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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40(第2页/共2页)

nbsp;   慢慢说出了那两个字,周淮屿听见电话那头女人绝望哀恸而不敢置信的哭声。

    审讯室内,张勇蜷缩在座椅上,眼神空茫,一切又像是闪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夜晚。

    结束了自修的少年走出教学楼,用自己的生命救下了一个少女。周淮屿闭上眼,轻声说:“你才不是一颗长歪的小树,你是这天地间最挺拔的栋梁。”

    从操场带回的铝合金箱静静躺在纪洛宸的办公室里,箱子右上角的陈年血渍既是李臻受伤的证明,也是引导警方发现端倪的线索。案件的侦破到今天为止算是告一段落,真凶落网,只可惜意外逝去的年轻生命不会再复苏。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摞摞摆放整齐的信件。属于少年时代的那些青涩回忆涌上心头,纪洛宸抿着唇翻找李臻的信,这很可能是对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点儿痕迹了。

    信纸泛着黄,钢笔晕开的墨痕力透纸背。纪洛宸没有打开看内容,而是分别给周思礼和李华刚发去了信息,请他们来临南分局认领李臻最后的遗物。

    箱盖半开着,纪洛宸犹豫半晌,还是俯身又抽出了一封信件。不同于李臻的信被叠得整整齐齐,这一封只被随意地对折,错开的边缘上能看见落款的名字:纪洛宸。

    他将自己的信藏进抽屉,和周淮屿七年前给他画的画像放在了一处,小心收好。

    “咚咚。”

    “什么事?”纪洛宸抬头看向来人,是姜乐悠。

    “老大,上次配合咱们调查取证的吕雁又来了,就是那个小说家。”姜乐悠小声道,“我让她先在休息室坐一会儿,周淮屿已经过去了。她说有重要的发现必须当面跟你讲。”

    吕雁?难道她又发现了什么关于案子的线索吗?纪洛宸心中转念,随手拿起李臻的信塞进口袋,示意姜乐悠带路。

    “走,看看她要说些什么。”

    休息室内。

    周淮屿今天难得带上了金丝眼镜,吕雁毫不掩饰欣赏地夸赞道:“周探长,你这张脸,都可以出道当明星了。职业原因,我见过不少男星,不过他们都不如你,你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既冷冽,又脆弱。”

    “吕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画像师而己。”周淮屿轻垂下眼睫微笑道,他坐在吕雁旁边的座椅上,“我的同事已经去通知纪洛宸了,您稍等一下。”

    “没关系,能和周探长单独相处。我求之不得。”

    纪洛宸一只脚刚迈进会议室的门,就听见了吕雁这句话,脸色立刻变臭。他清清嗓子,大声道:“吕小姐,听说你有新的发现?”

    他边说,边眼睁睁看着周淮屿竟然因为对方的一句夸赞害羞低头,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纪洛宸的脑袋短暂宕机了两秒,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拉起了周淮屿的手,把人藏到了身后。?

    第25章

    周淮屿和吕雁都愣住了,两人一前一后看向纪洛宸。沉稳靠谱的管理局处长微微一笑,矜持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分开坐吧。”

    心满意足地把周淮屿安置在了自己身边的座位上。纪洛宸这才正色道:“吕小姐,到底有什么发现,需要你又特地来一趟局里?”

    吕雁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将其递给纪洛宸:“昨天我回去后,重新翻找了很多高中时留下的东西。我离开临南一中前,李臻曾给过我一个网址,他说这是他的个人博客,以后大家各自天南海北,如果我想找人谈心,可以给他留言。”

    文件夹里是吕雁打印出来的一些博客文章,看样子都是李臻的个人随笔,有些是散文杂谈,有些则是日常记录。

    吕雁又道:“十多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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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我本以为博客已经被注销。但试着输入网址后,竟然还能登陆查看。我一篇篇看过去,发现有点不对。”她抽出文件夹最后的那张纸,“你们看这篇的用词:爱原来是如此沉重的感情吗。我快喘不过气了……我爱上了错误的人,不值得被宽恕……我的生命是倒计时,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人间炼狱,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她丹红的指蔻从文字上逐一划过,触目惊心。

