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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8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山川月》70-80

    第71章 新岁 【ZX整理】

    年节前的这个月过得很快, 大案落幕,三法司又有官员调度,单是交接手里的差事和权责都够折腾。吏部的调令还没下, 估摸着要等到年后,大理寺最近倒是清闲, 温明裳有的时候还能抽出空来到玄武大街上转一圈。

    这附近的商贩认得大理寺的牌, 又瞧见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稍一思量就猜出了她是谁, 自然更加热络。

    温明裳逛了几次之后实在有些遭不住,索性得了空就先一步回了家中。咸诚帝的那一道圣旨叫柳家安分了许多, 期间宫中传了一趟老太爷进宫, 尔后甚至还道能让她把温诗尔接出来小住,想来这位天子还真是舍得下功夫。

    历来哪有君主干涉臣子内宅家事的?

    大抵也正因此, 前些日子她带温诗尔出府时柳文昌还亲自来送。

    “天子近臣不好当。”没了旁人在场, 柳文昌当着面直言道, “自古伴君如伴虎,为天子办事, 便要做好屠刀悬颈的准备, 若你只是孤家寡人便罢了, 可你身后至少还站着你阿娘。”

    温明裳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是说给她身后的温诗尔听的, 里头含着的是个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一朝官拜大理寺少卿,你要面对的便不再只是呈于面上的案宗,还有无数的人情往来。”柳文昌道, “上有世袭罔替的贵家子, 下有憋着口气的寒门新贵, 这些人会不会给你使绊子,你又能否压得住,全看你自个儿的本事。”

    “你的一言一行皆在人眼中,一夕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温明裳抬眸看了她一眼,道:“阿爹所言,我记住了,多谢提点,也代我向祖父与伯父问安。”

    柳文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了。

    宅子外头的那些个护卫仍是崔家的人,崔德良在她归京后叫她去府中见过一面,却没有把人喊回来,仍是让她先用着,大有些随她调配的意思在。温明裳安置好母亲,出门时看着护卫轮值,院里歇着三两个人,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思量。

    纵然她不喜柳家已久,但柳文昌的那番话其实也不全然是废话。她归京大半年,从春闱入翰林再到后头风波骤起,而今不过这样短的时间便走完了许多人数年的官道,难免遭人眼红,再加上她看似游离在各方势力之间受人排挤,却在眼下得了天子垂青,这些权势交替间难免也会有摩擦。

    旁的不说,那些个记史都紧盯着她呢。

    “今日休沐,大人可还要去大理寺吗?”约莫是见到她出来,护院连忙起身道。

    “出去在附近走走。”温明裳摆手示意他不必跟着,“你们留下,不必跟着了。”

    护卫应了声是,这才退去。

    说是走走,其实也不过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这两日天不错,玄武大街的商贩趁着年节将至算准了最后做笔生意,这一路皆是人声鼎沸。冬日的日头难得有暖时,温明裳被这日光笼得眸子微眯,似乎连掌间的凉意都变得不再难耐。

    她们出来时同柳文昌用过饭,后来回了自己的宅子便翻了寒毒的解药出来服了,虽说未必当真如她所想,但谨慎些总归不会出错。

    这么思忖间,身后长街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温明裳回头看了眼,看清来人后目光微怔,待到近前了才开口打了声招呼。

    “清河?”

    洛清河自然也瞧见了她,这条街还没到主街,人也不多,但到底是在城中,踏雪跑起来总归不尽兴,突兀被勒住了奔驰的势头,马儿似是有些不满地甩了甩脑袋。

    “踏雪。”洛清河拍了拍它的脖颈安抚了句,紧跟着跳下马,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靖安的府兵,见状也连忙跟着止步。

    温明裳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穿着的是身劲装问道:“今日休沐,禁军还要操练吗?”

