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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抱着蜃楼
这种突如其来、陌生又熟悉的亢奋又持续了将近一周。
云畔的学习效率猛然拔高, 从早到晚精力旺盛,完全不需要睡眠,原本闲置了很长时间都没能看完的几本设计类工具书, 只花了短短几天就从头翻到了尾, 甚至重要部分全都做好了笔记。
饶是自律如叶舒桐,也震惊于她的高效率。
然而云畔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膨胀着, 犹如一只灌满了气体的气球, 而结局已经清清楚楚陈列在她眼前——就是在情绪的最高点,“嘭”的一声,爆裂而亡。
除此之外,她的分享欲也急剧增长, 连以前觉得无聊到不值一提的小事也能和别人聊得有来有回, 叶舒桐甚至还小心翼翼地问过她一次, 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云畔摇摇头,说自己心情很好。
这是实话。
周三的某个下午, 她上完了所有的课,百无聊赖地在校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一袋橘子回宿舍。
当时叶舒桐还没回来, 宿舍里没有人, 云畔也无事可做,于是坐在书桌前剥橘子, 每剥一个,都会认认真真地数清楚总共有几瓣。
其中有一次, 她连着剥了三个橘子, 竟然全部都是八瓣, 于是拿出手机, 用一副发现新大陆似的新奇口吻, 兴奋地把这件事告诉周唯璨。
对方隔了半个小时才回复, 没有笑话她大惊小怪,也没有讨论八瓣橘肉到底合不合理,只是叮嘱了一句:别吃太多。
云畔很想听话,可是她的行为和意识完全不受控制,似乎只能机械性地重复着吞咽的动作,用来对抗过剩的精力,直到把满满一袋橘子全部吃完。
事实上,她确信哪怕自己手里现在刚好握着一块抹布,她也会不受控制地一直重复擦桌子、擦地板的动作,哪怕她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家务。
不知道是不是空腹的缘故,而且那些橘子吃到最后越来越酸,到了半夜,胃酸不停分泌,灼烧感也愈发明显,云畔被疼醒的时候,后背已经浸满冷汗。
她跑到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半天,直到连反出来的酸水都吐干净,才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站起来,回到床上,盯着窗外稀薄的月色发呆,少顷,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然而胃痉挛的感觉到底跟用刀片轻飘飘在手臂上划道口子不同,云畔翻来覆去,疼得难以入睡,犹豫片刻,还是从枕边摸出手机,给周唯璨打电话。
凌晨两点半,按理来说没什么可能打通,然而,听筒里漫长的忙音结束,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电话还是被接了起来。
短暂的静默过后,周唯璨的声音响起,没有被吵醒的不耐烦,低低的,像电流擦过她耳朵:“怎么了?”
云畔抱着手机,不由自主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又说:“我胃疼。”
最多不超过十分钟,周唯璨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
云畔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铺,出门之前,特地去洗手间照了一下镜子。面色虚弱,嘴唇苍白,再加上乌黑的瞳仁,怎么看怎么像恐怖片里的女鬼。
虽然知道周唯璨看不出来,她还是用口红遮掩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地出门,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的,下楼梯的时候险些踩空。
宿管阿姨被下楼的动静吵醒,看见她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给她开门,并问需不需要陪她去医院。
云畔摇摇头说不用,话音刚落,就隔着半敞的宿舍大门、几层矮矮的石阶、以及地面上的一块月光,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周唯璨。
这么晚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没等云畔想明白,周唯璨已经朝她走来,皱着眉,只打量了几眼她的脸色,就转过身,在宿管阿姨面前半蹲下去,示意她上来。
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云畔如愿以偿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十月中旬,凌晨两点半,风里已经泛出凉意,像一块潮湿的抹布,拧几下就能滴出水来。
校园是寂静无声的,所有建筑楼都熄了灯,远远望去像一只巨大的、蛰伏着的怪兽,随时都有可能苏醒,把平静的夜晚撕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云畔闭着眼睛,闻他身上的味道,想象自己正在攀一座雪山。
