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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方才相比,这人来人往的街上,倒反而显得疏阔不少。

    她与这人并着肩,忽道:“你瞧,你多了不起。”

    “什么?”

    苏锦一时未解其意,转头看向她。

    就见她眸子闪动,仿佛星辰。

    “因着你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上,天下许多男子便以你为榜样,立志于读书科考,或于各行各业精进,不愿输于女子。今日民间更有人拿你做例子,劝说乡邻不要一心求女,生男亦可成材。”

    她笑得真心实意,“你这便是功德无量呀。”

    苏锦看了她几眼,眼中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才道:“这并不是我如何了得,是你与先帝抬举罢了。”

    她却不依,头摇得干脆,“即便是有心抬举,也得是你当得起才行。何况若没有你,还不知我今日在何处呢。”

    身边人只微笑,“这才是过谦了,没有我,你仍旧可以做得很好。”

    楚滢无谓与他争这个,忽地想起方才赢来的同心佩,连忙从怀里掏出来,一分作二。恰好两边各自是一条锦鲤模样,虽玉质雕工皆是普通,但也算是颇有意趣。

    “喏,”她笑着将其中一半递过去,“这个送你。”

    苏锦接到手里,看了一眼,似笑非笑,“这便是你方才好说歹说都要猜灯谜的缘故?”

    “怎么,不喜欢吗?”

    “宫中……家里多少好东西,且看不过来,非要这个做什么?”

    “那不一样,家里的东西再好,也是工匠打了献上来的,和凭自己本事赢来的不是一个意头。”楚滢笑得眉眼弯弯,“我瞧旁人都赢了珠花什么的,送给自己的夫郎,那我家夫郎就也得有。”

    “……”

    苏锦的睫毛轻动了动,口中说着“还是小孩心性”,手上却终归是接了过去,小心收进怀里。

    “怎么,不佩在腰间让人看看?”楚滢存心闹他。

    便弄得他哭笑不得。

    “一会儿可是要见王将军她们的,让人瞧见我们身上双双带着同心佩,还像什么模样?”

    楚滢嘻嘻一笑,将自己那枚也藏进身上,“也是,那罢了。”

    话音刚落,眼神却在面前人身上一转,陡然透出几分不怀好意。

    苏锦对她这般憋着坏的模样,已是极熟悉的了,当即就出声道:“又要做什么?”

    楚滢嘿嘿直笑,嘴角扬得高高的。

    “那……是不是该礼尚往来?”

    眼前人却作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径自随着人流向前走,只不搭话,更不扭头看她。

    她默默撇了撇嘴。

    这人不知多七窍玲珑,偏在这时候来跟她装聋作哑,不解风情。怎么就这样小气了。

    她干咳了两声,不得不挑明了提醒:“那个,方才你还赢了一个荷包来着。”

    苏锦的脚步终于微顿了顿,“嗯,怎么了?”

    “这灯会,可不就是要两心相悦的男女之间,携手同游,互赠信物的嘛。”她凑近前去,简直像是摇着尾巴讨好,“我想要嘛,想要。”

    “……”

    身边人终于正眼瞧了瞧她,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只荷包来。

    丁香紫色的,里头大约装了什么香料,散发着淡淡香气。

    “你喜欢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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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楚滢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点头。

    前世里,宫中过年演大戏那回,苏锦默默吃了一肚子的醋,亲口答应要送她荷包的,她可是记了两辈子。

    但是前世直到最后,苏大人都没有履约,而今生,她也并不曾想过要问他讨要。毕竟她心里也极清楚,他的心思用在政事上尚且不够,寻常男子的绣工活儿,他是半分也不会,更没必要会的。

    不过,眼前既是恰好赢得一个,那便也可当做是了吧。

    至于是不是他亲手做的,也没有什么要紧了。

    不料,在她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苏锦竟忽地将手一收,飞快地把那荷包重新藏回了怀里去。

    “哎哎!”楚滢急得险些伸手去捉,“做什么呀?”

    “不给。”

    “……”

    她陡然噎住,在他看似平静的目光中,委委屈屈地挠了挠头,偏还不敢对他大声。

    “这,这么小气啊?”

    苏锦瞥了她一眼,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你赢得一对同心佩,将其中一半赠与我,却要换走我一整个荷包,岂不是在占我的便宜?”

    “我……”楚滢哭笑不得,“亲夫妻之间,还这样明算账呀?”