    早几个月前咸诚帝把禁军的新校场划在了嘉营山下,她们去钦州查案的时候还只是个雏形,如今倒是已经落成。洛清河回来后,总督的腰牌便又回到了她手里,无论她心里如何想的抑或是京城如何看待这三万人日后的归属,至少明面上她还是这三万人的主心骨。

    原先宗平代她看顾了几月,既然人已经回来了,总不好把这差事一直丢给自己的近侍。

    这也是为何这小半月她们俩都没怎么碰过面。

    “倒是不必,只不过是刚从校场那头赶回来。”果不其然,洛清河摇了摇头,她把踏雪的缰绳给了随行的府兵,吩咐着他们先行一步,而后才解释道,“后日年节,禁军中不少人皆是京城人士,嘉营山纵使地处京畿也还是远了些,这两日把杂事处理完便许他们归家了,毕竟这京畿戍卫的差事还轮不着禁军,有羽林在前头呢。”

    温明裳点了点头,道:“此时着急赶着回来,靖安府中有事吗?”

    “大事倒是不曾有,靖安府中而今也就那么些人。”洛清河放慢了步子等她,道,“虽是休沐,但怎得有闲情出来走动?”

    温明裳揉了揉眉心,药性叫她周身有些疲乏,闻言指了指不远处的宅子,轻声道:“把我阿娘接过来一段时日,里头在收拾,我便出来了。”

    洛清河看了她一阵,伸出手在她额上轻触了一下,指尖热意不甚,倒是没什么差错的模样,她略一思忖,道:“寒毒的解药?”

    “嗯……”温明裳长舒了口气,点了下头承认,“也是不大想让她瞧出来。”

    这话说的是谁自然不必明说。

    洛清河于是道:“如此……我陪你站一会儿吧。”

    日暖风和,但晒久了总叫人觉得不适。温明裳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洛清河比她高了小半头,稍一侧身倒是能帮她挡上一挡。

    两个人在街边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门前妇人挽着髻,护院远远地站在两侧。

    她唤的是颜儿。

    两人面面相觑,末了洛清河跟着她往门前走了过去。

    温明裳低声唤了句阿娘。

    洛清河看着门前的妇人,抬手朝她行了一个小辈的礼,温声道:“见过夫人。”

    这话喊的两个人皆是微愣。“夫人”这个称谓她们几乎都不曾听人喊过,在柳家也至多是家仆不冷不热的一句“二夫人”,若是女眷在,连同这个称谓都不会有,因着没人认温诗尔是柳文昌明媒正娶的女子。

    主家不认,自然下人也不见得有多敬重。而温明裳今日听洛清河喊这句夫人,看她行的拜礼,有那么一瞬满心复杂。

    该说这人还真是……

    温诗尔倒是很快回神,她的眼中仍留存这惊讶,却也得体地略一欠身,问道:“有礼,敢问姑娘……”

    温明裳舒了口气,挡在两个人中间简单介绍了三两句,而后对着洛清河道:“便到这儿吧。”

    洛清河点了下头,正要转头回府,却又听得后面一声唤。

    “清河。”

    她应声回头,瞧见门前梅枝探出青瓦,温明裳站在门下,犹豫了须臾冲她笑了笑。

    “新岁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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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清河一怔,而后也跟着低笑了声。

    “嗯,新岁安康。”

    温诗尔在后头听了全程,见人走后才笑了笑。

    “倒是有缘的人。”

    温明裳闻言错愕道:“阿娘……记得她?”

    “记得。”温诗尔微微侧眸,笑道,“当年未曾归府时,有幸得那姑娘相助,才免得你受那过多病症之苦……只是当年她未曾吐露身份,我也只知她是这长安城中的贵家女,不曾想到竟是如此人物。”她眼中似有追忆,话至此又问,“颜儿,你与这位洛将军相熟吗?”

