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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98(第2页/共2页)

更名改姓,活得自在。

    而现在看到他横尸当场,警队上下诸人,都对他升不起丝毫的怜悯。

    “好啦,别想太多,现在他这样也算恶有恶报,咱们按流程查案就行。我先进去……嗯?”

    “.……纪洛宸,”周淮屿犹豫片刻,“尸体的状况明显是仇杀,说到动机最大的……”

    “你是说,刘淼的父母?”刑警队长皱眉,“不会是他们吧,毕竟都过去四年了……再说张立新这个人,品性实在不怎么样。这几年间。可能惹了别的人也说不定呢。”

    周淮屿抿了抿嘴:“……你不希望是他们,对吧。”

    纪洛宸一愣,随即无奈地笑笑:“咱们做警察的,从来只有抓罪犯,哪有资格希望罪犯是什么人呢。最多……希望不要是一个悲剧上再添一个悲剧吧。”

    案发时是上班时间,小区里住的大多是青年男女,并没有找到什么目击者。门卫处的监控勉强拍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裹着有些臃肿的棉服戴着兜帽,看不真切。视频截图传到了周淮屿这里,可素来下笔如有神的绘形猎罪侦探,这一次却迟迟没能交出成果。

    “怎么,太难了?”纪洛宸熟门熟路进了周淮屿的办公室,毫不避嫌地往他身边凑过去,“看什么呢?1.30杀妻分尸案?”

    屏幕上赫然是受害人刘淼的照片,曾经的她神采飞扬,捧一卷诗集正与学生们聊得酣畅。她博士毕业,来到一所本科院校执教,在同事张立新的不懈追求下与其共结连理。她的父母原本并不支持这桩婚事,但碍于女儿坚持,只得无奈妥协,并出资购买了一套新房,却没想到两年之后,这里竟成了女儿的坟墓。

    “嗯,上次听你说完,有点好奇就查了一下案卷。”周淮屿关上浏览器,刘淼的照片随内网的页面一起消失,“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纪洛宸有几分郁闷地摇摇头,“我们排查了张立新的社会关系,他得了保险赔偿以后就辞了工作,又改了名,跟以前的朋友也没了联系。现在没事就玩玩抖音,主要是炫富,也征婚,我们查到了几个跟他见过面的网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关系。”纪洛宸看出他欲言又止,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给自己压力,我们这么多年没有周淮屿,破案率也没有垫底嘛。”

    “累了就休息。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别担心,有指纹有脚印,很快就能破案了。”

    刑警队长体贴地叮嘱了几句,转头走出了办公室。他浑然无觉,有束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被门轻轻阻隔在身后,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画架旁的垃圾桶里,多出了一个新的纸团。

    对不起,纪洛宸。他喃喃地说。三个星期后,张立新被杀案告破。

    和周淮屿的猜测一样,凶手是他亡妻刘淼的母亲,一位已步入耳顺之年的老人。她的丈夫在女儿被害后悲伤过度突发心梗去世,只留下她孑然一身。三年后她在抖音上偶然刷到了张立新的账号,发现他花天酒地,整日得意洋洋地挥霍用女儿生命换来的钱财,决心复仇。

    她不会人肉,于是只能一遍一遍地观看他的视频和直播,不放过其中透露出的任何一点信息。

    她不会建小号,于是只能反复研读他和别人的评论互动,一点点拼凑出他们约见的场所和规律。

    然后就是蹲守,计划,无数个绞尽脑汁的时刻,无数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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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安眠的夜晚,在长达一年的准备后,她假扮免费上门试工的家政,终于如愿杀死了张立新。

    开门的时候,她的神色麻木而平静:“我收拾两件衣服,马上就来。”

    刑警队长给她戴上手铐,终于忍不住开口:“已经过去四年了,你又必……”

    “是啊,四年了。”她最后留恋地回望了一眼墙上的遗像,嗓音苍老得像是穿越过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夜的时光。?

