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遭的大臣听到些响动,也有几个往那头看过去。
温明裳淡淡一笑,抬手朝着崔德良那边微微躬身一拜。
师徒二人的目光短暂交错,崔德良微微颔首,像是如常地受了她这一礼。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百官宴后便叫人猜度,今日这一遭又像是冰释前嫌,一人不计弟子顶撞无礼,一人退让赔罪,更叫许多人拿捏不准这之间的师生情谊究竟有多重。
而工部那头的人也只敢匆匆看这一眼。
宫外等候多时的太监搓着手,见到人出来连忙上前道:“哎哟,咱家有礼,拜见温少卿了。”
温明裳含笑回了他一礼,道:“公公不必多礼,在此久候,可是有事?”
她本就是近臣,有宫中内宦传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天心难测,没人敢旁听究竟天子有什么话要私下告知于人,于是原本同行的朝臣尽皆带着笑快步散去。
“欸,少卿可别打趣了。”太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细缝,凑近了小声道,“大人的赏这不还没着落嘛?圣上口谕,今日正午便为大人了了这一桩心事!唯恐大人忧心……这不,才叫咱家来提前知会一声!”
温明裳闻言目光也带了笑,拱手道:“有劳公公多走一趟。还望替下官拜谢天恩,来日若是得闲,下官请公公吃酒。”
宫里管事的太监权柄大小全看君王的心思,真要大起来,羽林统领都要给他们点头哈腰,即便当朝天子没有此意,这些人出现的时候多也带了君王之意,不论背地里怎么骂阉人,面子上的和气还是要给。
那太监开怀地受了她这礼,又奉承了几句才离去。
赵君若替她掀了车帘,她如今跟栖谣日夜轮值,也不必去大理寺那边挂牌,倒是清闲了许多。
温明裳上了车,往外看了眼日晷依稀的影子,问道:“现下……几时了?”
“辰时已过。”赵君若答道,“明裳,我来时……兰芝已经走了。夫人今日倒是没什么,我看着她用过了程大夫的药,脸色好多了。”
“嗯。”温明裳点了头,“如此算来……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京兆尹府的鸣冤鼓已有十年不曾有人敲过了。”赵君若担忧道,“这样突然敲一遭……真的可以吗?兰芝奴籍已去,若是出什么意外,我怕……”
“若是只有她一人,自然是蚍蜉撼树。”温明裳指尖蹭着手腕,赵君若视线下移才发觉她今日解了惯常带着的那根系绳,换的是个坠着素牌的挂绳。这物什应该是挂在小童脖子上的,但这么缠两下挂在手腕上倒也不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只是这样素的玉牌……
温明裳没在意她的视线,只是继续道:“其实不止京兆尹府有鸣冤鼓,御史台也有,太宰年间最忌结党,先帝连太极殿前都放了登闻鼓,一时间鸣冤上奏蔚然成风,成一朝清廉气象,也是一时佳话。”
“可……那是太宰年了。”赵君若耷拉下眼眉,赌气一般揪着自己的袍角,“如今的圣上……不论是鸣冤鼓还是殿前登闻,都好似镜花水月,不过摆设。”
温明裳笑笑,轻描淡写道:“但若是太宰旧臣重拾此风,你觉得陛下会不会理会呢?”
“太宰的旧臣?”赵君若怔然,“如今朝中的太宰旧臣还能……阁老?明裳,你是想……”
“兰芝想走,我从来都不拦着,只不过是换个方式对付人。”温明裳眸光微敛,靛青的朝服很干净。此刻明明街上的雪早已融了,雪水跟尘泥混在一起总让人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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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污浊,可她不论是站在街上还是此刻端坐在马车里,都像是高山之上不沾尘世的霜雪。
“我不知道柳文钊对她做过什么,但至今这个名字难以宣之于口,午夜梦回便会成经年的噩梦。”她指骨微蜷,整个人像是笼在昏沉的光影里,“撕去奴籍放她自由,但这些噩梦仍旧会禁锢住人的心,她仍旧飞不出樊笼。”
赵君若下意识坐正了身子,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柳家施加于她头上的恶事,需得让她自己去报这个仇?”