    “算是相熟吧。”温明裳看着洛清河离去的方向,解释道,“先前办案,我与她同往钦州,时日久了自然便相熟了。虽为贵家女,但……却是很好的人。”

    “许久未曾见你这般说旁人了。”温诗尔摸摸她的脑袋,轻言附和道,“想来的确是极好的人……”

    温明裳看着她似是又陷入回忆,默了须臾道:“阿娘,人虽易变,可总有些东西亘古不变。归根结底……人变了只是因他本心如此罢了。”

    “不错。”温诗尔回过神,自然也听出了她的话中意,“你能如此想,便也足矣了。阿娘从前总想着,柳家的那些事,总归是把你压得太狠了些。”

    “我也没有全然不信旁人……”温明裳垂下眸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根系带被层层叠叠一袍袖遮掩,不再轻易显露,就好似她自己藏在种种思虑下才会给出的信任一般隐秘,“阿娘,知道何人该信,何人不该。柳家待你待我如何,我记在心中,但我不会因噎废食。但……”她深吸了口气抬眸与母亲对视,眼中满是复杂。

    “若您要问旁的心绪或是有无那样的人,至少现下是没有的。我的确得承认与您所历有所关系,但阿娘也不必因此自责,种种皆是我自个儿选的,今后亦如此。”

    温诗尔叹了口气,望着她没再说话了。

    年节那日一大早便开始飘雪,洛清河从演武场出来时院中已经覆了一层皎白之色。洛清泽大早上跟她打了一场之后便被撵去洗漱更衣,打自然是打不过的,但责怪年纪的少年人总归有点心气在。

    黎辕过来时恰好瞧见洛清河站在廊下看着慢慢被雪掩盖的演武场。她今日惯例要去大昭寺给那儿安置的亡人上一炷香,早前便吩咐过,黎辕看着时辰没见到人,这才找了过来。

    “二小姐?”

    “无事,倒是对不住让黎叔等得久了。”洛清河摇摇头,对他无谓地笑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黎辕知道她说的是谁,也不住地沉默。

    她的武功和兵法是洛清影一手教出来的,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年节归京,总会叫她们俩到演武场上打上一场,从前这个时候的靖安府其实挺热闹。

    那个时候洛清河尚年幼,人都还没刀高,洛清影长她五岁,她自然是打不赢的。

    一场场的比试最后都成了各式各样的教导。

    后来年岁渐长,两个人的性情也就愈发分明。洛清影跳脱不羁,洛清河稳重沉静,但天赋都俱是出色。昔年兵部老大人尚在的之时曾有言,北境有此二人,日后可保数十年太平,若来日盛世不衰,破敌者定是洛氏女。

    可惜他大抵也未曾想到,破敌不可知,铁甲亦有蒙尘日。

    “若是阿爹尚在,不知会否怪我。”洛清河伸手,雪花如絮,随风而舞落入掌中,“他曾道阿姐锋芒显盛,过刚则易折,故而我需为鞘,为她和铁骑藏敛寒芒……可我没能护住她。”

    “侯爷不会的。”黎辕叹了口气,抖开大氅给她披上,“大小姐也不会。二小姐,您已经做得足够好啦。”

    即便换做洛清影,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了。但人心上的那道疤太深太痛,纵使已过经年,再去碰仍旧是鲜血淋漓。

    洛清河垂下眸子,道:“有的时候,我会想起他们还在的时候。可雁翎的风那样冷,梦也轻易就碎了……到底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1]也罢,瑞雪兆丰年,不说这个了,该走了。”

    黎辕看着她拢好氅衣迈步将行,本想再说些什么,未曾开口又见人折回来。

    “过几日我要带人走一趟北邙,府里的事,还有劳黎叔看顾。”

    黎辕忙点头应承,而后又没忍住问:“虽并非没有先例,但……这事您可连小公子都没告诉,就这么告知于旁人……可有不妥?”

    “人都问到头上了,黎叔宽心吧,无事的。”洛清河挂好新亭,回身道,“不叫阿呈知道,也免得他多背一分责任,前人旧事,不该代代担着的。”

    “若是日后有所求,该他知道的时候自然也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1]刘过的《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上卷到这里结束。

    其实我本来想着时间线文里面过年应该也卡得差不多现实时间的,事实证明我高估了我的手TvT

    然后写完恐怖故事,上卷预计是最短的一卷(。?

    ☆ 中卷 风雨摧 ☆?