    一个普通的博客中被锁上的私密文章并不难破译,很快,李臻的博文被全部打印成册,发到了众人手中。

    连同吕雁已经看过的那些,共计1076篇,从初三到高三,李臻几乎是以每日一篇的节奏在记录着自己的一切。其中对外公开开放浏览的,只有一半不到。

    如果说公开发布的博文展现的是一个笔触细腻、心思敏感的文学少年形象的话,那隐藏的另一半则是少年心中无处倾诉的痛苦与自厌。

    “我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压着这么多事。”吕雁一点点抚摸过眼前的文字,泪盈于睫。

    年少时太多遗憾已再无追回的可能,如今只能凭倚着仅存的一点念想,重新在心中描摹故人容颜。

    周淮屿无暇安慰她,众人转移阵地来了会议室,现在正人手一份日记分工阅读。

    苏泱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问老裴:“操场藏尸案和校园猥亵案不是都结案了吗?杀害李臻的凶手也伏法了,咱现在还查这些做什么?”

    老裴默然半晌,低低回道:“人活一世,总要活个清楚明白。这孩子空有两双父母,却没人真的爱过他。现在明摆着人受过委屈,如果连我们都不为他争个是非曲直,谁还能替他说句公道话?”

    春风和暖,春风也无情,吹走了本不该是这季节飘落的青叶。会议室内无人开口,只余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如一曲迟来的挽歌。

    “老大,有人找,他们说是接到您通知过来的。”门口的警卫来通知。

    纪洛宸起身透过玻璃窗张望,分局门口站着几道人影,正是周思礼一家和李华刚。他略一思忖,便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满屋子的长官让几人有些拘束,纪洛宸招呼他们落座,挨个给了一份李臻的博文。“原本请你们来是认领李臻最后的遗物的,这些文字也算他留下的一些东西,你们是家属,有权利看。”

    案子破得很快,没耽搁太久。然而李华刚看上去比上次会面时更苍老了,时间像是在他身上按了加速键,将他迅速变为一截丧失生机的枯木。

    纪洛宸接着看向周思礼,他精气神倒是还好,只是脸色憔悴了些,周飞扬虚扶着他,叶小文落在最后,深深埋着头。关宁不在,许是要在家照顾童童。

    “这些……这些都是小臻写的吗?”李华刚的手颤颤巍巍,捧着掌心的书册像是捧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错过了太多儿子的成长,如今只能以这种方式稍加弥补,一时间不禁老泪横流,心痛如绞。周思礼拍拍这位老朋友的后背,他的眼眶微红,勉力安慰道:“老李,小臻如果还在,也不想看到你这般自苦啊。”

    纪洛宸冷眼旁观,很快便明白过来,李华刚恐怕至今不知道,周思礼帮着叶小文隐瞒了她早就知道李臻不是猥亵犯的事实。

    不愿再看这位道貌岸然的周校长,纪洛宸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边的周飞扬身上。

    他缓缓蹙眉,这个人,看上去倒是此地此刻最伤心的一个。

    周淮屿不认识李臻,但从对方留下的文字中,他能读出这个少年柔软善良的心,李臻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热爱生活。

    【北风料峭,文心楼前的湖水都浅了一层。这周我常去湖心亭写生,画枯枝上偶尔停留的飞鸟,画湖底漫生的藻荇,画驮着小乌龟一起出来晒太阳的老乌龟,也画牵着手从湖边走过的他们俩,那是我今生都难以企及的般配。没东西画时,我就做点竞赛题。躲在这里,不会有人来烦我。】

    【学校里那些人越来越过分了,我和吕雁说,有问题就来找我。也许我保护不了自己,但至少,我能帮到她。】

    【数学真纯粹啊,哪怕是我这样的人,也能从中得到解谜成功的慰藉。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沉浸在数字的世界里,不用去幻想不属于我的东西。】