“那得看她想与不想。”温明裳眼尾微弯,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我只是给了她一条走出噩梦的路,是要自个儿出来还是由人引路,得看她自己。陛下的旨意正午到,咱们还有些时间……小若,你回去后将我写好的那份折子拿去内阁,在那边候着便好。对了,我昨日同黎叔说过了,留几个府卫去京兆尹府看着,以免今日过后狗急跳墙。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之后一起去看看兰芝。”
赵君若点头,留神多问了句:“那你待会儿归家后记着让黎叔早做准备,栖谣白日里不在,我又要走,今日不太平的。”
温明裳却只是笑,没应这句话。
侯府在旁,这话其实也不过是提醒,就算温明裳忘了也不打紧,故而赵君若也没去在意她的情态。
若是她留神些,轻易便能发觉今日黎辕并不在府上。侯府的卫仍在,洛清河把他们交给了温明裳调配,可温明裳给他们的命令是闭门入府,即便听闻响动也不必出来。
明面上的宅邸只剩下了她与温诗尔两个人。
大理寺还需上差,温诗尔对她突然回来略感惊讶,“颜儿?怎得突然回来?今日无事吗?”
温明裳在她身侧坐下,乖巧笑道:“不忙,便回来待半日。阿娘今日……可真好看。”
温诗尔平日里的衣裳素净,她自从离了烟柳巷便再不着艳色,若是旁人来看,早已瞧不出早年为乐籍的出身。
但她今日却着的是件桃红春衫。
“净瞎说。”温诗尔拍了拍她的额头,摇头道,“阿娘老了……”
“怎会是瞎说?”温明裳微抬手臂,衣袖滑落下去,露出手腕坠着的玉牌,她像是不经意般捧着自己的脸颊,学着年幼时的模样软声道,“阿娘还有许多时日呢。”
光晕自窗帷穿透镜边花木散落入玉,腕骨轻轻摇晃便能折射出莹白的暖光,温诗尔眼眸依旧柔和,她没有去问今日为何想起戴这块玉牌,但温明裳知道她定然将之收入了眼中。
光影腾挪,温明裳在无声里慢慢趴在桌边,像许多年前一般看着母亲一针一线将帕子上的白梅绣得栩栩如生。
院子里的那颗梅树早已凋花换叶,小院中满目青翠可人。
温明裳垂下眼,她没有再说话,屋内一时间安谧静默,可越是安静,她心中的忐忑与不安便如同潮水缓慢拍打而上。
这不到两个时辰,不是留给旁人的,是留给她和温诗尔的。
可直到日影凝至一处,汇成灰黑的一点,温诗尔也只是放下了那张绣好的手帕,没再说一个字。
温明裳撑着桌沿缓缓起身过去推开了房门。
春时的凉风倒灌而入,把她的衣袖吹得向后散开。
温明裳在这个时候遽然回眸,院门处内宦的高呼接旨声同时而起,惊起了树梢筑巢的飞燕。
宅中的护卫拉开了大门,闻声掀袍跪伏于地。
“温少卿。”太监笑眯眯地跟她见礼,轻声道,“这问话,还是您自个儿来为好吧?”
温明裳微微颔首,她背对着稀薄的光,向着缓步走出门的温诗尔道:“阿娘,您可愿留下?自此……你我不必再承柳氏之名。”
温诗尔安静地看着她,那束目光依旧柔软。
这是家事,内宦不过是传话的人,自然侧身站在一旁。
温明裳嘴唇微动,她解下了手腕的绳结,将玉牌捏在掌心。
温诗尔轻轻叹了口气。
长街马蹄声遽起。
“且慢!”
温明裳侧过身,正好看见柳文昌翻身下马。慕长临的详报已经呈报内阁,罚了柳文昌一年年俸,其余惩处倒是不曾有,还是让人官复原职。今早的朝会他称病未去,再见这一面却不是官服加身,而是大红喜服。
那红色刺得温明裳眼睛疼。
周遭随行围观的宫人皆是愕然,面面相觑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迎亲队伍究竟是为何。
温明裳往后看了眼,在人群里瞧见了几张熟悉的脸。
“柳大人。”她哂笑了声,“何意?”