周唯璨背着她一路从女生宿舍楼走到宜安正门,冲着门口执勤的保安道谢,说麻烦您了,又露出了那种很礼貌,很周到,也很招人喜欢的笑容。
保安翘着二郎腿坐在值班室里,手里夹着烟,乐呵呵地对他点头,还关心了云畔几句。
谈话间,她听出来——原来是因为周唯璨给他捎了一条烟,所以才大半夜被放行。
那条烟此刻就静静躺在值班室的桌面上,被月与灯一同照亮,红色的软中华包装,已经被迫不及待地拆封。
周唯璨自己抽过这么好的烟吗?云畔想不起来。
出了宜安校门,那辆纯黑色的摩托就停在路边,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
周唯璨给她戴上头盔,又把她抱上后座,动作比平时要小心,仿佛抱着的是个娇弱的玻璃盒子,稍有不慎就会碎掉。
不知道是不是云畔的错觉,他今天把摩托开得很稳,遇到路障还会提前减速,不像以前那样风驰电掣地一路狂奔。
没多久,周唯璨把车停在医院急诊大楼门口,熄了火,回头问她难不难受。
云畔立刻摇头。
他却还是不怎么高兴。
从刚才在宿舍楼下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怎么高兴。
这让云畔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而这种忐忑,在值班医生听到她是因为空腹吃了太多橘子而导致反胃呕吐的瞬间,达到了姐姐。
云畔形容不来医生当时看她的眼神,总之不像是在看一个大脑健全的正常人,最后什么都没说,给她开了几盒胃药,又让她去输液大厅挂点滴。
是奥美拉唑,作用应该是保护胃黏膜。
凌晨时分的输液大厅很空旷,到处都是空位置,只有寥寥几个人影。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长椅……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白色,这让云畔误以为自己被一块巨大的白色裹尸布所包围,因此感到轻微的窒息。
忍住想要拔腿就走的冲动,她跟着周唯璨在最后一排安分地坐下,护士端着注射盘走来,熟练地给她扎针。
止血带已经绑好,手背血管也消了毒,针头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周唯璨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云畔微怔,心想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害怕打针,更不害怕疼,可是周唯璨那么温柔,甚至还在一下一下抚摸她的长发。
针头扎进去,护士撕下医用胶布,又固定好滴管的位置,这才端着注射盘离开。
临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周唯璨几眼。
那一刻云畔也想把她的眼睛捂住。
输液大厅里静悄悄的,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机,应该是照顾其中两三个生病的小孩,播的是《猫和老鼠》,没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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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
动画里,汤姆赔上了所有,借高利贷、签卖身契、甚至不惜以抵押身体为代价,却仍然未能捕获白猫的芳心,伤心绝望之余,最后准备卧轨自杀。
火车轰鸣声越来越近,那几个小孩被夸张的画面逗得捧腹大笑,云畔却只觉得汤姆很可怜。
不被爱就会这么可怜吗?
正在出神,周唯璨忽然开口,问她手是不是很冷。
云畔低下头,看见自己正在输液的手背被冻得微微发青,正想说没关系,他的手已经虚虚覆了上去,小心地没有碰到针头,掌心贴着她,比平时要温暖。
她于是顺理成章地开启话题:“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周唯璨看着她:“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应该高兴吗?”
“我不是故意的,”云畔试图为自己解释,“……我只是想弄清楚每一个橘子到底有几瓣而已。”
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拙劣,因为就连她也无法理解自己当下行为的缘由。
而眼前的人依然平静,甚至还问她:“现在清楚了吗?”
她回忆道:“最少的七瓣,最多的有十八瓣。”
周唯璨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那以后就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语气堪称温柔。
“知道了,”云畔乖乖应下,又主动提起,“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胃也没那么疼了。”
“饿吗?”
“有一点。”
周唯璨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挂完水回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得寸进尺道,“我还想吃上次的泡面。”
“今晚只能喝粥。”
“哦……”
听话地没有再坚持,云畔又挨过去一点,靠在他肩膀上,用空闲的那只手去揪他卫衣领口细细的抽绳,过了会儿,状似无意地问,“你觉得我奇怪吗?”