    第85章

    “你们让我相信法律,我信了;你们让我等待正义,我也等了。四年啊,整整四年,我等调查,等起诉,等一审,等二审……我等了这么久,可我等到了什么?”

    “那个老巫婆减刑又减刑,明年就能出来了。那个人渣逍遥法外,拿着我女儿的命换来的钱寻欢作乐,每天不是炫富就是征婚。”

    “警官,这四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就是你们给我的答案吗?”

    纪洛宸咬紧了嘴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他挣扎似地问出一句:“可你这样做,只会让自己也……”

    “我已经六十多啦。”她笑,笑得安心而满足,“一个孤孤单单的糟老婆子,还有几年好活?等到了黄泉路上见到淼淼,我总得能告诉她,妈妈给你报仇了吧。”

    “今天的风可真大。”傍晚的车流里,纪洛宸紧握着方向盘。

    街边的凤凰木被吹得沙沙作响,车窗玻璃上也不时传来被小石子击中的声音。平日里借着高底盘傲视群雄的车此时成了最摇摇欲坠的存在,坐在车里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一阵阵巨大的推力,似要将其掀翻。

    “台风要来了。”周淮屿也被这尖利的风声吵醒,打着哈欠看了看手机,“预计明早五点登陆,最大风速14级。”

    “我说……要不你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回我家住吧。”纪洛宸自觉这建议十分合情合理,悄悄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老房子万一停水断电怎么办。”

    周淮屿不以为意:“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台风,不都过来了。再说饭团看你还是生气。”

    什么啊,哪次我搬猫罐头的时候她不是冲过来满地打滚。纪洛宸撇了撇嘴。只得道出实情:“我不放心。”

    “我这么大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的。有什么不放心?”周淮屿失笑。“还是你打算把全队都叫到你家去,来个台风prty?”

    “怎么可能。我这不是……唉。”

    “我回去了,路上小心。”周淮屿关上车门,转身对纪洛宸挥了挥手。

    巷子里的穿堂风力道惊人,大大的帆布包更是被吹得像一面张开的帆。周淮屿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刮得一个趔趄。

    “哎——”匆忙之间他只来得及把包拉到身前护住,眼见肩膀就要撞上电线杆,却猛然间被一股大力一扯,向另一个方向倒去。

    温热,柔软,还有几分熟悉。

    他讪讪地抬头:“我…”

    “就你这小身板儿,我不拦着能给吹到天上去。

    诶,别动。”纪洛宸拉开风衣外套把周淮屿裹进怀里。后者稍显慌乱地挣扎了一下,继而被强硬地搂紧。

    厚实的肩背阻隔了狂风,宽大的衣领围拢起温柔。

    整个世界的喧嚣被尽数隔绝,周淮屿半边脸都被压在纪洛宸的胸膛上,他再听不见什么,耳中只有对方砰砰乱蹦的心跳,和自己的响在一处,震耳欲聋。

    他就这样紧紧地搂着他,稳稳穿过飞沙走石的小巷。

    及到进了家门,他才放开周淮屿。潮热的呼吸不着痕迹地交缠,两人的视线偏生刻意地错开。

    “还是去我家吧。”纪洛宸率先打破沉默,“这风太大了,明天怕是都出不了门。”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朴素的皂角香气,就像他的人一般,简单而清爽自然。周淮屿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贪恋,气氛正好,答应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目光落在那副未完成的画上,攸地凝结。

    “…还是不了,我答应给他们的画还没有画好。”他低着头,不敢去接纪洛宸失望的眼神,“我这儿屯粮也挺全的。”

    纪洛宸的期待僵在半空,他尴尬地应了一声,随即又故作轻松地点点头:“那你多加小心,有什么问题立刻给我打电话。”

    “……嗯。”

