自己幻听。
她可以接受自己偶尔的“奇怪”,偶尔的“不正常”,也可以接受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甚至可以永远不被大多数人理解,但是她无法接受自己真的有病。
她怎么可能有病,怎么可能是个疯子呢?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布艺沙发被她的指甲划破,白色的棉花漏出来,像脑浆,云畔只看了几眼,就觉得反胃,脑海中倏地闪过周唯璨的身影。
对了,他明明说过的。
说过“我不觉得你哪里奇怪”,也说过“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一样”。
周唯璨一定会相信她没有病的,其他人说的话也没那么重要吧,专家也不是没可能误诊吧。
想到这里,云畔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来,推开门,跑出诊室。
周唯璨晚上就回来了。
她要立刻去绿廊巷。
身后传来云怀忠着急的喊声,她浑然不觉,穿过那些摩肩接踵的灰色人影,在走廊上朝着绿色Exit的方向狂奔——
直到不小心和谁迎面撞上。
那人把她扶起来,口吻温和:“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声音竟然很熟悉。
呼吸愈发急促,良久,云畔才说服自己抬起头。
无论多么不想承认,站在她面前的人千真万确就是条纹衬衫,穿着与赵叔叔相同的白大褂,领口挂着蓝色胸牌,上面是一张两寸证件照,下面写着,“精神科助理医师”。
第64章 恨君不似江楼月
周唯璨走后的这段时间, 她跟条纹衬衫曾经见过一次面,吃过一顿饭。
具体都聊了些什么,云畔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临走前, 条纹衬衫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隐晦地提醒:“你跟小周之间的事情, 我一个外人, 不好多说,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你太过在意他了。你的情绪会因为他而陷入极度的大起大落,这样其实是病态的,长期下去, 只会让你们的关系越来越脆弱, 无论是你还是小周, 都会很累。”
这些话云畔当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一分这一秒, 却飞虫般围绕在她耳边,循环播放。
耳边传来条纹衬衫惊讶的声音:“云畔?”
顿了顿, 又试探着问, “你这是……来医院做检查吗?”
云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视线仍然盯着那张蓝色胸牌,姓名栏那里, 一笔一划地写着林敬言。
原来他叫林敬言。初次见面的时候或许曾有过自我介绍, 只是她没在意。
不远处, 云怀忠已经匆匆赶来, 握住她的肩膀, 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她:“畔畔, 你没事吧?”
云畔麻木地摇头。
作为一只逃跑失败的猎物,她理所当然地被抓了回去,重新被四面八方黑漆漆的枪眼瞄准。
云怀忠带着她回诊室开药,人渐渐变多了,里面恰好有患者就诊,于是他们在门口等。
云畔隔着一道门听见女生压抑的哭声,说她真的很痛苦,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了;说她遭遇一丁点挫折都会崩溃得想死;又说身边没人理解她,她鼓起勇气对好友倾诉,得到的只是一句,你都多大了,别犯公主病。
云畔浑浑噩噩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云怀忠去窗口取药、下电梯、回到地下停车场的,回家的路上也很安静,车上没有人说话,陈叔大概以为他们吵架了,透过后视镜看了几眼,没敢作声。
走进家门,云怀忠把手里的药放在餐桌上,又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说:“爸爸还有工作要处理,晚点回来陪你,先把药吃了,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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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吧。”
云畔低着头不说话,耳边又听见他的保证,“畔畔,别害怕,爸爸会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的,很快就会没事的。”
不知道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
云怀忠走后,云畔径直回了卧室,把门反锁,拆了那几盒药,按照医嘱,从那些瓶瓶罐罐里倒出来三粒药片。
白色药片就躺在手心里,云畔打开阳台的窗户,将手一扬,那些药片转瞬便没了踪影。
她站在窗前发呆,任由冷风刀片般刮进来,好像想了很多,细究起来却是一片空白。
就这么站了很久很久,云畔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看日落,当远处的橙日彻底坠入海平线,她相信自己也被烧光了。
不可能再复燃了。
麻木地挪了挪脚步,她回到床边,拉开床头柜,却找不到那把剪刀。
不止剪刀,房间里所有的危险物品一下子全都不见了,包括针线盒。
云怀忠是什么时候叫人拿走的?云畔烦躁地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片刻之后,猛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向角落,从画架上的木盒里翻出来一把用来削炭笔的美工刀。
她伸出手臂,迫不及待地在手肘内侧划了一道,暗红色的鲜血溢出来,痛苦也跟着溢出来,滴答、滴答,通通释放在空气里。
等血不再流了,云畔反而觉得疼,于是又熟练地划出第二道、第三道伤口。
粘稠的鲜血沿着手臂不断向下滴落,她松了口气,慢慢清醒过来。
手机闹铃蓦地响起,云畔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晚上七点了。
在她原本的预想中,最迟这个时间,她就应该出发去绿廊巷了。
现在也来得及。
于是她抽出纸巾,胡乱地擦了擦手臂,又披上一件厚厚的深色羽绒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下了楼梯,刚好撞见正在布置餐桌的罗姨。
“畔畔,这么着急去哪啊,先把晚饭吃了吧。”
云畔脚步没停:“不用了,我回来再吃。”
罗姨却追上来,有点为难地看着她:“云总安排了,让你今天好好呆在家里。”
“我有急事,必须要出去。”
罗姨犹豫片刻,还是妥协:“那……你零点前一定要回来,云总晚上有应酬,说是要后半夜才能回家。”
/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云畔望着窗外的霓虹灯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今晚是跨年夜。
周唯璨这个时间回来,原本是打算陪她跨年的吗?