刚刚那个医生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医生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自己的病人?
“我有时候——很偶尔的时候,”她鼓起勇气往下说,“会觉得我和别人好像不太一样。”
这一秒的勇气从何而来,这些话又是怎么说出口的,云畔想不通,然而后悔已然太迟。
无人的走廊里,她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被剥离开来,一缕烟似的缓慢升空,是个模糊的灰色影子,触摸到纯白色的天花板,逐渐变成透明的颜色。
在那个影子彻底消失之前,她听到周唯璨的声音:“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一样?”
云畔仰起头看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是啊,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一样。
他明明说过,想得太多,只会自寻烦恼。
电视机里的《猫和老鼠》已经播完,进入冗长无趣的广告时间,有一个小男孩坐不住了,又哭又闹,让父母换台,年轻的女人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他,动静好半天才消停。
而周唯璨仍然看着她,专注到眼里似乎只有她,这种专注让云畔感到无措,少顷,他开口,应该是想说些什么,手机铃声恰好在此刻响起——
音量不大,却足够清晰,也足够打断这一秒的对话。
周唯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无意识地皱眉,却还是接了起来。
就在她面前,没有避讳。
电视机上,广告画面里,女演员站在蓝天白云椰子树下,手里握着椰汁,笑容明媚到没有任何烦恼,与此同时,周唯璨冷冷开口:“有事吗?”
云畔听不见手机那端的人在说什么,只听到他又问了一句,“多少?”
广告播完,输液大厅重新安静下来,周唯璨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眼神望向远处,医院里的光线极其刺目,照亮他黑沉沉的眉眼,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知道对方又说了些什么,他竟然笑了一声,“我现在没空。等着吧。”
或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对方,手机里的声音猛然拔高,云畔也因此听清楚了那几句难听的咒骂,以及那个有点耳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无须过多联想,就能自动在脑海中和某一张脸画上等号。
周唯璨已经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云畔迟疑着问:“是之前在医院门口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他说:“是。”
“这么晚了,他找你干嘛?”
“没事,不用管。”周唯璨似乎完全没有将刚才那通电话放在心上,更加没有将那些不干不净的辱骂放在心上,视线仍然望着她的手,又摸了几下,确认不凉了,才松开。
是又没钱了吗?
是凌晨三四点打电话来要钱的吗?
云畔不由得想,如果那个男人可以突然死掉就好了。
全球每天平均会有十七万人死亡,他为什么不是那十七万分之一?
希望他快点死掉吧。
如果他死了,自己会很开心的。
吊瓶里的液体不知不觉间已经见底,周唯璨起身去找护士过来拔针。
接近凌晨四点,天空是一片雾蒙蒙的青蓝色,云层深处还藏着几颗残星,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分的寒气,绿化带上也覆盖着零星的灰色露水。脆弱而荒凉。
周唯璨牵着她走出急诊楼,走出医院大门,没有管那辆摩托,而是低头在手机软件上打车。
云畔出声提醒,他却只是说,回绿廊巷太远了。
是担心太冷了吗?
还是担心太颠簸?
这些言外之意明明如此清晰,偏偏他就是不愿意说出口。
站在路边等车的间隙,周唯璨抬头看着渺茫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轻声开口:“我不觉得你哪里奇怪。”
目光也终于离开那片模糊的灰蓝色,回到她脸上,静谧而温柔。
云畔抬头看他,紧张感油然而生,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周唯璨却靠过来,用指腹拭去了她出门前特意涂的口红,又说,“但是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我现在就很开心。”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吗?”周唯璨笑了一下,“没骗我?”