    布满阴霾的天空,拥挤逼仄的小巷,浓重雾气里诡异伸出的扎眼红伞。

    送走纪洛宸,周淮屿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半干的画布。

    那身影没有轮廓,没有面孔。

    如同那个声音,没有来源,没有形状。

    狂风如野兽般呼号着撞击窗棂。引得地板都随之震颤。

    他仿佛迷失在风急浪高的海里,身下是脆弱不堪的一叶扁舟,千疮百孔,难以维系。

    急促的手机铃声强硬地将他拽出幻境。

    刚刚离开的人带着几分愉快地抱怨:“真是的,台风天也不让人消停。出了个案子,就在你家附近。”

    “我现在调头去接你,”他顿了顿,“降温了,多穿点。”

    随后又是一阵嘀咕,最近的案子有点频发啊。

    周淮屿嗯了一声默然不语,匆匆穿上外套出了家门。

    “是你报的案?”

    纪洛宸和周淮屿首先抵达现场,一名女子打开了门。她面容姣好。身材高挑。几乎和周淮屿相差无几。她显然是刚到家不久,时髦的小洋装还没来得及换下,但汗水和泪水早把原本精致的妆容晕得斑驳。圆圆的杏眼有些恐惧地涣散着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是,我刚下班回来,开门就看见房东他……”

    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没能说出那可怕的词语。她微微朝卧室的方向偏了偏头,视线却钉在地面,不敢移动半分。

    其实用不着她示意,任何人一踏进这间屋子,都会立刻被那惨状抓住眼球。卧室门口倒着一名男子,仰面朝天,眼神惊恐。已经没了呼吸。瘦骨嶙峋的手指徒劳地空抓着,暗红色的液体将他的衣服打得透湿,又洋洋洒洒地大片洇开,在地板上蜿蜒出触目惊心的妖冶痕迹。

    可怖,又华丽。纪洛宸按了按他的皮肤,已经有了明显的僵硬。

    “叫120回去吧,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他拦住想要靠近的周淮屿,“哎,你就别过来了,太血腥。”

    周淮屿有些无奈:“我都见过多少尸体了,还能怕这个?”

    说的也是。纪洛宸哑然。明明已经带着他出了不下三位数的现场,却每次都还是下意识地想把他拦在身后。总觉得那羽毛太过洁白,身躯太过羸弱,无论血腥还是危险,都不该沾染半分。

    唉,关心则乱。

    “而且,这大部分也不是血。”

    “诶?”纪洛宸戴上手套蘸了些许,放在鼻尖下嗅嗅,“血腥味的确不重,还有股奇怪的味道……”

    “亚麻仁油,油画颜料常用的调和剂成分。”周淮屿戴着手套,从垃圾桶里捡起一管用光的颜料,“是这个吧?嗯,还是水溶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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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是……”女子慌慌张张地解释,“我最近发现好像有变态闯进我房间,就弄了个水盆架在门上,加了点颜料想着吓唬他一下……”

    死者的身边不远处有个搪瓷脸盆,里面还沾着半干涸的暗红液体。

    “我不知道是他,也没想到——”她呜咽起来,眼角飞红,我见犹怜,“警官,我真的只是想吓唬他一下,没想把他怎么样啊……”

    纪洛宸下意识后退半步:“哎你冷静、冷静一下。”

    纪洛宸,英勇无敌的临南分局刑侦大队长。格斗擒拿、侦查审讯,样样不在话下。平生只怂两件事:一是家人发飙,二是女人哭泣。

    以往这种安抚情绪的事情都是由随行的女警负责,只是这次他们来得太快,大部队还没来得及赶到。

    眼看女子情绪愈发激动,纪洛宸手忙脚乱,一边暗骂苏泱办事不利。一边回头求援—一却看见周淮屿蹲在床边,一只手正在往床底摸索。

    “发现什么了?”

    “没有,大概是看错了。”周淮屿不露痕迹地把什么揣进怀里,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视线掠过书桌上满满当当的笔刷桶和颜料架,落在墙上挂着的几幅油画上:“这些,是你画的?”