    眼前人忍不住偏开目光,低声道:“你再胡说,谁与你夫妻?”

    自己不好意思了片刻,却又寻了个理由。

    “这荷包工艺粗陋,不过市井随处可见之物,称不上你身份。”

    “我不讲究,真的。”

    “你是不讲究,要是让人瞧见了,怕是你在江南私幸民间男子之事,便坐实了,跳进河里都洗不清。”

    苏锦戏谑般地望着她,她噘了噘嘴,终是不得不承认,也有道理。

    “可是我想要你送的荷包嘛。”她蹭在他身边,腻腻歪歪的,“我家夫郎都没有送过我定情信物,我好可怜啊。”

    “……”

    苏锦一个没忍住,到底是轻笑出声。

    笑过了,斜斜睨着她,“就那么想要?”

    “是啊,谁能想到我身在这个位置上,心愿竟然卑微如此呢?”楚滢仰头望天,作势感叹,“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得偿所愿啊。”

    苏锦绷不住,轻轻瞪她。

    “都没正形了,说什么胡话呢。”

    过了片刻,终究是低声道:“知道了,会给你的。只是……只是须过些时候。”

    “真的?”

    楚滢眼睛一亮,也不管他口中的过些时候,究竟是多久,甚至连他是否真的兑现,也不很在意了,只觉能得他一句承诺,就像接了天上掉下来的奖赏一样。

    她凑在他耳边,双唇几乎快亲上他面颊了,声调甜得腻人:“夫郎最好了。”

    苏锦忙轻轻推开她,也止不住脸上已经红起来。

    “当着人前,不许灌迷魂汤。”

    “好好。”楚滢连忙唯命是从,牵着他手,一路往前走,只嘴角扬得高高的放不下来。

    要是她身后真有尾巴,此刻一定翘到了天上去。

    苏锦看了看她,似是无奈且好笑,摇摇头。

    过了片刻,忽地轻声道:“不许嫌丑。”

    淹没在街上的喧闹中,楚滢一走神的工夫,竟没听清。

    “什么?”她扭头问。

    就见这人直直望着前方的路,半分也不看她。

    “我说,这等街市上随处可见的东西,没什么可要的,我晚些亲手做一个给你。但你若嫌丑的话,也不许说出来,不然往后可再没有了。”

    楚滢看着他故作镇静的侧脸,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又强压下来。

    “你就算缝个装米的口袋送我,我保证都天天揣在身上。”她抿着嘴,轻声轻气的,“只一样,你小心别扎着手就好了。”

    苏锦目不斜视,只唇角轻轻一牵,算作是理了她。

    二人出城北门时,距戌时尚差一刻。

    一出城门,便见不远处有一驾马车,并不少马匹,旁边休憩的人皆作精干布衣打扮,像是行商的模样,但细看之下,却个个精壮健硕,气度胜于常人。

    他们走上前去,众人纷纷起立相迎,为首的抱拳道:“见过东家。”

    正是天机军的王副将,先前叶连昭带人到齐家村接他们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两相都认得,省去许多试探通报的工夫。

    因着此行身份不可示人,只择了这般称呼避人耳目。

    楚滢点点头,向她身后一扫,“人都在这里吗?”

    “不,这些仅是来接应的,行动须用的那些人手,已在地方候着了。”王副将看了看一旁的马车,低声道,“条件简陋,委屈东家了。”

    楚滢只微微一笑。

    “无妨,做得不错。即刻就上路吧,早些去收货。”

    第53章 山匪   是火药。

    江州郊外, 无名山岭。

    一列车队自小径上鱼贯而过,各车前头皆坐有押车人,装束利落, 腰间佩刀,面色冷峻, 彼此之间也少言谈。

    要让人见了,多半认作是哪家大镖局的镖师, 受了货主所托,押运大宗货物。这在江州一带商业发达之地,也很常见。

    众车之中, 只有尾车上坐的一名少女, 年纪轻些, 看起来还像学徒模样, 嘴上也耐不住寂寞。

    “呀, 这山坳子可当真窄得很。”她举头四顾,同身旁年长的师傅闲话,“两旁边的山都这样高, 您说要是蹿出个山匪路霸一类的, 可真不好办嘞。”

    话音刚落,就让老师傅在头顶敲了一记暴栗。

    “小兔崽子,能吉利点儿不?”