    第72章 北邙 【ZX整理】

    新旧交叠总是热闹, 更遑论是天子脚下,焰火放了好几夜,街上行人川流不息, 恍然间辨不清天上人间。

    温明裳在柳家待了几日,府里没有催她们去所谓的家宴, 倒是给了几日的清净。除了柳卫回来后时不时会见到, 两个人仍旧是不对付,但大半年的磋磨, 把这位大公子的锐气都给磨了下去。

    往日一介白衣时,他还能拿捏着长兄少主的气势敲打温明裳, 现下可是不行, 暂且不论大理寺少卿这种实差连诸如柳文钊都要憋口气,单论品阶温明裳也压了他一头。

    明眼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自讨没趣。

    靖安府来人是在初三, 温明裳换了身月白常服赴约, 出门时瞧见外头等着的是宗平。

    约莫是见到她的目光往后看了眼, 宗平略一抱拳,解释道:“温大人, 主子她有些事先行一步, 在北邙等您。”

    有了咸诚帝的敲打, 现在柳家对她和靖安府走得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权当做没瞧见。

    温明裳道了声谢, 这才掀帘上车。

    靖安的府兵马术上佳, 纵然前两日落了雪,这一路也不颠簸。

    山下荒草萋萋,颇有些萧索, 若是不言这是洛氏的北邙山, 恐怕会叫人以为这不过是无人打理之所。

    温明裳下了车, 与宗平道了别行过山门,不料却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见过长公主殿下。”

    慕奚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只是温和地笑笑,点头唤了句温大人便没多问旁的事。这位嫡长公主年节也未曾归京,宫宴上难免有闲言碎语,不过她长居嘉营山本就不是什么密辛,许多人也只是暗地里说上一两句便算作揭过。

    温明裳自打钦州案子结束后便没去过嘉营山的学宫记档房,今日倒是数月以来的头一次见面。这位殿下着了身浮纹的素白大袖袍,外头罩着白狐裘,不施粉黛的一张脸显得有些苍白,温明裳能瞧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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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大抵心情不佳。

    “北邙故地,素来没什么外人来。”慕奚没带侍从和宫人,她与温明裳同道而行,抬眼望去是北邙山好似望不到头的长阶,“温大人今日来此,想必是应邀而来。”

    “是。”温明裳侧过头去看她,那双眼中似乎闪烁着感怀之色,她一步步逐级而上,半点看不出身为大梁皇室的影子,“殿下今日独自来此,不知又是为了何事呢?”

    “祭先人,念故人。”慕奚呵了口气,眼眸微敛,“在北邙……此处没有大梁的锦平公主,唯有一个唤作慕晗之的未亡人罢了。”

    她说得这样直白,半分不带遮掩,便好似这般自称是理所应当之事。大抵在她心里,即便天下人不知,君王不许,她也早将自己许了意中人。

    温明裳难免惊愕,但瞬息后她便也只是道:“殿下的故人,是扬武将军吧。”

    慕奚闻言笑了声,叹道:“许久不曾听见有人这样唤她了,倒是有些久违。不错,我的确是为她而来,可惜……即便是北邙,也不过只是一具空棺。”

    温明裳蓦地一愣,还不待她发问,身侧的人忽而看了她一眼,转而道。

    “阿然未曾同你说过吗?”

    “……未曾。”温明裳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的惶然,“她只谈及过当年事,我也只从她口中得知了昔年真相,但……事关当年扬武将军,她不曾说过。”

    “如此……这条路有些长,温大人若是想听,我倒是可以同你说说。”慕奚抬手挽起鬓边的碎发,“你能来此,阿然点了头,这些事已算不得什么秘密。”

    温明裳于是道:“愿闻其详。”

    “洛氏的坟冢在后山,但多数人的尸骨却不在山中。”慕奚抬手遥遥一指,“沙场之人,埋骨边疆已成常事,雁翎关外,白雪之下,是数不尽的英魂骸骨。北燕残暴之名人尽皆知,雁翎的守军若是战死,连马革裹尸都是奢望。即便尸骨得以留存,许多人也是选择将其焚之养于北境风中,后山的坟冢多数不过所葬衣冠。”