    “……嗯。”女子正哭得梨花带雨,过了好一阵子才愣愣地点头,“就是一点业余爱好。哦。右边那幅《蒙眼的蝴蝶少女》不是,那是…”

    “嗯,”他若有所思,“画得不错。”

    报警的女子名叫赵玲,24岁的公司白领。她于三个月前租下了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而死者正是她的房东。赵玲说,她两个月前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先是出门前打开的窗帘被拉上,然后是桌上的摆设移动了位置,柜子里的衣服好像也被人动过。她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回家,发现床上的被子好像被人睡过一样褶皱不堪,自己的一条内裤被扔在一边,仔细一看,床单上还有一块淡黄色已经干掉的精斑。

    赵玲恶心不已,急忙检查了锁眼和门窗,一切完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但门锁是老式的,有心人稍微用点工具就能打开。她想给作案人一个教训。又怕被报复,于是没有报警,而是在卧室的门上架了一个水盆,又加了红色颜料作为警告。

    “我想着,狠狠吓唬他一下,最好让他害怕,再也不敢过来。之后再让房东换个高级点的锁。”

    布置好机关之后。好几天都平安无事。?

    第86章

    这天她如往常一样去上班,下班后还和同事吃了饭。晚上回到家却发现屋里一片狼藉,房东已没了呼吸,吓得立刻报了警。

    “死者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直接死亡原因是后脑遭受撞击,应当是撞到了门边的衣柜。在衣柜上也提取到了相应的血迹。”沈知黎把报告递给纪洛宸,

    “从尸僵判断,死亡时间在四到六个小时之前,也就是下午的一点到三点之间。地上的液体是水、红色颜料以及死者的血的混合物,没有毒性或刺激性。”

    纪洛宸点点头:“痕检呢,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屋里的地板是瓷砖,沾湿后容易滑倒,死者的鞋底也有不少水迹。地上的水量大致是脸盆容量的三分之二。从铺开的面积来看,大约是从两米高的地方泼下,周围家具上残留的液体飞溅痕迹也符合这一特征。”

    “不在场证明呢?”

    “已经询问了同事。证实她这一天都在公司。下班后和几个相熟的同事吃了饭。”

    “也就是说,”纪洛宸颇有些惊讶地摩挲着下巴,“现场完全符合她的描述。这是一起……意外事故。”

    临南分局办案不少,但这样的事情却头一回遇见。

    现场找不到任何疑点,三天后,此案以意外事故作结,赵玲无罪释放。

    台风已经过境,淅淅沥沥的雨却依然下个不停。

    赵玲走出分局大楼,抬眼望着暗沉的天空,一把伞遮在她的头顶。

    “没带伞吧?我送你回去。”微凉的风拨乱周淮屿的额发,他举着伞,像老朋友般亲切地寒暄。

    “不用了,谢谢警官。”赵玲连忙推拒,“我打个车就可以了。”

    “没关系,刚好顺路。”周淮屿笑笑,率先下了台阶。

    他穿着浅绿色的衬衣,颜色温柔,款式宽松,在此刻阴郁的天色下更有种遗世独立的飘逸。

    赵玲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雨似雾,风如烟。

    天地皆茫茫,唯他纤尘不染,澄澈如初,明丽得如同一抹春山。

    “你是故意的吧。”话音夹着雨丝,轻飘飘地传来。

    “啊?”赵玲一惊,不由自主地跟上两步,挂上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警官您开什么玩笑,我只是想警告他一下,谁能想到一盆水能泼死人呢。”

    “只是水当然不能,你也从没这么指望过。”周淮屿转头,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清亮逼人。“所以才在水里面加了颜料,对吧?”