    【吕雁要走了,我为她高兴,她有一个好爸爸。我没有答应她的告白,不是她不好,是我不配,她的眼神那么清澈。大雁南飞,春日再回,若还有再相见的一天,但愿我能拥有向她坦诚一切的勇气。】

    【突如其来的阵雨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雨后,我在旧校舍附近救下了一只蜻蜓,它的翅膀好像断了半扇,我把它从地上的水洼里转移到了窗檐上。整堂历史课,我都心不在焉,想着它能否存活下来。好容易握到下课,我直奔旧校舍,可蜻蜓已经不在原处了。雨没有再下,我愿意相信,它是自己飞走了。】

    【飞扬又来找我了,他委婉地说,希望我尽量别再出现在他和小文周围,小文有些不适应。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答应了。他们感情很好,是一对璧人,而我什么都没有,给不了任何承诺,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数学真纯粹啊,哪怕是我这样的人,也能从中得到解谜成功的慰藉。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沉浸在数字的世界里,不用去幻想不属于我的东西。】

    【吕雁要走了,我为她高兴,她有一个好爸爸。我没有答应她的告白,不是她不好,是我不配,她的眼神那么清澈。大雁南飞,春日再回,若还有再相见的一天,但愿我能拥有向她坦诚一切的勇气。】

    【突如其来的阵雨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雨后,我在旧校舍附近救下了一只蜻蜓,它的翅膀好像断了半扇,我把它从地上的水洼里转移到了窗檐上。整堂历史课,我都心不在焉,想着它能否存活下来。好容易握到下课,我直奔旧校舍,可蜻蜓已经不在原处了。雨没有再下,我愿意相信,它是自己飞走了。】

    【飞扬又来找我了,他委婉地说,希望我尽量别再出现在他和小文周围,小文有些不适应。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答应了。他们感情很好,是一对璧人,而我什么都没有,给不了任何承诺,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读到这里,周淮屿深深看向周飞扬和叶小文。这对从少年时代走入婚姻殿堂的爱人背对着彼此。脸上流露出不同的悲戚。

    吕雁早已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原来是她,竟然是她……她明明不爱你,你还为了她丢掉了性命!”

    周飞扬痛苦地闭上眼,他哑声道:“我没想到,小臻对小文的感情那么深。”手中的信稿被他握得满是褶皱。

    一直侧过身背对着他的叶小文缓缓站起身,她的脸庞上全然没了血色,眼神中写满了决然的哀伤,她轻声打断道:“不,你们都错了。”

    “知道吗,爱是最藏不住的东西。”叶小文说,“我深深爱着飞扬,所以我能感觉到另一道注视在他身上的目光。珍惜、思念、守护、甚至于牺牲!那目光太沉重了,我竟然觉得自己不如他。”吕雁停止了哭泣,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又看向周飞扬。

    “我知道,他一直在默默看着飞扬。只是看,并不打扰我们。但我太害怕了!现在只有我看懂了李臻的心,飞扬还不明白,可如果有一天他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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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文惨笑道:“飞扬嘴硬心软,他总说,自己跟李臻关系一般,只是看不过有些人欺负他,所以要悄悄为他出头,毕竟他们还算是兄弟……可天底下哪个弟弟,会用写满爱意的眼神看哥哥?!”

    这是她藏了十五年的心声,一朝说出,竟觉得如释重负。

    叶小文再也站不住,踉跄跌坐在椅子中,悔道:“可他为什么那么傻…明知道我是情敌,还要豁出命来救我!”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向了周飞扬,看他颤抖的身躯,看他迟来太久的醒悟。?