而绿廊巷也比平时要热闹,家家户户都坐在外面聊天喝茶,云畔下了出租车,走进巷口,偶尔有相熟的长辈和她打招呼,说话的时候,呵出淡淡的白气。
阮希和钱嘉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跨年了,门窗紧闭,漆黑一片。
云畔快速穿过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热闹,推开那扇旧旧的绿色铁门,走上楼梯,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外面天寒地冻,这里却仍然温暖,像一座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孤岛。
空气中似乎残留着周唯璨身上的体温,她站在门口,打开天花板的顶灯,许久才迈开脚步。
房间里静得让人心慌,云畔打开角落里的唱片机,直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塞满耳朵,才终于好过了一点。
她转身走到那张单人床前,脱了鞋躺上去,闭上眼睛,幻想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场噩梦,梦醒了,她依然可以活在昨天。
眼眶又酸又涩,云畔睁开雾蒙蒙的眼睛,仿佛看到周唯璨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书桌前看书。
背影也像起了雾,一碰就散。
看着看着,某个念头骤然劈开所有混沌思绪,跃出脑海。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朝书桌的方向走去,最后,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
周唯璨平时会看很多书,大部分都是专业相关的工具书,其中也夹杂着一些诸如《荒原狼》、《尤利西斯》之类的文学小说,不过共同点是——这些书都被他放在书架上,而不是抽屉里。
那么,特地收进抽屉里的,会是什么书呢?
抽屉已经被拉开,露出封皮一角,云畔伸出手,不知为何,指尖微颤,重复了好几次,才成功地把里面的三本书拿出来。
封皮上的标题也闯入眼帘——
《躁郁之心》、《心理学调查研究手册》、《双相情感障碍治疗手册》。
原来这些也是周唯璨平时在看的书。
不仅看了,甚至还做了很多笔记,圈了很多重点,关于如何跟躁郁症患者相处,基础的药理知识,以及实用的认知行为疗法等等。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流出来,打湿了书页,云畔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把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一页页撕得粉碎,用力到连指尖都泛白。
白色纸屑雪花般纷纷扬扬落在脚边,她茫然地思考,然后呢?
撕碎了就能当做不存在吗?
别再自欺欺人了行吗?
有些徒劳地半蹲下来,云畔抱紧了自己。
眼泪一颗颗砸到地板上,悄无声息,倏然间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云畔僵硬地转身,午夜时分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楼道里的声控灯没开,周唯璨裹着一身寒气,踩着明与暗的分界线,站在门口。
面对满地狼藉,他也没什么反应,跨过那道分界线,合上房门,把手里的黑色旅行包随手丢在地板上,最后关掉了吵闹的唱片机。
鼓点、贝斯、嘶吼……戛然而止。
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她。
秒针滴答滴答从身体里走过,云畔抬起头,良久才说:“我今天,在医院碰见林敬言了。”
“听说了。”
周唯璨看起来并不惊讶,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走到她面前,同样半蹲下来,给她擦眼泪。
听说了,然后呢?
你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吗?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只要你说,我就会信的。
只要你吹一口气,我就会复燃的。
云畔定定地看着他,那张过目不忘的脸近在咫尺,比视频画面里更清晰,也更生动,就算伸出手也不会消失。
可是他不愿意吹气,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这些书,”她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都是你看的,是吗?”
周唯璨把她的眼泪擦干,将洇湿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和问题,对她说,是。
“为什么?”云畔试图轻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你也觉得我有病,是不是?所以刚刚跟我上过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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