    “我只是调个颜色,吓唬吓唬他罢了……”

    “调色可以用墨水,便宜又大碗,你却偏偏用了油画颜料,真是大方。”

    “我平常就会画一点油画,只是顺手……”

    明明是反复推敲过上百次的答案,赵玲对答如流,寒意却如毒蛇,一寸一寸爬上背脊。

    “不,”对方闲庭信步,娓娓道来,“你颜料架上的所有颜料。包括墙上的成品。用的都是半专业的油基颜料。唯独加在水里的那一支,是水溶性的你是特意买了那一管,即便它并不适合你的绘画水平。”

    “调色当然是一部分,但你用它的主要原因,恐怕还是其中被处理过,变得亲水的亚麻仁油成分。油可以让地板更加湿滑,增加这场‘意外’发生的概率。”

    “用搪瓷盆也是,它比塑料盆更重,也不透光,砸在人头上能进一步增加他恐慌和晕眩的程度。”

    此处离分局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街上的行人不多,周淮屿站定,微笑着偏头看向伞下的赵玲:“我说的没错吧?”

    阴云沉沉,无数的雨水争先恐后地倾泻下来,将落未落地在伞沿凝成水滴。

    世界在水滴中颠倒、闪烁、又坠落。

    赵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借此换上什么刀枪不入的盔甲一般。一息之后,那个柔弱、惊慌、哭哭啼啼的小女生消失无踪,再睁眼时她已然目光冰冷,坚不可摧:“周警官对颜料似乎颇有研究。”

    “但是,”她拨了拨浓密的乌发,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这些都只是推断,算不得证据。”

    “对。”周淮屿不假思索地承认。

    赵玲倒被他的爽快搞得一愣,片刻后神色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想象罢了。

    我用惯了油画颜料,一时没想起墨水。至于水盆,家里有个多余的刚好用了,有什么奇怪?”

    她作势抱怨:“警官,有罪推定可不好。”

    “也许吧,”周淮屿淡淡地不置可否,“那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勾线笔,少了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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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如同一个炸雷,惊得赵玲脚步踉跄,猛然回头:“你——”

    形势瞬间倒转,年轻的警官唇角微扬,笑吟吟地点了下头示意。他似乎还是刚才的表情,气场却陡然一变,恍若春山横转,溪水倒流,弯弯的桃花眼里

    蓄起千年寒潭,深不见底。

    “无论是油性成分还是搪瓷盆,都只能稍微提高他滑倒的概率,你既然敢设下这样的陷阱,必然不会只满足于这一点点的把握。”

    “所以,你还在门缝下放了几支勾线笔。当他推开门,水盆砸下来,血色让他恐慌,重击让他晕眩,他骤然受惊又看不清东西,下意识挣扎的时候,就会刚好踩上你提前放好,甚至是抹好了润滑油的一排勾线笔——”

    他凑近赵玲,耳语喃喃:“然后……砰。”

    仿佛被万斤重锤突然砸中一般,赵玲的身体不受控地一抖。她刚想反应,对方已经施施然退了开去,唇角的的笑意更深。她望着他,感觉身不由己地被裹进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他墨黑的眸,和罂粟花心一样的颜色。

    那声无人得见的坠落终于在三日后有了迟来的观众。像握着指挥棒似的,他轻轻舞动手臂,陶醉地在尾音里闭上眼睛。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雨滴打在蕉叶,轮胎碾过水洼,被台风连根拔起的大树横亘在道路中央,挡住一切恐惧逃脱的出口。

    赵玲不由自主地战栗,心跳的巨响快要让她耳鸣。

    她想要阻止,却动弹不得,只能任凭对方形状美好的唇齿一张一合,句句如箭,击穿她的盔甲,敲响她的丧钟。

    那刻在视网膜上,房东绝望挣扎的表情,此刻正一模一样地,在她脸上浮起。

    “你拖到很晚才回家,一是为了让他死得彻底,二是因为夜间警力少,出警的时间会变长。”

    一步。呼吸声逐渐急促。

    “你本想趁着警察没来的间隙清理现场,但我们的速度太快,完全出乎你的预料。”

    两步。血液的温度离开指尖。

    “你只来得及捡起散落在附近的几支笔,擦干收好,却没能找到滚落到床底的那一支。”

    三步。明媚的脸庞变得灰败。

    “很不巧,那支笔上沾到了颜料,又被房东踩到,印上了他的鞋印。”

    四步。对方已欺身到近前,曾以为刀枪不入的盔甲枯叶般片片剥落,溃不成军。

    周淮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最后的刀锋直指她的咽喉。

    “现在你还能说,这一切都只是‘意外’吗?”