    她忙抱头, “哎哟,我错了还不成吗。”

    那老师傅瞥一眼前头的车, 见无人注意,方才从身后掏出一杆烟,颇有些背着人的意思,努一努嘴。

    少女也机灵, 很懂得徒弟的本分,立刻给装了烟丝点上。

    她徐徐抽了两口,才算舒服了,哼了一声,“你慌什么,咱们是什么身份?哪能和寻常镖师押货似的,动不动就看土匪脸色?要是真有不长眼的撞了上来,那是她们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是是,”少女忙奉承附和,“我刚才浑说呢。别说到跟前滋事了,怕是即便真有山匪,远远瞧见咱们的气派就给吓退了,屁滚尿流地就跑远了。”

    话刚说完,又被老师傅瞧了一眼。

    “你也别兔子尾巴翘到了天上去,头一回跟着出来做事,就见了这么大的世面,你应当知道,是主子老人家抬举你。别老顾着扯闲篇,该警戒的半分也不能轻忽,要是出了岔子,可是谁也保不下你。”

    少女连忙点头哈腰,“知道,知道,您教训的是。”

    手立刻按回了腰间的刀上,往左右山林中四顾了几番,一派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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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样。

    但少顷,见林叶平静,满目苍翠,只有身边师傅的烟圈儿像雾似的,慢慢打面前过,终究是集中不了一会儿的精神。

    “您说,”她悄声道,“咱们车上押的,到底是什么啊?”

    师傅一眼就冷冷瞧过来,“我看你是皮太痒了。”

    “不是不是,我这不就是好奇吗。”她嘿嘿憨笑,“我听说近来要运好几批货,都是几处出的东西打乱了运,有专人负责装车,为的就是让咱们这些人谁也不知道自己押的到底是什么。”

    她挠了挠脸,颇为不解,“主子究竟要办些什么大事,稀得这样费时费力?”

    老师傅盯着她,眼光有些发寒。

    “这些话是谁同你讲的?”

    “啊?我……”她这才发现,师傅是当真脸色不善,一缩脖子,“我忘了,哪里路过时胡听来的。”

    说罢就让师傅踹了一脚。

    她也不敢辩,只能结结实实挨了,一板一眼跪坐在边上。

    “年纪轻轻,要是还想要脖子上这颗脑袋,嘴上就得有些个把门的。”老师傅睨着她,脸色沉沉,“这么些年了,规矩还学得这样不成体统。你刚才这些话,要是拿到前头那些人跟前去说,便就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处,扔到山沟里罢了,连埋都省得埋。”

    少女这才像当真吓住了,脸色微微发白,认错道:“师傅教训的是,我再不敢了。我也是这么些人里,只同您亲近,知道您真心疼我,在旁人面前绝不敢多嘴半句的。”

    老师傅只轻哧一声,点了点头。

    还未待说什么,陡然间,却听一旁半山上传来一声清啸。

    顷刻之间,马蹄声大作。

    “不好!”她脸色一变,连忙抛了手中的烟杆,立刻去摸腰间佩刀,“有劫道的来了!”

    说着,还骂那少女:“就你一张乌鸦嘴,出门前就该拿土给你填了。”

    少女方才还一副机灵模样,却也不想真能遇上山匪,头一回碰见这等事,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抽了两下才将刀□□。

    她脚下微微打摆,强立在车头,苦着一张脸,“我是扫把星还不行吗?姑奶奶,还真来呀。”

    这三两句话的工夫,来人却已从山林间现形了。

    果然是一队山匪,且人马众多,乌泱泱的总有百余人,举着大刀,喊得震天响,身下的马又跑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前头的车上自然也是瞧见了,就听有人大喊:“快走!冲出去!”

    各辆车上的人,都一边拔刀戒备,一边拼了命地挥鞭抽马,将马赶得连喘气儿的当口都没有了,只求快些冲出这个山坳。

    这山坳路窄地险,两旁都是山头,回旋不开,她们哪比得上山匪熟悉地形,要是在此处打斗开来,即便是功夫高强,怕也要吃亏。

    若是过了这一段,到前头开阔地带,就算真要打,总也能转圜许多。

    正狠命赶车,不过蹿出几步,却见另一边的山腰上,又冒出一股山匪,怒目圆睁,举刀而来,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围她们一个两面夹击。

    老师傅当即怒骂:“奶奶的,哪儿就来的这么多人?是远近十里八乡都上山当了土匪吗?”