“……没有,真的很开心。”
天好像永远都不需要再亮起来了,没有什么值得忧愁或恐惧的,就算是海市蜃楼,消失之前,云畔也笃信自己会牢牢抱住,于是扑进他怀里,再次强调,“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全世界最开心的人。”
第61章 遗留行李
十一月底, 江城迎来了全面降温。
季风刮得凶猛,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清晨七点半, 云畔抱着一杯热咖啡,昏昏欲睡地坐在阶梯教室里, 上那节最枯燥的工业设计史。
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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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至少空了三分之一, 最近换季,很多人都感冒了,也有可能是单纯地起不来,反正请起假来, 理由总是一大堆。
教授打开幻灯片, 继续讲现代工业设计的形成与发展时期, 不知道是不是也感冒了,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咬字含糊不清,云畔只听了几句就开始出神。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还要冷。
高耸笔直的教学楼被笼罩在冬日薄雾中, 远远看去就是团模糊的影子, 窗外的银杏树被风吹动,哗啦啦抖落一地枯黄树叶。
云畔偏过脸, 目光被落叶吸引。
去年的这个时候,银杏树也开得到处都是, 也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 她在夜市里遇见一个人, 那个人对她越是冷淡, 她就越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简直像个受虐狂。
离开之前, 她在地上捡了一片银杏叶, 幼稚地思考叶子离开树之后,寿命还剩下多久。
回家之后,那片叶子被她小心翼翼地夹在书本里,然而只过了几天,就彻底枯萎了。
寿命短暂到不值一提。
思绪自然而然地蔓延,云畔回想起上个周末,很难得,周唯璨竟然休息,哪里都没去,陪她消磨了一整天。
清晨,她睡醒的时候,周唯璨就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看书,看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停下来记笔记。
不舍得打扰,云畔坐在床上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最后是他主动回头,把手里看了一半的厚厚的书合起来,塞回抽屉里,又过来抱她,问她饿不饿。
他们下楼吃早餐,出了绿廊巷,左拐不到一百米就有很多家早点铺,云畔已经摸得很熟。
其中一家的粢饭团很好吃,里面的芝麻白糖炒得很香。而且老板认识周唯璨,每次看到他都笑得满脸褶子,周唯璨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她喜欢吃甜的,老板就慷慨地抓了一大把芝麻白糖放进去。
吃完早餐,他们在外面闲逛,然后买了点水果,回去看吴婆婆。
这段时间以来,云畔跟着周唯璨来看过吴婆婆好几次,彼此算是熟悉,可以自然地相处。
而她也从吴婆婆口中听到了一些和周唯璨有关的事。
“从我认识阿璨开始,他就从没回过家,说跟父母关系不好。我刚开始还总爱劝他,瞎操心,后来他告诉我,他妈妈再婚了,后爸不喜欢他,还带着个不省心的弟弟,他回不回去根本没人关心。”
“那段时间他总是带着一身伤回来,血流的止都止不住,别提有多吓人,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自己欠别人钱,一时还不上,挨顿打也没事儿,把我心疼坏了。我把攒下来的积蓄给他,他也只是摆摆手,让我别瞎操心。”
“不过他妈妈生病这几年,医药费住院费都是阿璨在想办法,从来没抱怨过一句,按理说就算他撒手不管,旁人也挑不出半点错来。他那个后爸窝囊得要命,在修车厂给人补轮胎,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
……
这些话周唯璨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每次当云畔提起,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说“挺好的”,或者干脆直接转移话题。
只要是他不想说的话,你就算费尽心思也撬不出来半句。
这一点云畔已经很了解。
下午没做什么,他们绕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兜圈,路过某家精品店,周唯璨给她挑了一对新耳环——两颗红艳艳的樱桃,点缀着绿色茎叶,很精致。