    “我还以为,这会是一场完美犯罪。”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开口。挺直的脊背卸去了力道,颓然地长出一口气:“如果你在局里说这些,我大概永远没有出来的机会了吧。”

    她远远回望分局的方向:“而我现在能站在这里,就说明你并没有把那支笔上交,对吗。”

    血色渐渐润红苍白的脸颊和唇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现场捡到那支笔的时候,你的搭档好像还问过一句。”

    “那么警官不惜欺骗搭档,冒着违纪的风险,也要包庇素昧平生的我,”她抬起头,绯色唇瓣绽出罂粟般甜美的笑容,恍若对面的倒影。

    “这个理由,我真的很好奇呢。”

    “没想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淮屿老师,”赵玲环顾着画室感慨,“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周淮屿笑笑,穿过琳琅满目的颜料墙,摆弄着人体骨骼模型换了个新的姿势:“你的墙上挂着那幅《蒙眼的蝴蝶少女》,虽然是印刷版,但的确是我早期最喜欢的作品。”

    “哦?”赵玲回头,眉梢微挑,“这么说,是因为我的品位不错?”

    周淮屿笑而不语,他们一瞬不瞬地看着彼此,视线在空中交汇,像一条汩汩的河。空气很安静,万语千言都在这无形的河上流过。良久,周淮屿来到书架前,抽出一本金绿封面的画册。

    “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知道,卡拉瓦乔吗?”

    “周淮屿,醒醒。”车厢里,刑警队长有些好笑地戳了戳搭档圆鼓鼓的小脸,“怎么回事儿啊,天天都这么困。”

    他弯下腰,毛茸茸的大脑袋凑过去,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地琢磨:“最近也没加班啊……怎么着,在外面接私活儿啦?”

    “……唔。”睡意朦胧的眼睛不乐意地皱成一团,周淮屿颇有几分起床气地把他的脑袋推开,“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最近批作业。有点累。”?

    第87章

    “警校那帮小兔崽子们这么不省心啊。”纪洛宸叉着腰,豪气干云,“说出来,我去替你教训他们。”

    “干嘛,又强行切磋擒拿术?”周淮屿擦着困倦的眼泪,藏住偷笑的嘴角,“幼稚。”

    二人下车进了门,苏泱迎上去,对着趴在客厅中央的人形努努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

    纪洛宸皱眉:“又认识?”

    死者名叫唐浩奇,男,28岁,是一家食品加工厂的部门经理。说是认识,其实是一个月前,他作为何娟案的目击者兼嫌疑人,曾被临南分局多次传唤。

    何娟,女,25岁,是唐浩奇在食品加工厂的同事。

    二人恋爱一年,已谈婚论嫁,却在一个月前于河里泛舟之时翻了船,唐浩奇因为穿着救生衣成功获救,何娟却不幸溺水而亡,连带着还有肚子里刚满三个月的胎儿。

    “是我,是我的错。”唐浩奇哭得伤心,“她说想去划船,我就带她去了,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连水边都不会让她靠近……”

    “你说划船,是何娟的主意?”

    “是,她喜欢划船,说天气正好,也去玩一玩。”

    “可是何娟宿舍的室友说,是你主动约的她。”

    “嗐,女生么,多少都有点秀恩爱的小心思。”唐浩奇一脸“你懂的”看着纪洛宸,“警官,你女朋友肯定也……”

    “胡扯什么,我没有女朋友。”纪洛宸断然否认,偷瞟一眼旁边的周淮屿。周淮屿不知在自顾自地出什么神,对他们的谈话似乎并不上心。

    唐浩奇碰了个钉子,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约会这种事,不都是商量着来的嘛。她说想去划船,我安排了下时间和行程,她要说是我约的,那也算是吧。”

    “那你们划到那么偏僻的地方,也是她要求的?”