    一边冲身边道:“自己招子放亮些,我一会儿护不得你。”

    那少女吓得哆哆嗦嗦,眼看来人要到跟前,已经露了哭腔。

    “她们怎么就这样壮呀,都打哪儿来的呀?”

    果真,这些山匪虽衣衫破旧,五花八门,露膀子的,头上绑布条的,什么都有,但个个精壮,隔着衣裳都能看见底下的肌肉线条,面色冷峻肃杀,与寻常土匪恶霸那一股子流气迥然不同。

    这哪像什么乌合之众,简直像是练家子了。

    一时之间,只听马蹄声乱作一片,来人口中高声喊杀。

    前面车上有管事的疾呼:“守好货,一件也不许丢!人在货在!不然提头来见。”

    少女正慌张,忽地瞧出不对来,顿时一瘪嘴,急得要哭。

    “她,她们怎么只冲着我们来呀!”

    那一众山匪,两面合围,浩浩荡荡,冲进车队,却不肆意打斗砍杀,竟是直奔着她们这最末的一辆车来了。

    不及说话,刀光已至。

    她只来得及接上对方两招,喊一声“师傅救我”,话音未落,腔子里的血却已经冲天而起。

    鲜红滚烫,腥得厉害。

    前头车上有人瞧见了,忙喊:“尾车出事了!要不要救?”

    身边一同押车的就瞧她一眼,“要救你便去。”

    “……”

    她伸头往后看,正见那年轻的尸身被一脚踹下车,年长的那个即便是功夫不错,无奈也寡不敌众,勉强战至此刻,手中的刀已经脱手,正被对面为首的一刀刺透胸膛,眼珠子瞪了老大,喉中咯咯有声。

    山匪收回刀,转身望过来,双眼血红,杀气腾腾。

    前头管事的将身子挂在车外,回头看了几眼,干脆利落一声喊:“奶奶的,晦气,快走!”

    “那货呢?”这人小声问。

    身边同伴嘁了一声,“人在货在是不错,这人都蹬腿儿了,货丢了还不正常?没必要再白白多搭几条命进去吧?”

    她看起来极为老辣的模样,“这些聚众劫道的山匪,如今也有些学聪明的,不贪多,遇上咱们这样的车队,只瞄准了目标劫一两驾车,见好就收。罢了,我估摸着,头儿回去只会禀告主子,说是山间路险,有一辆车连人一块儿掉到崖底下去了,也出不了大岔子。”

    那先头说话的又往后张望了两眼,也不声响了。

    那群山匪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她们押着这样多的货,若要在此处打斗起来,只怕更不好办,万一再死伤些人,或是再多丢些货,就更不好交代了。

    不如快马加鞭逃脱来得划算。

    而她们身后,那群山匪大约真如她同伴所说,也不贪心,只远远地举着刀,吼了几声壮威,也不曾再追过来。

    直到车队消失在山路上,这拨土匪脸上的戾气才渐渐散了。

    有人干脆利落地将两具尸体踢到路边,随便寻了个草丛掩盖了,又将车上溅的血囫囵一抹,减淡些腥气。

    为首那人将刀插回腰间,道:“上去瞧瞧,运的是什么。”

    说话间,已领着近身几人,一个纵身,就跃上了车顶,显见得身手极好。

    车上货垒得高高的,皆用麻袋装着,从外头看丝毫辨不出来。她手下一人小心打开了一个袋口,伸手进去探了探,掏出一小把来。

    邻近几人见着,眼睛立即瞪圆了。

    “这……”

    为首的只扫了一眼,脸色便更冷了两分,摆一摆手,“别多话,快些将车带回去,东家还在等着。”

    于是众人再不多言,飞快收拾停当,翻身上马,转眼之间,便带着这一驾劫来的车走远了。

    山间小径上,除却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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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被沙土盖尽,简直不像刚发生过一场截杀。

    ……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翻过一座山头的空地上,楚滢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只听外面传来王副将的声音。

    “东家,货回来了。”

    她蓦地睁眼,扬声道:“拿进来看。”

    王副将登车而入,粗粝的掌心里,捧着一把漆黑的细末,其状有些似铁砂。

    楚滢和苏锦对视一眼,眸子忍不住微微眯起。

    是火药。

    果然如此。

    第54章 布局   结局倒计时。

    “我说朕这位姨母, 近来这么消停呢。”