    第26章

    叶小文最后悲伤道:“飞扬,李臻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深爱你。”

    粉白色的樱花花瓣飘落在地,周淮屿弯腰拾起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戴主任亦步亦趋跟在他和纪洛宸身后,口中一再感激:“真的是很谢谢两位探长。还特地把信箱送回来,您说一声,我们自己去拿就是了。我们学校的校友如果知道信件失而复得,肯定会非常激动的·…”

    时光树依然是旧时的模样,它正抓住最后的春日时节轰轰烈烈肆意盛放,只是树下少了一个陪伴它十五年之久的人。

    周飞扬默默跟在三人身后。纪洛宸说要回学校核对一些李臻的博文细节,顺便把信件箱归还给校方。他主动申请一起来帮忙确认。胸中左奔右突的情感洪流找不到出口,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呆在会议室中。

    “两位探长你们随意走动,有任何需要直接叫我。”听说纪洛宸需要进入教学楼各处查看,戴主任答应得十分爽快。

    站在时光树下,周淮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书册,上面已经被圈画出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点。

    “周先生 如果你不个音的话可不跟我们说一说李臻的过去。”纪洛宸问道。

    操场空旷,现在是上课时间,远处的教学楼偶尔会传出琅琅书声。周飞扬依然穿着他来时的一身西装,却失了来时的沉稳镇定,茫然无措一如十七岁时的他。

    走过一条条长廊,墙上的荣誉奖状换过几轮。掉灰的墙角亦被修补完善。教室里的学生来了又走,尘封的回忆再一次开启,原来他从来不曾忘记。

    “我和小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吃一样的饭菜。上同样的学校。我的爸妈。也是他的爸妈。”周飞扬慢慢讲述着:“最早的时候,他只是偶尔来家里做客。我知道,小臻没有妈妈,王叔叔又去山区支教,他家里只有一位年迈的奶奶,生活上诸多不便。我虚长他几个月,就自称一声哥哥。那时候我课外补习班上得多,懂得东西自然要多些,有一些小臻搞不明白的问题,我都能给出答案。每当这时,他便会十分崇拜地看着我。我想,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弟弟好像也不错。”

    微风吹拂,湖面波光粼粼,他们来到了李臻日记中所写的湖心亭。抚摸过红木栏杆,周飞扬继续道:“日子久了,我也习惯了小臻隔三差五来我家。可突然有一天,我爸拖着行李箱、牵着小臻回了家。他告诉我。从今天开始。小臻就是我的弟弟。让我照顾好他。”

    小麻雀驻足枝头,踩落了一朵摇摇欲坠的桃花。枯枝又绿,这是李臻日记中不曾描述过的春日美景。“我拥有的一切都要分出去一半,玩具、书籍、乃至于父母的爱,这让我根本无法接受。”他苦笑道,“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完全抱持着一种抵制的心态,每天都在大吼着不想要弟弟。”

    他缓缓坐下,注视着平静的湖面,“小臻大概也是懂得的,他越发小心讨好我,一式两份的东西从来都要让给我。你们去过我家里,应该知道,卧室只有两间。我会抢先进屋,把门锁上,任凭爸妈如何敲门也不开。”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他,却没想到爸妈竟然选择带着他一起睡,我所有的哭闹和反抗都没有效果。”他笑了下,“很幼稚对吧?就这样过了快一年,我终于无奈接受了小臻成为我弟弟的事实。”

    下课铃响了,惊飞了树上的小麻雀。沉静的校园变得热闹活泼,各个年级的学生们成群结队走过小湖畔,有些还好奇地看向湖心亭中的三人。

    “我爸是数学老师,在小臻出现前,他一直很努力想培养我在数学方面的才能,只可惜我确实不是块好材料。小臻不同,他聪明、一点就透,爸爸开始逐渐将期望转移到他身上,短短几个月,我便跟不上教学进度,不再参与他们的小班授课。”周飞扬的神色逐渐变得柔软,“每当周末,我会在厨房给妈妈帮忙——大部分是帮倒忙,我们会做些点心,等爸爸给小臻上完课,全家人坐在电视前一起享用。有时候我等不及,便会去敲书房门,爸爸也只好提前下课。”

    “所以那时候你已经接受了李臻的存在?”纪洛宸问。

    周飞扬点点头,“我从来就不讨厌他,只是最开始心里没转过弯儿。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小臻呢,要不是他把我从无止尽的数学奥赛题里拯救出来,我不知要掉多少根头发。”他勉强一笑,“就连上学也是,我用教师子女的名额入学,小臻则是自己考进了临南一中。其实,一直是他在让着我。”