    “嗯。她看见有几只鹭鸶飞了过去,就想靠近看看。”

    “这个唐浩奇,倒是摘得干干净净。”纪洛宸拧着眉头出了问话室,“照他所说,一切都是何娟自己的主意,没穿救生衣也是她嫌热,闹小脾气。包括翻船落水,都是因为何娟孕反要吐动作太大才导致的。”

    “但也没有证据能反驳他的说辞,”沈知黎道,“何娟的确是生前溺水,肺部有泥沙和硅藻,指缝有船沿的木屑,尸体上没有外伤,也没有找到使用药物或者暴力压迫的痕迹。”

    “但我总感觉……周淮屿,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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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有证据只能证明他对怀孕的未婚妻太疏于保护,不符合常理,有些可疑。”周淮屿道,“但仅凭这一点,也无法证明他对何娟的死负有过失。”

    “而且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如果真是他下的手,动机呢?”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传唤不得超过24小时。虽然众人有着一肚子的怀疑,24小时后,唐浩奇还是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纪洛宸悄悄派去盯着他的人倒是带回了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走出两条街后,他上了一辆红色超跑的副驾驶。

    “阿斯顿马丁?!”苏泱瞠目结舌,“他不就是一个,食品厂的部门经理?”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儿,”纪洛宸嫌弃地瞥他一眼,“不过的确有点奇怪,他是农村出来打工的,升上部门经理也没几天,之前就是普通流水线工人,哪儿来的这么有钱的朋友?”

    车主信息很快被查了出来,傅雪蕊,女,26岁,临南知名企业鸿升集团董事长的女儿。说来也巧,唐浩奇和何娟工作的食品加工厂,正是鸿升集团下属的企业。

    “卧槽,”苏泱这下连嘴巴也闭不上了,“直接勾搭到董事长的女儿?这就是传说中的,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吗。”

    唐浩奇被再次传唤,对着照片他只好交待,自己与傅雪蕊曾互有好感,但只是朋友。

    “我在认识娟娟之前就遇见小雪了,”唐浩奇说,“当时我还是车间的工人,有一次组长让我去给厂长送东西,刚好在办公室遇见了她。我对她一见钟情,可回来一打听才知道,她是董事长的女儿。”

    唐浩奇的长相算得上风流倜傥,也自恃有三分才华,但苦于学历不高,毕业后兜兜转转只做了个车间工人。若是在学生时代,他或许还会搏上一搏,但生活的久不得志早已磋磨掉他小小的骄傲,身份天渊之别,谈何开始。

    见他整日浑浑噩噩,组长介绍了另一条生产线上的何娟给他认识。唐浩奇原本兴致缺缺,可经不住家里催婚催得紧,何娟又温柔懂事,二人还是很快坠入爱河,相处一年,也算甜蜜。

    但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就是因为它的转折总来得猝不及防。上个月的一天,唐浩奇突然被厂长叫去办公室,他以为做错了事正忐忑不安,却被天降的好运砸中,厂长任命他为部门经理,并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叮嘱他好好干,前途无量。

    升职的喜悦尚未消化,他晕头转向地走出门,傅雪蕊正在门外。她粲然一笑,解释自己偶然间看到了他投稿在内刊上关于提高车间作业效率的文章,觉得很有想法,就推荐给了厂长。

    唐浩奇激动得两眼放光:“我一直以为,像我这种生在泥沟里的人,连和她一起喝杯咖啡都是奢求。

    可是、可是她竟然看到了我,还说她欣赏我的才华……你们能懂我当时的心情吗?我做梦都没想过能有这么一天!”