云畔有时候会觉得,周唯璨其实知道自己的耳洞是为了他打的。
走到街尾,没有碰见那个盲人女孩。
云畔站在自己上次一直站到日落时分的地方,看着那个熟悉的角落,却怎么都回忆不起当时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周唯璨就在她身边。
她的心被填满了。
吃过晚饭,回绿廊巷之前,他们照旧去了一趟巷口的超市。
站在人群里排队结账的间隙,周唯璨接到导师的电话,在讨论她听不懂的研究课题,云畔忍不住看向柜台上的红色软中华,趁他不注意,悄悄让收银员帮自己取下一包,偷偷摸摸地藏在手里。
——可惜结账之前,那包烟还是被发现了。
周唯璨指着烟盒最边缘的一行小字,问她上面写的是什么。
云畔硬着头皮回答,吸烟有害健康。
他就笑了,说知道就好,而后干脆地把烟退掉。
最后买了一堆云畔爱吃的零食回去,包括热气腾腾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江城靠海,所以冬天是湿冷的,连风里似乎都结着无形的水珠,他们走在巷弄里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刚好撞上几个大爷大妈在门口扎堆打牌,看见周唯璨,一个比一个热情,连带着对她也和蔼可亲。
偶尔有人打趣,“阿璨,你的小女朋友又来了啊”,周唯璨就笑笑,也不回应,只是用空闲的那只手去牵她,问她脸红什么。
脸红什么,云畔也不知道,她只是无法抗拒这种能够把两个人牢牢绑在一起的称呼。
听起来很坚固,很长久。
楼道里的感应灯最近修过一次,然而收效甚微,亮不亮全凭心情。
那扇墨绿色的大门合上,他们刚走进黑黝黝的楼道,就开始接吻。
云畔已经习惯了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反正周唯璨会接住她,会抱紧她。
短短两层楼,拢共也才十六个台阶,云畔不记得他们走了多久,后背很快就被汗浸透,不仅不再觉得冷,甚至开始发热。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和他沉沉的呼吸声都太清晰,擦过她耳朵,引来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感应灯偶尔亮起来,唇舌交缠时勾出来的银丝也就无处可躲,穿堂风掠过,带出糖炒栗子特有的焦香味,如同一个甜蜜到永远都不必醒来的梦。
如果人有权利自由选择死亡时间,云畔愿意选择此刻。
终于走到门口,她被亲得晕晕乎乎,偏偏周唯璨还低下头看她,非要她自己拿钥匙开门不可。
手心里黏腻一片,钥匙也差点握不住,云畔手上那把才是租房时房东给的钥匙,而周唯璨后来用的是自己新配的。
磨磨蹭蹭地把门打开,周唯璨随手把袋子丢在鞋柜旁边,把她抱到床上。
房间里没开灯,薄薄的月光透进窗沿,墙壁晕黄一片,映出交缠的剪影。
云畔抬起头,看见他黑色的发梢和眼睫,被汗浸湿,被月光照亮,眼底看不出多少情.欲,却盛满了她的倒影。
房间变得乱糟糟,衣服扔了一地,空调嗡嗡运转着,尽管老旧,却很暖和。
洗完澡,云畔腻在他怀里,尽管已经累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还是不愿意睡,前言不搭后语地和他说一些废话。
周唯璨如往常般安静地听她说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上那块烟疤,少顷,忽然开口——
“北京量子物理研究所那边,给了我一个实习offer。”
云畔愣住,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被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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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很久才控制着情绪,“哦”了一声:“那很好啊,应该是很难得的机会吧,什么时候去?实习多久?”
“两周后入职,大概三个月。”
其实已有预兆。
大四原本就没有课要上,除了论文就是实习,周唯璨也不可能因为陪她而虚度光阴,原地踏步。
他的时间很宝贵,不应该浪费在她一个人身上。
云畔知道自己应该理解,应该听话,应该让他放心,更应该证明给他看——上次那些糟糕到令她不愿回想的记忆,不会再发生。
她没有那么脆弱,她能够适应偶尔的离别。
于是她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故作轻松道:“知道了,你去吧,北京冬天很冷,而且很干燥,你记得买个加湿器,别穿得那么少,别感冒,也别熬夜工作……好好照顾自己。”
周唯璨抬起她的下巴,口吻像打趣:“怎么突然这么懂事啊。”
因为不想当累赘,不想让你觉得麻烦,不想再听到你说,“可我觉得累”。
然而无论怎么想,三个月都好漫长啊。
眼眶又开始发涩,云畔飞速眨了几下眼睛,问他:“初雪的时候,能回来吗?”