    有一对打打闹闹的学生情侣踩着铃声跑进了教学楼,周飞扬出神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那时候,我和小文大抵也是这样吧。”

    周淮屿轻声道:“关宁告诉我们。你曾经想和叶小文分手,只是由于出了李臻的事。你没有再提。反而选择了和她继续关系。”

    周飞扬的神色更加黯淡,有那么一瞬间。纪洛宸几乎以为这个男人要崩溃落泪,但周飞扬还是撑住了,他说:“是有这么回事,三年相处,我越发明白自己对小文更多的是兄妹般的爱护,我给不了她要的爱。”

    “那你对李臻呢,你也只拿他当弟弟吗?”纪洛宸问道。

    周飞扬停住了,过了许久,他才颓然道:“……我不知道。”

    活动教室在顶楼,打开窗,天高云淡,风景独好。这里曾经是奥数班上课的地点。也是李臻每周必造访之地,他在很多篇博文中都提到了这儿。

    “上高中后,我住校,小臻选择走读。我们的交集慢慢变少。”周飞扬低声道:“我们长大了,各自有了别的朋友。小臻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哥哥长哥哥短地粘着我,更多时候,他会站在远处默默注视我,很低调。偶尔,我们会在楼道里擦肩,给彼此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渐渐的,学校里都没几个人晓得我俩是兄弟。”站在这里,能很清楚看见操场旁的时光树,李臻正是在此埋骨数载。周飞扬的拳握得越发紧,“我听说了小臻去帮一个女孩子的事,很多人扬言要整他,我把事情压下来了。我想,小臻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吧,才愿意一反常态地为她出头。”

    他自己说得浑然不觉,纪洛宸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叹气。这个人,到今天依然没看清自己的心。

    钟表兀自转动,时间来到了下午五点。临南一中很大,走遍了李臻的博文中标注的所有地点,纪洛宸和周淮屿也终于听完了周飞扬的叙述。

    “小文第一次跟我提起,说小臻总爱悄悄看着她的时候,我是不以为意的。”绕过一圈,三人又回来了最初的起点,时光树下纷纷扬扬落了许多树叶。“我告诉小文,小臻有喜欢的女生,就是那个叫吕雁的。”

    周飞扬仰着头看枝头的花,“可她很坚决地否认了,并且一再让我去告诉小臻,别再来打扰我们…我也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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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看向纪洛宸,“在和小臻说完那番话后,他真的没有再出现。甚至如果不是我们周末还住在一起,他简直是从我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周淮屿也注视着他。周飞扬咧了咧嘴,笑容无比苦涩。“怎么可能?我快疯了,无论做什么事都无法专心。我很想找个机会和小臻好好谈谈,告诉他我没有讨厌他的意思。如果他真的喜欢小文,我可以退出,但他总是避着我……我以为,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一阵大风刮过,樱落如雨,坠在周飞扬肩上。“李臻失踪后,你没有怀疑过吗?”周淮屿问。周飞扬闭上双眼,“我找了能找的所有地方,学校、图书馆、公园、咖啡店…可就是找不到,他不见了。他存在的痕迹淡薄到令我恐慌,我们一起住的房间里,甚至找不到小臻的一张照片。”

    “那是兵荒马乱的一个月,小文情绪崩溃,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小臻,我妈在家以泪洗面,我爸为了案子到处奔走。”周飞扬双眼通红,哽咽道:“我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安慰小文,会好起来的,小臻做错了事,但我会对她负责;另一半又在疯狂地说,小臻不会是凶手,他敏感内向,最善良不过,我的弟弟……我的小臻,我想他回来!我只想他回来我身边——”

    周飞扬嘶喊着,他压抑了太久。

    “我曾无数次走过这片操场,路过这株樱树。”周飞扬抬手抚上粗糙的树干,“学校让我们给十五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我在信里说,希望我和我爱的人都能拥有幸福的人生。特别是小臻,他生来就被剥夺了太多,更应该被加倍偿还才对。”?