    楚滢倚在车壁上,双臂抱胸,嘲讽似地勾了勾唇角。苏锦坐在身边, 略含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他面前,向来说说笑笑, 天真烂漫,十足不像个皇帝模样。也只有此刻, 才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怒意。

    这表明,她是真动了肝火。

    “她的动作倒是快,丝毫不肯落在我们后头。”

    苏锦望着她脸色, 有意将声音放得缓, 像是在无形地安抚她, “如今看来, 怕是在我们决心营造火器厂的时候, 她便也同样开始动作了。还好,我们如今拿到证据,也不算晚。只是……”

    他沉默了片刻, 轻叹一声, “只是可怜百姓。”

    是啊,可怜百姓。

    楚滢闭了闭眼,忍下胸中愤懑。

    前世, 恭王并没有这样大的胆识,敢私囤火药。她只知道, 她这位姨母在江州私铸钱币,以充作叛乱军饷,但那不过是呈上来的几份折子,苏锦转述给她的几句话。

    她从未留心过其中究竟, 更不知恭王是如何苛待手下工匠。

    而今生,亲眼见过齐家村大娘的淳朴善良,受过她的照拂,见过小小年纪到火器厂做工,挣钱给奶奶买药的女童,再听江州公堂之上受骗村民的痛哭,才越发感到愤怒。

    恭王和她手下的人,竟将寻常百姓视作牛羊一般,毫无一丝悲悯。

    这样的人,若是果真登上帝位,那才真是生灵涂炭,大楚将亡。

    他们说话,并未避着王副将,毕竟她也是叶连昭身边的得力干将,既是此番被派来行此机密要务,该她知道的,她心里也有数。

    她在跟前躬身站了许久,见楚滢脸色铁青,踌躇了片刻,才轻声问:“陛下,您看如今该怎么做?”

    楚滢睁开眼,平了平气息,收了脸上的戾气。

    “你派几个人,将这车火药运到京中,留作证物。另外再写份折子上来,不必拘泥格式,大抵说明来历就行。”

    她知道,这王副将是个粗人,要她正儿八经地写了公文呈上,怕是要将头皮都挠破了。

    但是她并不需要。

    说到底,这件事是她亲自督着办的,一应情形连带证据,都是一早就由她这个皇帝过了目的,只是不便广而告之罢了。要一份上报的折子,不过走个过场。

    王副将立时应了,只是仍拱手站在原处,似是有话未尽似的。

    “怎么了?”楚滢抬眼看她,“有话且说,不必顾虑。”

    她告了一声罪,道:“恕臣多嘴,臣在想,要不要索性带人摸进她们的老巢,将人给抓了,东西缴了,以免夜长梦多。”

    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若是允准,臣可以再调些人马来支援,想必不论她们有多凶狠,在军队面前,终究占不了上风。”

    楚滢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她便赶紧道:“臣鲁莽,不曾有深谋远虑,若是错了主意,还请陛下恕罪。”

    楚滢微微笑了一下,“无妨,你说的也没有错。”

    的确,若要干脆利落,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此刻就下令让天机军冲进去。只要人马足够多,即便恭王的本营藏得再隐蔽,也不怕寻不到。再不济,还可以将安置在江州城内的齐二妮找来,让她引路。

    到那时,便不顾三七二十一,先将里面的众人全数制服,再查抄了一应事物,等于是截断了恭王的火力补给。

    只是……

    只是也会打草惊蛇。

    他们如今所见到的,只是一批火药,但谁也不知道,此前究竟有多少东西,在江州知州的掩护下,运到过神武军手里。

    神武军驻扎在青州,距离京城不远,假如此刻接到恭王命令,直攻京城,她这个皇帝却仍巡游在外,便是不妙了。

    “你先调些人马过来,但暂时别动,等朕号令。”她缓缓道,“快马传书与你们叶将军,让他将火器厂如今能造出的军备,全数分发给将士,加紧演练。”

    “是。”王副将干脆应道。

    楚滢点点头,“你先下去吧,一切以朕的旨意为准。”