去年的初雪就是我们一起看的,在凌晨三点钟的出租车上,你吻了我,对我说下雪了。
你还记得吗?
“我有空就会回来,”周唯璨却说,“不用等到初雪。”
“真的?”
“我骗过你吗?”
视线变得雾蒙蒙,眼泪再也止不住,云畔搂着他的脖子,闷闷道:“我知道,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会走得很远,站得很高,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身后。”
周唯璨被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现在的语气,很像路边摆摊算卦的江湖骗子。”
“……不用算卦,也不是江湖骗子,我就是知道。”
脸颊被泪水打湿,她的声音里有不明显的哽咽。
周唯璨不再笑了,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低头吻掉她的眼泪,语气里似乎有叹息,“开心也哭,难过也哭,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总是哭。”
云畔后来回味过很多次他当时的语气,该说是无奈吗?还是心疼?亦或两者皆具。
总之,无论如何,面对分离,她认为自己这次的表现很合格,除了忍不住哭了一小会儿之外,没有流露出任何类似焦虑或不安的情绪。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离开的那天,周唯璨允许她去机场送行。
同去的还有钱嘉乐。
云畔实在不明白他对周唯璨过分的依赖是从哪来的,一路上表现得比自己还难受,哭丧着脸,似乎周唯璨不在,天都会塌下来。
到了机场,云畔才知道,之前那个半导体的项目,虽然奖牌和荣誉是团队所有人一起拿的,但是这次的实习offer,却只给了周唯璨一个人。
孟瑶不在,或许称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临别之前,周唯璨把一张写着条纹衬衫联系方式的纸条塞进她手里:“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或者不开心的事,就打他的电话,师兄人很好,不用担心会打扰他。”
云畔心想我为什么要打他的电话,我有你不就够了吗,却还是乖乖把纸条装进了外套口袋里,对他说“知道了”。
而他看起来仍然不大放心,又问:“这次会听话吗?”
云畔顿觉紧张,立刻竖起手指保证道:“会的!我保证。”
周唯璨这才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进安检之前,最后对她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自己遗留的行李,随时都会回来取。
云畔不禁猜测,她身上应该已经贴满了“立等可取”的标签吧。
她很想问周唯璨是什么话,很想让他现在就说,可是他已经朝着自己和钱嘉乐挥手,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安检。
背影那么洒脱。毫无留恋。
钱嘉乐还在唉声叹气:“璨哥不在,我心里老是觉得没底,空落落的。”
云畔不说话,视线仍然追随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那个背影跻身于一眼望不到头的旅客队伍里,人海茫茫,终于连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人终究没有办法把自己塞进行李箱里,只能等在原地。
机场应该就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地方了吧。
在这里,离别那么轻易,重逢却要静候归期。
作者有话说:
破镜好像要来了
那就发点小红包吧
第62章 杀死细菌
周日, 上午十点半,第二人民医院门口。
云畔走下出租车,穿着长长的驼色羊绒大衣, 戴了顶奶油白针织帽, 耳朵上的两颗樱桃被阳光照得亮晶晶,手里还提着一堆价值不菲的保健品, 什么燕窝野山参冬虫夏草之类的, 都是她特意去买的。
站在住院部楼下,云畔有点踟蹰,半天都没想好要不要进去。
昨晚她跟阮希和钱嘉乐出去吃饭,是“幻昼”附近的一家韩国烤肉店, 生意很好, 烟很呛, 音响里播着震耳欲聋的韩文歌,钱嘉乐无意间提起周唯璨的母亲, 因此告诉了她一些零散信息。
“我跟着璨哥去医院看过阿姨一次,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他们关系还不算太僵, 后来彻底闹掰,是因为璨哥那个后爸赌钱欠了一屁股债, 药啊营养啊都跟不上,导致阿姨出院后病情又加重了。”
“不是我背后议论别人啊, 不过阿姨吧……看见璨哥确实也没什么好脸色, 反而对那个拖油瓶好声好气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亲生的呢。”
“现在除了交钱的时候, 璨哥基本也没怎么去过医院了。”
对于这些话, 云畔半信半疑。