    这番话说得很平静,但藏在话里的是那一幕幕的飞雪残阳与铁马冰河。温明裳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看见的却是天穹一轮暖日。

    “四年前……阿然也没能把阿昭的尸骨带回来。”慕奚的面容很平静,但温明裳能听出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意,经年已过仍是如此情状,遑论当初。但即便是如此,慕奚仍是想起来多解释了一句,“你应当对这名字不大熟悉,洛家的名多数只有族中人会唤,昭是名,清影是字。”

    昭者,日明也。[1]一代往来不败的少年将军,耀眼得像是永不落下的炽烈骄阳,的确是个极为合衬的名字。温明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垂眸顿了须臾,忽然由此想到了洛清河的名。

    洛然这个名字是洛清影起的啊。

    在烈阳陨落后,长夜便仅存余火,河清海晏不过一句笑谈。当年洛清影给妹妹起名时,大抵也不会想到今日的情状吧。

    到底是令人唏嘘无奈的。

    “燕梁世仇,若是敌将落入己手,自然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温明裳轻声道,“洛氏数代忠骨,这数代的忠臣良将,足下踩着的是万里山川,头上顶着的是皓皓烈阳,做不来委曲求全的事。”

    “所以若是要逼得俯首,便唯有至死方休。”慕奚接过话,她慢慢停住步伐,朝着山风张开手掌,今日风和,连高山之上的风都变得柔软,她慢慢收紧五指,就好似重新握住了早已失去的日芒与无尽的草浪,“她是战死的,北燕人怕她畏她,却又强撑出一幅胜者的高傲……阿然来不及寻到她的骸骨,因着北燕人早已带走了她的头颅。”

    温明裳脚步阒然间顿住,她转过身,隔着几层阶梯瞪大了眼睛看向慕奚。

    “这场仗不是败,她未曾败给过任何人,她为阿然重整雁翎铁骑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慕奚目光深深,字句含恨,“三千铁骑拖住二十万狼骑十三日,这是属于狼骑的耻辱。北燕人割下了她的头颅,尸体悬于瓦泽城墙之上七日,最后一把火,挫骨扬灰。你应当知道其后狼骑主将被擒,阿然逼问时他却是冷笑,将所行之事一一道尽。”

    “他虽人头落地命归黄泉,可你让阿然如何在北境的千里焦土里寻到她呢?那带回来的棺椁也不过是雁翎关外的一抔黄土罢了。”

    山风扬起软袍衣袂,温明裳站在阶上,久久无言。

    北邙离长安只有半日的脚程,却是全然不同的模样。城中灯火不熄,山下荒草连绵,无人知晓万里之外的边境烽火。她不知那年大雨中扶灵而归的铁骑们见到的是何种模样的长安城,却知如今那些尔虞我诈从未平息。

    亡者难安。

    “此为国仇。”她在静默过后低声开口,才忽觉声已喑哑,“可之于殿下,已是己恨。”

    “谁又道不是呢?”慕奚往上迈了两步,“可要说恨,谁也比不过阿然。我在其后方知其景,但那也不过是听人言说,而她确实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灵柩归京连日大雨,她把自己关在府中三日,最后红衣送了阿昭最后一程。那是她素来不喜的颜色,阿昭却是相反……那亦是靖安府百载以来第一次公然违命,送行的百姓挤满了玄武大街,羽林来的人都被打了出去,六部之中有的战战兢兢,有的怒骂了许久。”

    自此将星不再,铁骑埋名,人间难闻手足佳话。

    温明裳跟着她重新迈步上行,闻言道:“可她曾道,人心不当含恨。”

    “也的确是她会说的话。”慕奚抬眸远望,已经能依稀瞧见长阶尽处,“恨与憎的确会毁了一个人,但清醒地直面心中所恨亦是难得。于她而言,事已如此,多说无用,可若是落在温大人头上……”

    “朝堂风起,长夜谋划皆泥沼,人心若沾了恶意,那便是再也抹不干净的了。她同你说这个,大抵也是想留住人心那三两分净土。”

    温明裳没吭声,两个人并肩而行片刻,她才深吸了口气道:“殿下,知道这之后天子的那一纸罪己诏吗?”