柳文昌看了她一眼,轻叹道:“裳儿,我……”
温明裳却不领他的情,只一拂袖道:“柳大人,有话直说,不必惹人误会。今日陛下在此宣旨,大人是要一同听旨不成?”
“天恩不可违。”柳文昌眉头微拧,开口却已平静,“既是旨意,那便让该接之人接了,不就成了?”
温明裳眸光冷凝,早春尚寒,她捏着玉牌的手心却已经见了汗。
大概这世上没有比这更不像接亲的队伍了,没有礼乐,未曾商定嫁衣红裳,空凭一身不知何时穿过的喜服便想粉饰太平,可藏在其下的不过是利益的交换。
所有的目光凝结在了内宅的妇人身上。
温诗尔抬起手将鬓发挽到耳后,左耳的珠坠也跟着轻轻摇动。她已不是从前盛名满京的乐伶,可举手投足仍见当年风采,旁观的人群中有人轻声叹息,心道若是寻常女子也好啊,那也不会闹到如今的局面。
她向内宦盈盈一拜,轻声细语地开口:“妾身拜谢圣上天恩,只惜此身福薄,恐难消受。”
此言一出,宫中的内宦闻之色变,连忙道:“夫人的意思是,这旨意……”他的目光不住地往温明裳身上瞟,想要求得一个准话,可是温明裳却不曾看他一眼。
温诗尔笑得柔,但话音却是心意已决,“恕不敢受。”
这……那太监一时间手足无措,来时咸诚帝亲口详说的旨意,本不该有错,这怎么……还有人当真拒绝领受的呢?
一边是如日中天的亲生骨肉,一面是苛待多年的旧日情郎,这该怎么选谁不晓得啊!
怎么偏偏就……
柳文昌面色如常,他向前半步,立于阶下,道:“既然心意已定,公公自可回去向陛下复命。这之后,应当是下官家事了。”
太监尴尬赔笑,小心翼翼地去看温明裳的脸色。
温明裳看都不看他,她的目光直直盯住缓步而来的温诗尔,低声道:“阿娘,你知我今日为何重拾这块玉牌的。”
温诗尔的目光缓缓下移,那块玉牌垂于指尖,只要松开,顷刻间便会跌落石阶,摔得粉碎。
可她没有停下,仍旧是缓步向外行去,擦身而过时,温明裳清晰地听见她叹了一口气。
同行者皆是柳家自家人,见状忙高声道:“二姑娘!今日大喜,你也跟着一道归家去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同出一家,谁和谁又不是骨肉呢?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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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此啊!”
附和声渐起,有路过者闻声而来,话听了一半也以为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温明裳这才转身,她指尖一松,那块玉牌落了地,裂声清晰入耳。
好像随之碎去的还有某些锁链。
“公公。”她微微侧眸,含笑道,“虽说陛下那道旨意已废,但余下关于我自个儿的那些话还是算数的吧?”
“啊?那……那是自然!”太监忙道,“天子一诺,自然重若千钧!”
“好。”温明裳一哂,抬高声音道,“适才何人说的皆是同出一家?给本官站出来!”
议论声骤然止歇,方才出声的柳家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开口。
柳文昌上前一步伸手握住温诗尔的手,皱眉劝道:“裳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柳大人,圣上口谕在此,还是先不必着急办家事。”温明裳扫他一眼,不再去看温诗尔或是地上的碎玉,冷风骤起,她立于四面风中,像是终于被逼成了孤岛。但形单影孤不曾嗟磨去分毫的冷芒,反而让寒意更甚,“柳文昌,柳氏如何待我你心知肚明,圣上金口玉言,自今日起,我与你柳家再无瓜葛。”
“你今日迎亲自我府中迎去何人与我没有分毫的干系,吃酒不必,攀亲不配。适才同出一家之言莫要让我再听见第二次,我不屑与罪臣为伍!”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有不忿者登时上前,斥道:“温少卿此言未免太过分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你亲生父母,岂是你说断就断的?!你这是罔顾人伦,要遭天谴的!”