    第27章

    他将头抵在树干上,慢慢蹲下身,抓起了地上的泥土,“我从来不知道,小臻就在这里……他一个人在冰冷的地下躺了十五年。沉甸甸的箱子压在他身上,那里面竟然还有我亲笔写下的祝福。”花落无言,纪洛宸和周淮屿并肩而立。周飞扬活在所有人爱的期待中,却也没能收获一份幸福人生。手机震动,纪洛宸接起电话。随着对面的讲述,他的神情变得严肃,直至冰冷至极。周淮屿鲜少见他如此暴怒,纪洛宸递过手机给他,很快,周淮屿也彻底冷了脸色。

    “周飞扬。”纪洛宸上前半步,拉起了颓然跪地的男人,“有一封信,你得看看。”他紧盯着周飞扬的双眼,“——是李臻留给你的信。”

    泛黄的信纸展开,钢笔字迹印入眼帘。李臻似乎是分了几次写这封信,前后的墨迹深浅差异很大。

    【奶奶走了。爸爸也有他的理想。谁还需要我这个累赘?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遗体捐赠出去,活着的时候派不上用场,至少死后,让我能帮到别人吧。】

    (我很喜欢一个人,但他不知道。他是我的梦,只有看到他,我才恍然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有了一点意义。我不会告诉他这份心情的,因为我是活在地狱里的人,而他跟我不同,我只希望他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明亮少年。】

    【我现在想通啦,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我要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高考倒计时100天,李臻加油!】

    “至少,李臻的心意他知道了。”周淮屿轻声说。纪洛宸抿着唇,冷声道:“还远远不够,咱们得让所有作过恶的人付出代价。”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骇人事实,他强行按压怒火,“他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都活在地狱里!这世间欠李臻一个交代。”

    周飞扬拿着信,一遍遍阅读上面的文字。家中巨变跌落谷底时都没有掉下的眼泪,此刻一滴滴染透了信纸。

    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们三五成群走出教学楼,却被操场旁传来的悲戚哭声吓了一跳。

    时光树下,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正伏地痛哭。风声中,是他迟到十五年的悔恨告白。

    相邻的两间审讯室内,坐着一对谁也没想到的犯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纪洛宸漠然道。他冷冷看向对面的关宁,比起隔壁同样在接受讯问的周思礼,这位中年妇人竟出奇的镇定,她只是用一种如释重负的眼神回望纪洛宸,似乎她已经等待这一天很久很久。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她笑了,眼角却沁出泪来,自言自语道:“童童一个人在家睡着,不过那孩子乖,不要紧,小文和飞扬应该很快就回去了……周思礼呢!周思礼在哪里?!”她忽然神经质地拍案大喊,一改此前的和蔼。

    纪洛宸冷声道:“你不用担心,他就在隔壁。”

    “那就好,那就好。”关宁复又沉沉坐下,脸上恢复了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审讯室的门打开,周淮屿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份口供记录,是周思礼的。他坐在纪洛宸旁边,抬眸道:“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让我算算……对了,是二十四年前。”周淮屿慢慢说着。

    听见这个数字,关宁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轻颤,“你应该记得吧?就是李臻正式来到你家的那一年。”

    啪,周思礼的口供记录落在了关宁面前。周淮屿撤回手,道:“——也是他落入噩梦的第一年。”

    关宁睁大了双眼,她仿佛看见时间的钟摆在倒退。

    彩色相片重新褪回黑白,自己又回到了年华尚未老去的时光里,回到了一切错误还可以被挽回的分岔路口。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嗓音响起,却化成无形绳索捆缚住她的脖颈。

    “飞扬,听爸爸说,从今天起小臻就是你弟弟了,要好好照顾人家哦。”

    “什么弟弟!我不要我就是不要!!”

    “哎呀,我们小臻就是聪明,以后周叔叔教你学奥数好不好?长大了去参加奥数竞赛,保送去最好的大学!”

    “好!谢谢周叔叔。”

    “妈妈,爸爸和小臻在书房呆了好久好久了,蛋糕都要冷掉了,我去叫他们出来好不好?”