    “知道。”慕奚也叹了声,“温大人是为此而来的吗?可既入此间,那便代表着你非金阶之上的无情刀刃,你问这个,是有人说了什么吧。”

    “是。”温明裳看她一眼,“殿下可知其间内情?”

    “囫囵罢了。”慕奚道,“若是要解释,还是让阿然自己来吧。”

    温明裳不再追问,她复而抬起头时日光透过老松落入眼底,风过时好似驱散了冬时的霜寒,也把人的瞳眸涤荡出琉璃般的纯净无暇。

    山中有悠长的埙慢慢奏起。那是燕州的长调,却不是从前温明裳听过的那种,埙音哀婉,轻而易举地便将人拉入无尽的离愁。

    洛清河在长阶尽头等着她们上来,她身上是那件温明裳在国子监撞见她时穿的天青长衣,新亭悬于腰间,红玉衬着满目青葱。

    “晗之姐姐。”她向着慕奚垂首一揖,其后才看向温明裳道,“明裳。”

    从靖安府到北邙,再到洛清河自己,未见半点艳色。

    “既是有约在先,阿然,先带温大人去内院吧。”慕奚看了眼她身后蜿蜒的山道,“我去后山看看,不必让人送了。”

    洛清河应了声是,目送着她离去才回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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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明裳没开口,她眼中还含着思量,待到回过神才发觉洛清河看了她许久。

    “怎么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略带疑惑,“作何这样瞧我?”

    “眼睛。”洛清河指了指自己的眼尾。

    “嗯?”

    洛清河扭头看了眼山道,那里早就没了人影。她道了句随我过来,迈步把人带去了山中可供休憩的内院。

    北邙亦有人看护,但地方太大,自然不会像侯府中那样周到。

    两个人在屋内落了座,洛清河取了帕子,在院中取了烧好的热水沾湿,回过头贴在了温明裳眼角。

    “眼睛红了。”她贴了一阵才挪开瞧了两眼,“自个儿没发觉的吗?”

    温明裳唔了声,接了帕子自己擦了两下含糊道:“不是什么大事。”

    她面皮薄,热气一暖总会浮上一层薄薄的粉,揉两下更见红。许是因着这圈绯色,眼尾的小痣被揉得有些惹眼起来。

    洛清河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等到她把帕子放到一旁后推了杯热茶过去:“新岁更替,北邙总会有祭奠的时候。在这坐一会儿吧,我去把东西取来。”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说文解字。

    之前写过清河名字的意思,然从火烧也。

    这是姐姐的最后一把刀了(大概),后面应该没啥了,她和长公主有番外,虽然应该算是洛家的番外(?),正文结束之后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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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前尘 【ZX整理】

    炉上茶水滚沸, 屋里烧着炭火,并不觉得冷。

    洛清河回来得很快,她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和一张羊皮卷, 落座后将那东西放到了温明裳跟前。

    “打开看看。”

    温明裳抬眸看了她一眼,抬手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延展开来, 她本想着眼前的这东西应当是类似宣景手札的文书, 但待到真正瞧见上头的东西时,她却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纸空文, 上头只有一个印记,一个名字, 却无半点内容。

    可温明裳看着那个名字却是怔愣了许久, 羊皮卷上墨痕已旧,早不知过去了几许年岁, 金漆轴杆不见其色, 似乎也随着年岁的流逝而变得斑驳。

    唯有名姓犹新。

    那个名字是慕怀之。

    “这是……”

    洛清河在此时打开了手边的那个锦盒, 里头放着的是一块残缺的铁牌,其上血迹斑斑, 可飞羽纹浮纹依旧栩栩如生。

    “你听过墨翎骑吗?”她低声开口, 指尖划过铁牌上早已干涸的血痕。

    温明裳回过神, 闻言答道:“自然听过, 大梁立朝的百胜之师, 却又在烽火后长隐于世, 不见其人。只是墨翎之名在宣景后便再不传世,宣景年间对北燕的那一战是他们落于史书后的最后一笔。”她说到此,目光重新汇聚在铁牌的飞羽纹上。

    事隔经年仍能嗅见血气。

    “这便是那一战后留下的东西。”洛清河把牌取了出来, 她似乎并未把这东西当作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反倒是坦荡地把它摊开在了温明裳眼前, “而这卷印记和留名,是太始帝时留下来的,它原本属于每一代的墨翎骑统领,直到宣景年的那场国战。”

    这样的指向足够明显,温明裳沉默少顷,反问道:“既如此……那个传闻,是真的吗?”