“就是!更何况三殿下金口玉言说你爹无罪,怎得就成了罪臣!”
众口铄金,今日种种若是传出去,那些本该向好的名声便都成了一文不值的尘泥。柳文昌在心里摇头,还是年轻了,被人拿捏住了软肋,顷刻间便会口不择言。
太监亦是被这番话惊得心惊肉跳,但温明裳就在他身侧,这位年轻的女官不怒反笑,轻声开口。
“公公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啊?”太监愕然,在一片指责声中侧耳去听。
温明裳放眼望向昏沉的天穹,道:“是击鼓之声啊……”
太极殿外羽林肃然而立。
“阁老。”
崔德良慢行至殿前,他弯下腰,拾起了自太宰年后再无人握于掌中的鼓槌。
“咚——”
内宫中人闻声皆是愣神。
金翎信鸽振翅而飞,潘彦卓立于窗边,淡声道:“登闻鼓鸣,四野皆震。好大的手笔呀,温大人。”
风起四方,马蹄声响。
柳文昌先一步反应过来不对,他蓦地转头,入眼的是禁军黑沉沉的影子,山雨欲来,这些军士在眨眼间好似鬼影憧憧。
“京兆尹府亲令——!”马蹄踏过长街,吼声乍起,惊得人抱头蹲下,两股战战。
温明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群乌合之众,她面上仍旧带着笑,但是目光已经冷了,碎玉被狂风吹拂卷起,飞溅下了石阶,但已经无人在意。她迎着柳文昌的眼神,目光恍若实质一般压在他身上。
明明无人开口,可他读懂了那束目光里的意思。
你败了。
往昔的高门贵府之中尽是死寂。
老太爷的念珠断开落了满地。他一生富贵,高高在上惯了,何成想过有一日会被忠于皇室的羽林拎着衣领摁倒在地上。
像是一条垂垂老矣的丧家之犬。
柳文钊没比他好到哪儿去,那些锦绣衣衫沾了污水,比之粗布麻衣好看不到哪儿去。他脸贴着冰冷的石板,向上只能看见青色的琉璃瓦。羽林没掐着他的脖子,他也在被摁到的前一刻看清了阵前女子的脸。
“晚娘——!”他恨声道,“我待你不薄啊!百两银子!心头血一样捧着你!你竟为了那一两日的牢狱构陷我!”
兰芝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她仍旧惧怕这座幽幽宅门,可她眼里也有恨。
一双手落在她肩上。
“抖什么,奴籍已去,有什么低人一等的?”沈宁舟挎着刀,挥手示意手下人放开柳文钊的衣领。
她亲自上前蹲在人面前,道:“柳大人认得我吧?”
“沈统领……”柳文钊喘着气,刚想开口顿时呼吸一滞。
沈宁舟拽着他的发冠把人摁到了泥水里。
“羽林是天子的卫。”她低声道,“我们不抓无罪的人。”
老太爷看着她的动作,没来由地打了个抖。
沈宁舟松开人起身,掌骨扶在刀上轻笑了声,对他道:“柳老大人,有一个道理不知您此刻明白了没有。”
“人心不足,自取灭亡啊。”
侯府的府兵在这场闹剧后才现身清理残局,其中一个拾起了裂成几块的碎玉去敲温明裳的门,试探道:“温大人,这碎玉……”
“拿进来吧。”温明裳抬头冲他温和一笑,她此刻再看不出先前的冷厉,仿佛那些如刀锋一般的芒只是错觉,“有劳你们了。”
府兵不敢问,也不能问,自觉将碎玉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后退了下去。
那可是多少年的世家,瞬息间倾塌大半,只余下了柳文昌等数人,连身带爵位的都入了诏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哪能瞒得住?柳家这一手婚贴诛心,可是没料到温明裳真的能够狠到如斯地步。
她把自己亲生母亲一起算计进去了!