    “飞扬乖,爸爸在给小臻上课呢,不要去打扰…哎!飞扬,你回来!”

    “妈妈!我好像听见小臻哭了,是不是爸爸凶他了啊?那些题目好难的。不行,我要叫他们出来。爸爸!爸爸你开门!”

    “飞扬哥哥我没事,周叔叔他、他只是在教我做题目。”

    “小臻,我们周末去拍全家福好不好?到时候爸爸妈妈站在后面,我和你站前面,照片洗出来后就挂在客厅正中央。”

    “飞扬哥哥,我不想拍。”

    “妈!凭什么光要我住校,小臻就可以走读?”“这事儿没得商量。”

    “你们偏心!只宠着小臻,都不想想我。”

    “飞扬,你也看到了,家里就两间卧室。你们两个长高长大了,挤着睡多难受呀?还不如住校呢,能和你的好朋友一起,对不对?”

    “好吧好吧。”

    “爸,怎么今天周五你还回来得这么晚,这都十点了。奥数班不是八点多就下课了吗?小臻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飞扬,别问这么多了,没看你爸爸累了吗。”

    “不可能!小臻怎么会是猥亵犯?他留校到那么晚只是因为奥数班上课啊。不信你问我爸!他是奥数班的老师。”

    “…我们八点半下课,小臻自己说想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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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儿题,我在办公室备课备了段时间,然后自己先走了。”

    无数来自过去的残影碎片尖啸着将关宁包围,让这个满头白发的妇人痛苦地揪住了心口。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她哭求道。

    周淮屿静静注视着她,“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给了我一个求救的眼神。我本以为,你是在为无辜逝去的李臻喊冤;如今看来,你只是为了保护童童不遭周思礼这个恋童癖的侵害而求救。对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纪洛宸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低声道:“可惜李臻送你的那些花了,你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保护过。”

    又是一份装订好的新书册被放在了李华刚面前,他愣了下,问:“警察同志,请问这个是?”

    姜乐悠把另外两本递给了周飞扬和叶小文,淡淡道:“也是李臻的博文。”翻开册子,她指向一段全新的文字,“李臻是以日记的形式在写博客,1076篇虽多。但如果以初三到高三为跨度来计算,还少了很多篇。”

    “因此,我们重新对李臻的博客进行了破译,最终在回收箱内发现了大量被删除的记录。通过技术手段恢复后,就是你们眼前这本册子了。”她顿了顿,声音渐低,“这里面,有李臻最不愿回想的往事,你们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看。”

    周飞扬小心地翻开书册,像是翻看自己未曾深入过的一颗心。纪洛宸交给他的信被妥帖地放在了西装内袋里,他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关于李臻的信息。【他总说,是太喜欢我、太爱我了才会对我做那些事。我身上好疼,难以启齿的疼,这就是爱吗?那接受了他所有行为的我又算什么,我是不是也爱着他?】

    【我不想再回到书房里,从小到大,这是我最害怕的地方。】

    【他拍了我的照片和视频,我真的逃不掉了。】

    【今天的“课”提前结束了,因为有人敲响了书房的门。我知道是谁,他永远是我心里的光,只有他会救我。】

    ——这些都是什么?文字一个个跳入眼中,周飞扬只觉得无法理解,他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上个月代表学校参加的奥数比赛我拿了金奖,大家都在祝贺我,他也是。办公室里,他紧贴在我耳边,热气只往我耳道里钻,他的声音像毒蛇咬住了我,我怎么也躲不开。他说他本来不喜欢年纪“大”的,但我是个例外,我应该感到荣幸。他的办公室,成了我第二害怕的地方。】

    【为什么我不能爱上他呢?为什么我做不到?如果我能骗过自己的心,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那两个人真般配,我从来只敢远远地看着,但如今我连看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他把我的视频发到了网络上——当然,只有我的脸和我的身体出镜。他威胁我不许走,更不许说出去。我想死,我可以擅自死掉吗,爸爸会不会难过?应该不会吧,毕竟他很忙,就算我打去电话,他也只会让我听周叔叔的话。】

    【老师说,以我的成绩很有希望冲击最一流的大学,我又有了希望,也许我可以从地狱里逃走。距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我要努力。】

    【学校这个活动真有意思,十五年后的我会是什么模样呢?也许那时我会是个成功的数学家也不一定呢,哈哈。】?