    她便退下去,隔着门帘,也能听见她远远地与将士们布置着什么,雷厉风行,片刻也不耽误。

    楚滢这才仰靠在车厢壁上,慢慢吐了一口气。

    叶连昭派来帮她的,倒的确是个可靠的人,哪怕并不知道她的全局谋划,也一板一眼,将交代的事尽数办妥贴。

    至少眼前的这一颗心,能放下来些许。

    只是后面的谋划,却是得打起精神来,半分也不容有错。

    “陛下累吗?”身旁有人轻声道。

    她眉心这才展开了些,扭头看他,却掩不住面上疲倦,“嗯,累得很。”

    苏锦的目光温柔,注视了她片刻,忽地伸手揽过她。

    她错愕间,让他往怀里轻轻一带,就靠在了他的肩头。

    熟悉的清幽香气,令人忽觉心安。

    “苏大人……”她大睁着双眼,满脸惊讶。

    “不是这几日都没有好好睡吗?”这人垂着眸看她,眼里像是藏了两分笑,“心里装着事,闭目养神一会儿也好。若是不累的话,便罢了。”

    楚滢刚要抬起来的脑袋,立刻又埋下去,牢牢黏在他肩上,生怕晚了他就反悔了似的。

    “累,累得快死了。”

    说着,手还不请自来,直往他腰上爬。

    苏锦哭笑不得,轻轻推了她一把,也没舍得用力,只道:“成天生啊死的挂在嘴边,没有规矩,要是让百宜她们听见了,必要急急忙忙唠叨你。”

    楚滢想了想,下面那些人跪成一片念叨她的情景,也不由得有些悚然。

    嘴上却懒懒道:“即便不说,也不会不来呀。此番回到京城之后,就是真正的生死之争了。”

    身边的人闻言,稍稍静默了片刻。

    “陛下想好要怎么做了吗?”他道。

    楚滢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我回京便下令,要在雍州北面的草场阅兵。”

    “阅兵?”

    “嗯,要天机神武两军受阅,邀额卓部使团同往,一展我大楚军威。阅兵之后,还要好好犒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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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

    苏锦的声音轻柔,微微含笑,“陛下所思,颇为周全。”

    她亦牵了牵唇角,只觉得过度思虑之后,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疼。

    她并不信,恭王在这江州的山岭中,倾注了大量的心血,造的仅有火药而已。若无火器,要火药又有何用?谁会做这样无意义的闲事?

    万幸,她并不是没有准备。只是不知,恭王手上的火器,究竟有多少,准备到何种地步。

    恭王与神武军中的部分将领勾结,已是不争的事实,前世种种祸患疑点,皆起于此处。

    如今,他们并不知已有多少军备,到了神武军手中,若此刻不管不顾捣毁山岭中的本营,是能绝了后续的军备支援,却无疑是在逼恭王即刻动手,号令叛军直逼京城。

    尽管她相信,京城大抵能够守住,但如此行事,几乎只是将前世重演了一遍而已。那前世之祸,是不是终究也避不过?

    三万神武军仍旧会被坑杀,苏锦仍旧会像中了邪一样,自认是恭王同党,受尽朝中口诛笔伐,最终……

    她像是冷似的,猛然全身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陛下?”身边的人像是微微错愕,伸手要探上她额头,“莫不是这几日劳累,受了风寒?”

    她慌乱摇了摇头,扯下他的手,拢进自己怀里。

    “没事,别动。”她埋在他身上,声音发闷,“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

    苏锦终究是依了她,没有再说话,只一动不动,任由她紧紧拥着。

    楚滢死死咬着下唇,也不知自己飞快的心跳声,有没有让他听了去。

    所以,她不能让前世重演。

    与其只截断后续的军备供给,不如从根上打主意,把神武军调开。

    雍州有一大片开阔草场,也是大楚先帝惯于阅兵的地方。如今春暖花开,与额卓部的和谈访学一事,也进展得有条不紊,她这个登基不久的小皇帝,既想检阅自己的军队,也想暗中震慑异邦,很是合情合理。

    即便恭王有所警觉,明面上也挑不出错来。

    阅兵的规矩,受阅规模、操演项目,全部要事先呈上,御笔朱批。如今朝廷上下皆知,火器是个新鲜玩艺儿,只发给过天机军,假如神武军有,便是死罪。

    如此,哪怕她们自己的库房里堆成山,也不敢随军带到雍州受阅。

    那假如她们如前世一般,随恭王叛乱,也根本无须人去半途拦截了,她们直接面对的就是全建制,且上下配备火器的天机军。动手之前,也得掂量一番能有几成赢面。

    阅兵一事,真操办起来,没有两三个月结束不了,这些时间,大抵够她将恭王清算干净。

    只要她时刻警醒,一步不错,前世之事必不会重演。

    苏锦也一定不会有事。

    门帘外头传来一阵窸窣声,随即有人说话:“陛下,苏大人,咱们即刻就回程吗?”