崔德良在宫中与咸诚帝讲明暗房诸事后便赶了过来,他垂首望着自己这个学生,叹息着抚过她的发顶,“裳儿,是为师对不住你。”
温明裳却是摇头,“先生说笑,您已助我良多,今日若无先生,此局难成。这样的结果……学生心中有数,取舍二字,不论是您还是山长,都早已教过了。”
可舍的若是血脉亲情,纸上言明与落到实处却是两回事。崔德良哑然摇头,可见她神色如常,也不知该如何再劝。
连赵君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午后跟着人一同去了大理寺,看着温明裳将白日里剩下的差事办完,只字不提温诗尔的离去,觉得心口堵得慌。
到底为什么会走到如今呢?那位夫人又为何要走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暮色西沉,夜雨如期而落。
温明裳看了眼瓢泼的雨,转头跟赵君若道:“小若,你去看看兰芝吧。”
“不成!”赵君若否决道,“我去了你怎么回去?”
她这身子哪能淋雨?这个时候可还凉着呢!
“听话。”温明裳笑了笑,她在垂眼时终于露出一点疲惫,但背对着,没人看见,“让我一个人走走吧。这城中要么是影卫,要么有鹰,不会有事。”
赵君若还想再劝,可实在是拗不过她,只能照做。
冷雨铺面,寒得彻骨。温明裳在寺中再坐了一阵,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这场雨让街上空旷无人,只余下灯笼被雨雪拍打得震颤,温明裳沿着玄武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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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走,却不是回去的方向。街上太安静了,近在咫尺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被冷风一吹止不住地瑟缩。
天地浩大,终归会让人有一刹那不知道向何处行走。
骏马的嘶鸣声便是在此刻传入她的耳中。
天色太暗,温明裳抬头看不见海东青的身影,但她放眼望去,却能看见渐进的人影。
踏雪低鸣刨蹄,在大雨里喘着粗气。
洛清河迎着她的目光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她的呼吸同样也不平静,乌灵河距京城快马也要最少大半日,更别说下雨路难行。
可她还是回来了。
温明裳喉咙滚动,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洛清河,湿透的碎发贴在她脸颊边上,冰冷的水珠顺着面颊一点点滴落下去,像是低泣的泪。
洛清河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她穿着斗篷,但策马疾奔的时候雨珠倾倒入怀,哪里遮得住什么。她稍稍平复了吐息,站在几步外轻声开口。
“阿颜。”
温明裳眼睫轻颤,像是才缓过神。
洛清河看着她的眼睛,朝她张开手,“过来。”
温明裳定定地看了她须臾,沉默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刹却被洛清河拽住了手腕拉入了怀中。
她们在大雨瓢泼里无声地拥抱。
洛清河身上的衣服也是湿冷着的,但这个怀抱敞开时残存的那点温度只留给了温明裳。她在冷雨里将茫然无措的人一步步拽回人世间,告诉她无尽的长夜里那盏灯仍旧长明不灭。
白日里那些被积压入最深处的情绪在这一刹那尽数迸发,温明裳用力拽住了她的衣袖,在雨声里吐露出第一声呜咽。
洛清河抚着她的鬓发,将斗篷罩在了她身上。她捧着温明裳的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水珠,而后拉着她翻上马背。
踏雪踏着夜雨疾奔,城门的禁军都认得自个儿总督,连牌都没要直接放人出了门。官道不比长街,四处都是黑漆漆的。
海东青的长啸终于在此刻显露。
洛清河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马背颠簸,她把斗篷的帽檐下拉,将人严严实实护在了自己怀里,再不沾半点风雨。