    第28章

    李华刚眼眶里满是血丝,这一切都太超出他的想象。他枯瘦的手指攥成一团,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是谁……是谁对我儿子做了这些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是你吗?周飞扬,小臻喜欢你,这个人是不是你!”在叶小文的惊叫声中,他拽起了周飞扬的领口。

    周飞扬神情痴愣,他猜到了一个可怕的答案。缓缓转动眼珠和李华刚对视,那个人的名字徘徊在嘴边,他却说不出。

    “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李华刚怒喊着,在李臻逝去十五年后,他的父爱终于苏醒。

    “跟我来吧。”周淮屿站在会议室门口,“当年的真相,就让那个人亲口说给你们听。”

    周思礼今天也穿着白衬衫,然而白得不正常的脸色破坏了他刻意打造出的儒雅气质。

    “我来问还是你自己交代?”老裴吹了口茶。在周思礼迫不及待要开口前,他抬手制止了对方,“你现在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影响着你日后的量刑,好好把握。”他着重强调了量刑两个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周思礼最后的希望。这位人前正派的周校长一下子瘫软在了椅背上,形象全无。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对李臻做过些什么了。”老裴面无表情道。

    什么幸福和睦的一家,全是谎言。飘在云端的美丽假象下,是李臻十七年的苦痛。周飞扬的脑中轰然作响,那些满是血泪的文字终于落到了实处,落在了父亲熟悉的面容上,丑陋到他辨认不出。

    “奥数班八点半下课,你十点多才到家,干什么去了?李臻又是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去?”

    “我……我就是在办公室收拾教案备备课。”

    “你确定?我们手上可有证据。”

    “不!我说实话……那天晚上下课后。我在自己的办公室跟李臻玩了会儿,他后来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家,非说自己走,我也没坚持。”

    “玩儿?那叫性侵!”老裴难得如此愤怒地进行审讯,“你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恶行,所以在李臻的离校时间受到怀疑时,没有站出来为他作证。”

    “同样,在叶小文找到你,让你为她圆谎,一起欺骗周飞扬说李臻就是猥亵犯时,你也没有说出真相——你明明最清楚不过,李臻心心念念都是你儿子。为了你一句开玩笑的威胁,因为怕你真的对周飞扬下手,他就愿意不再反抗,顺从你的暴行!”

    “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是猥亵犯!”

    周思礼面无人色地瑟缩着,一窗之隔,周飞扬木然地看着他,身旁的叶小文期期艾艾说着抱歉。他忽然疯狂大笑,直到笑得眼泪都流出。

    “原来我这辈子活得像个笑话,就是个笑话!哈哈哈哈——”

    接过老裴递来的口供记录,周淮屿最后看了一眼叶小文,道:“你之前说你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是情敌,李臻还要豁出命去救你。”

    停下安慰周飞扬,叶小文愣愣地回望。

    “那夜太黑了,李臻并没有看清地上的女孩是你,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救的是谁。”

    周淮屿扬起右手,指向玻璃后颓丧垂头的周思礼,一字一句道:“但正是因为知道性侵是怎样残酷的一件事,他才会拼尽全力去保护那个被猥亵的女孩儿——无论她是谁。”

    周淮屿转身向隔壁的审讯室走去,他还需要和纪洛宸一起再审一遍关宁。

    身后交织的哭声如一首荒诞的舞曲,错位的琴键弹奏出参差喑哑的乐声,音符跳动间,所有人的命运均被扯落谷底。

    李华刚似乎还无法接受现实,他双手抱着头,眼神涣散,嘴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老周不是这样的人。

    周淮屿脚步一停,转身对他说:“李院长,刚才的故事还不够完整。待会儿我和我的同事讯问关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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