    “嗯。”楚滢淡淡应了一声。

    她早已与百宜交代过,游船会在途经的下一座城镇停留,陆路速度远胜于水路,驾车一日夜间也就到了。当初怎样乔装改扮下的船,如今便仍旧怎样蒙混上去,并不会耽误什么。

    然后便立刻启程回京,走后面的棋。

    外面驾车的宫女应一声“是”,马立刻就小跑起来,不消一会儿,就走得远了。

    楚滢倚在苏锦肩头。这人原本就瘦,近日接连劳碌,肩胛越发骨骼清晰。

    “倒也不嫌硌得疼?”他轻声问。

    她搂着他,往他身上又蹭了蹭,“没有的事,我夫郎身上最舒服。”

    就听他笑着斥:“胡闹。”

    而楚滢只贪恋这一刻温存。

    毕竟今日之后,直至尘埃落定之前,便是腥风血雨,片刻也没有停歇。

    第55章 罚跪   替女婿出气。

    御驾回到京城的时候, 不过五月中。

    上朝下朝,有条不紊,似乎与从前并没有多大分别, 只是满朝文武手持笏板,站在大殿上的时候, 眼神里总隐约透露着微妙——

    如今众人皆知,站在陛下身侧的那位帝师大人, 与陛下早已是貌合神离。

    传闻,陛下此番南巡途中,对江州知州献上的一名小侍青眼有加, 意图带回宫中, 另行册封, 此举却惹了帝师苏大人极大的不痛快, 竟一时忘了身份, 在人前与陛下争执起来,言语间还颇有指责讽刺之意。

    陛下大动肝火,当着百官的面, 前所未有地发了一通火气, 最终连那小侍也没收下,只下令将苏大人禁足于游船之上,无诏不得出。

    而陛下自个儿呢, 既将人发落了,却也没能得痛快, 游山玩水之心荡然无存,成日闷在卧房里,只许贴身宫女进出,旁人一概不见。

    游船才行了几日, 陛下就传令下来,道是龙体不适,无心巡游,弃了船不要,一行人复乘马车,走陆路回京城。计划中的南巡,不过才到了一个江州,便草草收场。

    一路上,这位失了圣意的苏大人,自然是没有再与陛下同乘的荣宠,孤孤零零地独坐一辆车,只随队伍而行。

    但是,回了京中,正经上朝的场面,陛下还是得依着规矩,让他站在身旁。

    毕竟,只要他一日还是帝师,礼法规矩便一日不可乱。

    只是陛下脸上再见不着从前的笑模样,偶尔目光落到他身上时,脸上隐隐透出的尽是不耐烦。

    朝臣都道,陛下如今仍是年少,先前诸多朝政,皆由帝师把控,因而一时之间,还无法抛开他罢了,待到哪一日陛下彻底掌握了权柄,必将弃他如敝履。

    到那时,他一介男子,年岁渐长,从高位上落下来,还不知是如何凄凉光景。

    自然,这一番话,不单单是在前朝流传,即便是在深宫颐养天年的太后,亦有所耳闻。

    这一日,楚滢刚下了朝,就见太后宫里的侍人在大殿后头等着。

    “太后有话同陛下说,想请陛下过去一趟。”

    她一怔,眼神习惯性地就去找身后的苏锦。

    如今为着避嫌,做戏做全套,他们上下朝时都是各管各走,极力将陛下与帝师不和一事坐实了。

    不过太后向来喜欢苏锦,她以为,既是叫他们去闲话吃茶,那还是要同从前一样,叫上他一起去的。

    不料面前的侍人却微微一笑,“陛下,太后吩咐了,只让您一人前去。”

    “……”

    楚滢就是从这一刻,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的。

    她踏进太后宫里的时候,留心瞧了瞧,四周宫人皆小心觑着她,脸色忐忑中,又含着几分怜悯。

    她心里便大抵有数了。

    “儿臣给父后请安。”她单膝点地,毕恭毕敬道。

    太后素日里疼她,要在平时,早就让起身了,随即便是忙着拉她坐,再叫宫人奉上茶水点心,生怕饿着了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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