温明裳脸颊贴着她的脖颈,在凛冽的风里听见了咫尺的心跳。
像是找回了活着的证明。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分两章的但是想想算了不吊你们胃口了(。
谁的仇谁亲手报,一步步来x
插播一个看这章的姬友:想看小温大魔王if线.jpg
我:该说有可能但可惜大梁还没到寄的时候,但凡乱世应该就成了集体造反(。
感谢在2022-07-23 19:37:362022-07-24 23:0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4章 独占 【ZX整理】
夜雨滂沱, 低矮处的河水漫上来,将一小片杂草丛生的山洼淹没。这一片群山连绵,但山势不高, 山间又有地热,京中许多权贵人家早年都想着在这边辟座庄子以供玩乐, 只不过再往北走就临了乌灵河, 那附近有兵轮值戍守,总让人觉着像是眼线。
再加上后来翠微营改换了驻防地, 俨然东西和皇陵连成了一条线,再于此处建庄子多少有点把享乐之所放在历代君王眼皮子底下的意思, 许多人这才就自此打消了念头。
太宰年间, 先帝以护国有功为名,将这片地方当作恩赏赏给了洛氏。只不过靖安府出来的洛氏儿女少有耽于享乐的, 工部虽依着天子的诏令建了庄子, 但这地方一直鲜少有人问津, 除开年年打理,几乎都是空置, 连个下人都没有。
洛清河今夜将温明裳带来了此处。
子时已过, 这地方不比城中, 路上没挂灯笼, 也没个地方点火烛, 一片漆黑着, 上山的山道都泥泞难行,唯有向上能依稀山上雨雾中透着的一点光亮。
那是宅子外新挂上去的一盏灯。
踏雪被随意拴在了外边,屋檐延展出去, 它自己会找地方躲着这场雨, 不用去担心这场雨会冻着它。海东青落在了边上的重檐下, 它拍打着翅膀把湿漉漉的翎羽甩干,将脑袋埋在了翅膀下假寐。
洛清河抬手把湿透了的额发拨到了一侧,她没管自己身上湿成了什么样子,牵着温明裳径直入了主屋。这地方半月前才打理过,倒是什么都不缺,她将炭火点燃,绕进去拿了两身干净衣裳出来。
“先把衣裳脱了。”洛清河解开了兜在她身上的斗篷,水珠窸窸窣窣地坠在地上跌了个粉碎,将干燥的地面濡开深色是湿痕。
温明裳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她指尖都是冰凉的,抬手去解自己外衫的动作也变得迟缓。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雨水像是冲刷去了所有的痕迹,也叫人辨不清究竟是流过的泪还是过分凛冽的风让眼尾的添了那点红。
衣衫剥落坠地的声响伴着雨声。
洛清河背着身换衣,她没有遮掩,背后清晰交错纵横的疤痕便能被纳入眼底。温明裳迟钝地抬起头,里衣的系带甚至都没系上,她在下一刻忽然抓住了洛清河的手腕。
昏黄的烛火将肌肤衬得惨白,洛清河刚回过头就被她死拽住衣领,她向后退了半步,抵在了墙边。
冰冷的唇贴上来,呼吸间似乎都带不起分毫的温度,这个吻像是宣泄,没有丝毫的章法,甚至称得上狠厉与粗暴。温明裳睁着眼睛,眸子晦暗不明。她们之间从没有这样粗暴的亲吻,每一步尽是温柔与克制,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到几乎可以在顷刻间击碎任何一个人包裹在外的盔甲。
可温明裳仍旧选择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半点怯弱都不曾露给旁人看。
除了洛清河。
洛清河一手揽着她的腰把人紧贴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没有动,任由温明裳扣着她。身体的温度在缓慢回暖,她敛着眸子,长而卷的睫毛颤动的时候像是小扇般扫过温明裳的眼帘,她把所有尽数交给温明裳,衔着唇舌毫无反抗,将无声的悲戚与痛苦尽数包容。
哪怕唇上隐隐觉得刺痛。
温明裳胸口起伏,她退开方寸,唇瓣染上薄红,在呼吸间轻抿。
洛清河微微低头,跟她额头相抵。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她却没让人放下,反而将冰凉的指骨藏进了自己手心。
“我……”温明裳闭上眼,那些话卡在喉间,她仿佛在霎那间丧失了所有的言语,可触手可及的温度那样真实,她紧咬着唇,在雨声里默然垂泪,再开口时只有简单的一句,“我想到了所有的事情。”