她始终记得, 周唯璨曾经提及过“唯一”的意义,既然他的妈妈会给他起这样的名字,又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周围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一脸愁容,比门诊楼的氛围更加压抑。
今天的最低气温已经接近零下,尽管阳光晴朗,仍然冷得锥心刺骨,云畔只是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浑身都被冻透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最后她咬咬牙,脚步还是迈了进去。
偷偷过来看一眼应该没事吧,反正周唯璨也不知道。
他总是把一切都说得很轻松,所以还是要眼见为实才能安心,于情于理云畔都认为自己应该过来看望一下,万一情况不太好的话,兴许还能帮上点忙。
距离周唯璨去北京已经整整十七天了,这十七天里,云畔信守承诺,每天好好上课,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生活规律得不像话。
除了——她又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惊醒时已经记不清细节,唯独惊恐绝望的情绪犹在,藤蔓般缠住她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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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让她呼吸困难,喘不上气。
很偶尔的时候,周唯璨会和她视频聊天。
比起想见她,更像是为了检查她的状况。
在云畔的强烈要求下,第一次视频的时候,周唯璨给她大致看了一下宿舍环境,双人间,南北通透,独立卫浴,带阳台,书桌上还摆着她寄过去的加湿器,整体条件的确要比宿舍优越得多。
而他室友中途不小心入镜,稍显局促地跟她打了声招呼,个子稍矮,寸头,麦色皮肤,笑起来还算阳光,东北口音很重,比起物理,更像是学体育的。
第二次视频差不多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夜里十一点左右,应该是部门聚餐回来,摄像头打开的时候,周唯璨刚洗完澡,穿着薄薄的卫衣和运动长裤,发梢还在滴水,流进锁骨,懒散地倚在阳台栏杆上,弯了弯眼睛,冲着镜头里的她笑。
那一刻云畔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其实有点累。
不知道究竟是工作累,还是聚餐累。
云畔盯着他仔细看了好半天,才问:“晚上吃了什么?”
“烤鸭。”
“好吃吗?”
“凑合。”
“喝酒了吗?”
“几瓶啤酒,算吗?”
云畔看着他略显疲倦的神情,忍不住抱怨:“实习已经这么累了,还要抽空去聚什么餐,浪费时间不说,又影响你休息,你们老板是不是有病。”
周唯璨笑了一下,顺着她说:“可能吧。”
阳台是半封闭式的,风声呼啸而过,吹乱了他的黑色短发,云畔无意识地掐了掐手心,状似无意地问:“你们聚餐的时候……有女生吗?”
“有。”
“几个?”
他想了想,“两三个吧。”
“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单身?多大了?哪里人?都是你们部门的吗?”
周唯璨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少顷才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们聊天了吗?加微信了吗?”云畔控制不住地追问。
“聊了几句,微信没加。”
“聊什么了?”
“忘了,”他说,“就打了声招呼。”
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再聊下去会让他不耐烦。
云畔心里这么想着,下一句却仍然是:“不可能吧,她们肯定缠着你不放,肯定聊了很多。”
周唯璨终于叹气:“部门里将近二十个人,干嘛要缠着我不放。”
——当然是对你感兴趣啊,喜欢你,或许还想和你发生点什么。
这些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那个东北室友忽然推开阳台门走进来,应该是听到了几句他们的交谈,一边收衣服一边打趣:“哄对象呢?”
言语间已经熟稔了很多,之前的陌生和局促感烟消云散。
也就过了十天而已。
男生回过头来,又冲着手机摄像头说,“那啥,别担心啊妹妹,我替他作证,安分着呢,聚完餐连KTV都没去,赶着回来跟你视频。”
虽然觉得他很聒噪,不过云畔的确放心了不少,男生又闲聊几句,就离开了。
深蓝色的夜里,周唯璨把手肘撑在栏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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