    “你指哪一个?”洛清河转了下扳指,“是墨翎隐世所承的太始帝遗命,还是宣景年的最后一次现世?”

    温明裳略微皱眉,她抿了口茶水,道:“太始帝的遗命。”那一纸空文就在她手边,她的目光停留在慕怀之这个名字上,这是太始帝的名讳,若是依照礼制,不会这么明晃晃地落在任何一纸诏书上。

    更何况这上面什么都不曾写。

    墨翎骑的传闻一直在坊间有所流传,但年岁久远,已经没有人能说出个具体来,就连如今在朝的官员亦如此。如今还记得墨翎的人其实也并不多,她少时读史,从国子监到北林书院,也问过崔德良和萧承之有关墨翎的记载,可就连他们也所知甚少,就好像这个名字只余声威,余下种种,皆被人从史册中抹除了一般。

    而唯一一个还算广传详尽的便是说太始帝命墨翎骑隐世,也交给了他们一把可挽大厦将倾的钥匙。

    至于具体是什么便是各有传闻了。

    洛清河自然也听过这些风闻,她微微垂眸,抬手将杯盏里的清水倾倒于桌案。

    “的确有遗命。一为防狼骑卷土重来,二么……”她指尖蘸水,在桌上轻轻书写了两个字,再抬眸时眸色深沉,窗外有鹰唳此起彼伏,海东青盘旋在北邙山间,俯瞰着一整片大地。

    温明裳看着她将字写尽,眸中惊愕渐起,同她对视时眼底已掀狂澜。

    她写的那两个字是“废帝”。

    没人会拿这种近乎称得上谋逆的话当玩笑,洛清河自然也不会,她敢写,那便恰好证明确有其事。

    洛清河抬手拭了字,而后开口慢慢道:“你眼前的诏书确然是空文,但这只是表面,这上面的字迹由秘法所写,具体从何而来不可考,唯有真正的墨翎后人以血倾注方显真迹。”

    “你看过。”温明裳定下心神,在目光转圜间飞速思考,“真正的墨翎后人……洛氏并不是,而是另有其人。而这块令牌……”她顿了须臾,细看了两眼断裂的缺口处,“还有令两块?”

    “有,但那就是江湖事了。”洛清河笑笑,目光有些寂寥,“‘君若无德,有害苍生黎民,墨翎之主可以此令此命废之,另择贤主以立’,这便是这上边原本写着的太始帝遗命。历代慕家君王皆知此诏,墨翎隐于大千,便成了暗中的威慑。以此令警示后世君王,莫忘社稷之苦,主君之责,否则自有人诛之。”

    “可墨翎在宣景后便再未现世,纵然有遗命代代相传,如今的天子也多觉得这不过是一道可有可无的先人之言。”温明裳缓缓吐出一口气,收回目光与她对视,“一张未书半句的诏书换不来天子的退让,反而会将你自己和整个靖安府推入无边泥潭,所以你若是要拿这个去换陛下的罪己诏,那当日你面呈的这一纸诏书,便是已被倾注墨翎后人之血的真迹。”

    “那么如今的墨翎后人……又是谁,又在何方呢?”

    “庙堂之远,江湖悠悠。”洛清河点在桌上,她将这些足以撼动朝局根基的秘密尽数相告,“这张遗命只拿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四年前我拿来换了陛下的罪己诏,另一次……便是宣景年。”

    温明裳闻言一愣,转而便想起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那一页。

    “宣武更迭。”她反应迅速,“宣景爷的确是武帝太子继位,但武帝传位无关病逝,而是盛年隐退,不久后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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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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