洛清河抿起唇,她抓着温明裳的手上移,慢慢贴在自己侧颈。她张开怀抱将人紧紧抱在怀中,轻声道:“嗯,我在听。”
温明裳张开手紧紧环住她的脖颈,她颤抖着唇,呼吸喷薄间终于忍不住哽咽:“我知道她会走,我知道一定事出有因,但是……但是……”
泪水悄然沾湿衣襟。
洛清河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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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濡湿的发,柔软的唇落在她脸颊上,一点点吻去苦涩的泪水,“我知道,阿颜,我明白的。”
她从来痛恨的都是自己的无能为力。从少年时的寄人篱下到如今唯一的软肋受制于人,她学会收敛自己内心的憎恨,但人所能承受的苦痛从来都有界限。
懂得,不代表能释怀。
温明裳给了兰芝走出噩梦的道路,却眼睁睁地看着无边的迷雾在自己眼前蔓延开。她用最清醒冷静的面具束缚住了玉碎那一刻喷涌而出的恨意,骗过了所有人,但人内心深处的憎恨是一把无柄无鞘的刀,外人无法主宰,自己握上去亦是鲜血淋漓。
柳家摧枯拉朽般的崩裂就是一个开端。在看见柳文昌惊慌失措的刹那,她心中弥漫的是无尽的快意。但她在其后关上门静坐时敏锐的意识到,即便其中有无辜者随之一同遭受牵连,那一刻在自己心中这些人也不过形同蝼蚁,死有余辜。
不该如此的。
为欲望和憎恨操纵的人都是疯子,她不会放任自己坠入淤泥深处,可这太痛苦了。
为什么明明人所求不多,还是注定要失去呢?她在无人的大雨里露出迷惘,究竟是自己做的不够,还是这世道本就如此?
凭什么呢?
而这缕逸散出的恨与痛消散在她抓住洛清河的那一瞬间。洛清河不怕她,不怕这种可能会毁去所有的恨。这一束月光像是在寂静无声里撕开了所有的雾霭,驱散了所有挡在眼前的噩梦。那双眼睛里没有抗拒和恐惧,只有澄澈如水的柔情。
洛清河在抚过她的发的每一刻都在告诉她,这里仍旧有她能抓到的东西,有什么仍旧属于她,长久不变。
于是这把刀被悄无声息地压回了最深处。
雨雾氤氲,这地方地热充沛,每年打理皆少不了修葺内舍的温泉,以往洛清河来时不大用得着,今日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她自个儿倒是不打紧,只是温明裳身子本就弱于常人,这场冷雨实在是来得太不是时候。
边缘的石壁被打磨得细腻,洛清河背靠着光滑的石壁,带着人一同沉入水中。温明裳体寒,洛清河一路上抱着她也不见好,这么整个人泡在汤池里,才终于是慢慢回了暖。
外衫被挂在进门处的木施上,她们就着里衣泡在里边,洛清河背靠着被打磨细腻的石壁,温明裳就势坐在她腿上。
洛清河掬起一捧水,一点点浇到她颈侧。
温明裳低下头任由她动作,那些积压的情绪在长久的沉寂里中得到了宣泄,她哭过一场,眼底的晦暗才终是缓缓散去。
烟霭弥散,在夜雨不成调的敲打中将人层层包裹,让莹白如玉的每一寸肌肤向下延展时藏进了水色浮光里。
洛清河碰着她颈侧的肌肤,在觉察到回温后才抬起眸子。温明裳也在看她,她们在雨声里四目相对。轻薄的里衣遮不住太多东西,浸润了热泉现着如丝的透,莫名叫人生出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昳丽。
温热的指尖划过耳垂,叫人没来由地一阵瑟缩。温明裳垂着脑袋端详着近在咫尺的人,在下一刻被轻轻捏住了下巴。湿热的气息衔着唇角,她像是被迫低下头接住这个吻,眸子也被汤池的热气熏出了潮。
捏着后颈的手掌心滚烫,她辨不清这是汤池的热气还是这个人身上的温度,只觉得被揉得骨软筋酥。
雨声似乎渐弱了些,但仍旧淅沥沥地响,没人知道这场雨究竟何时会停。
温明裳闭着眼趴在她肩上,热泉随着轻微的动作泛起涟漪,轻轻蹭过她的下巴,她听着雨声,过了会儿才开口:“我不怪她。”
洛清河侧过头,很轻地应了声表示自己在听。驯养的鹰飞得很快,侯府的人早已事无巨细地将今日种种都转告于她。
温明裳撑着她的肩坐直了身子,打湿的长发散入水中,依稀遮住了纤细的锁骨。她不再掩饰眸底的哀戚,低声道:“陛下道出旨意的后一日,我便告诉过阿娘,可我看得出来,那些欢喜不是真的。从那时起我便知道,多半会是如此结局,因为木石……即便我拿出那块玉牌相胁……也注定是要碎的。”
母女连心啊,她如何想不到这些呢?