    “于是,无权无势的何娟就成了你的绊脚石。”周淮屿冷笑一声,“你要做董事长的东床快婿,而她不愿意分手,所以你杀了她。”

    “没有,警官,我没有!”他用力地摇头,“我是想跟娟娟分手,可她告诉我,她怀孕了,她有了我的孩子。”

    唐浩奇苦笑着闭上眼睛:“可能……这就是命运吧。造化弄人,我只能和她订了婚,和小雪说明了一切。”

    “如果……如果我一开始能再勇敢一点,能鼓起勇气跟她搭个话,就好了吧。”

    “真是好一段故事。”纪洛宸打断他的伤春悲秋。

    “之前怎么绝口不提?”

    “毕竟都过去了,也跟这个案子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还用不着你来判断。”刑警队长瞪着他,“根据证言,你跟何娟订婚后郁郁寡欢,她明知道你不乐意,怎么还敢来跟你划船,不怕你心生歹意?”

    “警官,大家相处一场,我能有什么歹意?再说是她说那里清静,想跟我谈一谈。”

    “能谈话的地方那么多,她一个孕妇,还不会水,非要划船?”

    “可能是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吧。”

    唐浩奇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怀念的神色,夹着些许悲伤,“只是没想到,她一激动……唉,娟娟是个好姑娘,如果没遇见过小雪,没有这场意外,我跟她应该也能幸福地过下去吧。”

    “你倒真是处处留情。”纪洛宸烦躁地压下反胃的情绪,“你口口声声爱何娟,那你穿着救生衣,怎么不去救她?”

    “我……我救了!可是她力气太大——”

    “你撒谎!”刑警队长狠狠地一锤桌,震耳欲聋的声响把唐浩奇的辩解堵在喉咙。他双手撑在桌上,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散发出惊人的压迫感,“溺水的人会本能地抓住附近的一切,可她的指缝里只有泥沙木屑,别说你的皮肤组织了,连一丝衣服纤维都没有。”

    后槽牙被咬得咯咯作响,他一字一顿:“你是眼睁睁看着她溺水的,甚至没有试图靠近过她。”

    唐浩奇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承认,我当时太害怕了。我也是第一次遇见翻船,整个人掉进水里,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水性也不好,等我回过神,她已经快要沉下去了。”

    “我是想救她的,但是,没能赶上。”

    “可是警官,”他似是有些困惑地望着余怒未消的纪洛宸,“没救成人,不犯法吧?”

    何娟的死最终以意外事故结案。

    唐浩奇的证词虽然不能完全让人信服,却也始终找不出致命的漏洞。尸检没有可疑之处,偏僻的湖边自然没有监控,到底是谁掀翻了船,落水后又发生了什么,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

    只是一个月后,他并未与心心相印的傅雪蕊双宿**,而是孤独而仓皇地,死在了升职后新搬的房子里。

    “死者被重物击中后脑,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

    纪洛宸听着汇报,脸色愈发阴沉。最近的临南有些不太平。不是电信诈骗,也不是打架斗殴,而是这几个月来已经发生了三起杀人案,简直是把安全城市的称号摁在地上摩擦。

    被害人毫无关联,案件的凶器不尽相同,现场也并未留下什么作为标记的物品,只是都发生在雨天,而且手法都干脆利落不留痕迹。甚至仿佛针对捕风捉影小能手似的,连唯一一次监控拍下的侧影里,嫌疑人还带着一个相当夸张的面具。令人费解的是,这几起案子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共同点,那就是受害人都是临南分局的“熟人”,而且多少都有点恶有恶报的意思。?

    第88章

    “不图钱财,一击毙命,又是‘熟人’,”苏泱咂咂嘴,“老大你说,咱临南该不会也出了个那什么,蝙蝠侠吧?雨夜版?”

    “什么蝙蝠侠,”纪洛宸对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要真有,那也叫连环杀人犯。”

    在连熬了两个大夜毫无进展之后,所有人都被谈局赶回家休息。纪洛宸自热而然地把牧马人开到门口,却看见周淮屿不知从哪里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这是什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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