只不过奢求一个回心转意,求一个微末的可能罢了。
这是算计,她的确在用自己给温诗尔下一个局,但这个局没人比她更清楚结局必然是输。
“只是我没想过是求亲。”温明裳脑中浮现白日里的大红喜服仍旧觉得厌恶,她的身世从不是秘密,柳文昌此行便已是将她的脸面与自尊放在地上踩。
时至今日,那些长坐高台者仍旧自以为是地俯瞰众生。
洛清河微抿着唇,她抬手捧着温明裳的面颊,拇指轻轻蹭过微凉的唇线,“她给过我一个耳坠。”
温明裳目光微动,有那么一瞬的愣神。
“那是从前柳文昌赠予她的。”洛清河轻轻叹了口气,这些话不在给温诗尔的那个承诺里,自然可以说,“耳坠是牢笼,柳家用它锁住了雀鸟……所以她不希望你有朝一日也戴上这样的印记。”
那些珠玉耳坠是贵家对子嗣的疼爱,却也是无形的囚牢,戴上它的人在悄无声息里被刻上了某种烙印,像是背负着镣铐行走。
摘下的那一刻才是自由的。
“可时至今日……”温明裳收紧五指,涩声道,“我已经能为她摘下这道枷锁了。”她早已不是任人摆布的孩童,不是俯首就缚的囚鸟,但她仍旧抓不住自己的母亲。
温诗尔转身的那一刻她是痛的,那是极具清醒的痛苦,她不会怀疑母亲待自己的爱,但这份爱意终有尽头,她知道自己抓不住,知道它不会永远属于自己。
她没对洛清河说那个关于木石与寿数的猜度,但她们心知肚明。
被刺痛的恐惧与自私换上个名讳就叫做失去。
而她无可奈何。
洛清河抬手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敛着眸子,将掌心贴在了自己心口。
温明裳蓦地一愣,像是在复起的浪潮中被重新拽上了海岸。
掌心下的热度滚烫,是难以言说的柔软。
“阿颜。”洛清河凑近些蹭着她的鼻尖,笃定地开口,“我不会给你戴上这个。但是有朝一日只要你想……你可以为我戴上去。”
温明裳瞪大了双眼,她在听闻的刹那间怀疑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但洛清河的目光坦荡而温柔,没有分毫的欺骗与诱哄。
她只是在叙说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事实。
“洛清河属于北境,属于大梁……但是洛然永远属于你。”洛清河在此刻才抓着她贴近自己,绸衣被水波吹拂得向后散去,让所依无处遁形。今夜她一直叫的具是温颜这个名字,好像就是猜到了温明裳心中的所有心绪,只为了告诉她这个事实。
有一样东西她永远可以抓住,不必再害怕失去。
所谓耳坠不过一种独占,而有人甘愿在她面前剥离所有坦诚相待,在春雨细无声里袒露这种爱意。
搭在手腕上的那只手仍旧没有松开,温明裳垂首凝视着那双黑沉的眸子,小声问:“什么……都可以吗?”
洛清河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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